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車程約四十分鐘，抵達了位於遊園北路的都會公園。

　　碧草如茵、樹葉蓊鬱，晴朗的蒼穹上，點綴著色彩繽紛的風箏，各式各樣、眼花撩亂。

　　假日常見許多親子來這裡，騎自行車、踏青、放風箏、拍照、野餐、午睡……

　　齊如風主動提著裝小說、漫畫的袋子，鞠若舞挽著他的臂膀行走，另一手拿著裝滿零食的購物袋。

　　選了塊面對湖泊、綠意遮蔭的好地方，並坐在三人座的休閒椅上，食物及讀物都放在中間。

　　賞景、吃零食、喝果汁、看小說漫畫，微風輕拂，他們慵懶地靠著椅背休憩……

　　她開心地看著他，臉上帶著純摯的笑容，他被她吸引，柔柔地回以笑顏。

　　沉浸在小說世界裡，鞠若舞被劇情緊緊吸引住目光。藝文小說的世界裡，男主角往往長相俊逸、深情專一、事業有成，而現實生活裡，這樣的人不多了。

　　瞄著神情專注的齊如風，他是不是也會對她深情專一呢？

　　鞠若舞害怕的是當她放下感情，回報她的，會不會是難以承受的無情？

　　鞠若舞想起母親和父親的愛情故事，最後卻以離婚收場，讓她母親痛苦難熬，幾乎有輕生念頭。

　　終究，母親離開了父親，讓他再婚娶妻生子，而她卻獨自扶養鞠若舞，母代父職，全心全意地撫養她長大成人，含莘茹苦地熬過一段漫長的歲月。

　　在鞠若舞心裡，母親鞠紫絹是個女強人，家事做得好，工作也讓同儕刮目相看、上司豎拇指稱讚。

　　鞠若舞自小被保護得好好的，她就像溫室裡的花朵，經不起一絲摧殘。如果她打開了心扉，讓齊如風進佔她的心，擁有她全部的愛，他是不是會永遠對她好呢？

　　愛情，從來就沒有公式。鞠若舞害怕的是當她的愛情夭折了，她是否能擁有像母親一樣堅強的求生意志？

　　因為害怕，因為怯懦，她到現在，仍然沒有談過戀愛。齊如風是她第一個動情的對象，算是她的初戀。她喜歡他，她確定；但她愛他嗎？她不知道。

　　因為，每當她這樣子問著自己時，就覺得心亂如麻，惶惑難解。他對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她不是對他的愛沒信心，是對自己沒自信。她不懂他喜歡上她哪一點？如果她不再吸引他呢？

　　甩甩頭，她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再想下去，又要庸人自擾、鑽牛角尖了。

　　發現齊如風認真地看著漫畫，零食都沒有動到，鞠若舞拿起鱈魚香絲湊進他的唇，他詫異地看她一眼，用手取食。

　　「要吃零食自己拿哦！」鞠若舞吐吐舌。

　　「好。」齊如風拿了兩根鱈魚香絲放入口裡咀嚼。

　　鞠若舞發現齊如風的手很少動，於是她邊吃，邊拿到他嘴邊餵他。

　　他順口張嘴，咬住滿嘴的鱈魚香絲，大口地嚼動。

　　鞠若舞輕輕地笑，卻突然覺得鼻頭好癢。「哈啾！」她揉揉鼻頭，吐吐粉舌。

　　「會冷了哦？我去車裡拿外套。」齊如風關懷的眼神中揉合著一絲擔憂的氣息。

　　看著他大步離去，她的心裡盈滿動容，一股撼動的柔情慢慢潛流進心底深處。輕風徐徐，吹久了，一陣涼意襲身，鞠若舞雙手環胸以求禦寒。

　　齊如風回來時，手上多了兩件外套，他先幫她穿上外套，再穿上自己的外衣。鞠若舞抬頭觸及他的視線，她柔柔一笑，他也莞爾。

　　「不冷了吧？」齊如風輕輕柔柔地詢問，柔波款款。

　　「嗯。」鞠若舞羞澀一笑，低頭繼續翻閱書籍。

　　一會兒，鞠若舞揉揉眼皮，有些睡意，便順勢枕著齊如風的肩瞇起了眼。

　　「想睡嗎？」齊如風問。

　　「嗯。」鞠若舞慵懶地點點頭。

　　午後的陽光像灑了一道金粉，柔柔暖暖地覆在他們身上，鞠若舞聆聽著溪水潺潺，和他背靠背，他閱讀，她閉目養神。

　　此時此刻，她覺得好滿足，如果時光能停留在這一刻，對她而言，這就是幸福的瞬間。

　　和他在一起，她覺得安定，覺得快樂，覺得仿似漂泊的船隻尋尋覓覓、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了靠岸的避風港灣。齊如風給了她這樣子的感覺，她是第一次有這樣子的感覺。

