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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貨將軍看走眼(將軍家的賢妻2)》第4章
  第三章

  幾日後,雪花又細細落了下來,映得雪地裡的紅梅綻放得越發傲然冷艷。

  傅良辰穿著件淡紫色大氅,懷裡攜着厚厚的年禮單子,走在廊下,正欲前往婆母的寢居,卻被一陣清脆的笑聲吸引住了,停下了腳步。

  「將軍!咱們來玩雪仗好不好?在北地我可是玩雪仗的第一把好手,我哥他們都打不過我,每次都被我砸得抱頭鼠竄舉手投降。」

  古瑤兒穿著一襲紅艷艷的火狐裘,美得如同一團烈焰,燦爛的笑容,美麗的臉龐彷彿在發光。「將軍要不要試試呀?」

  那個熟悉到令她心痛的高大挺拔身影着一襲華貴古凝的黑狐裘,英俊臉龐帶著毫不掩飾的寵溺笑意,專注地凝視着那個嬌美女郎。

  「是不是吹牛皮的?」蕭翊人濃眉微挑,嘴角上揚。「那好,若是我輸,找便陪你在京城玩上一天,任吃任喝任挑。那倘若你輸了,你要賠我什麼?」

  「不知羞!」古瑤兒對著他做了個鬼臉,笑得更加歡然張揚。「你堂堂大將軍贏是應當,要是勝了我一個小女子,還真好意思同我要東西啊?」

  「狡猾。」他失笑,寵愛地輕點她的鼻頭。「話都被你說儘量,我贏也是輸,這仗還怎麼打?」

  「我就是狡猾,我就是耍賴,你想怎樣?」古瑤兒雙手叉着腰,仰着頭對著他大笑。

  「就當遇見女大王了,還能怎樣?」他笑着搖了搖頭,故作不敢恭維狀。

  「好呀,將軍,你損我……我叫你損我……」一高大一俏美的身影在雪地紅梅之中笑鬧着,美得彷彿一幅畫,教任何人見了都會生起「好一對郎才女貌的壁人」之感。

  傅良辰卻是怔怔地佇立在廊下,原就蒼白的小臉越發慘然,她只能下意識地後退、再後退,退到了廊下陰影裡。

  什麼叫自慚形穢……心碎若死……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瞎了眼,聾了耳,甚至,從來沒有活在這世上過。

  尤其,當她清楚地看見他鋭利如電的目光直直地射往她藏身的方向來,他嘴角微微彎起一絲嘲弄的、蓄意的冷笑,她心打了個哆嗦,瞬間明白了,原來他從頭到尾都知道她在這裡。

  他是故意的。

  故意和古瑤兒在她面前上演這幕郎情妾意的恩愛依依,故意教她知難而退,教她看清楚……他根本不將她這個妻子看在眼裡,更遑論放在心裡了!

  如此傷人……她閉上眼,渾身止不住劇烈地顫抖着,陣陣發冷。

  翊人哥哥,你就這麼恨我?就這麼迫不及待逼我答應……見那個瘦弱如遊魂般的身影踉蹌離去,蕭翊人以為他會有勝利的滿足愉悅感,可是不知為何,他只覺胸口揪擰得很緊,緊到隱隱生痛。

  「將軍,你怎麼了?」古瑤兒的手在他眼前揮舞着。「怎麼不說話?」

  他回過神來,勉強微笑了 一下。「雪下得大了,我們進屋吧!」

  「可是我想打雪仗……」古瑤兒一見他的神情,嬌嗔驀然消失了,忙點頭道:「也好,是有些冷了。」

  他點點頭,英俊臉龐若有所思地端凝着,大手虛扶着她的臂肘,步出了梅圜。

  古瑤兒察覺到他的異狀,想說什麼,卻還是悄悄嚥了回去。

  距離,就連她,也未能真正全然打破、駐足而入。古瑤兒曾滿懷妒意地猜想過,或許他心底另外深藏着一個人,她甚至以為那個人就是他遠在京城的妻子。

  可是這次親眼看見他對他妻子的種種言行之後,古瑤兒立時鬆了 一 口氣,慶幸自己只是胡思亂想,大將軍願意親近的女子果然只有她。

  唯有她,才是能與他比肩,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另一半,絶非國公府裡那個有名無實的將軍夫人。

