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聽話

　　和陸諶談完之後，韓崢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他很想要思考些什麼，但坐在房間的沙發裡悶了半天，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可以說，他現在腦子裡已經完全被空白佔據，什麼都沒留下。

　　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簡直比他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另一個星球來得更為震驚。如果說，他把自己的靈魂穿越看成是偶爾發生的奇跡，那麼當他知道了陸諶的身體裡住著的怎樣的一個靈魂時，就不得不感歎，這或許是老天爺故意在戲弄他。

　　誰能想得到，這世上然還有人跟他是一樣的。陸諶這具身體裡真正的靈魂，然是個人類，還是個他上輩子相識的，心心唸唸想要擺脫的人類。

　　和他一比較起來，韓崢就覺得，自己似乎還幸運了一些。至少他穿越了過來後，依舊個人。而他那個大學裡的學長就不同了，一下子從人類變成了機甲。真不知道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身體成了那副模樣，會是怎樣的震驚和恐慌。

　　陸戡他們家族的機甲，雖然從外表上看和人類沒什麼差別，但實際上差別還是很大的。就韓崢和陸戡的幾次親密接觸下來，就發現了很多異常之處。比如他們的皮膚比常人要冷得多，他們的某些五感，特別是味覺相當薄弱，很難分辨出食物有什麼不同之處。說白了，多好吃的東西擺在他們面前，他們也嘗不出特別來。

　　如果陸諶體內的靈魂一直都是機甲的話，這也就算了，反正從來沒有嘗過珍饈佳餚，失落不會這麼大。但如果仔細想想，一個五味俱全的人類，突然有一天喪失了味覺，吃什麼東西都是一個味道。看著面前各色的美食，想像著它們曾經的味道，吃進嘴裡的時候卻發現味同嚼蠟，這種感覺不是親身體驗的，真是很難體會出這種落差來。

　　更何況這些還只是韓崢作為一個人類所體會到的最表面最膚淺的差異。更別提當事人自己對各種細微變化的體驗。比如突然知道了自己身體裡的血液不是紅色而是藍色的，或者說，那東西也不能稱之為真正的血液，因為它隨時可以從體內被導出，再換一批新的進去。

　　而他們的身體也不再由各種器官組成，那具看似和人類頗為相似的軀殼裡，主要就是兩樣東西，引擎內核和頭腦中的電腦控制。利用這兩樣東西，他們彼此間的思想和信息甚至可以互相傳遞。當你的腦子裡出現別人的想法時，這是多麼奇妙又恐怖的一件事情。

　　韓崢在玻璃工房的時候，聽著曾經的學長在那裡講述這些東西時，不期然地就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裡慢慢地躥了上來。明明工房裡陽光充足溫暖而舒適，他卻覺得手指發冷沒有人氣兒。

　　陸諶告訴他，他不僅保有了穿越前靈魂所具有的全部思想和記憶，甚至還擁有了一部身體主人原有的記憶。

　　這和韓崢又是很大的不同。韓崢的這具身體本就是人類，當他的靈魂進入後，原先的靈魂就被迫離開了，關於他所有的一切也都像是被電腦按了一個刪除鍵，清除得乾乾淨淨。

　　但陸諶的身體卻是一具機甲，它本身沒有靈魂一說，它所有的思想和意志都存儲在大腦中的電腦芯片裡。即便這具身體毀了，只要芯片還在，引擎和電腦還有連接，就可以重新複製出這具機甲來，最大限度的保留原有的意識和資料。

　　所以對於陸諶來說，他其實就像是一個身體裡住進了兩個人，一部分是自己原有的靈魂意識，另一部分則是身體的主人自帶的意識。只不過那意識還不夠強烈，以至於陸諶還不能完全掌握所有的信息。這也就是為什麼，陸戡會覺得自己的哥哥有些奇怪，像是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確實如此，他確實是變了，根本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但他又以陸諶的意志安然地活著，並且隨著他對頭腦中電腦資料的逐漸開發，他越來越像原來的陸諶，並且在很多時候，除了親近的人，都很難察覺到他的這種變化。

　　韓崢不知道，這是一種幸運還是幸。他還記得在工房裡，陸諶半調侃半自嘲地對他說：「韓崢，我還真羨慕你，至少你還是個人。哪裡像我，現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有時候半夜醒來，我對著黑暗發呆，都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到什麼時候。」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到什麼時候？這也是韓崢一直在考慮的問題。如果說他之前一直覺得自己像是大海中的漂萍一般，完全只能依附於陸戡生存的話，那麼現在，他開始認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來。他的未來在哪裡，要到何處去尋找出路，跟著陸戡是不是最好的選擇？這些問題全都擺到了面上來，需要好好思考一番。