　　夕陽落下，彩霞滿天，鞠若舞才悠悠醒來。

　　「要回去了嗎？」

　　「嗯。」伸了個懶腰，鞠若舞朝齊如風慵懶一笑。

　　在回程的車上，她變得很有精神，吱吱喳喳地問他一大堆問題。

　　「成熟的愛和不成熟的愛怎麼分呀？有人說成熟的愛是因為愛而需要，不成熟的愛是因為需要而愛，你覺得呢？」

　　「那你覺得呢？」齊如風柔情的眼眸帶著笑意。

　　「我覺得因需要而愛可能有其他附加條件，如：金錢、面子、物質條件而愛對方；成熟的愛是因為只愛對方，除了愛沒有其他理由，而相思、而需要。」

　　「你詮釋得不錯。」

　　「那你覺得呢？」

　　「你都說完了。」

　　「呀！你賴皮！」鞠若舞氣嘟了雙頰。

　　齊如風莞爾輕笑。「那你對我是屬於哪一種？」

　　「我……我才不告訴你！」羞怯浮上兩頰，鞠若舞轉頭看著窗外一閃而逝的風景。

　　齊如風熠熠黑眸漾著柔情憐惜，掠過她的側顏。

　　像想到了什麼，鞠若舞一張小臉突然轉向齊如風，「你喜歡我哪一點呀？」

　　齊如風瞥了她一眼，不語。

　　「說說看嘛！你對我的印象是怎麼樣的？」

　　「那你呢？」

　　「我先說可以，不過你也要說哦！」見他頷首，鞠若舞憨憨地笑了，「我覺得你很有君子風度，和你出門很安心，而且你很樸實……對了！我想到四個字，就是－－忠厚老實。換你了！」