  思及此,古瑤兒不禁愉快地笑了起來。

  蕭何氏氣得好幾天都不肯見兒子,只在寢居里宣稱養病,蕭翊人每每晨起請安,都被擋在門外大半個時辰,最後才怏怏然嘆息離去。

  「娘,您還是見見夫君吧。」傅良辰為婆母斟了杯紅棗茶遞過去,然後習慣性地為她揉捏着腿腳。「燙,娘慢慢喝。」

  「你這孩子……」蕭何氏眼圈又紅了,微微哽咽。「還替那臭小子說什麼好話?你別擔心,娘是死也不准他納那個女人進門的。」

  她神思恍惚了 一下,彷彿又見梅園笑語殷殷的那一幕……攔得住人,可攔得住心嗎?

  「娘,」她低下頭,苦澀地輕聲道:「您為我做的已經太多,我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娘因為兒媳,與自己的兒子反目相向?」

  「有娘在,絶不會讓翊哥兒委屈你的,我倒要看看……他是要我這個娘,還是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蕭何氏越說越是氣憤,呼吸跟着急促了起來。

  「娘,您先喝口茶順順氣,就別再為了我們小輩的事動怒了。」她趕忙替婆母拍撫着背。「這事是兒媳不對,讓您和相公為難了。」

  「辰兒……」

  「您……」她滿喉酸澀苦溢,頓了頓,才艱難地道:「您……就依了相公的意思吧。」

  「辰兒!」蕭何氏大驚失色,急急握住她的手。「你說這是什麼話?娘不是說了,這事兒有娘替你擋着——」

  「娘!」她那張蒼白的臉上卻是平靜得異常。

  「他喜歡她。」蕭何氏瞬間僵住了,啞口無言,只能吶吶地看著她。

  「過完年,便為將軍他們……」傅良辰閉了閉眼,只覺接不來的話字字如萬針戳心刺喉,可是梅園裡他們的笑容,還有他對著自己時,那深深的厭惡,已經將她這三年來守着的一切,變成了 一個至可悲可憐的笑話。「作主吧。」

  「傻孩子,娘怎麼可能,怎麼忍心……」蕭何氏再忍不住,緊緊環住這個自己從小看顧長大的孩子,淚如雨下。「你這個傻孩子,你們夫妻……又何至於走到那一步?」

  「娘……」熱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極力忍下,低聲道:「他喜歡她,不管我來得多早,等了多久……他喜歡的……是她。」

  「孩子,你怎麼這麼傻呀,你再等等,娘不信你和翊哥兒那麼多年情誼,他真的會捨得下你……」蕭何氏急慌慌地勸道,「翊哥兒以前最疼你了,還記不記得有一次嫌你老愛跟着他,所以在大街上鬆開了你的手,把你給弄丟了,後來還是他自己急得滿大街的到處找,整整找了 一個晚上,最後在月老祠裡找到你,還是他抱著你一步一步走回家,你記得嗎?」

  「我記得……一直一直記得的。」她抑不住地微微哽咽。

  「所以你要等他,等他記起你的好,你千萬不能這麼輕易就放棄,」蕭何氏心疼地替她擦着眼淚,「知道嗎?」

  「娘,」她冰冷空蕩了多日的心終於恢復一絲暖意,鼓起勇氣,像是溺水者總算攀附住了唯一的浮木。「我能嗎?還來得及嗎?」

  「好孩子,你一定行的。」蕭何氏含淚笑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人的心都是肉做的,翊哥兒雖然固執,面上剛硬,可他的心一向就軟,你從小和他一起長大,最是明白他的性子了,對不?」

  傅良辰點點頭,心下生起了微微的希望。

  是啊,她怎麼能就這樣放棄?

  不是說好了,這一生一世都要做翊人哥哥最賢慧的好妻子,一輩子照顧他,守護他,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絶不動搖的嗎?

