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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吏(後.宮生還傳7)》第5章
第四章

次日,孫潛一整個上午都處在漫不經心的狀態,工作一項也沒完成,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休息時間。

「哈哈哈,孫兄。」一隻大掌重重拍上孫潛的肩膀,來者朗聲笑道:「你這次可真立了大功了。」

原來是高世昌趁著休息時間特意找他來了。

孫潛正思索著錦文帝不知為何沒有動作,一時猝不及防,身子不由得往前一個踉蹌。

「原來是高兄。」孫潛見是這人,心中五味雜陳。

當初他會去找程盼兒幫忙查案,就是高世昌提的議。對於這個人的人品,孫潛實在不敢恭維,可若沒有他,自己也不可能認識程盼兒,到頭來都不知道

該惱他還是謝他?

「你這次破了大案,將來若是陞遷了,可別忘了提拔提拔哥哥啊。」高世昌一手攬著孫潛的肩,笑得活似兩人是親兄弟。

孫潛不著痕跡地讓了讓身,抬手一拱,「高兄說笑了。」

如今誰不知道「他」對採花大盜用了什麼酷刑,又有誰不曉得錦文帝不喜判官用刑有失仁德,高世昌這時來恭喜他,他都不曉得這人究竟是真的缺心眼還是故意的?

「哥哥這次來,是要告訴你……」高世昌見身旁沒什麼人,突地又靠到孫潛耳邊,悄聲正要說些什麼,外頭卻傳來一個略高的聲音。

「可是孫潛,孫大人?」一身藍色太監服,容貌白皙清秀,唇紅齒白的少年唇瓣含笑地踏進門來。

孫潛眼尖,一眼便知少年不簡單。

來人看上去大約就十七、八歲的模樣,秀氣無害得很,可旁的都不說,光從他身上穿的居然是四品太監的衣服,就明白地彰顯了他的身份。

整個皇城裡也就只有一個四品太監,他就是跟在錦文帝身旁的總管大太監

……嚴公公。

盛輝皇朝開放,民間偶爾談談皇室的事,只要無傷大雅,一般甚無大礙,孫潛便聽說過這位公公的事。

這位嚴公公相貌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名少年,但傳言裡,他與錦文帝同歲,今年至少二十七、八歲,還說他三歲就以童子淨身入了宮,五歲就跟了現在的錦文帝。說起兩人童年在太子府的相處,端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只不過騎竹馬的人是小公主殿下。

雖說是有著過命交情,可孫潛不相信錦文帝會光憑感情,就重用一個人。

他不敢怠慢,拱手便道:「下官正是孫潛,見過嚴大人。」

朝中一般不喚此人公公,上上下下皆敬他一聲嚴大人,倒也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而諂媚,是此人行為端方,為人寬厚,不論何事,皆給人留三分餘地,品德高潔之餘,也不知提點過多少人,誰也不想得罪這尊大佛。

嚴公公見孫潛舉止有禮,語氣中卻並無逢迎攀結之意,對孫潛略略有些好感,「傳聖上口喻,孫潛即刻進宮面聖。」

「臣遵旨。」

「孫大人,請。」

孫潛原本就有些厭倦高世昌這人,見狀,便連聲道別也沒有,就跟著嚴公公走了。

遠遠的還聽見高世昌在後面音量不小地嚷著,「孫兄這次可真走運啦,可別忘了為兄啊!」

孫潛當真給這人吼得頭疼。此番進宮面聖,還不知是福是禍?估計後者的機率還大上一些。

此次應該算是孫潛第二次得見天顏。

朝中文武百官眾多,能見著天顏的不是品級較高就是近臣,像孫潛這樣的身份地位,自是見不到錦文帝。

嚴公公走在前面領路,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孫潛的不安,忽地開口道:「陛下是極明理之人,孫大人不必介懷。」

嚴公公語氣和緩,頗有幾分安慰之意。

孫潛一愣,知道嚴公公是在提醒他,聖上是個講道理的人,只要能說出個合理的理由出來,聖上便不會為難。

心念電轉,孫潛隨即誠心道:「謝嚴大人金口玉言。」

孫潛心中亦是暗忖:據說這人極為寬厚,竟是半分不假。

這時辰,錦文帝大都是在御書房,接見的地方便在這兒了,原本孫潛應該要跪在外頭等候傳令,可有嚴公公領著,便一路暢行地走了進去。

錦文帝作為一名女性,自有她身為女性的嗜好,賞花便是其中之一,宮中四季花卉照料得堪稱是盛輝皇朝歷代皇帝之最,任用之花匠更是他人數倍,所幸作為一名沒有龐大後宮的皇帝,不論是由情感的角度或是花費的角度,都讓人不忍對她的小小愛好有諫言。

