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個正常人哭，可以哭的淚眼汪汪，可以哭的梨花帶雨，可以哭的抽抽噎噎。

　　一個傻子哭，則要做到涕淚齊流，聲嘶力竭，而且毫無預兆，嗷的一下就開嗓了。

　　作為一個專業的劇情修正師，必須有接近影帝的看家本領，所以，當我驚天動地地嚎起來的時候，無赦被我震驚了。

　　那張淡定的臉上露出無措的表情。

　　後悔換我過來了吧？可惜來不及了，賠本買賣已經做了，我竟然有幾分幸災樂禍。

　　我“哇”地一聲撲向他，緊緊抱住他的腰，一邊哭一邊把眼淚鼻涕往他身上蹭。

　　無赦下意識地往後躲閃，而我窮追不捨，打定主意哭到他堅信我是個傻子。

　　“喂……”無赦拽起我的後領，把我拉開一些。

　　我兩手扔死死抱著他的腰，瞪著紅通通的眼睛望著他。

　　無赦看了看我的臉，又看了看自己被哭濕一片的衣服下擺。

　　“你哭什麼呢？”無赦問。

　　他竟然沒有露出嫌惡的表情，一般人遇到傻子，都該厭惡地遠遠避開吧，就像那兩個雲仙宗弟子一樣。

　　他的問話，好像只是單純的好奇。

　　“我要……天玨！”我抽噎著說，“我要天玨，我要天玨，我要天玨！”

　　“可是他不要你了。”無赦不留情面地說。

　　我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本座從來不撿人挑剩下的東西，”無赦上身向前傾，又把我壓回床裡，拽住我的頭髮玩弄起來，“怎麼辦呢？本座是扔了你，還是殺了你？”

　　近在咫尺的暗紅色眼眸激起一層殺意，我暗想要糟，難道就這樣回去了？

　　“要麼你拋棄他，本座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無赦忽然一笑。

　　我仍然保持呆愣的狀態，愣愣地望著他。

　　這時候我還不明白要做什麼，那就是真傻了。

　　我立刻傻呵呵地笑起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熱情地蹭著他的臉。

　　無赦的皮膚像寒冰一樣，雖然柔潤細膩，卻冷得很，我艱難地賣著蠢蹭他，這完全是違背我性格的舉動。

　　無赦把我從他身上拽下來，看了我一眼：“收拾一下，隨本座出來。”

　　第一關，通過。

　　進入黃泉之門後，無赦直接把我帶到地獄底部，周圍煞氣很重，黑煙繚繞，空氣中盡是嗆人的焦味和腥氣。

　　無赦給我安排的住處，在一片古舊的宮殿角落，當時我並未看清，但宮殿裡零零星星地燃著些燈燭，應該也有別人居住。

　　跟隨無赦離開我居住的小院，進入宮城，被外面的冷風一吹，感覺臉上快要凍住。

　　我反手抹了一把臉，眼前忽然一花，似乎有一道白影閃過。

　　什麼東西？

　　我屏住呼吸，觀察著，古舊的宮城仿佛一座巨大的墳墓，淹沒在淡淡的銀灰色霧氣之中，異常的安靜。

　　前方模模糊糊似乎有幾點燈影。

　　這地方確實是有人居住的，可是，為什麼這麼安靜……

　　無赦走得很快，我稍微停頓一下，便和他拉開一段距離。

　　我急忙加快步伐，追上他。

　　寬厚的肩膀就在眼前，我才稍微松了口氣。

　　我雖然“死”過很多次，但是對鬼魂這種東西還是敬而遠之的。

　　“謔謔謔——嘿嘿嘿——”

　　一陣沙啞詭異的笑聲從黑暗的角落中傳來。

　　我慌忙抓住無赦的手：“什麼東西？”

　　無赦的手很冷，卻讓我有種安心的感覺。

　　他停住步伐，將我拉到他身邊：“是妃子。”

　　“妃子？”那聲音聽起來明明不是女人……

　　“嗯。”無赦也不解釋，繼續向前走。

　　穿過狹窄而漫長的巷道時，我至少有兩次看到白色的影子閃過去。

　　我始終緊緊拽著無赦的手指，而他毫不在意，任我牽著他的手。

　　無赦來到一處深紅色的宮門前，一股異樣的香氣從裡面透出來，似乎是城隍廟燒黃紙的氣味，又像是佛像前香燭的味道。

　　宮門“吱嘎——”一聲打開，空曠而寧寂的庭院出現在我面前。

　　無赦抬腳邁過門檻，我急忙跟上去。

　　厚而濕滑的苔蘚一直攀上臺階，蜿蜒來到古舊的殿堂門前。

　　蜘蛛網在破落的窗格間密密麻麻地纏繞著。

　　殿堂很深，裡面幽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只有近處一根巨大的盤龍柱被磨得黝黑發亮的底座反射著清冷的光輝。

　　一陣冷風滲進單衣，我打了個寒顫。

　　“冷麼？”無赦垂下暗紅色的眼眸，望著我。

　　我一愣，他好像在關心我？

　　“再忍一忍，很快，你就會成為本座的第七百位妃子。”無赦面無表情，十分冷靜地宣佈了這個瘋狂的消息。

　　我？成為妃子？還是第七百號？

　　等等，他剛才說這宮殿裡還有其他妃子，難道……

　　“這裡是本座的後宮，”無赦說，“禮成之後，你就搬進來，住在這裡。”

