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鳴夜等了好一會兒,電話撥通了。
那一頭的風聲很大,孟夏嗓子有些啞地「喂」了一聲。
只是這一聲而已,鳴夜忽然微微睜大雙眼,直起了身子。
敏感的小朱雀,透過嘈雜的風聲和電流聲,從孟夏的一聲「喂」當中,察覺到對方的情緒有什麼不對。
鳴夜有些緊張,但聲音很沉緩溫柔地說道:「你好,孟夏,我是鳴夜……」
孟夏沉默了好一會兒,呼吸聲沉沉地吹拂過話筒,終於開口說道:「是你啊,天使小哥……你來找咪咪嗎……你把咪咪帶走吧。」
鳴夜從她的話語裡聽出了消沉到了極點的意味,不由擔憂地問道:「孟夏,你還好嗎?你在哪裡?我過去找你。」
他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孟夏沉悶地回道:「……你過來帶走咪咪吧,我在花園路最高的樓上面。」
鳴夜屏住呼吸,聽完她的話語,有一瞬間他茫然地閉了閉眼睛。他感受到這個女孩的聲音傳達過來的東西,那裡面有被傷害的無奈和苦痛,也有尋求解脫的無助和絕望。
鳴夜拿著手機,呼吸逐漸急促了起來,好一會兒後向孟夏問道:「孟夏,你想自殺嗎?」
「……」
電話那一頭是漫長的沉默。
鳴夜心都揪了起來,壓抑著自己的恐懼,低低地說道:「孟夏,我去找你。你等我過來,我會找到你的……你要等我。」
鳴夜取出手機急切地撥通陳恩燁的電話,得不到應答;章經理還在老闆的辦公室裡,不知哪裡可以找到他。鳴夜將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反鎖後,看向窗外,果斷地將外套脫了,喚出他的羽翼。
但他剛從涅槃中復生,光翼萎靡不振,相對應的,物理態的羽翼則非常無力,不能帶動他直接進行飛行。
鳴夜打開窗戶,直接從二樓中滾落下去,借助羽翼的滑翔,落入旁邊茂密的梧桐樹上,揚起漫天落葉。他將羽翼收起,直接跳下梧桐樹,一路快速地跑到純色的後門口,看見值班室裡有人。
鳴夜急切地問道:「對不起,花園路在哪裡?」
值班室中的保安看了一眼他的胸牌,指了一個方向道:「那邊過去幾條街,就兩公里路。」
鳴夜猶豫了一瞬,抱著一絲希望,問道:「我的朋友現在很危險……請問您能不能借給我一點路費,讓我趕過去?」
他將自己口袋全都翻過來,示意自己身無分文。但值班室內沒有人相信他,只是用冷漠的目光看著急迫的鳴夜,沒有其他表示了。
鳴夜勉強笑了笑說:「謝謝。」
他沒有辦法解釋自己有多麼窘迫。他是這個星球上孤獨的、唯一的一個朱雀人,還沒有人教導他怎樣在這個全然不同的社會裡找到最快的捷徑。
鳴夜一無所有,手心裡都是汗水,隨手抹了一把後,義無反顧地起步向門外跑去。
封駿在後門處等了很久,又繞到了前門去,等待那個跟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封鳴夜。他很不耐煩,但知道純色這種地方不是自己可以強行闖進去的,只能拎著一根鋼管,遊蕩在純色外面。
鳴夜從裡面跑出來不過一會兒,就被封駿阻住了去路。
封駿吊兒郎當地說道:「喲,捨得出來啦,小雜種?那麼大火都沒燒死你,命挺大啊,還跑回來上班——你知不知道老子差點餓死在外面?快點,火災完了給你的錢呢,交出來,還有,早點滾回去找房東要錢——燒掉我那麼多家當,多要點錢回來懂不懂?」
鳴夜後退了一步,滿眼都是對人性的失望和迫在眉睫的急切,他說:「我沒有錢給你……我現在有別的事。」
封駿瞪大雙眼,佯怒道:「少廢話!錢呢?!」
鳴夜被他逐漸堵截著後退,他從沒有如此勢單力薄地被人用武器攔路搶劫過,害怕得不斷喘息,眼眶慢慢泛紅了。
但是他沒有人可以依靠,他還想去見孟夏。
他和孟夏只有一面之緣,可是……他很喜歡孟夏,他不想看見孟夏難過。鳴夜不想看見任何一個朋友悲傷,他的內心深處有一種感同身受的天性,看見人的快樂,就會跟著快樂;看見人的悲傷,就會跟著悲傷。
地球人如果死了,就再也不會活過來。
這是鳴夜附身人類的身軀以後,至今為止最深刻最難以承受的認知。
鳴夜心中既有擔憂又有畏懼,被封駿攔在路上卻沒有絲毫辦法——身為一名朱雀人他天然不懂得動手,最後紅著眼睛說道:「讓我……過去。」