  「娘,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演武場上,一干蕭家軍和國公府家將們正在寬敞的空地上一對一操練着對敵刀法,而後才是分五人一小組,五十人一小隊,進行真刀實槍的鍛鍊。

  「單人制敵先機,首重快、狠、準!」蕭翊人霸氣凜然地行步在隊伍之中,沉穩地負着手,朗聲道:「狹路相逢勇者勝,攻擊就是最好的防禦!」

  「是!」蕭家軍如雷應道。

  他大步緩緩踏過,陣光鋭利如炬,環掃着揮汗如雨奮力演練的蕭家軍士們,並不時出手一 一指點,緊隨在他身後的趙副將,年輕臉上儘是嚴肅恭謹,專注地聽著他的叮囑。

  直到正午鼓點聲起,蕭翊人這才對趙副將頷首示意。

  「將軍有令,全軍停止!」趙副將大喝一聲。「正午歇食,半個時辰後繼續操練!」

  「遵令!」

  看著蕭家軍士們訓練有素地退下,可個個臉上迫不及待露出期待笑容時,蕭翊人微眯起了眼,「趙溫。」

  「屬下在。」趙副將恭敬應道。

  「兄弟們在高興什麼?」他有絲不解。

  以前也不見這些大老粗如此樂呵,怎麼今天個個笑得跟傻冒兒似的?

  「回將軍的話,」趙副將神情有一絲不自覺的溫和,微笑道:「他們在高興要用飯了。」

  「嗯?」

  「國公府的飯食……很好吃。」趙副將含蓄卻貼切地道。

  蕭翊人微怔,突然想起了這些天自己在府中曾吃過的東西,早飯多是清爽開胃又滋補的各色粥和雜糧點心,三五道精緻小菜,但幾乎每天菜色內容都不一樣,中午是香米和燉鹵牛豬肉類,好像還搭着一樣滋補醇厚的湯,晚上是小炭火鍋和江南魚鮮菜式,暖胃舒服又好剋化。

  看來他兩年未歸,家裡大廚房的廚娘們手藝竟突飛猛進精湛至此,難怪爹娘上了年紀卻仍紅光滿面精神抖擻,想來平時便滋養得極好。

  他突然好奇起這軍士和家將們的伙食,又是何種式樣?

  「走。」他大步往鷹樓方向走去。

  「將軍?」趙副將愣了 一下,連忙跟上去。

  甫踏入鷹樓側翼的飯堂,蕭翊人並沒有一眼就認出那抹嬌小單薄的身影,因為她被人高馬大的漢子大老粗們圍擋住了,可是當他看清楚是她時,胸口不知怎的一緊,隨即回過神來,不由一陣惱怒衝上心頭!

  她這是在幹什麼?!

  「傅、良、辰!」字字自齒縫中迸出。

  那個纖小背影一僵,而後緩緩轉過來,清秀溫婉的小臉對著他淺淺一笑,屈膝福了福。「夫君。」

  「你為什麼在這裡?」他大步上前,幾乎要衝動地揪起她,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忍住了,臉色卻鐵青得難看。

  傅良辰瑟縮了 一下,還是努力仰起頭,在他沉沉的強大壓迫感下,依然維持臀線平穩,溫言道:「我是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也是將軍夫人,照料府中所有人衣食住行,包括蕭家軍士們在內,皆是我的責任。所以,我在這裡。」

  蕭翊人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一時竟不知要為她的膽大直言而憤怒,還是要為她從容大度的主母風範而生起一絲絲欣賞。

  「夫君也是來此同兄弟將士們一齊共餐的嗎?」她眼神明朗如月光,純淨而真誠。

  他俊容緊繃,仍不願給她好臉色看,悶哼了聲。「與你無關。」

  「是,妾身多嘴了。」長長睫毛輕垂,她再欠身一禮。「那麼可容妾身為將軍準備餐食?」

  「你下去吧,這裡不需要你了。」他冷冷地道。

  趙副將和周圍的蕭家軍們尷尬又同情地望向少夫人,欲言又止,卻又不敢在將軍面前放肆。

  「妾身知道了。」傅良辰沒有生氣,甚至還回以他溫順一笑。「將軍和諸位將士請慢用,若飯食有不夠之處,還請隨時吩咐,大廚房會立刻再送上的。」

  「你一個堂堂少夫人,儘管這些骯髒瑣事,當自己是客棧跑堂的嗎?」不知怎的,他見她神情溫婉柔順的模樣就一陣氣悶上湧,硬聲硬氣道。

  眾人目光齊齊投向傅良辰——

  「是,將軍說得是,下次妾身自當改進。」她面色不變,柔聲回道。

  他一時氣窒。

  「妾身告退了。」她輕輕屈膝,身姿曼妙嫻雅地款款離去。

  蕭翊人恨恨地瞪視着她離去的背影,嘴唇緊抿,濃眉深鎖。

  她這又是在搞什麼鬼?!

