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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婢不敢(愛上李大人3)》第5章
第五章

  小少爺?!綻梅想起來了!

  無暇顧及李玄玉是否仍抱著她,綻梅在他懷中仰起臉容,急急開口便問,「李大人,杜大娘呢?小少爺呢?他們可否安好?這裡是哪兒?姑爺他們呢?香粉鋪——」

  「無事。」李玄玉拍了拍她,「這裡是縣衙,杜大娘和小虎子皆平安,在客房歇下了,至於周萬里那行人,我已經提了,過幾日再開堂。」

  衙裡?縣衙?

  是,縣衙裡有給遠道而來擊鼓鳴冤的百姓們的便房,怪不得她從未實際踏入過,卻又瞧著眼熟。

  而李大人提了惡人,那很好,暫且是無事了,只是,好像有些極重要的什麼,從她仍昏沉不濟事的腦海中滑過,她還來不及捕捉到,便溜走了。

  頭好沉,也罷,不想了。

  「李大人,多謝您的照料,綻梅想睡了……」綻梅眼睫掀了又閉,一放下心來,連睜眼都覺好累。

  她那陡然放下心,便想沉沉睡去的模樣瞧得李玄玉心口直跳,猛一陣心驚膽戰,雖然大夫說她已然無礙,但他真怕她聽見大家安好,心無掛礙便嚥氣而去。

  「綻梅,你還欠我個錢袋,你記得嗎?」

  綻梅一怔,有些不明白李玄玉為何突然開口提起這件事,仍是費力睜開眼,頷首緩答,「綻梅記得,過幾日,待綻梅好些了,便為大人做好嗎?」

  「好,記得便好,你睡。」

  「李大人,綻梅想睡,還有請大人放開綻梅……」綻梅略微動了動螓首,伸手,綿軟無力的輕推了下李玄玉胸膛,她知道她現下四肢發軟,但這麼躺賴在大人身上什麼話?

  李玄玉蹙眉盯著她,她身子不舒服至斯,忙著問完他人情況之後,便淨來顧著要他放開她?

  他心生不悅,越惱越怒,沒回話,更沒打算放手,大有一副要抱著她睡的態勢。

  「……大人得放開綻梅,綻梅才能睡。」綻梅又說了一次。

  「不放。」

  「……」綻梅不解地望著李玄玉。

  她迷濛麗眸卻望出李玄玉一發不可收拾的火氣。

  「你不想活,我偏不願放;你還欠我個錢袋,想這麼撒手便走,我不允也不讓,你休想!」

  「……李大人,您在說些什麼?」她是還沒醒透嗎?李大人很怪,明明就是同一個大人,卻又不像是同一個大人?他瞧來很惱她啊,為什麼?

  「我在說些什麼,你自個兒心裡明白!」他也知道,他這場氣發得既沒來由也沒道理,今日那險惡情況之下,她是得保護杜虎,可他就是氣。

  「我說過許多次了,你淨顧著別人,都不顧自己,你有幾條命可以死過再活?你鬥不過,也別拿你自個兒出氣,你高燒不退,好幾個人餵你喝藥,偏偏你就是不張嘴,好不容易張開了,卻說要隨著你娘去,你、你你你——」氣!那個公堂上辯才無礙,下筆如行去流水的李玄玉呢?

  「對不住,李大人,綻梅睡沉了,給您添麻煩了……藥在哪兒?綻梅現下喝便是。」她不知道自己睡著時令李玄玉如此頭疼?也不知道她如此丟人,睡著時嘴裡竟還喃喃喊著娘?大人說她不喝藥,可、可她嘴裡有藥味兒?綻梅不解地舔了下唇瓣。

  「你已經喝完了。」李玄玉用力瞪了她一眼,「我用嘴喂的。」也不知想為難誰,李玄玉重重強調。

  綻梅雙頰紅艷,頭更昏了,她此時該說多謝大人嗎?

  或許,她心中隱約明白李玄玉對她幽微含情,然,微分懸殊,對於他的,或是那些她刻意弄不明白的心思,她只能迫自個兒不去想、不去問。

  「李大人,綻梅真的想睡了……」

  她的亟欲閃避惹得李玄玉更惱了。

  「你既沒惱我輕薄你,又為何不應我?你明白我喜愛你,又為何不理踩我?綻梅,你不喜愛我嗎?既不喜愛我,為何替我做鞋?又為何不對我生氣?」

  「大人憂心綻梅,喂綻梅喝藥,那不是輕薄,綻梅不須對大人生——」芳唇遭劫,一個重重的吻落向她嘴,李玄玉週身的男人氣息朝她兜頭罩下。

  不是輕薄嗎?好,那很好!