封駿習慣了封鳴夜畏縮閃躲的姿態,但仍覺得這一次他不太一樣——尤其是那雙懇切焦急的眼睛。
封駿膽大慣了,眼看著純色中的保安不打算出來管事情,而過路人只是用冷漠的視線隨便打量兩眼。封駿便更加肆無忌憚,拉著鳴夜的頭髮,威脅道:「快點!錢呢?沒錢你怎麼上的班,怎麼吃的飯?沒錢你不會進去問你同事借啊?我今天晚飯還沒著落,識相點,別逼我跟你翻臉,懂不懂?」
他輕蔑地抬起鋼管,打在鳴夜臉上。
鳴夜第一次身為一名地球人,感受到不甘和憤懣,他兩眼漸紅,低聲道:「我來地球……不是為了認識像你這樣的人……」
封駿沒有聽清,抬起眉毛道:「小雜種,你說什麼?」
「我說,我在這裡,不是為了你!」
鳴夜使勁地推了封駿一把,竭力掙脫開來,不慎踉蹌了兩步後,抓住機會掉頭猛然奔跑了起來。
封駿猝不及防,險些被推倒在地,穩住後眼見鳴夜膽大包天地跑了出去,當下大罵了一聲,將鋼管丟了,快速地追了上去。
鳴夜從沒有這樣驚惶過,他不害怕後面有人追逐自己,他不擔憂自己將會被怎樣對待,但他害怕孟夏——
鳴夜竭盡全力地奔跑,在劇烈喘息中心想:孟夏比我難過得多,比我緊張得多,我不能讓她一個人承受……
他感受到自己的胸腔裡有心臟在快速地跳動,肺部不斷交換的空氣帶來火辣的痛感,發力奔跑的雙腿逐漸沉重——這都是身為人類才會體驗到的痛苦。
鳴夜痛苦地咳嗽了兩聲,不得不繼續張開嘴竭力喘息,他聽到身後封駿追逐著自己時不斷地謾罵。
他衝刺過漫長的道路,直接衝進了十字路口,在刺耳的喇叭鳴聲當中頭暈目眩,險些被一輛轎車撞飛出去。
而封駿被堵在路口處,快要追了上來。他的年紀比封鳴夜小,但從小不會匱乏食物,現今無論身高還是運動能力都遠在封鳴夜之上。
但他最後沒有追上封鳴夜,因為鳴夜幾乎竭盡他的生命在奔跑。
鳴夜扶了一把差點撞到自己的轎車,茫然對著滿臉怒火的車主無力地笑了笑,又繼續找到方向,艱難地開始行進。
——誰可以幫助我?誰會相信我?我一無所有,我沒有人可以求助,我其實……走投無路。
鳴夜漸漸感到胸腔快要炸裂,強烈的血腥味刺激了他昏昏然的意識,他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尖,再次抬頭看去,路牌上仍不是「花園路」的名字。
鳴夜一手握著路牌,一手按住狂跳的心臟,眼中浮現的再次是孟夏的面容——很奇怪,他沒有記住孟夏究竟長什麼樣子,說起話來是什麼聲音,但卻牢牢地記住了孟夏的手,那只抱著一隻小奶貓、看起來就很溫暖很柔軟的手。
——我也很想被溫暖的手摸一摸羽毛呢……
鳴夜心裡想著,艱難地笑了笑,抬起頭勉強看清前方的道路。
「你沒事吧?」
鳴夜忽然聽見了這個聲音。
他不斷劇烈喘息,扭頭看去,從昏暗的視線裡看見旁邊停著一輛紅色的轎車——那輛差點撞到自己的轎車。
車主的面容在鳴夜的視線裡非常模糊,只有遞過來的一隻手,看上去也是那麼的溫暖。
鳴夜茫然抬起頭,疲憊地最後一次問道:「能不能……花園路……」
車主將他扶進了車裡,他說的話在鳴夜耳邊是嗡然一片。
車子再次發動起來,鳴夜狼狽地喘息,從黑暗中回復了一點,聽見後視鏡上有一串裝飾用的風鈴在叮噹輕響。
他們沒有再進行一次對話,鳴夜艱難坐起身,將額頭抵在駕駛座的靠背上,彷彿從中感受到一絲絲溫暖,並從這點溫暖當中再次汲取到力量。
車輛很快到達了目的地,鳴夜疲憊地從車中下來,急切地仰頭看去。
在最高的那棟樓上,有一個瘦小的熟悉的影子。隔著上百米距離,鳴夜一眼能從自己的感覺裡知道,那是孟夏。
鳴夜顧不上其他任何事,邁步向著孟夏走過去。他的腿僵硬木然,幾乎差點跌倒。
鳴夜看見那樓下聚集了很多人,消防車停在路口處。
兩個碩大的氣墊被鋪在樓下,但樓頂那個人影一直行走在大樓邊緣,不知道何時何地就會縱身一跳。
鳴夜還看見人群熙熙攘攘,都在仰頭看著。
年輕人們站在樓下,三三兩兩地互助,張開臨時收來的床單床墊,像簡陋又充滿希望的網,不斷跟著樓頂的人影移動著。
每個人都互不相識,每個人都在仰頭看著孟夏,每個人都為撐開最後的生命防線竭力張開雙臂——就彷彿想要輕輕擁抱住那個陌生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