御書房前面有個小花圃,裡面有一株外族進貢的天香芍葯,如今已是盛開之時,花團錦簇,美不勝收,可孫潛一眼看到的,卻是直挺挺跪在那株芍葯旁的身影。

孫潛吃了一驚,正要出聲,便見她一個眼神極是凌厲地掃了過來,眼神明顯示意他不要聲張。

三伏天跪在大太陽下,連片遮頂的瓦都沒有,有多難受可想而知。

嚴公公領著孫潛進了御書房,恭恭敬敬拜過之後,他終於有幸領教到了錦文帝的手段!

錦文帝由頭至尾也不提那名採花大盜,逕自誇讚孫潛有勇有謀,是青年才俊云云,卻是連一句說話的機會也沒有給他,對他審案用刑的手法更是隻字不提。

孫潛知道聖上這是在說,他破案了讓她龍心大悅,只是手法用刑她老人家看不上眼,提了都怕污了口。

之前就聽說過,錦文帝這人好面子又講體面,不喜歡將場面弄得難看,從不直言訊人。

孫潛本還想著,這是該怎麼來著?如今聽著分明是明褒暗訓的話,聽得他背上冷汗一陣一陣,才知箇中奧妙。

被後世稱為一代明君的錦文帝可不是個吃素的主,精明如她,怎麼可能猜不到主意是誰出的?孫潛心裡明白,繼程盼兒之後,他可能也要被凍上一凍,心中不由得苦笑。

隨之轉念一想,但若由錦文帝特意將他與程盼兒兩人召進宮來「關照」一番的態勢來看,要真只是冷凍一陣子,那還算是輕放了。

君恩難測,孫潛只得唯唯諾諾小心應對。

許是他這模樣讓錦文帝也有些氣不下去,便揮手讓他離去。

孫潛暗鬆一口氣,行禮道:「微臣告退……」

隨即又想到程盼兒還跪在外面,心中略一思量,便又問:「程大人還在外面候著,是否讓微臣喊她進來?」

孫潛低著頭,沒見到錦文帝與嚴公公眼中皆流露了一絲詫異之情。在心中有怒的君王面前捋虎鬚,這人膽子忒大了!

才剛消了消火的錦文帝聽聞此言,還真有些不知該氣該笑?她冷聲道:「不必了,都退下吧。」

「微臣遵旨。」

嚴公公領著孫潛走出御書房,到程盼兒面前宣了口喻讓她回去,又將兩人親自領到外頭,這才吩咐小太監給兩人領路出宮。

「當心。」

兩人一出宮門,程盼兒便再也支撐不住,身子重重一晃,孫潛趕忙上前將人扶住。

誠然程盼兒的臉色向來不好,孫潛仍可看出她一路上都在強撐,只是人在皇宮之內,他也不便去扶,只能小心看著,果然,一出宮門就倒下了。

興許是自幼吃苦吃慣了,程盼兒耐力極佳,饒是在御書房前跪了一個時辰,也只是眼前黑了一黑,兼之手腳發軟,沒當真鋪平。

「沒事。」程盼兒推推他,想自己站直身子。

孫潛見她被艷陽曬得脫水脫力,蔫得像塊風乾的陳皮,聲音比平時更加飄渺,有如一縷輕煙,無聲化在風裡,又怎麼願意?

「我送你回去吧。」扶著她不肯鬆手,孫潛左右看看,找了一處有涼蔭的地方將她攙扶過去。

程盼兒不語,逕自低著頭搖了搖。自己的身體果然比以前糟了許多,以前背著沉重的行李在艷陽下走上幾個時辰,也就是渴點累點,哪似現在,只是跪一個時辰,就幾乎要昏了。

孫潛也沒注意到自己居然急得有些慌了手腳,趕緊讓人去牽馬車過來,又讓人將大夫請到程府上,讓鄧伯先有個心理準備。

程盼兒沒力氣阻止,只能隨他去,直到喝了些水,才緩過氣來,「孫大人何苦為我求情?」

錦文帝宣她入宮面聖,卻讓她跪在御書房前遲遲不宣,擺明了就是在罰她,孫潛若是假裝與她不熟,兩人疏遠些,錦文帝氣氣他也就罷了,不見得真的會將他如何。

程盼兒就是心知這點,才給他使眼色,讓他莫聲張,誰知他還是開了口,特地搬了台階讓人下。也許是怕她到時昏倒在御書房前臉面不好看,錦文帝順階下了台,對孫潛卻是有害無利。

