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這一夜,廖建東對羅塵說,「我欠你一個葬禮。」
對不起,讓你曝屍荒野這麼久,如今即便用盡手段,卻還是連骸骨都找不全了。
羅塵看著他,一言不發,表情看不出喜怒,就那麼淡淡的,一整夜沒有再和廖建東說一句話。
廖家東卻突然渴望著他說些什麼,哪怕是像從前那樣,罵他,詛咒他,也總比一個字不說要好。
臨夢醒之前,羅塵終於跟他說了一句話——他沒想到那會是一語成讖。
聲音悲傷,卻又夾雜著無限的快意。
「葬了我,你們都會後悔的。」
不會,廖建東搖頭,他怎麼會後悔?!這是他欠羅塵的,一個葬禮算不得什麼,他甚至欠過羅塵一條命,甚至是更多...
廖建東身為盛港的土皇帝,一言一行都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看著。
土皇帝突然開始命人四處去找全盛港風水最好的墓地,找最好的木材去打棺材,訂做了無數冥奠祭品,奠儀紙紮...甚至是小孩子學習用的課本,無數的書籍,畫畫的工具,少年的衣物種種...說是要一併燒了。
一半是給死人用的,一半倒像是家長為自家即將入學的孩子所準備的,這種葬禮,倒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這麼大的陣仗,廖家究竟是死了誰?明明姨太太們活得好好的,少爺小姐們也都在呀。
盛港的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兩周以後,全盛港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都接到了函帖——參加廖家四少爺的葬禮。
四少爺,那是誰?廖家不是只有三個少爺嗎?
於是有很少一部分人便想起來了,好像確實有個四少爺,妓女生的孩子,四五歲時被接回廖家後便再沒露過面,沒想到竟然是死了,死因不明。
唉,豪門啊!
葬禮空前盛大,接到帖子的都去了。他們或許和死去的四少爺沒有絲毫交情,但是單看廖爺對這場葬禮的重視程度,就說什麼也要人到禮到了,不光要到,還要擺出一副悲情的嘴臉,以「懷念」那個英年早逝的廖家四少爺。
葬禮上,廖建東的心情顯得格外低沉,耳邊是沉悶的哀樂,不時有人上來沖黑白照片上的少年敬一炷香,在湊過來,用一種沉痛且遺憾的口氣對他說著種種四少爺英年早逝,他們也甚感哀切,逝者如斯,還請節哀之類的話。
這些人臉上滿是傷心,眼睛裡卻是空洞冷淡的,他們甚至全然不認識羅塵,更遑論替他的是傷心難過。
廖建東看著照片上的少年,那大概是羅塵十二三歲時的樣子,是他生前拍過的唯一一張照片,眉眼是那麼的細緻青澀,看人的眼神裡還沒有夢中的冷淡瞭然,彷彿還燃燒著少年人的火焰,那樣的生機勃勃。
生活的苦難沒有磨滅他,最後反倒是他廖建東,親手磨滅了那眼神中的生機。
廖建東靜靜和照片中的那雙眼睛對視著,彷彿羅塵從夢中走了出來,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沒有人為我的死傷心。」少年的眼神失落且哀傷。
廖建東下意識地說道:「不會,爸爸是傷心的,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傷心,因為你死了。」
少年定定地看著他,像是要從他的眼神中確認這話的真假,「你會傷心嗎?」他十分驚訝地問道:「可明明就是你害死了我。」
廖建東心中悲傷,「是我害死的你,現在我後悔了,我不希望你死,如果一切都還能重來,我不會再選擇去傷害你了。」
少年搖搖頭,勾起一抹諷刺地笑容,「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晚了,一切都已經晚了。」說罷,便緩緩消失在了空氣中,了無痕跡。
世間再沒有羅塵這個人了,一切都已經晚了。
「廖爺,廖爺...」恍惚間耳邊傳來廖大的呼喚,他說,「廖爺,吉時已到,該動土了。」
廖建東從虛妄的幻境中回過神來,看著事先挖好的墓地裡,靜靜躺著一尊黑色的棺材,棺材裡面是他的幼子,骸骨殘缺不全地誰在裡面,死不瞑目地,等著別人去埋葬。
