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向德恩這才見識到什麼叫「有錢人的世界」。
從一下車的排場看來,兩排站著彎著四十五度腰的服務生,好像自己變成什麼總統一樣受到最頂級的對待,一進那大得離譜的門口,立馬的有人接過身上的外套,什麼酒、香檳的唯恐侍候不周的湊上來,拿了杯透明的液體,向德恩看過去那黑壓壓一片的人頭海。
那、那不是某市市長嗎?那、那個正在發脾氣的不是好萊塢的那個誰誰誰,片酬千萬美元的那個,還有那邊……
各國的人在一起不算什麼,各國的名人齊聚一堂才屬稀奇。
他很累地抬著頭看從那高度掉下來肯定摔個粉身碎骨的天花板,猜測著這是幾層高,嘴巴張的大開深怕蚊子蒼蠅找不到地方攢。
「恩,你的口水掉出來了。」
紫在一旁輕笑著,說話還特地將唇貼在向德恩的耳根旁,說完還不忘伸舌舔了下他的耳朵,伸入那小洞……
「你!」嫌惡地推開,下一秒,向德恩又被拉了回來,腰上的力道重重地提醒他今天來到這兒的目的是什麼。
打扮得光鮮亮麗的男女穿梭在自己眼前,每個好像都跟紫很要好那樣親親我我,完了之後,那些人總不忘將目光瞥他一眼,像是在審視什麼一樣,然後,一副「憑你也能霸佔紫」的臉色。
向德恩不禁苦笑起來。
拜託這些人也張大眼睛,是誰想離開而又是誰一直拉著不放?他皮相就是長這樣,美容個百遍也是這樣。
紫在跟別人說話時不顧他的無聊,又硬是抓緊著他的手不讓他離去取一些食物也好,肚子唱空城從早唱到晚了,那怪物竟還不讓他吃東西,愈想愈是委屈。
無聊地抬頭晃晃,卻看到一雙緊迫盯人的眼。
腦中叮地一聲響,向德恩立即轉過頭不敢看,冷汗直冒。
那是一雙夾雜著欲跟怒的眼。
奇……
「你穿這樣真是好看……」來人端了杯酒在他面前晃了晃。
嚇了跳,向德恩對這一句讚美真是受寵若驚,這大概是全場的人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會認為他跟「好看」扯上邊緣的吧?
「謝謝你的……」
呆了下,那笑容好熟悉好熟悉,不是表面的像,而是那種感覺。記得阿直曾經跟他說過,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好看的地方,只有那笑容還勉強可以,感覺起來特別親切,就像是垃圾堆中意外發現的一個寶那樣,非常的難得。
他當時只覺得這不過是阿直另一個糗他的理由,沒怎麼在意,直到現在在別人的臉上感覺到那種親切,才知道,還真的是不難看啊……
怎麼自己照鏡子的時候沒啥感覺?
這個人好像叫做段段,真可憐,世上怎麼會有人取名取成這樣?一斷再斷。
「哦,你誤會了。」
只見段月朝他笑了笑,這一笑真是讓所有的人都能對他有好感,跟今天早上的情況不同,段月身穿小禮服,而且很合身,把他的好身材顯現得一清二楚。
「啊?什麼?」
「我不是稱讚你好看,我是說我設計的這套禮服還真好看,穿在這麼爛的身材上還是那樣好看。」最糟糕的是損人還不讓人感覺討厭,這張臉真是生得……
向德恩傻了下,被那三個豬頭糗得習慣了這幾天都沒人糗他,如今跑出個陌生人用這麼毒的語氣挖苦,他卻也沒什麼生氣,還覺得有股熟悉。
阿直真的是可以跟這個人來拚一拚,不知道誰會贏?
阿直……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事情過了三天,也不見報紙登出什麼搶親的頭條,想必這件事是被紫給壓了下來。
──我……真想你們。
「你真有趣,難怪啊……」段月拿著杯子輕輕朝向德恩手上的那隻互碰了下,發出清脆聲音。
「有趣?不會啊,我是個有夠平淡的人。」
「是嗎?」真正平淡的人會將自己的平淡說出來嗎?段月不甚在意地喝了口酒。
「你剛剛說這是你設計的?不會吧?我記得這品牌的創始人是個三十歲左右的……」
「是二十八歲。」
「哦,二十八歲,恩?你……」向德恩不可置信地眼球上上下下來回看著眼前的人,明明就是十八、九歲樣子的青年,怎麼可能會是年紀比他還來得大的?