不過也真多虧孫潛,要不自己還不知得再跪多久?程盼兒心中暗道。

程盼兒被曬得不輕,整個人極為虛弱,孫潛見她如此,心口一抽一抽,有說不出的難受。

「胡扯什麼?」明明不知何時便打定主意要護這人周全,怎知結果仍讓這人遭罪,孫潛心中早就自責不已,如今聽她這樣說,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輕斥道:「程大人何錯之有?」

這人居然如此自然地要求他與她切割,別管她的死活,他真不知她這性子是怎麼長的?真是教人又氣又憐。

程盼兒聽他雖是斥責,語氣卻極為親近熟悉,恍惚間便如自己所愛那人一般,忍不住出言安慰他。

「筍因落蘀方成竹,魚為奔波始化龍。」程盼兒一笑,「孫兄莫介懷。」

世間萬物總是要先經歷一番磨礪,方能成才,聖上此刻雖對他有些不滿,終究還是會注意到他這個人的才幹。

孫潛一愣。

孫潛的八字是「武貪坐命」。

所謂「武貪不發少年郎」,此命者年少之時不得運,需有一定年歲之後,才能有所發展。

孫家長輩給他取名「潛」,是取「潛龍勿用」之意,要他謹記年少時保留實力,莫強出頭,又擔心這個潛字潛太久會讓他龍困淺灘,才取字「容洋」給他一片大海游游。

孫家雖然清貧,倒也是書香世家,對這個長子期望頗多,名字裡就隱含望子成龍的含意。

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也因為太過隱約,能將他的名字往「龍」上面想

的人極是少見,程盼兒這「化龍」一說,才會讓他如此愕然。

感覺心裡柔軟的地方像給人碰了一下,孫潛微微漲紅了臉,支吾道:「那個……我表字容洋……」

盛輝皇朝男女之防並不太重,未婚男女相互為友,也不是什麼稀罕之事,然而程盼兒卻是孫潛第一個想要與之相交的「女性」朋友,自報表字時,不覺便有些難為情。

「容洋兄若不嫌棄,今後可否讓小妹如此喚你?」程盼兒幫他把話接下,倒是比他落落大方得多。

隨著戲班天南地北行走二十年,程盼兒也算得上是江湖兒女,自是比一般人豪爽灑脫許多。

孫潛自是忙不迭點頭,心像是要從口裡跳出來,臉上又漲紅了幾分,「那我該如何稱呼……」

女子沒有表字,直稱其名又太過唐突,程盼兒原是有個藝名,可現在離了梨園,自然不便再用,一般「女公子」慣取的「號」,她也沒有。

低頭略一沉思,程盼兒道:「我既金榜題名,諸多身份便同男子,再取個字,應該也無傷大雅,不如今日趕巧,取字榆卿。」

當年她是在一棵大榆樹旁救了他,取這個表字,也算是個紀念。

榆這個字沒有什麼正面典故的由來可供誇讚,孫潛仍是喜得眉開眼笑,直道是個好聽的名字。

程盼兒也跟著笑了。

下人牽來馬車,孫潛小心將人扶了卜車,見她精神與臉色都不好,便好言勸她先休息一下。

程盼兒點點頭,倚在馬車內的軟墊上,胸口有點疼,也有點甜。

六年前,也曾有一名弱冠書生,漲紅著臉對她自報身家名姓。

程盼兒那日跪在御書房的事,沒兩天就傳得人盡皆知。

高世昌那群「同學」在知味齋大大辦了一桌慶祝,孫潛收到請帖時,眉頭緊緊皺起,把帖子丟給管家,說了句「不去」,便逕自出門。

這幾日只得心煩意亂,今日收到請帖更是如此,孫潛沒帶半個僕人,一個

人在城裡閒晃,不知不覺就晃到了北大街。

程盼兒已有三日沒到刑部上工了。

那日程盼兒當真被曬得狠了,到家時昏迷不醒,孫潛見叫不醒她,這才發覺大事不妙,也顧不上男女之防,把人打橫從後門抱了進去。

鄧伯見到昏倒的程盼兒,瞪他的眼神說有多狠厲就有多狠厲,像是巴不得用眼刀子在他身上扎個千百刀。

孫潛自己心虛得很,倒也不怪罪鄧伯一個下人居然三番兩次對他這個朝廷命官不敬。

在朝中任官之人,除月俸之外,住屋、馬車、日用、下人……都是朝廷按等級配給,依程盼兒的職等,至少可配十名下人,可孫潛見她除了住屋與日用外,府裡既沒馬車也沒下人,多少猜出她可能有些困難。