　　我不想去思考那個“禮成”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後宮”兩字讓我本能地想到一件事，心愛之人，反派boss的心愛之人，會不會就在這座後宮之中？

　　“把手給我。”無赦伸出手，蒼白毫無血色的手掌攤平遞到我面前。

　　我看看無赦的手，又看看他認真的表情。

　　他是當真的？不是耍我的？

　　我實在無法理解，無赦為什麼要娶那麼多老婆，也無法理解，他怎麼會對著我伸出手？

　　我更加無法理解的是，大作者怎麼會弄出無赦這樣詭異的人設？

　　大作者曾說，他的小說中，每一個角色其實都是他分裂出來的，都代表著他的一部分性格，那麼這個無赦，又是他哪部分扭曲的性格？

　　該死，都怪大作者不仔細描寫反派boss，如果他描寫的夠仔細，我直接從小說中就可以知道無赦的喜好了，哪裡還用得著親身上陣。

　　無赦暗紅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給我。”

　　我已經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殺氣從腳下滲透上來，一咬牙，算了已經走到這一步，也不差答應無赦這一下的。

　　我把手伸出去，放在無赦冰冷的手掌之上。

　　他的眉頭鬆開，眼神也不再冰冷，而是認真地直視著我。

　　忽然之間，數十道紅色的光線從我們交疊的手掌間綻放出來，在空中旋轉，越來越快，很快將整個宮殿照成一片金紅色。

　　富麗堂皇的盤龍柱、雕雲椽，栩栩如生的古壁畫，還有殿堂上方巨大的鬼神塑像，統統籠罩在這片金紅色的光輝之中。

　　漸漸地，我發現一些我沒有注意到的角落，那裡有穿著紅色、白色衣衫的人，他們的臉色都是一樣的慘白，一雙雙幽黑的眼睛好奇地望向我。

　　在那些人中間，還有些更加古怪的存在，只不過他們隱藏在黑暗裡，只有不似人類的輪廓偶一晃動。

　　“你看到了。”無赦說，“他們都是本座的妃子。”

　　我：“……”

　　這到底是怎樣一種趣味，一定要把地獄裡各種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集齊全套嗎？

　　我忽然找不准無赦的喜好了，根本無從找起。

　　“禮成。”一個乾巴巴的聲音響起，接著，黑暗中探出一個公雞頭，脖子一伸一縮，尾巴隨著左搖右晃的步伐不斷掃著地面，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說話的是個長著人類軀體，卻有公雞腦袋和尾巴的怪物。

　　我愣愣地望著他，直到他走到我和無赦中間。

　　當那雙佈滿雞皮的尖臉轉向我時，我不由自主想退後，手卻被無赦緊緊抓住。

　　“從今日起，你受到神魔的庇佑，可以自由進出後宮，不受瘴氣侵蝕，鬼魂將視你為母妃，魔獸將尊你為貴人。”

　　公雞發出尖銳難聽的聲音，而後，把他碩大的雞頭伸向我，長而尖利的喙在我額上啄了一下。

　　我立刻向後仰，卻沒躲過那一下，好疼。

　　下一刻，公雞尖叫一聲：“禮成，送入洞房。”

　　冷汗涔涔沿著脖子往外滲，就在我忍無可忍，打算甩手走人之時。

　　無赦忽然說：“洞房改日再說，先隨我來。”

　　我釋然了些，此刻，我的大腦已經快要跟不上周遭局勢變化的速度。

　　只能在心裡反復對自己說：只要找到無赦的喜好，立刻就可以死出去。

　　沒錯，我已經不打算活著見到主角了，這個消息，到時候就由作者自己進來告訴主角吧。

　　黃泉之門下麵的世界，是沒有白天的。

　　沒有太陽月亮，也沒有星星，頭頂始終是一片漆黑，地面則籠罩著死氣沉沉的銀灰色霧氣。

　　離開宮殿之後，無赦帶我來到一處地道入口。

　　入口兩邊，兩列甲胄衛士整齊開列，他們的臉孔都深深埋藏在盔甲之中，像一個個黑色的洞。

　　這又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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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地道，看到眼前的兩個水晶棺，我對這個地方一點好奇心都沒有了。

　　棺材裡的東西看起來殘缺不全的樣子，我移開目光，儘量避開它們不去看。

　　無赦卻拉著我的手，走到兩個棺材之間。

　　我扭過頭，盯著無赦的衣襟，他的脖頸雖然蒼白，卻隨著呼吸有輕微的變化，至少，他還是一個活著的……不知道什麼怪物，不過我要求不高，只要是人形就行。

　　兩隻冰冷的手貼上臉龐兩側，不容拒絕地把我的臉扭轉向一邊的水晶棺。

　　我立刻閉起眼睛。

　　無赦冷淡的聲音傳來：“這是我的母親，也是你的母親。”

　　母親？

　　無赦這種怪物，竟然也有母親？

　　我還沒來得及睜眼，臉又被扭轉向另一邊。

　　“這是我的妹妹，也是你的妹妹。”

　　我的心撲通撲通直跳，似乎，因緣巧合之下，已經找到了無赦心愛的東西。

　　只要把這消息傳遞給主角，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不管主角對無赦已經死去的親人做什麼，我都不在乎，這個世界的倫理道德，在我眼中一文不值。

　　但是，當無赦把我領向第三個棺材時，我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