難道──這叫做富有跟窮人之間的差別?有錢人比較會保養……
「Moon,大家都說這個品牌最好之處就像在晚上看到月亮那樣,穿上的人都光芒萬丈,看看你,都可以這麼像一個人。」
「……」持續的傻眼中,向德恩覺得這個人好像比阿直來得毒也說不定。
「我叫段月。」伸出手,感覺上卻像是跟他握手是無比光榮那樣的伸法。
「哦,我叫向德恩,不要叫我單名恩,謝謝。」回握。
「恩,在跟誰說話呢?」向德恩的頭頓了一下。
那個原本在跟別人聊天,現在聊完湊到他身邊,兩具身體貼得無比親近,還在他脖子處偷了個香的人,還叫著他的單名破他的功,不是紫是誰?
「Hi,紫……」段月瞇起眼,往紫緊抓住向德恩腰上的那隻手看。
「原來是段段,辛苦你了,你把恩的衣服設計得這麼好,我都被他再次迷住了。」傾身向前,紫放開了向德恩,是今晚以來的第一次離他的身,伸出雙手跟段月來了個讓人害羞的貼身擁抱,親著臉頰。
向德恩終於鬆了口氣,準備快落跑去拿個食物來吃,不然待會兒這現場會多一具餓死的屍體。
突地,四周霎時暗了下來,向德恩抖了下、眼前還沒適應過來什麼也看不見,然後就聽到一道女聲「應該是神要下來了吧?」
神?誰啊?紫的父親嗎?等一下要演戲給他看的人嗎?
正等著什麼時候可以開燈,他立刻被身後一具高大的身體給制住,嘴在下一秒也被一隻大手給封住,往進場的反方向拖走。
──這味道!這樣剛烈的味道!那個人!
瞬間,向德恩眼中,怖滿恐懼……
──救、救我……碧鳳、阿直、智……全……莫……莫東紫你這個大混蛋!你剛剛拉我的手拉得好好的幹嘛放開!
燈又亮了,隨即地他被帶入沒人看見的陽台角落,耳邊聽到的是掌聲四起,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卻像是響過那掌聲一樣。
身前將他緊緊壓在牆邊的人,有一雙黑得深沉的眼睛,放開了手,那嘴立刻貼上了他的,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的軟物體進入──好重的海苔味道!
然後是那蠕動的舌頭,將那粒粒帶著海苔味的東西往他的喉頭頂入,而後,是一陣長久的折磨。
──放開、放開!好噁心!你把什麼弄到我的胃裡去了!方溫奇!
上天好像是真的聽到他的呼喚一樣,招喚著奇放開,他立刻大口地像是沒命般喘著氣。
「我知道你早餐午餐都沒吃,是壽司。」
呼呼……向德恩發難似地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語氣理所當然的人:「你是不會直接拿給我,一定要用這種噁心的方法?」
奇笑了下,伸手撥開向德恩弄亂的發。「誰叫你惹了他,你以為我當面拿給你,他會讓你吃?恩,你真是令我驚訝。」
向德恩不知自己何年何月何日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偉大工程,這兩天老是被人說成驚訝,無聊也被當有趣。
突然,一隻不規矩的手潛入改良過的西裝外套,貼在襯衣上來回細細地摩擦。
「不……紫說過,不碰……」被壓住的身體比自己不知大幾倍,向德恩做著無謂的掙扎。
「你太天真了……你以為我不知道紫跟你玩什麼遊戲,我先說了,他說放了你是一回事,那約定可不是我跟你做的,我還是有資格能碰你……」
──你只要假裝是我的情人在他面前演場戲,我保證,只要他相信了我就放你走,再也不纏著你。
紫的話在腦中迴響著,他一直以為這三個人是連體,哪個人說的「我」字就代表了三個人……他完全估計錯誤,突然地他想起了流,那個一直叫他相信的人,那張美麗的臉……
「啊……」
褲子的拉鍊被拉開,手也就這麼穿過內褲握著那陽性……雙手在剛才的抵抗就被奇的另一隻手給控制了,其實要反抗很簡單,他只要大叫就可以了……大叫……紫不可能不管他,今日他的身份是紫的情人,要是紫不管,那他父親怎麼可能相信?
