第十五章

這個時候，乾坤殿一片寂靜。

　　“他們都下山除魔去了，”天玨看向我，眉頭皺起，“你……剛才說審判之力在哪兒？”

　　我已經感覺到臉上的皮膚變得鬆弛，看東西也沒有那麼清楚，我一開口，聲音低沉又沙啞，自己也有些意外。竟然老的這麼快。

　　“就在我把你送走的那個地方，桃花源。”

　　當年我畫出血陣，當著無赦的面，把天玨傳送走，送去的那個地方叫做桃花源，是雲仙宗群山深處一個沒有人煙的幽谷，四面絕壁，幽谷下就有埋藏著審判之力的千年蟠桃樹。

　　我把地點告訴天玨，天玨一點頭，站起身來，這時，他已經恢復了一些體力。

　　“我去吧，你行動不便，在這裡等我。”天玨說著，轉身離去。

　　我感到自己有些直不起脊背，低下頭，伸開手掌，縱橫交錯的紋路仿佛一條條紅線，清晰可見，皮膚變得紅而粗糙。

　　所以說年輕的時候要多保養，才不會老得太難看，我想。

　　我坐在乾坤殿前的山坡上，望著一動不動的雲海中起伏的山巒。時間凝固所構成的風景，倒也別有一番壯美。

　　天玨還沒回來。

　　漸漸地，天空中的烏雲開始移動。

　　越來越多的烏雲飛向桃花源的方向。

　　天鑰的力量看來是結束了，還好還好，我沒有老成一具乾屍。

　　只見烏雲之中，漸漸形成一個紫色的漩渦。

　　一道閃電悍然劈下。

　　不對，這是九天雷劫！

　　我想站起來，卻怎麼也站不起來，手腳根本不聽使喚。

　　掙紮了半天，終於扶著旁邊的石墩站起來了，我看到一個青色的影子從電閃雷鳴之中飛快地移動過來。

　　“天玨！”我朝他揮了揮手，胳膊舉不起來，只能象徵性地擺兩下手。

　　青色的影子飛快掠過，一點都沒停頓，直接向黃泉之門的方向飛去。

　　九天雷劫又無力地打了兩下，均被天玨輕鬆擋過。

　　那影子越去越遠，終於，雷劫也停止了。

　　大雨嘩嘩落下來，周圍一片雨聲，很安靜。

　　一陣劇烈的抽-搐襲上心頭，我還沒反應過來那是疼痛，就已經摔倒在泥地裡。

　　我弓起身子，緊緊揪住胸口的衣服，疼痛讓我無法思考，腳一下下蹬在泥水中，身體一次次撞在石墩上。

　　好痛……

　　後背撞擊的疼痛根本無法緩解心臟碎裂般的劇痛。

　　審判之力本該主角自己發現，可我卻親口告訴他確切的地點，這是關鍵情節的劇透，對我的懲罰就是生不如死。

　　我朦朧中看到自己扭曲而蒼老的手，像一段可笑的樹根一樣，上面滿是皺褶，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

　　還好，我還有刻刀。

　　擁有審判之力的主角，想必不再需要我的説明瞭。

　　我摸索著找到刻刀的刀柄，抓了幾次都沒抓住。

　　視線漸漸被大雨和陰翳覆蓋，疼痛也變得鈍鈍的，漸漸地，知覺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

　　我像棉絮一樣漂浮在溫柔的陽光中，被溫暖包圍著，舒適地伸展身體。

　　每個毛孔都通透無比，呼吸將溫暖的力量一次次注入心房，將潮濕陰冷的東西烘乾，就像剛剛從雨地裡逃出來，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一樣。

　　美中不足的是，我的肚子有點餓。

　　饑餓的感覺讓我逐漸清醒過來，我睜開眼睛，大概就會看到大作者的身影。

　　等等，我的腿有知覺，我竟然還在書的世界裡。

　　怎麼會？這回應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先是變成老頭，再犯心臟病，還是在大雨地裡，沒道理還活著啊。

　　“哎呀，你醒啦！”一個熟悉的尖嗓門直鑽進我耳中。

　　這個熟悉的聲音……是雞公。

　　我一睜開眼睛，就看到那張雞皮臉，嚇得我一哆嗦。

　　雞公把腦袋從我面前縮回去，歡欣鼓舞地跑了，一邊跑一邊叫喚：“醒啦！蒼狗王，蒼狗王，他醒啦！”

　　蒼狗王救了我？

　　我試著動了動身子，卻發現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蒼狗王匆匆跑進來，一個猛子紮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摸了摸脈搏，喜上眉梢：“啊，你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好多了？沒有哪兒難受吧？”

　　我心頭一暖，輕聲道：“沒事，我很舒服。”

　　蒼狗王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說著，他往我臉上看來，“嘖嘖”道，“真漂亮啊。”

　　我疑惑，對著一張滿是褶子的老臉，有什麼可稱讚的？

　　不過，蒼狗王既然喜歡孟婆……他會不會有戀老癖呢？

　　這樣一想，我試圖把手從他手裡抽出來。

　　蒼狗王按住我的手，回過身，對後面不知何時來到的人喜道：“幽都王，快來看看，長得特別好。”

　　長得特別好？為什麼會有一種他家韭菜漲勢喜人的感覺？

　　而且……無赦竟然在這裡。

　　他們不會是沒認出我，順手就把我救了吧？那我要不要偽裝成不認識他們的樣子？畢竟我都不知道自己老成什麼樣了……

　　在沒有搞清楚狀況之前，我決定保持沉默。

　　暗紅色的眼眸對上我的眼睛，我心頭猛地一跳，想到他發火時陰沉的樣子，還有隨手放出寒冰打穿主角雙手的俐落動作……我不由自主往床裡縮了縮。

　　無赦一手扶住床沿，傾身壓下來。

　　呼吸就在咫尺之間，他的睫毛我都能數清楚，那雙暗紅色眼睛緊緊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從我眼睛裡看出什麼花兒來。

　　這種目光逼視，讓我有種上不來氣的緊張感。

　　漸漸地，無赦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似乎十分滿意。

　　“好好養著。”無赦直起身子，轉身離去。

　　我愣住，他叫我好好養著？反派boss大魔頭竟然也會關心人？這科學嗎？

　　總不能無赦也有戀老癖吧？我現在急需一個鏡子看看我自己長啥樣。

　　“快點好起來，幽都王為了救你，可付出了不少代價呢。”蒼狗王一臉嚴肅，手中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在我床邊坐下。

　　幽都王……救我？

　　誰救我幽都王都不可能救我，是我從他眼前帶走天玨，是我騙取他的信任，是我始終孜孜不倦地與他為敵，他怎麼可能救我？

　　也許我現在這幅模樣，他誤以為是別的人了吧。

　　我默不作聲，含住蒼狗王遞來的勺子。

　　我的身體恢復得很快，仿佛有源源不絕的精力，蔓延至肢體末端，不過一個晝夜的功夫，我就能下床走動了。

　　我下床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找銅鏡。

　　站在銅鏡前，我愣住了。

　　摸摸自己的臉，竟然還是原來那樣，沒有褶子，沒有鬆弛，還是原來那麼緊繃光滑。

　　鏡子裡的我，還是原來的我，並沒有衰老的跡象。

　　奇怪，無赦為什麼會救我？他明明知道我就是那個屢屢坑他的人……難道他別有用心？

　　銅鏡中的我，又好像有什麼不同。

　　我走近一些，仔細盯著銅鏡，越看越嚇人，我直接把銅鏡扔了出去。

　　手指捂住眼睛，不斷揉弄，不對，我的眼睛，怎麼也變成暗紅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