　　他還記得陸諶對他提出的邀請：「韓崢，不如跟我走吧。離開這個地方，找個清靜的地方過自己的日子。我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不想再像個機甲那樣活得那麼刻板，你呢，你就希望一輩子跟著陸戡這個沒有靈魂沒有感情的傢伙？」

　　不得不說，陸諶的這個提議有那麼點誘惑。畢竟他們兩個都是來自同一個世界同一個時空的，儘管身體形態有了不同，意識形態卻是一致的。他們有共同的背景共同的遭遇，在某些方面很聊得來。比如說到穿越這件事情，韓崢就不能跟陸戡提，卻可以和他哥哥說。當這種隱藏在心頭的積壓越來越深時，他就需要一個人，來傾聽他內心的聲音。

　　只是這個陸諶，真的就是他需要的人嗎？上一輩子他就不喜歡這位學長，總覺得他的目光緊迫盯人，讓人渾身不舒服，往往被他看了一眼，就會掉落一地的雞皮疙瘩。從感情上來說，他是不喜歡這位學長的。但他現在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陸戡。

　　就像是沒有一個十全十美的人出現在他面前，一個是在情感上有所依賴的人，另一個卻是有著共同經歷的人。在面對這樣的選擇時，韓崢站在岔路口，一時便迷失了方向。

　　那一天陸戡進房的時候，就看到韓崢坐在黑暗裡，若有所思地出神。他早就接到了消息，知道韓崢下午和自己的哥哥在玻璃工房聊天的事情。不過兩人具體聊了什麼，卻沒有打聽出來。

　　陸戡本來想旁敲側擊地問幾句，但看韓崢一副什麼也不想說的樣子，也就沒有勉強。對他來說，韓崢怎麼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陸諶想要幹什麼。只要他對韓崢有所企圖，就一定不會就此罷手。來日方長，大家機會都多多，他倒也很想看看，自己這個奇奇怪怪像是鬼上身了的哥哥，還會搞出什麼妖蛾子來。

　　暫時放下這個問題後，陸戡就拉韓崢去浴室洗澡。兩人在浴室裡難免又做了一些成年人喜歡做的事情。浴房裡水汽蒸騰，兩人的面容在這迷霧裡都有些看不清楚。陸戡把韓崢按在冰涼的牆面上，瘋狂地抽動了幾下後，才停下來喘著粗氣道：「過幾天季淵要過來，你要不要見見他？」

　　季淵這人對於韓崢來說，只是一個名字罷了。他見過照片，也聽說過一些關於他的事跡，知道他跟葉幸之間牽扯不清的關係。但是，也僅限於此了，再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這個傳說中曾經跟他還蠻熟的朋友，現在只是一個陌生人罷了。見不見都沒關係，但聽陸戡的意思，顯然是希望他們見上一見了。

　　韓崢有些脫力地把頭支在陸戡肩膀上，淡淡地說了句：「好，那就見一見好了。」

　　「不過最好別提起葉幸的事情。他年紀小，性子急，脾氣火爆得很，一說到葉幸就摔東西打人的，誰都舀他沒辦法。」

　　陸戡說到這裡，也頗有些無奈，用手撫了撫韓崢的背，摸到一手的水珠：「要是人人都像你這麼聽話就好了。」

　　韓崢把頭埋在陸戡的肩窩處，沒讓對方看到他的臉色。心裡卻在想，自己是個聽話的人嗎？恐怕只是表面上聽話，心有反骨的那種吧。陸戡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他這麼精明的人，會看不出自己對他並沒有百分百屈服嗎？

　　韓崢不相信陸戡是真傻，那麼只能傾向於相信，這個男人是不願意拘束太多，或許想用這種表面上鬆懈的相處模式，讓他慢慢放下心房。

　　這一招其實挺有效，對韓崢這種沒什麼人生目標的人來說，這一招還真是戳中了他的軟肋。就在今天下午之前，他還沒想過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將來。但和陸諶的一番談話後，韓崢原本平靜的心，卻難免又起了幾絲波瀾。

　　好吧，先什麼都不要做，靜觀其變吧。一切等那個叫季淵的傢伙來了再說。能把葉幸這麼瀟灑的人都逼得頗有些無奈的年輕人，多少還是應該有點意思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