鄧伯是唯一跟著程盼兒的人,兩人間的關係恐怕不只是主僕那麼簡單。

那日,醫署派了個年輕大夫過來,也不知是行還是不行,抓了會程盼兒的手腕,什麼也沒說,開了帖藥方,便匆匆離去。

那大夫捉得淺,孫潛連大夫究竟有沒有把到脈,都搞不清楚,人走後,他把藥方拿來看看,見上面都只是些清熱益氣的普通藥材,沒什麼特別之處,無奈之下,也只能交給下人去抓。

醫署那邊不看重程盼兒這麼個小官,她這又是被錦文帝罰的,自然是沒有人肯跟她扯上關係,孫潛知道醫署裡的人八成是彼此推阻,最後踢出來一個資歷最淺的。

那日離開程府後,鄧伯就把門口守得死死的,孫潛帶著禮物過去探望了兩次,都不得其門而入。

她病得連刑部都沒去,在家躺足了兩天沒見人,孫潛心裡擔心,卻又老見不著人,自然心情煩躁。

北大街是專作高檔生意的地方,店家大都佈置雅致,路上行人也並不多,孫潛無意識地走著走著,就走到了秦老闆的草藥鋪子前,秦老闆認得他,便將他喊住。

「孫大人。」

「啊,秦老闆。」孫潛拱手一禮。

「孫大人,許久不見。」秦老闆向前一步,壓低了聲音,悄聲問道:「不知孫大人是否曉得程大人如今可好?」

孫潛一愣。沒想到才兩、三天,程盼兒被錦文帝罰了的事,連個普通的藥鋪老闆都已經知道了,隨即又想通這是哪些人搞的鬼。

心中暗歎一口氣,孫潛將程盼兒當日的情況細細與秦老闆講了。

秦老闆聽完後,回店裡拿了些藥材用粗紙包上,邊包邊道:「我老秦在京城住了一世,還真沒見過像程大人這樣的官,一點官樣兒也沒有。」

別的官要徵用民間的事物,都是一紙公文下來就強要了,哪有人像她仔細地給他老秦分析了利害,深深彎下腰好聲請求。

見秦老闆鋪子上不再賣冰涼的烏梅湯,孫潛不禁問道:「秦老闆聽聞過傳言,不害怕嗎?」

秦老闆既然問起程盼兒,孫潛相信關於她的傳聞,秦老闆應當不會不曉得。她手段殘忍,又是害得秦老闆做不成生意的人,難道秦老闆當真半點也不在意?

「程大人的手段確實驚人,可比起這個,我們這些老百姓更在意的,是受了委屈,有沒有個人能給作主。」秦老闆感歎地道。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呢!那淫賊做的事天理不容,為了讓那惡棍伏法,他那點犧牲又算什麼?

孫潛默不作聲,心裡卻是五味雜陳。

高世昌那些人在慶祝程盼兒被錦文帝罰,秦老闆卻為被害者得以申冤而開心,當真民不民、官不官。秦老闆將包好的草藥遞給孫潛,「我家這祖傳的草茶方子最消暑,你帶回去讓程大人多喝。」

孫潛本想付草茶錢,秦老闆推阻再三,堅決不收,他也只能代程盼兒先謝過。

拿了紙包到了程府,鄧伯仍是不讓進門,但好歹把秦老闆送的草茶收下了。

「既是秦老闆所贈,老奴便代姑娘收下。」鄧伯說著,眼一瞇又道:「孫大人,我家姑娘已經好許多,再過兩日便會回去工作崗位,您大可不必每日來探望。」

「我……」

鄧伯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續又道:「孫大人,您身為一名男子,三天兩日過來,我家姑娘的名聲……」

孫潛的臉皮在男人裡面還是較薄的,聽了這話略紅了臉,「在下明白了,今後必定更加小心。」

言猶在耳,沒想到孫潛隔天又去敲了程府的門,鄧伯開門看到他的時候,臉都黑了。

「鄧伯,你先別氣,我這次來是為急事,與你家姑娘有關。」孫潛急忙解釋道。

鄧伯見他神色凝重,不像作假,便問:「什麼事?」

「有人要對你家姑娘不利。」孫潛左右看了一下,「你先讓我進去再細談。」

鄧伯雖對他不滿,但還是最看重程盼兒的安全,不得已只好放他進門,讓他在廳堂中坐下後,才進去請程盼兒。

過了一會,程盼兒穿著一件青色男子長衫,緩緩走了出來。

孫潛終於見著多日不見的人,一時間有些恍惚,忽地明白詩經裡說「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的滋味。他從未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為了能見到某人一面而如此激動不已,光是能見著這個人,便覺胸口漲滿。這陌生的感覺酸澀中帶著甜蜜,教人流連。

