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貳肆】事是非
楚衡一出西市,徑直去了牢獄。
楚大郎被關了好久,即便向楚家求救的信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揚州,也躲不開牢獄之災。
黑漆漆,又透著黴味的牢房呆久了,難免讓人頹喪。
這日,他窩在牢房一角,閉著眼聽獄卒在走道理來往的聲音,忽然就聽見有一串腳步聲漸漸朝這邊走近,很快就在牢門外停了下來。
楚大郎只當是獄卒帶著探監的人來送飯了,想起還沒消息的家裡,揉了揉鼻青臉腫的臉,在角落裡轉了個身,背對牢門。
隔壁牢房裡,這時候卻突然吹了聲口哨:“真是俊俏的小郎君。來探監的?”
楚衡不語,給獄卒遞去一串銅錢,這才抬手敲了敲牢門:“阿兄。”
聲音一出,楚大郎頓覺不對,翻過身來抬頭一看,見是楚衡,驚得差點從地上跳了起來。
他和三郎的關係並不親近。自三郎出生前就知道,那位得以有孕的趙姨娘懷的是會讓阿娘皺眉的庶出弟弟。等到他長大一些,這才知道,阿爹也想多子,但苦於妻子娘家背景,這才對他阿娘暗中下藥不許妾室懷孕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和二娘是打從很小的時候,就受到家中教誨,不准疼惜三郎。然而,三郎還是跌跌撞撞的長大,還成了遠近聞名的神童。儘管最後三郎以分家之名被趕出揚州。
他心中看不上三郎,這會兒實在沒想到,來探監的人,竟然會是三郎。
楚大郎滿臉驚訝的神情,楚衡也不覺得意外,隔著牢門直接道:“阿兄怎會落到如此境地?”
楚大郎聞言,扭過頭,有些狼狽:“不過是碰上了點麻煩。”
楚衡見他嘴硬,看了眼邊上還未走遠的獄卒。那獄卒收了錢,自然替他做事,當下拿著刀拍了拍隔壁幾間牢房,將湊過來的犯人都往遠了趕,而後又掏鑰匙開鎖,把楚衡放了進去。
“雍這字,有文雅大方,從容不迫之意。阿兄如今的模樣,與這字分毫不沾。”
楚衡踩著牢房裡明顯發黴的乾草,走到硬邦邦,只丟了一團薄薄被褥在上頭的床榻邊,隨意地坐下。
“阿兄的名,聽說是阿娘求了寺裡的師傅給取的。是盼阿兄能做好楚家的當家,延續楚家的富貴。”見楚大郎的身體動了動,楚衡接著道,“阿兄前腳被抓進牢裡,身邊的小廝後腳就寫了信,快馬加鞭送到揚州。如果不是阿爹身體不好,只怕如今坐在這裡和阿兄說話的人,就不會是我了。”
“阿爹病了?”楚大郎一驚,終於站了起來,伸手就要去拉楚衡。
楚衡掙開手:“阿爹年紀大了,又大魚大肉這麼多年,自然會病。”他垂下眼,理了理袖子,“只可惜,阿娘不許我給阿爹號脈,也不知情況如何。”
廖氏對楚衡的不滿,楚大郎最是清楚不過。即便小梅宴後,阿爹請了揚州最好的大夫來給陳四郎看診,也證實了楚衡留下的藥方不僅對症,而且還能幫著夫妻二人早日懷上子嗣,廖氏也仍舊當場將藥方撕碎,要大夫另外給開一副。
聽楚衡這樣說,楚大郎心急如焚:“三郎,阿兄知道你聰明,你快想想辦法,讓阿兄出去!阿兄早點出去,就可以趕緊回揚州看阿爹了,不用阿爹再掛心了……”
“既然知道阿爹會掛心,阿兄又是為什麼要為了一個鄭都知,花錢雇人去打靖遠侯?”
“我那時並不知他是靖遠侯!”
“所以就花錢雇人,想把他教訓一頓,泄個憤?結果沒想到,那些人竟然明知道對方的身份,不敢招惹他,就故意打傷了他身邊的人,然後拿著那人的隨身之物跟你拿錢,你還就信以為真了。”
楚大郎倏地站定,呆愣愣地看著楚衡,顯然沒想到他竟然會知道的一清二楚。
“是王瑞告訴你的?”
“他在信裡替你瞞著,不然阿爹必然親自來燕都撈你。”
王瑞是楚大郎身邊的小廝,跟著他已經十餘年了,一向聰明且忠心,饒是楚大郎被關進牢裡,也依舊留在燕都想著能照顧他。
楚衡想起清早阿蘇娜說的那些話,對著楚大郎皺眉:“阿兄怎麼說也是在商場上廝殺的人,怎會連這麼簡單的花招都辨認不出。還叫靖遠侯抓到把柄,投進大牢。”
說起整件事,楚大郎如今心裡後悔不已。
他這回來燕都,為的是幫楚大富跟燕都的老友們聯絡感情,順帶著做幾筆生意。揚州地動,楚家買的都是混了大量陳米的新米,而今年要收的新米,他們正打算運進燕都。
哪知,酒桌上喝得暈了頭,看上了鄭都知。他到底年輕氣盛,見有人同自己搶,酒氣上頭,頓時起了爭執。
人沒搶來,平白受辱,儘管同桌的叔伯們都勸他退一步。可酒醒後,想起自己連個女人都搶不過,沒來由心頭上火,轉身花錢雇了些人,叫他們去把跟他搶女人的傢伙狠狠教訓一頓。
卻不想,那人身份顯貴,那些人不敢得罪對方,卻又貪圖他答應的賞錢,故意打傷了對方身邊的護衛。
等到事發,得知自己得罪的人,竟是曾戰功赫赫的靖遠侯,楚大郎已經被投入了牢中。
這一關,就關到了現在。
阿蘇娜的說法畢竟是從旁聽來的消息。
而楚大郎的話,則全是他自己經歷的,自然比阿蘇娜要仔細一些。
楚衡聽完他的話,輕歎一聲,到底有些看不過他鼻青臉腫的樣子,丟了瓶藥膏給他。
“這藥膏,阿兄每日塗三回,兩日後就能消腫祛瘀。其餘的事,我會幫忙打點。至於出來……”楚衡頓了頓,見楚大郎滿臉期盼,續道,“我會盡力。”
出牢裡出來,楚衡默不作聲地又給獄卒塞了點銀錢。後者顛了顛荷包,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客客氣氣地送他上車,一回頭同邊上的獄卒招呼道。
“下回侯爺再讓動手教訓那個楚雍,兄弟們記得輕著點。這傢伙可有個出手闊綽的兄弟。”
“你別說,這錢給的還真痛快。快數數,裡頭有多少,咱們分分。”
獄卒們的說話聲,都被楚衡聽在耳裡。五味揉著耳朵,看了他兩眼,低聲問:“三郎,接下來去哪兒?”
