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在你們中原人的眼中,草原上的人定是蠢鈍如豬,所以你們毫不猶豫的就選擇了左邊。”收攏摺扇,輕輕敲手“所以我選擇了賭一把,很顯然我贏了。”無謂的聳肩,眼角帶笑,神情頗為自豪道:“我們在草原上奔馳的人雖爽朗豪邁,但絕不癡傻。”
胤禩沒有理會他的話語,只是靜靜的看著對方,神色並無任何異常。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之間而已。
巴圖隱隱覺得不對,面前這個少年,不現在也許稱其為青年更加合適,相貌還是一如初見般清秀,神情間卻似乎多了些什麼,有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傲氣。
為什麼?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驚慌失措,最起碼也得面露訝色。
可為什麼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東邊的太陽緩緩升起,金色的光芒照亮大地,腳下的草坪在朝陽的照耀下,折射出銀色的暈圈,四周寂靜得可怕。
巴圖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場景,面前的敵人圍成很大的一個圈,可中間是空的,人數不過就上百人而已。
被耍了。
憤怒,前所未有的憤怒鋪天蓋地的襲來。
“你耍我。”近乎怒吼的大叫。
胤禩仍沒有說話,眼神凜冽的掃了過來。
不知為何,他怒吼的氣勢碰到他冷冷的眼神時,竟奇跡般的降了下來。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巴圖皺眉。
“啪。”遠處煙火綻放,看在胤禩等人眼中心境豁然開朗,他們成功了。
胤禩一身戎裝,胯下是通體全黑的駿馬,更襯得膚色雪白,尤其是置於馬上的雙手,修長白皙,卻很有力道。
看到那並不燦爛的煙火,所有人無不為這振奮人心的好消息感到欣喜雀躍,他們成功了,但卻並沒有發出歡呼聲,因為他們可能活不過今日。
立於馬上的人,各個仰頭挺胸,他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剩下的只要拼死一戰,為了遠在家鄉的親人。
想到此,不由得叫出聲來。
霎那間,天地震動,嘶啞的怒吼聲響徹雲霄
胤禩的面上不由自主的浮現笑意,而且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回身,深深的打量著四周的將士,目光不似平日裏的溫文爾雅,冷靜銳利的掃過一干人等,同時帶著深刻的關懷和生死與共的決心,“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只是淡淡的一句話,不需要其他任何言語,話音剛落就回身盯著巴圖。
身後所有將士也都視死如歸的看著面前的蒙古人,在戰場上,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他們說自己的命是最重要,所以他們心甘情願地臣服在他的腳下,誓死追隨著。
巴圖轉過身,手一揮,蒙古士兵就團團圍了上來,將眾人圍在當中。
頓時殺聲震天,伴隨著陣陣淒厲的慘叫,刀劍相接的聲音,還有時時傳來的恐怖的怒吼聲。
濃重的血腥味在空中彌漫開來,死亡的氣息漸漸逼近。
兩軍人馬廝殺在一起,刀起刀落,刀劍劃破人體聲音,哀號聲,嘶吼聲,還有漫天的鮮血,盡數交織在一起。
這樣的廝殺場面是胤禩從沒有見過的,不要說胤禩就連久戰沙場的巴圖也從未見過。
時值正午,廝殺聲還在繼續,但面前也只餘下十幾人而已,可蒙古士兵還是各個面露詫異,明明就比自己少了那麼多人,怎麼就能撐到現在。
面前的士兵一個一個的倒下,他們唯一的願望就是守住這位年輕的阿哥,這位唯一一個告訴他們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阿哥。
終於,他們突破了一個缺口,所有的人從中擠了出去。
一眉清目秀的小將不知是因為太過激動,還是別的什麼,不慎向旁邊一倒,在他身側的胤禩下意識的伸手去扶,沒把握住重量,整個人摔至地面。
眼看蒙古將士就要圍了上來,那小將像被嚇到一般愣愣的站著不知該做什麼,“快走。”胤禩坐起身來,推了他一下,腳好像扭到了。
“八阿哥。”已經在前面的人,見到二人的狀況,回身正想趕過來。
胤禩大喝道:“我說過,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不復之前的溫文和煦,聲線淩厲且很有威嚴,是的在場眾人無不退後一步,就連在場的蒙古將士也是。
“快走。”說著又推了那愣在一旁的小將。
那人才意識過來,向前沖去。
沒一會,蒙古士兵就已圍了上來。
看著邊跑邊回頭的同伴,胤禩回身,目光又恢復淡淡的,沒有任何波瀾。
巴圖微微眯眼,這樣的表情在若干年前,他曾經見過,好像只是在片刻之間,感覺就已年華老去,物是人非了。
轉過身,向後手一揮。
他有些不忍心看到這人就這麼死去,也就因著這一轉身,他們錯過了那一場景,等他聽到聲響回過身來時,胤禩已被人護在懷裏遠離了戰圈。
這個人,他認識,見過兩次,
四阿哥。
他們前面訓練有素,姿勢整齊的站著一排排的清兵,身後還跟著數千之眾,之前遠去的眾人又重新折回來,見有救兵各個都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喜出望外。