　　「我不會說。」

　　「不行，我說了，你一定要說！」鞠若舞撒著嬌。

　　齊如風睇著鞠若舞嬌柔可人的腮顏，「我覺得你……」他沉思一下，頓了頓。

　　鞠若舞挺直了背，屏氣凝神，全神貫注。

　　「可愛大方。」他緩緩說出，臉龐凝滿溫存。

　　鞠若舞眨眨眼，滴溜溜的眼眸轉呀轉地復誦著：「可愛大方？」

　　齊如風的炯亮黑眸瞅著她，害她胸口一窒，心跳如擂鼓，反射性地用手撫著心口。

　　「不舒服嗎？」齊如風察覺鞠若舞怪異的舉止。

　　「不是，是突然覺得心跳得好快……」話畢，鞠若舞有一種想自己掌嘴的衝動。哎呀！她幹嘛這麼老實、有問必答呢？

　　鞠若舞低垂著頭，暈染的雙腮像落日的霞暉。

　　齊如風的心情因她誠實的表現而大好，唇畔的笑容久久不散。

　　牛排館裡，鞠若舞的牛排先上桌了，附帶濃湯及生菜沙拉。

　　她盯著生菜沙拉，「咦？這綠綠長長的是什麼蔬菜呀？我不敢吃，你吃吃看！」她餵向齊如風。

　　齊如風面有難色，「不用了。」

　　「你吃吃看嘛！」鞠若舞聲音微揚，充滿嬌態，伸長了叉子。

　　齊如風張嘴，吃下了美國芹菜。

　　見齊如風一直咀嚼而不下嚥，鞠若舞因淘氣而亮了雙眸，面帶狐疑地問：「怎麼樣？」

　　「吃不出來，也吞不下去。」

　　「那吐掉！」她其實沒有壞心到非要他將難吃的食物吞下肚。

　　齊如風搖頭，再度咀嚼了幾下，終於吞進食道裡。

　　「為什麼不吐掉呢？」鞠若舞不解。

　　齊如風但笑不語。因為這是她親手餵食的食物，意義非凡。他在心底暗自回答。

　　接著，齊如風點的豬排飯也上桌了。

　　「看起來好好吃唷！」鞠若舞面露饞樣，像個貪吃小鬼。

　　齊如風寵溺地凝視她，「要不要一塊豬排？」

　　「我要小塊一點。」她切了一塊牛排給他。「我的也給你一些。」

　　他們兩人互相食用對方的食物，吃得津津有味。不只是食物好吃，那一份相知相惜的情誼也很有味，這一次，他陪她慢慢地吃，她吃得愉快，不知不覺把桌上的食物一掃而空。

　　用完餐，走到馬路旁，齊如風總是自動走外側。

　　「我也要走外側。」

　　「不行，外側車子多，比較危險。」齊如風強行將鞠若舞拉到右手邊，體貼之情溢於言表。

　　他真是個溫柔體貼的好男人！鞠若舞有感而發地想。

　　坐進車裡，鞠若舞問道：「我們可以聊聊嗎？」她還不想回家，只要想到要離開他，就依依不捨。

　　「你想聊什麼？」

　　「你對我是喜歡、是愛，還是很愛呀？」鞠若舞的個性是一有迷惑絕對要問個水落石出。

　　齊如風關了車燈，想了想，「我只分喜歡和不喜歡，而我喜歡你。」他的神情莊重正經，眼神脈脈含情。

　　聞言，鞠若舞的眉梢唇角漾開了甜笑，連心底也像裹了蜜糖般地甜滋滋。

　　「我也喜歡你唷！」鞠若舞朝他大方地笑。

　　「我知道。」他的黑瞳裡載滿了柔情，她不禁湊近一瞧，他的眼裡有她的縮小版……

　　齊如風眼裡一覽無遺的熱情像兩團火焰幾欲將鞠若舞焚燒，她勇敢地迎視他熱情的雙眸，翦翦雙瞳裡滿載款款柔情。

　　這就是愛的感覺嗎？只要心愛的人一個回應，她就樂不思蜀；只要能陪在心愛的人身旁，她就心滿意足；只要能多看心愛的人一眼，她就喜出望外……只要是他，她的心靈就充滿幸福！

　　是的，她肯定，只要是他！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尋尋覓覓，遍尋不著之際，他驀然出現在燈火闌珊處，令她恍然大悟、豁然開朗，原來他就是她想尋找的另一半。

　　鞠若舞偎進齊如風寬闊的胸懷裡，感受他真實的心跳，他順其自然地將她環抱住。

　　好喜歡這種被呵護的感覺，因為是他，她心甘情願當個小女人，一個專屬於他的小女人。因為她的對象不是別人，是他！一個能讓她滿心接受的男人！

　　「想什麼？」齊如風柔柔地問。

　　「沒有。我可以抱抱你嗎？」不曉得為什麼，要分開了，鞠若舞卻突然覺得好捨不得。

　　「可以。」

　　鞠若舞攬緊齊如風的腰，貪婪地想留住這一刻溫存。

　　而他，只是讓她抱著，沒有動靜。她喜歡他，想要觸碰他，他不會也想要觸碰她嗎？難道，她真的一點吸引力也沒有嗎？想到這裡，她放開了他。

　　「好了嗎？要回去了嗎？」齊如風的口氣裡充滿寵溺與包容，她感覺得出他對她的情意。只是，為什麼他不抱她？

　　「還沒，我想再待一會兒，可以嗎？」

　　「當然可以。」齊如風柔情款款地笑著。「只是你媽會不會打電話來？」

　　鞠若舞嬌柔一笑，不好意思地吐著舌。「我媽今天不會啦！出門前她答應我了。」

　　「我知道你媽是擔心你。」

　　「嗯，她對我最好了！我們母女相依為命慣了，有時我媽會不希望我出門，要我多陪陪她；但又常說女大當婚，她不能那麼自私地綁住我。我覺得我媽是天底下最好的媽媽！」

　　「嗯。」齊如風認真地聽著，頻頻點頭。

　　「我喜歡單純，所以我希望以後能和另一半共組小家庭，我想要搬出去住！」

　　「為什麼不和公婆住在一起？」齊如風提出疑慮。

　　「看多了生活週遭婆媳相處不睦的個案，我想能避免就盡量避免，而且我覺得自己直腸子的個性，可能會讓我的另一半變成我和他媽之間的夾心餅乾，左右為難。」

　　「搬出去住，你有房子嗎？」

　　鞠若舞搖搖頭，「我目前還沒有房子，不過，我又沒有馬上要嫁人。我打算用兩年的時間來培養感情，而且一邊存錢。」

　　「兩年？我有說可以等那麼久嗎？」

　　嬌俏一笑，鞠若舞瞠道：「我又沒有說是跟你，你別盡往自己臉上貼金！」

　　「不然你要跟誰？」齊如風眼神裡帶著戲弄。

　　「我……」眼珠子一溜，「呵呵……佛日：『不可說！』」

　　齊如風斂去笑容，「我是長子，我的父母需要我，我也需要他們。」

　　雙眉輕攢，鞠若舞點點頭。「我並不是說不要你的家人，只是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我很孩子氣，如果要同時適應婚姻跟公婆，我怕自己的心理壓力會很大，我會負荷不來。」