  相較於大將軍破天荒的怒氣騰騰,趙副將和蕭家軍士們則是難掩崇拜地望着少夫人遠去的方向,能在將軍的怒火下全身而退,少夫人好厲害!

  是夜,雪停月靜,冬夜靜謐如畫。

  傅良辰將最後一針的綉線縫妥,貝齒輕輕咬斷絲線,眉眼愉悅地打量這件玄色流雲大氅。

  這件大氅她已經做了四個月,從裡頭內鋪的狐毛和外頭的玄錦外衣,領口的玄貂圍脖,衣擺的銀線流雲綉款,都是她親手所做,為的就是希望能趕在冬日時送給夫君穿上身。

  雖然此時送了,也只會換來他幾句冷淡的嘲諷,但是她不會氣餒,更不會放棄做好她身為妻子該做的事。

  「華年,將軍和古姑娘的夜宵都送過去了嗎?」她仔細摺疊好了大氅,放進紅木雕花大盒裡。

  「都送過去了。」華年忍了忍,還是抱怨地道:「少夫人,您何必待那位古姑娘那麼好?吃的喝的玩的用的,樣樣都比您自己用的還精緻,這、這不是亂了套了嗎?」

  「古姑娘是客,主人盡心招待客人是應該的。」她溫和回道。

  「少夫人,她哪是客,明明就是……」華年一踩腳,急了。

  「她現在還是客。」傅良辰臉上有着絶不容錯認的堅定。

  華年啞然。

  「傻丫頭。」一旁的杜鵑放下一盅煨好的銀耳湯,提醒華年道:「少夫人的意思是,古姑娘只要一天名分未定,她就是客不是主,所以少夫人「招待」她也是應該的。」

  「原來如此。」華年終於會過意來,鬆了一 口氣。「還好,還好,奴婢還以為少夫人已經服軟了,允那個女……呃,那個古姑娘欺上頭來呢!」

  「我會盡一切努力做好我該做的。」傅良辰眸光裡閃動着鬥志,「我——是將軍的妻子,我不能輕言放棄。」

  「少夫人這樣想就對了!奴婢們支持您!」華年樂了。

  她反倒被這個衝動熱情的丫鬟逗笑了,嘴角彎彎,心下極暖。「謝謝你們。」

  「少夫人大氅做好了,何不趁現在送給將軍?」杜鵑也積極地提議。

  「現在……」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若有所思地搖搖頭。「不,不能現在。」

  他說,最厭惡她的「心計」,如果剛剛才送了夜宵給他和古瑤兒,現在又送去大寨,那麼他心底必會認定她是巧言令色、妄挾小恩小義就想打動他。

  傅良辰眉眼間的舒然愉悅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黯然落寞。

  連對一個人好,都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她不禁澀然地苦笑。

  果然因愛生怖、由愛生懼,先愛上的,注定輸得丟盜棄甲、屍骨無存。

  就在此時,守在外門的小丫鬟突然急急地衝進來,歡天咨地嚷道:「少夫人,少夫人,大少爺……大少爺來了!」

  傅良辰霍地站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湧現驚喜的紅霞。

  「太好了,少夫人!」杜鵑和華年歡喜地看向她。

  「他在外廳嗎?我、我現在看起來怎麼樣?」她羞怯又激動地慌了手腳。「臉色會很不好嗎?是不是該搽些胭脂?不,不對,不能讓將軍久等……我現在馬上就出去!」

  杜鵑和華年忙替僅着一襲月白色綿緞袍子的少夫人披上襖子,一時忙亂得七手八腳。

  「少夫人,您別急,頭髮都還未棺呢!」

  因夜深待寢了,所以傅良辰一頭黑鴉鴉的美麗長髮只鬆鬆地綁了條長辮垂在身後,可是現在要再打散、梳順、簪發,又得花上好一番功夫。

  「不了,不能讓他等,萬一他等不到我就走了……」傅良辰心跳得好快好急,患得患失地低道。