「容洋兄。」程盼兒淺淺一笑,在與孫潛隔了張小几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好久不見。」見她笑,孫潛忍不住也彎起了嘴角。

孫潛見她精神不錯,很為她欣喜,就連她長年如一日的蒼白臉色也不覺有什麼難看了。

「容洋兄今日來訪是為何事?」

「說到這個……」孫潛開始仔細向程盼兒敘述今天他得到的消息。

簡而言之便是,女科出身者聯名上疏,要求以後操賤業者,不得考科考,原因是操賤業者人品不堪,缺乏身為朝廷命官所需要的廉潔自省,有失德行。

「榆卿,你說,她們是不是很過分!」孫潛聽到那些話,都忍不住要為她抱不平了,「我朝太祖明明就已經廢除良賤之分,她們居然說這種話。」

「容洋兄特地前來,難道就為了跟小妹說這個?」程盼兒無奈又好笑。

「榆卿怎可小看此事?」孫潛皺眉道。

「那麼容洋兄你說,小妹此時應當如何?」程盼兒反問。

「那群人是在指桑罵槐,榆卿當然是趕快想個法子出來應對啊!」孫潛理所當然地道。

程盼兒的智慧是他見識過的,他相信就算是那些女人全部連手,也不是她一人的對手。

程盼兒笑著搖頭,伸出一指,「容洋兄,你信是不信?這件事最好的應對方式是以逸待勞。」

「榆卿何出此言?」孫潛不懂。人家都已經把刀指向她了,她還兩手空空,一副閒散模樣,難不成她早就留有後著?

「那些人會對付我,其實只是嫉妒我罷了。」程盼兒笑著,跟孫潛一項一項分析了,「那些女科出身的人,哪個在自己家鄉沒有一點才名?她們當慣了女才子,一輩子被人捧得高高的,自然無法忍受自己考輸給我這麼個下九流出身的戲子。」

程盼兒冷哼一聲,「可是說是女才子,其實也不過是閨閣之中讀死書的一群人,說到有真本事的,是一個也沒有。」

「容洋兄,你曉得嗎?當年與我同屆考上後出仕的女性官員們,目前只有一半留在官場上。」程盼兒問道:「我朝並沒有女子成婚後不得出仕的規矩,你說,為何三年不到……就消失了一半?」

「嗯……因為目前朝中仍以男性官員為主,自然會對女性官員多有打壓。與其留在朝中得不到發展,不如早早嫁人,相夫教子。」孫潛猜測道。

「容洋兄說對了一半。」程盼兒續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們本身能力的問題,你仔細想想,那些人有誰在這三年內留下了『頗有才幹』之名的?再者,離開的人之中也有一些本想留下,最後卻沒能留下,容洋兄知道這是為何嗎?」

女科出身後結婚的人,有不少都是嫁入官家,對官家而言,多一個同朝為官的家人所得到的利益,絕對多過一個藏在閨中的女主人,這些女子如今又有了夫婿在朝中相幫,自然更會想留下來,可最後仍是離開了。

「這是為何?」孫潛倒是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他本也覺得女人結了婚,應該就是以家庭為重,根本沒考慮到夫妻同朝相幫的利益。

「那是因為聖上容不下她們。」程盼兒壓低了音量道。

「什麼?」孫潛頗為驚訝。

「女性科舉是聖上一力促成,若是出了大亂子,在後世必定會為聖上留下惡名,既然如此,當然要好好盯著這些女進士,發現壞苗子,自然先拔了再說。」程盼兒理所當然地道。

「就算是如此,放著不管真的可以嗎?」孫潛有些被她說服了。

「聖上厭惡的是我的手段,不是我的才幹,如今她們消失了,而我卻還留著,這就代表比起殘暴,聖上更不能忍受無能,更何況……」程盼兒端茶喝了一口,「結黨營私,此乃大忌!等著看吧,聖上遲早容不下她們。」

雖然不知道詳盡的名單,但程盼兒猜,應該不至於是全部的人一起聯名上疏,至於聯名的那些人,下場可就不好說了。

程盼兒的話聽得孫潛背上冷汗一陣一陣,禁不住問:「榆卿,你究竟是什麼人?」

之前程盼兒就將採花大盜的身份與個性猜得是一等一的准,如今居然又大膽去猜當今錦文帝的想法,她究竟何來這自信?

他驚訝的表情讓程盼兒笑了出來,瞇著眼睛,眉眼彎彎地打趣道:「我本是臥龍岡散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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