像是猜想到他的意圖,奇狠狠地對準那唇吻了上去,手上的力道加劇,陣陣痛苦又興奮的悶哼自向德恩的鼻間傳出。
──有那資格碰我是嗎?奇,你在說什麼笑話?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有資格碰我,那就是我的合法妻子,我唯一的愛,吳碧鳳!
牙齒一收,血腥的味道在口腔裡擴散。
奇被利刺刺到一樣向後一退,怒氣橫生地一握手。
「啊!」不大不小的痛呼被宴會的熱鬧給蓋了過去。
胯下立刻痛得萎縮下去。
原本痛得滑落的身體被奇給拉了上來,他替正恍神的向德恩整理衣褲,恢復了剛才整潔的樣子。
「紫一定在找你吧?別讓他等了。還有,他父親可不是這麼好應付的人,記著了。」最後,奇還伸出兩指夾起他抬不起的下巴,摸了摸他的臉,在上面吻了下,離去了。
哼……他當然知道,調教殺手的人物,會是這麼好對付的嗎?
好痛……捂著下腹部,向德恩擦掉了眼角痛到逼出的眼淚。
還是坐到了地上,什麼都不想管了……
果然是有錢人家,這裡的風景真美,繁華的城市吧?那裡,一堆移動中的燈光和將黑夜照得像白日的招牌,好想就這麼一直坐在這裡,任誰來叫都請不動。
未來該怎麼辦呢?如果紫的父親不相信他,那紫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唉……好累。
看那招牌,好漂亮,飯店?恩?怎麼名字這麼熟?
什麼──
這裡、這裡是台北?
那飯店……他家就在那飯店附近而已啊!自從在台北設立了出版社搬來這裡從沒一天甘願,直到這一天,他才知道台北突然變得好可愛,他的家,就在那裡啊!
流……流……你曾經跟我說過什麼?你叫我相信你,然後呢?
──如果說,我會把你救出去,你信不信?
那天,那樣美麗的臉晃在他眼前,說著這樣的話卻做著侵犯他的行為,他當時是不信的……可是現在……
歸心似箭,他終於知道這句成語體會起來是如何的。
他,賭了!
……流,你在哪裡?
對那三個人的任何一個,從沒如此急切過,向德恩拐著腳、走路姿勢有些怪的在人群裡尋找,每個男男女女雖然都很漂亮,卻沒有那一雙,他所看過的人以來,最美麗的眼。
不可能的,他們三個人是朋友好比戰友,彼此瞭解彼此在一起,他們的家族之間是如此聯繫,流不可能不來的。
忽略掉那一道道落在他身上的嘲諷目光,向德恩只知道向前走、向前找,不料一個頓步不知道踩到了什麼或是別人故意他,他整個身體一傾撲了出去,周圍立刻淨空,笑聲也四起。
簡直是欺人太甚!我就不相信你們有錢人沒跌倒過!
四肢像龜那樣動著,雙手困難地撐起自己,向德恩卻發現有雙純白色的皮鞋停駐在自己眼前,一點擦痕也沒有的光亮皮鞋。
順著那褲管緩緩地抬頭,潔白的褲、潔白的西服、潔白的長髮飄在空中好像快看不到髮絲般的透明……紅色的眼睛,白得讓人想撫上的皮膚,向德恩揉了揉眼前,因為眼前的人好像神一樣的存在。
白子……
向德恩立刻地從地上掙紮起來,身前的白色男人四十歲左右,可看上去好像更年輕,好有味道的一張臉,是一個白子,他的身邊有個像娃娃一樣精緻的女孩,又不像女孩,那雙眼好像歷經世世。
然後再旁邊,流!