「我親自來。」他張張嘴,嗓音沙啞。
於是在前來追悼者的詫異目光下,向來威嚴冷淡的廖家家主拿著鐵鍬,一鍬一鍬地親自埋葬著自己的小兒子,神態平淡,面無表情,連眼圈都沒有紅,卻能讓人感受得到他是難過的。
難過中,又夾雜著後悔和種種混雜在其中的情緒。
「能讓廖家家主這樣難過,真想見見這位小少爺是何許人也。」人群中,一個極小的遺憾歎息聲傳到了廖建東的耳朵裡,說話的人顯然是加著小心,盡量壓低了聲音,卻還是奇怪的被捕捉到了。
男人握著鐵鍬的手緊攥了攥,見不到了,死了三年的人,早已經見不到了。
傍晚,生了孩子後就一直精神恍惚的廖大小姐突然暴斃,據說是瞬間魔障了,然後拿著刀子狠狠在自己臉上劃了數道,然後從臥室的三層樓上跳下去的,摔在院子裡,血流了一地。
消息傳來的時候,三太太頓時哭著昏厥了過去,廖建東卻奇異地平靜,彷彿早有預料,眼中甚至劃過了一絲隱約的快意。
是夜,夢中,羅塵坐在一張精緻的小書桌前,翻著一本畫冊。廖建東掃過去,心中不免有些喜意——這些都是白日他命人燒給羅塵的,如今又出現在他的夢裡。
「喜歡嗎?」他有些期待地問少年,「這些都是爸爸送給你的,還有什麼想要的一併告訴我,今後也是,想要什麼,我都送過來給你。」
廖建東高興地有些忘形了,在白日裡經過葬禮種種之後,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仍舊能在夢中相見,讓他心中的壓抑頓時一掃而空,只覺得這樣好極了。
羅塵能夠在他的夢中,永遠陪伴著他,簡直是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廖正梅死了吧...」少年翻著畫冊,突然將它隨手拋在桌子上,抬起頭,第一次沖廖建東露出了一個笑臉,明媚可愛:「我要謝謝爸爸,送我的葬禮。」
廖建東被他的笑容弄得心中越發沉痛,有些緊張道:「不,不要這樣說,這些都是我欠你的,爸爸後悔了,不應該那樣對你...」
羅塵看著第一次向自己明確表示悔恨的男人,語氣不明:「很快你們就誰都不欠我的了,很快...」
「羅塵你要幹什麼?停下!」隨著羅塵的歎息,瞬間覺得不對勁的廖建東突然瞪大眼睛,怒吼著想要制止他。
「所以說,要感謝你的葬禮呀...」少年眉眼彎彎,笑著看向自己的雙手,看著它的顏色逐漸變淡,逐漸消失在虛空中,然後是雙腳,胳膊,軀體...
「不,不!停下!」廖建東從來的自信篤定被打破,他驚慌地上前試圖拉住少年不讓他離開,雙手卻絕望地穿過了少年的身體,眼睜睜地看著他逐漸消失,無力回天。
你要去哪兒,不要離開...
睡夢中的男人緊皺著眉頭,不斷喃喃自語,有力的雙手緊緊拽住身下的床單,像是拼盡全力再挽回著什麼,又像是抑制著內心無法言喻的痛苦和遺憾。
不知道是哪個地方的傳統,大抵還流傳於山村和鄉間。老人們都說,有些人死了不能埋,特別是橫死的,冤死的。這些人的屍體一定要拋在山間野地中,讓飛禽走獸日夜啄食,隨著*的分離四散,將他們的怨氣都帶走。
冤死的人一旦埋了,墳地下面會自然形成一個凹陷的漏斗形——那就是一個填不滿的萬人坑,勢必要將身前所有的仇人全部帶下去,才能讓冤魂平息了怨氣,安息於天地間!
不知又過了多久,廖家的大少奶奶再難以忍受下賤丫頭仗著生了廖家長孫,在自己頭上耀武揚威,終於在某天揮刀相向,死了孫少爺,死了姨太太,也一刀去了前來阻止的二太太大半條命。
大少爺一夜之間失了兒子和小姨太太,偏兇手又是自己的正房太太,不由深受打擊,整日鬱鬱。
又過了不知幾年,眼看就要娶妻生子的二少爺卻在婚禮前一周,為了個歌廳舞女和人家爭風吃醋,爭鬥過程中被一槍誤中,當場喪命。三太太先是失了女兒,最後又沒了唯一的兒子,經受不住刺激,最終發了瘋。
緊接著又是莫名重病的四太太,三少爺孝順,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一個隱居鄉下的神醫,帶著母親去看病。轎車行駛在半路時故障,爆炸,經查明一切都是意外,沒有任何人去動手腳。
廖家像是受了詛咒,在短短時間年一個接一個地出事,卻始終查不出原因,眼看著,就要輪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