楚衡默不作聲地閉了會兒眼,張口道:“先回趟西市。”
這一來一回,已到了西市各店鋪開門做生意的時候。
楚衡掏錢,給五味邵阿牛還有車把人一人買了兩塊胡餅乾。等他們吃完,這才帶著邵阿牛和五味在西市仔細逛了起來。
見楚衡在騾馬行轉了一圈又出來,邵阿牛有些不解:“郎君這是要做什麼?”
楚衡不語,又進了一家鞍轡店,再度轉出來後,這才道:“想要求人幫忙,總是需要送上一份禮的。”
邵阿牛不再言語,只一手拉著五味,一手護著錢袋,跟著楚衡在擁擠的街上鑽來擠去。
東西市內,開著各種綢緞衣帽肆、珠寶首飾行、騾馬行、鞍轡店等。在這兒,能買著各種平日不多見的寶貝,也能買著隨處可尋的物什。
楚衡在燕都人生地不熟,想要憑一己之力撈出楚大郎,必然就要對上明顯不願放過他的靖遠侯。而這樣一來,楚衡自然勢單力薄。
想起沒帶在身上的欠條,楚衡惋惜地歎了口氣,想想還是重新投入到尋寶當中,試圖找出一件不尋常的東西,送到慶王府,找趙篤清或是陸庭抽空幫個忙。
西市人不少,楚衡被擠來擠去,俊秀漂亮的臉上熱得都出了汗。
就連身後的邵阿牛也被擠得快要摔倒,眼見五味個子小呀呀叫了兩聲,雙手一抓,把人安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楚衡從一家書肆出來,一眼就瞧見人群中被擠得滿頭大汗的一大一小,無奈擺了擺手:“這兒也尋不到什麼好的東西,想來我得憑這張臉,靠著賣米的那份人情,去求人幫忙了。”
說完話,見路邊有賣並不常見的草藥,楚衡當即伸手問邵阿牛要錢袋,想把草藥買回去。可邵阿牛一手扶著脖子上的五味,一手摸了摸腰身,臉色變了。
“郎……郎君,錢袋……沒了。”
“……”
楚衡扭頭,看向人群。
人來人往間,錢袋是掉了還是被順手扒走了,這時候想來都是找不回來的了。
只是……
“錢票可在?”
銀錢放在了邵阿牛的身上,錢票另外塞給了五味。楚衡怕的就是要掉一起掉了,可沒成想,五味在身上摸了一個遍,竟然還真的就……沒了。
身無分文的主僕三人站在西市街道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良久之後,楚衡看了看不知不覺已快黃昏的天色,抹了把臉:“去江苑吧。求阿蘇娜再讓我們借住一晚。”
閉坊的鼓聲還未響起。
江苑的生意很是不錯。
楚衡在門口下了馬車,瞧見酒肆內笑聲不斷,再看蝴蝶般在人頭間穿行的阿蘇娜,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
“郎君怎麼回來了?”
瞧見楚衡,阿蘇娜把手上的活一放,利索地走了過來。
“出了點意外,還望娘子能再收留我們主僕一晚。”
阿蘇娜有些猶豫,回頭看了看,低聲道:“行是行,只是老阿爹他脾氣古怪,郎君到時可別介意。”
想起早上見過的那個白頭老翁,楚衡點點頭。
屋子仍然是昨夜睡的那兩間。楚衡謝過阿蘇娜後,又拜託她找了些筆墨,在臨窗的桌案前攤開紙。
直到閉坊的鼓聲響歇了,他方才放下筆,抬頭甩了甩胳膊,看一眼窗外。
窗外院內木樨花開,樹下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此時正都看向這邊。
楚衡微微頷首,似笑非笑的唇角頭一回沒有揚起。
他看的仔細。
那個子高的男人雖是一副漢人模樣,但發淺的眸色仍然暴露了胡人的身份。
還有那體格,臂膀,必然是個擅騎射的人。
並不是所有胡人都擅騎射。
例如在原著中,早已滅國的屈支人,擅歌舞經商。而有一個地方,尤擅騎射,馬背之上爭掠無數。
那是大鉞氏。
是鐵騎長驅直入,逼近大王都城,野心勃勃的敵人。
也是逼得楚三郎送走山莊諸人,獨自守在糧倉,一把火燒盡糧食,自焚而死的敵人。
那個男人,十有八九,就來自大鉞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