  「那您也該先穿上鞋子呀!」華年心疼地看著她光裸小巧的赤足踩在冷冰冰的地上,趕緊屈身服侍她穿上繡花鞋。

  「謝謝,我得走了。」她努力深吸了 一口氣,強抑着喜悅之色,「外頭冷,你們都先在內室候着吧,我、我自己去便行了。」

  「是。」華年和杜鵑相覷一眼,不禁偷偷地笑了。

  好不容易大將軍來了,她們這些丫鬟自然得好好躲一邊去,免得打擾了少夫人和大將軍難得的「夫妻恩愛」時光呀。

  傅良辰小碎步地奔向外廳,在看見那個高大身影時,雙頰上的酡紅更明顯了。

  她屏着呼吸,小心地跨過門檻,悄然無聲地踩在地上,像是唯恐驚破了這宛如美夢般的一刻。

  「夫君。」她那口氣憋得太久,久到胸口隱隱生疼,卻是痛得歡喜。

  蕭翊人聞聲回過頭來,一雙黑眸直直地盯着她。

  昏黃的宮燈燭光下,他的妻子纖秀清雅地靜靜佇立在雕花門前,雪白小巧的臉蛋彷彿更小了,月白色短襖長袍,更顯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他神思微微恍惚了 一下。

  以前,她就這麼瘦弱嗎?

  不,他記憶中那個傅家小妹粉團似的,軟軟小小的,臉蛋圓嫩如蘋果,手也是小小的,掌背還有小小的渦,還被他取笑過有一雙包子手。

  是幾時,她變得這麼清瘦得好似沒有三兩肉?

  他心口 一悶,沒來由地煩亂躁動了起來,大手本能地攥緊了又鬆,最後還是忍不住衝口而出:「你別以為把自己熬成這鬼樣子,就能教我心軟!」

  傅良辰一愣,臉上期盼的微笑頓時僵住了。

  話一出口,他立時就後悔了。

  他倔強地板著臉別過頭去,倉卒地低吼道:「出來,我有話和你說。」轉身就往外大步走去。

  傅良辰在原地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嚥下喉頭苦澀的熱團。她苦笑了 一下,搖了搖頭,默默舉步跟了上去。

  他只在京城三個月,這三個月的辰光,真的夠她挽回一切嗎?

  這太漪樓是他們倆名義上的正院,可是蕭翊人三年來卻只進過一次,今晚,是第二次。

  方才匆匆的一瞥,他注意到了外廳都是他喜歡的擺設,包括香籠裡燃起的淡淡沉香味。

  就是一切都如此的刻意和討好,才令他越發厭煩,深覺她的居心叵測。

  他只要想到在自己不知不覺間,她竟背着他做了這麼多,多到成為他最沉重的負擔和束縛,讓他輕易動彈不得,拋下是錯,推開也是錯,心頭便恨意難消。

  「夫君。」那聲輕喚在背後響起,蕭翊人一僵。

  「傅良辰,」他轉過身,鋭利眸光深深看著她。「沒有用的。」

  她身子一顫,又生生忍住,背脊挺得更直了。

  「我不喜你。」他淡淡地道,「你多做一分,便是讓我更加痛恨你一分。」

  傅良辰緊緊咬着下唇,呼吸輕淺壓抑得無聲息,不能開口說話,因為怕一開口,便會失控哭出聲來。

  良辰,忍着,你不能哭。你的眼淚,只會令他更厭惡。

  「還有,瑤兒是我帶回來的,你不高興便衝著我來,不用拿後院爭鬥那一些下三濫的手段對付她,」

  他的聲音冷到極處。「她對魚鮮過敏,一點腥味都不能碰,明明已經跟你的丫鬟交代過,你卻偏連連送了三天的魚蝦去,原來這就是你的賢良淑德,你身為當家主母的好氣度?」

  「我並不知道這件事。」她忍了忍,最終還是開口想辯解,「我會去查清楚……」

  「夠了!」她一顫。

  「如果當初你本分地做我的妹妹,我們之間根本不用走到一這倘地步。」蕭翊人一臉漠然,就事論事地道:「你貪求了不屬於你的東西,允你做這個將軍夫人,已是我的極限,其他的,你想也不要想。」