巴圖下意識退後一步,他不是已經和明珠二人先行回京了嗎?怎麼會出現在此處。
等胤禩反應過來之時,人已被抱至馬上,絕塵而去。
“你……”這不是會營地的方向,胤禩掙扎,卻聽見對方傳來悶哼的吃痛聲,略帶緊張道:“你受傷了。”
“別動。”胤禛只發出簡短的兩字,他的嘴緊閉著,咬著牙,雙唇漸漸發白。
胤禩縮在他的懷裏不敢再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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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兒漫無目的的走著,等停下時已是日漸西下。
胤禩找了處靠近密林的地方,但並沒進入,就在林口處停下,一旁還有條清澈的小溪,這裏應該就已是大清的境地了,胤禩心想。
小心的將對方扶下,背後一道深深的傷痕,這是替自己擋的那下吧。
眼眶裏熱熱的。
沒有說話,撕下裏衣的一塊小布,沾了些水,輕柔的拭擦這上面已乾涸的血跡,簡單的做了個包紮。
微風拂過,帶著陣陣乾草清新的氣息,被捲落得已成金黃色的楓葉,悠然的在二人面前飄落,打了幾個圈兒,才落了下來。
他沒有問他為什麼會在這,他也沒有告訴他,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不記得過了多久,沒有他在身邊時,時間多的多久都是一樣沒有意義,有他在時,亦然。一瞬可能就是天長地久。
趁著太陽還沒有下山,胤禩又去抓了幾條小魚。
胤禛從頭到尾一直沒有說話,只是怔怔的看著對方。
等胤禩抓好魚,點好火。夕陽已經西下了。
火星隨著熱氣紛紛揚揚的往天上飛。
四周一片寂靜。
看著面前的魚,胤禩犯難了。
烤魚。
這輩子他還真沒做過這種事情。
好一會,胤禩像是想到什麼一般,突然笑出聲來。
火光在他臉上跳動,他笑的那麼愜意,那麼明媚。
坐在一旁動的胤禛沒有動,看著,也笑了出來,隨即又閉上眼睛閉目養神,誰知竟睡了過去,他真的好累。
等再睜開時,天已經黑了,見對方正靜靜的抱膝坐在火堆旁,望著燃燒的木材。
明亮的火光,柔和的宛如春日裏最和煦的春風。
他一怔,莫名的有些心亂。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轉過身來,“醒了?”
“恩。”胤禛掙扎了要起身。
“別動,你靠著就好。”胤禩忙起身阻止對方,“餓了吧,吃點東西。”說著將之前考好的魚拿出。
見那‘魚’,胤禛詫異,眨眨眼,還只是一團泥塊而已,“這……這是魚?”
“這是叫花魚。”胤禩有些得意道,這應該是他發明吧,雖然有假冒傾向。
但是沒辦法啊,他從來沒自己做過東西,更別說烤魚了。
這個叫花魚做起來比較方便。
胤禛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叫花魚,虧他想得出來。
胤禩沒有在理會他的表情,拿起一旁的枯枝將泥團撥開,頓時香氣撲鼻,雪白的魚肉上發出噗滋噗滋的聲音。
胤禛暗暗吐了口氣,幸好他還知道應該把魚鱗給刮了,但……總覺得還有哪裡不對。
胤禩將魚撥到找來的乾淨的樹葉上,遞到胤禛面前,道:“你嘗嘗。”滿臉的期待。
胤禛終於看出來是哪裡不對了,他刮了魚鱗,但魚肚還完好無損。
黑線。
會不會有毒啊。
我應該不會那麼慘,在戰場沒被打死,反倒是被魚給毒死。
有些顫抖的想要拿起一旁貌似筷子的竹枝,卻被胤禩搶先一步拿起,夾起一小塊魚肉,遞到胤禛面前。
眼前的人不知是因為火光的照耀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表情異常的柔和,就算這樣死去,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微微張開嘴。
胤禩笑著將魚肉往對方口中送去,眼看就要進口了,突然頓住,收了回來。
難道他發現了?胤禛心想。
二人面面相視,胤禩有些尷尬的轉頭道:“那個……忘記放鹽了。”
胤禛無力。
良久,又聽見對方很小聲很小聲的道:“貌似根本就沒有鹽可用。”
呵……胤禛確定自己聽到什麼斷掉的聲音。
最後,他們並沒有吃那魚,胤禩想起他的馬匹上還有些乾糧,出發時大哥準備的,二人隨便用了點,便算完事了。
因為之前已睡過一覺,到了半夜胤禛自然的醒了過來,靠在樹旁,雖是夏日,但塞外一入夜,便沒了春夏之分,面前的那堆火也快滅了,難怪會覺得冷。
胤禩抱膝坐在火堆旁,全身縮捲著,早已沉沉睡去。
胤禛不自覺微微一笑,扔了些木材進火堆裏。
邊歪頭看著那人。
他是個極其聰慧的人,知進退,善謀略,即使在最危險的是時刻,也能做出最冷靜的判斷。
這一次,他把所有的因素都考慮進去了,獨獨忘了自己。
剛得到消息的時候胤禛是憤怒的,異常憤怒,使得他完全沒有想到別的什麼,就帶兵殺了回來,這一路上,他甚至不敢想別的,他害怕……
是的,他怕了,怒意去後,鋪天蓋地而來的會是什麼?
恐懼。
亦或是絕望……
還好,他到時,他還活著,活的好好。雖然……
有些狼狽。
人往旁邊挪了挪,而後緩緩伸手將人擁進懷裏。
半臥在自己懷中的人,眉目如畫,因著火光的照耀光影相輝,沒有半分要醒的樣子。
望著面前的人,突然好怕這會是夢境,一覺醒來,他人已經不在了,手不自覺的覆上那人的臉頰。
是暖的,還好是暖的……這並不是夢。
胤禩感覺到身旁傳來的溫暖,下意識的靠了過去,在懷裏蹭了蹭。
還好你沒事,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