　　「就算我想搬出來住，我的家人也不一定會答應。」

　　「我知道，不過你可以找個時間試探看看。」

　　齊如風眉頭緊蹙，陷入沉思。「我是父母往後的依靠，我父母有間家庭式紡織廠，需要一個媳婦接管，讓他們假日時可以出去透透氣，不必因為要多接訂單而在家裡空等客人電話……」

　　「我也是我媽往後的支柱，要負擔我媽一輩子。」

　　「我們身上有各自的重擔。」齊如風沉吟道。

　　鞠若舞不想逼他做決定，雖然她真的很喜歡他，但她更嚮往兩人世界的甜蜜與自在！

　　兩個禮拜過去了、四個禮拜過去了……全然沒有齊如風的消息。

　　鞠若舞與齊如風在信上已有承諾，隔周休的日子會相約出遊。但這一次，他卻失約了。

　　她膽小得不敢約他，她怕他的拒絕。是不是她表示要組小家庭讓他嚇到了，不理她了？他已經不喜歡她了嗎？還是，他的家人阻止他來見她？她提出的要求讓他的家人對自己產生負面印象？

　　鞠若舞整顆腦袋裝滿問號，卻連一個解答也沒有。

　　「這個禮拜沒有約會嗎？」鞠紫絹走進鞠若舞的房間，見她一臉煩惱。「怎麼了？」

　　「他可能不會跟我聯絡了。」

　　「怎麼說？你做了什麼？」

　　鞠若舞把提出婚後搬出來住這個條件告訴了母親。

　　「你這麼快就說了？」

　　「嗯，我想，如果等我和他都把感情放深了才提出，而他又不能配合，那時分手不是更痛苦嗎？如果知道不能在一起，還是趕快放手比較好。」

　　「也對啦！所以他都沒有聯絡？」

　　鞠若舞點頭。這就是讓她此時此刻心情悶悶不樂的關鍵！

　　「沒有聯絡就算了，你還這麼年輕，不愁找不到對象。」

　　「我知道。」只是，心已有所屬，淡淡的愁緒與相思，唯有他是解藥！

　　鞠若舞一樣工作，一樣生活，只是，她變得容易發呆，常常陷入無邊無際的惆悵泥沼裡無力逃脫。

　　以往可以聊天的關景濤杳然無蹤，可以說笑的齊如風銷聲匿跡，她照往常每天收信，收到最多的卻是廣告信件。每天，她總是希望今天能收到齊如風的信；但天天都希望落空、心情沮喪。

　　鞠若舞一回家就坐在電腦桌前，她下定決心，如果今天還是收不到齊如風的信，她就決定放棄他，不再牽絆。她開啟收信匣，意外地，她竟收到齊如風的來信。

　　就在她快要放棄他時，卻收到他的訊息……雖說是轉寄的信件，但因為是經由他的手轉寄出來的，鞠若舞樂不可支，心情瞬間飛上雲端。

　　之前，她傳送十來封信件給他都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她以為，他已經不跟她聯絡了……看著寄件者的欄位出現齊如風的名字，鞠若舞如獲至寶、欣喜欲狂。

　　他終於捎來消息了！他沒有忘記她的存在，沒有忘記她……

　　她立刻寫了一封信給他。

　　齊如風：

　　晚安！

　　最近的你似乎很忙，記得累了要多休息哦！

　　願工作順心。

　　鞠若舞

　　短短的隻字片語，隱藏著鞠若舞心底洶湧的思念。她寄出了信件，一併將她最真的祝福送給他。

　　關了電腦，回到書房裡，她漾著笑，開心地在紙上塗鴉，一個圈、兩個圈、三個圈，大圈、小圈，一堆圈……

　　因為想念，畫圈解相思，大圈圈兒是他，小圈圈兒是她，大圈圈兒裡有小圈圈兒，小圈圈兒繫著大圈圈兒……鞠若舞畫完圈圈，仍解不了相思，她的腦海裡盤旋著相處的點點滴滴，左手支著頭，右手自有意識地在紙上寫字。

　　待她意識回籠，驚覺自己寫了什麼時，紙上已是滿滿一堆字。

　　鞠若舞喜歡齊如風……鞠若舞喜歡齊如風……

　　「呀！」鞠若舞嬌羞低呼，臉頓時紅了，趕緊慌張地把筆記本合上。只是合不上的，是她已然亂了思緒的心，想的、念的全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