  傅良辰心臟痛縮成團,狼狽地閉上了眼,彷彿不看、不聽,就能阻擋那些萬箭穿心般的傷人話語。

  「過完年後,我便會迎娶瑤兒為平妻,不論你願意不願意。」

  「翊人哥哥……」她一顫抖,猛然睜開了眼,臉上血色褪白一空。

  「住嘴!」他陰鬱慍怒低喝,「不要這樣叫我!我不是你的哥哥……你知道我有多後悔當年撿了你回家嗎?」

  世界在這一瞬間變得安靜了。

  傅良辰怔怔地看著他,眼眶裡的淚意漸漸乾枯。

  他的恨意是那麼的明顯,眼底的厭惡和嘴角的輕蔑,彷彿像是在看著一個令人厭棄作嘔的怪物。

  她突然覺得……自己還能再更可悲……更可笑嗎?

  如果,他乾脆一刀將她殺了,或許還來得痛快些。

  剎那間,所有凝聚的希望、期盼和勇氣,全成了風中白茫茫的喪紙碎片,紊亂紛飛,哀葬着她這十多年來的痴心妄想。

  她突然笑了。

  蕭翊人一直在注意她的神情,她的反應,他曾設想過自己來找她做這一番開誠佈公,毫不留情地撕開這一切矯造偽裝的粉飾太平,會得到她怎樣激烈的反抗,或是哀哀懇求。

  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了蕭一蒐集來的東西,找到了她其中的幾樣缺失,欲拿這些來威脅她不准再妄圖除了名分外的一切,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笑了?

  他不知不覺地屏住呼吸,心臟突兀地絞擰了起來。

  「好。」她的聲音很淡,像是所有情緒已經流乾了,「我知道了。」

  蕭翊人緩緩皺起眉頭,臉上仍帶著防備地盯着她。

  「再十天便要過年了,待十五元宵年一過,我會給你一個圓滿的交代。」

  他濃眉高高挑起,目光冷峻而警戒,心裡又不禁有些生疑,「你又想玩什麼花樣?」

  「大將軍,事到如今,妾身還有何能力在您面前翻弄出什麼花樣嗎?」她平靜地道。

  他一時語塞。

  傅良辰話說完,淡然地福了 一禮,而後轉身走回太漪樓。

  典麗寬闊的太漪樓在黑沉夜色中,彷若一頭張大連的猙獰危險巨獸,轉眼間將她單薄瘦小的身子吞沒。

  他心頭一緊,掠過一抹不祥的預感,隨即又揮去了那莫名又可笑的煩亂滋味。

  沒錯,已然落在他手裡,她還能翻出天嗎?

  蕭翊人深深地望了 一眼太漪樓緊閉的門口,轉身大步離去。

  在回無銘堂前,他特意繞到古瑤兒住的待月小閣,一看見那個熟悉的紅衫嬌俏女子,他的眼神不禁變得溫和。

  古瑤兒正百無聊賴又難掩嫌棄地攪着那盅天麻魚片粥,見到他來,小眼睛一亮,喜悅地跳下錦榻,朝他奔來。

  「我以為你今晚不來了!」

  「對不住。」他輕輕摸着她的頭,低聲道:「委屈你了。」

  她笑得更歡了,灑脫地道:「沒事兒,只要您知道我最不耐煩後院爭風喝醋那些彎彎繞繞的骯髒伎倆就好,反正吃什麼不是吃?至多餓得狠了,就賴着您帶我出府打打牙祭便行了。」

  「你呀。」他笑了,黑陣閃現一絲溫情。「也罷,反正待過完年,她也就沒有什麼可威脅你的了。況且開春後我們就起程回返北地,以後至多是一年一見,她傷害不到你的。」

  古瑤兒眼底有絲光芒竄過,嬌美的臉龐笑意更燦爛了。「嗯,我信您。」

  月靜寂寂,她偎在身形高大的蕭翊人身畔,目光不禁遙遙地眺望向太漪樓的方向,嘴角露出狡獪愉悅的笑意。

  「將軍夫人」,可莫怪我對你用上了這小小心機,倘若你連我這一點小手段都應付不了,那麼你就沒有資格站在將軍身邊,更沒有那個能力為他擋去仕途上可能出現的刀光劍影。

  既然你做不到的,就交由我來,我可是絶不介意為他弄髒了我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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