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華燈初上。

　厲榮澤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窗外的天空上，直到天色漸漸暗淡下來，而燈火星星點點升起。他神情冷靜，眉宇甚至有些冷峻，就像是古希臘俊美的雕塑，沒有人能看出他的心事。

　手機忽然響起一聲短信提示，厲榮澤像是被驚醒了似的，急切的從衣服口袋裏找出手機來。

　是段松的……

　他握住手機的手指忽然狠狠用力握緊，甚至都沒有點開，直接将手機扔到了桌面上。慢慢走回沙發旁邊單膝跪下，小獸仍然閉眼一動不動的卧趴着。他手指插到白色松軟的皮毛裏，給小獸順毛，直接感受到那切實的溫軟，仿佛才能稍稍安慰自己似的。

　厲榮澤盯着小獸雪白的皮毛，一下一下重複着動作，目光卻有些怔怔然。

　婪哥……

　如果……

　這個念頭才一升起，他就立刻克制了自己，不，不要繼續下去，現在什麽都不要想！厲榮澤閉了閉眼，他現在能做的，隻有等待。他也堅信，婪哥不會出事，更不會這麽丢下他一個人。

　厲榮澤膝蓋一彎，坐在了地上，伸手将手機重新握進手心，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一下一下的從小獸的皮毛裏穿梭而過。

　窗外的燈火越來越璀璨，也越來越盛大，到了某個極緻之後，又開始成片成片的凋謝。直到深藍色的天空變成透藍又變成淡金，太陽從天邊一躍而起。

　溫暖的陽光又一次從窗外投射進來，厲榮澤手指輕輕揉捏着小獸的身體，像是陷入了什麽思緒裏，又像是什麽都沒在想。

　門被敲了兩下，他目光一凝，下意識看了看表，七點二十，應該是段松接他去劇組。厲榮澤站起來，想要打開門，告訴自己的助理，自己今天實在沒有心情工作，讓他去給導演請個假。但是在他想要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腳僵硬而冰冷，幾乎使不上力氣。

　他又重新坐回了地上，敲門聲停了下來，厲榮澤握着手機，等段松打電話進來。但是幾分鍾之後，手機卻仍舊安安靜靜。

　厲榮澤看了看手機上面的時間，已經變成了七點二十五，又看了眼大門，忽然意識到什麽似的，掙紮着站起來，腳步有些不穩的撲到門口，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真的站在那個人。

　“婪哥！真的是你？你沒事吧？”厲榮澤一瞬間激動的語氣有些不穩，他一把抓住站在門口沒動的那個人，“你……”

　入手竟然十分冰涼。

　他愣了一下，“婪哥……？”

　方婪表情平淡極了，甚至還帶着些許超脫疏離之意，他靜靜看着厲榮澤，“怎麽了？”

　厲榮澤搖搖頭，用力把對方拉了進來。他抓着方婪的手，讓他坐在沙發上，然後用自己的手心去給他暖手，卻壓根忘記了他的手也冰冷得不成樣子。

　但是他興奮極了，他蹲在方婪面前，仰頭看着他，關切的道，“昨天你怎麽突然不見了？沒出什麽事吧？”

　方婪任憑他握着自己的手，神情平靜無波，“沒事。”

　眼睫低斂，停頓了幾秒，又繼續說，“我抓到了周敏敏，也毀掉了他的九陰冥燭。”

　厲榮澤馬上問道，“你受傷了嗎？”

　方婪搖頭，“一點小傷。”

　厲榮澤站起來，小心的從上到下檢查了一遍，然後又不放心的把手伸到了方婪的領子上，正準備拉開。

　卻被壓住了手背。

　“婪哥？”厲榮澤低頭看着他，語氣強硬，“給我看一眼。”

　方婪目光仍然低垂着，手指遲疑了一下，還是松開，任憑對方脫下了他的上衣。

　光潔無暇的肌膚裸露出來，肌肉舒展，流暢幼滑，并沒有任何傷口——隻除了，從鎖骨往下，蔓延了整個胸膛的圖案。朱紅色的細線，縱橫交錯，将一個個藍紫色光點連綴在一起，構成一整幅——

　星圖！

　厲榮澤愣愣的看着，不自覺伸出手指碰了碰，随即看過去，“這是怎麽回事？”

　方婪輕輕握住他的指尖，放在嘴邊碰了一下，“沒事，隻是我的力量覺醒了。”

　他漆黑的雙眼看進厲榮澤眼裏，“我沒有受傷，現在也很好。”

　厲榮澤一瞬不瞬注視着對方。

　他一瞬間有太多的話要問，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婪哥……”他輕輕叫了一聲，“我很擔心。”

　厲榮澤呼吸不穩的看着對方，“我一直在等你。”他剛剛說完最後一個字，就情不自禁吻了上去。像是要把這一晚的等待的不安全部發洩出來，厲榮澤眼睫輕顫，極其專注的親吻着對方，恨不得将對方口腔裏的所有液體和空氣全部吞進肚子裏。這樣肆意的掠奪，來證明這個人真的屬于自己。

　方婪一動不動的坐在沙發上，眼睫輕顫，随即又合上，任憑對方親吻自己，卻同樣沒有任何回應。

　厲榮澤根本沒注意到這些，那些被他狠狠壓抑着的情緒全部都爆發了出來，同樣也将他全部淹沒。緊張，不安，擔憂，恐慌，好像全部能借由交疊的唇齒傳遞給對方。

　“婪哥……婪哥……”

　他一遍遍叫着對方的名字，同時一下下加深這個親吻。終于再一次和對方如此貼近，他覺得自己冰冷的身體都一點點熱了起來。

　“婪哥……”