「向德恩?」
美麗的眼睛,對了,他就是在找這對美麗的眼睛啊。
幾乎是差點撲上去。
「流!流!我……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鼻頭一酸,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欲哭,也許是剛才被偷襲、也許是剛才發現自己的家就在不遠處、也許是剛才跌倒時被嘲笑,向德恩就這麼緊抓著流的衣角,眼眶都紅了起來,好像全世界就只有他一個人能瞭解他,向德恩。
流先是一頭霧水,接著抿緊唇,撫了撫向德恩的頭髮,安慰性地。向德恩感受那大掌下的溫暖,主動地伸過頭去,眼淚也滴了一滴下來,但很快地就止住欲掉落的第二滴。
好難過……胃和頭都是,沒有吃飯就喝了酒,再這麼一哭加跌倒,整個天花版都在動一樣。
「你跑去哪裡了!到處找不到!」憤怒的暴吼傳來,其實只要稍加注意,可以聽出這道聲音裡隱約有著擔心。
向德恩吸了吸鼻子抬頭,看到本來一臉帥得紫生氣起來還是帥的樣子,看著他把自己給拉到懷裡,抱著,像抱小孩那樣的抱法。
然後,紫繼續出聲,抱著他一起微微欠身:「父親,就是他。」
誰?
只見那白子雙眼盯著他,觀察著的眼神……
向德恩差點下巴落地,這、這位是紫的父親?他一直以為半百的人應該像自家老爸一樣,挺著圓嘟嘟的啤酒肚,平時在家裡就是打赤膊要不就穿汗衫在家裡來來去去,說不定有錢人還留把大鬍子來顯示自己的穩重。
紫的父親,是個訓練殺手的人,可面前這位……全身白色的又配上那紅色的眼睛,多是外表讓人驚訝,卻一點殺戾之氣也沒有。
這樣的人,這樣表情和善的人,真的是紫的父親,也有半百餘歲了吧?
果然有錢人的保養法是比窮人還好就是了?
莫東神一笑,那紅紅的眼睛淡淡掃過那張平凡的臉,伸出手。
「你就是德恩吧?我已經聽紫說起你。」
受寵若驚一般,向德恩發抖著手伸出去握著白皙得快看不到顏色的手,實際上並不是緊張的原因,是因為胃痛:「伯、伯父您好,請問您有滿四十歲嗎?」
這是他心中唯一的疑問,難不成富有人家都妖怪嗎?老不死的?
諸不知全場的人都往這裡看,嫉妒的、羨慕的,更多的是憤恨的眼神,可相通的是一聽到向德恩的話,一片霎時安靜。
只見白子身旁的女孩,精緻的五官笑了出來,聲音也是甜甜的像在人的心頭上滴上蜜一樣,拉了拉那身白色的衣袖:「他真有趣。」
接著,全場也笑了出來,大多不是真心笑的。
紫卻不意外地笑笑看著向德恩,不得不佩服的演戲細胞,對他從來沒這麼溫柔地將手指撫上他的臉。
「怎麼哭了?是因為我沒找到你嗎?」聲音柔得快滴出水來,柔得向德恩感到一股涼意從腳底直竄而上,就這麼將臉偏過幾個幾度,克制自己不露出嫌惡的樣子。
可,實際上好像是失敗了……
紫立刻變臉,整個原本笑著的嘴角跨了下來,皺起眉頭;那片白色的臉上也微微一變,挑起了道眉,他心中大汗!!原本不舒服的身體硬是加注了極大的壓力。
「沒、沒事,我只是因為……想你而已,剛剛的黑暗嚇到我了……」
匆匆忙忙地執起紫的手貼在臉上,向德恩說著連自己也想吐了的假話。
一見狀,紫愣了下再度地笑開,另一隻手也湊過來撫上他的腰,受不了……
胃痛難當,再加上厭惡的人的手貼在自己身上,更是想吐,於是嘩啦的一聲,明明胃裡就是空空的卻還是吐了些膽汁出來。
黏黏的還混著粒粒的白飯和海苔,看了看,又再吐一次。
連吐了兩次,耳朵裡也只剩眾人喧譁的聲音,叫著好髒好髒……
眼皮一翻,向德恩就這樣什麼都不管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