　厲榮澤咬着方婪的嘴唇，然後到嘴角，脖子，然後狠狠的把額頭埋了進去，“婪哥……”

　先是微微一陣靜默，然後響起方婪輕微的聲音，“我在……”

　厲榮澤悶悶的“嗯”了一聲。

　然後他開始快速的解開自己衣服的扣子。

　卻忽然被方婪按住了手背。

　“婪哥？”

　“叮咚，叮咚……”忽然響起門鈴聲。

　厲榮澤動作一頓，根本不打算理會，他重新看向方婪，熱情的提議，“婪哥，我們來一發。”

　門鈴聲又響了幾聲就安靜下來，但是緊接着，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方婪按住他的手背，看了眼桌子上不斷震動的手機。

　“先接電話？”

　雖然心裏十分不情願，厲榮澤還是停下動作，伸長胳膊取了手機接聽起來。

　電話一接通就聽到段松的聲音，“厲哥，不好意思來晚了！我們現在出發吧？”

　厲榮澤眉峰一緊，“你幫我請個假，我今天不去了。”

　段松：……

　随即，他擔心道，“厲哥……你身體不舒服？”

　“你可以這麽和導演說。”厲榮澤說完就直接挂斷了電話。

　方婪卻攔住了他。

　他從對方手裏接過電話，“段松，我是方婪，你稍微等等，他很快下去。”

　段松反應了一下，馬上“哦”了一聲，“好好，方哥，那我就等着了，隻是最好快一點，眼看要遲到了。”

　方婪“嗯”了一聲，一轉頭，就看見厲榮澤一臉不滿的看着他。

　方婪極淡的笑了一下，“我沒事，你不要耽誤了工作。”

　說完，他把手機下壓，放回了桌子上。然後推了推對方，示意自己要站起來。

　厲榮澤停頓了幾秒，才慢慢站直身體，後退幾步。

　“婪哥，”他一瞬不瞬緊盯着方婪，“你……”

　方婪站起來，靜靜看了他一眼，“怎麽了？段松還在等着你。”

　方婪說話的時候，神情淡漠，目光疏離。

　厲榮澤一怔，忽然心裏一空，像是被偷走了什麽極其重要的東西，他極力壓下這種令他十分不愉快的感覺，一下下呼吸着，讓那些慌亂的情緒全部收斂起來。

　“白澤一直在昏迷。”厲榮澤強自冷靜的說。

　方婪低頭看了眼還趴在身邊的小獸，指尖微動，一抹銀光直接沒入的白澤的眉心。接着光華越來越盛，幾乎将小獸整個包裹起來。

　但是這不過是短短幾秒，很快，這些光芒就全部消失掉。小獸迷迷蒙蒙的睜開眼睛，馬上就看到了方婪。

　低低的“嗷嗚”了一聲，就站起來抖抖毛，蹭到了方婪身邊。

　方婪撓了撓他的皮毛，看向厲榮澤極其清淡一笑，“沒事了。”

　厲榮澤靜默了一會，然後低低應了一聲。

　但是他的目光仍舊緊緊落在方婪身上，他壓根一點都不想去拍戲，況且他也沒有半點工作的心思。他現在隻想，守在婪哥身邊，然後做一些能讓他心安的事情。

　如果不是方婪拒絕了他。

　厲榮澤快速收回目光，帶着點賭氣，快速的收拾了一下東西，拿起外套就出了門。臨走之前，他又忍不住看了方婪一眼，他正一下下撥弄着白澤的耳朵，眼角似乎還帶着些許溫柔。

　厲榮澤眼神一暗，忽然一拉門，快步走進了電梯。

　他面無表情，看起來有些冷峻，嘴唇緊抿，像是隐隐帶着點怒氣。但是他自己才知道，如果這個時候方婪追上來，他恐怕會忍不住哭出來。

　即使沒有回頭，他也知道背後發生了什麽。等到房間裏除了他自己空無一人的時候，方婪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慢慢坐回了沙發上。

　他拉開衣服，讓整個赤/裸的胸膛裸露出來，白皙緊實的肌肉上，那些本來安靜的藍紫色光點和縱橫交錯的朱紅色細線突然像是被喚醒了一樣，漸漸沸騰起來，狂亂的在薄薄的肌膚之下掙紮着，顫動着，想要掙脫出來。

　但是卻被什麽無形的東西阻攔了。

　方婪悶哼一聲。

　星圖震顫之下，他的血肉也随之被絞動。一縷縷鮮紅色正在晶瑩的肌表之下蔓延開來。

　方婪長長呼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他的胸膛輕微的起伏着。

　确實隻是一點小傷，但是他心很亂。

　過了一會，他又睜開眼，揉了揉小獸腦袋，“卧這裏幹嘛？還不跟着去保護他？”

　小獸耳朵一顫，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把自己盤成一個球。

　方婪戳了戳他耳朵，“聽話，星圖亮起，你應該也恢複當年五成法力吧？别在這偷懶。”

　小獸扭過腦袋，還是沒動。

　方婪聲音忽然冷了下來，那是厲榮澤從來沒有在聽過的聲音。

　“白澤，欲不尊吾法？”

　小獸身體一僵，好似全身的白毛炸了起來。方婪什麽都沒說，隻是這麽靜靜注視着它。

　白澤忽然抖抖擻擻站了起來，低下頭顱，順服的嗷嗚了一聲。接着，淡藍色的虛影在身體之上騰空而起。

　睥睨華貴，恍若天臨。

　随即，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