  他真是氣她,氣她這張總是極知進退分寸,每句話都極為得體,卻逼不出半句真心的嘴。

  他吻她、咬她、吮她、舔她,恨不得再從她身上逼出更多點什麼,再回應他多點什麼,吻得她頭重腳輕,氣喘吁吁,他卻還無法罷休。

  他不放她,不放,不能放,既放不開也不願放。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大人……」綻梅奮力推開他,眼眶蓄滿不知為何想落的淚,「李大人,綻梅不喜愛你,綻梅也不夠資格當大人的知音人,大人應當去找個好人家的姑娘,一個能配得上大人的姑娘……」

  「不喜愛我你為何要哭?」李玄玉抹掉她落下的淚,「綻梅,你為什麼不想活?你又為什麼不願活?你不敢回應我,在意的又是什麼?是身份嗎?我告訴你,我本是窮苦人家出身,那些身份尊卑我不——」

  「李大人,您別說了,綻梅想睡了,今日勞煩大人費心照料,您也早些回房歇息。」綻梅打斷李玄玉,不顧扯動傷口的疼痛,身子趴躺到榻上,以背相對。

  李玄玉究竟想逼她說什麼?回應什麼?她早就不是好人家的姑娘,早就不是能配得上他的姑娘,她只是一介奴婢……為何他攪亂她一向平靜的心湖還不夠,還得迫她出聲回應?

  「好,你不想說便別說。」李玄玉看來氣惱至極,拂袖而去。

  綻梅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心中隱約感到悵然若失,又微鬆了口氣,不知為何直想流淚,沒想到過了會兒,李玄玉又拿著幾卷書冊推門進來了。

  綻梅旋首驚愕地望向他,匆匆將臉別開。

  「你不想說就別說,可我得在這兒等你燒退,你睡吧,兩個時辰後我再叫醒你喝另一盅藥。」李玄玉坐在案旁,眉心微蹙,一句話說得溫緩,像是智者在外頭理好心神,真有整晚陪在她身旁瞎耗的態勢,打開書冊垂首靜讀。

  綻梅對他臉上如此堅決的神氣感到無能為力。

  好吧,耗就耗吧。

  綻梅偏過臉容,真讓自己閉眸小睡了會兒,她本就極度疲累,再睜眸時,卻沒想到李玄玉竟還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在案旁讀書,真同她耗上了。

  搖曳的燭光在牆上映出他的身影,也在她眼前與心上映出他朦朧專注的神情。

  這一刻,也不知是因為身子太過虛弱,抑或是因為李玄玉太過溫柔與執著,綻梅真覺自己輸了。

  說便說吧,有什麼不能說的呢?那傷口早就腐了、爛了、臭了,她又為何不能提呢?是啊,為何呢?

  綻梅望著李玄玉的面空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她覺得那出口的聲音乾澀得不像她的,才終於順利道出一句往事。

  「李大人……綻梅,是吳縣人氏。」

  那具背對他的嬌軀,隱約傳來一句朦朧悠忽的句子。

  李玄玉側眸盯著她的背影,屏氣凝神,專注靜聽,唯恐錯漏了她接下來要說的任何一句話。

  「綻梅本姓洛,幼時一直居住在吳縣桐城,而綻梅的母親,原是一名歌伎,被父親買下之後,收為妾,之後又被父親轉送給叔父,數月後,生了綻梅。」

  所以,她母親懷著她嫁給她叔父的嗎?李玄玉想問,卻又覺不需要問,她所用的稱謂裡,有著她不想親口道出的玄機。

  「我八歲那年,叔父不知犯了何事,得罪了某位官人,據聞,那名官人性喜幼女,於是,父親便差娘將我好生打扮,想為叔父……」綻梅眼眸閉了閉,她以為事隔多年,那些過往早已恍如隔世,怎料親口道來,仍是如此困難?

  「胡鬧!」李玄玉才聽得一半,就算再怎麼想忍耐,仍是不齒地低喝了一聲。

  他為官不是一日、兩日,當然明白為了脫罪,饋禮贈銀的所在多有,但贈幼女?這成什麼事了?

  更何況,年僅八歲的幼女,即便是與侍妾生的,那也還是名有親緣關係的幼女,好生打扮要做啥?真送小羊羔入虎口嗎?那是禽獸才做的事兒,再有,什麼叫性喜幼女?那名官人要幼女做啥?簡直是其心可議兼之不可思議!

  綻梅背對著李玄玉,李玄玉看不見她此時神情,只覺她語調比平時更為疏離平緩,像在刻意壓抑些什麼。

  「娘於心不忍,不願將我送走,於是便央了管事,找了個機會帶著我從宅子裡逃出來,我與娘逃了很遠、很遠很遠……娘本想投靠親戚,可他們都不願惹禍上身,還說娘如此棄叔父不顧,是罔顧夫妻道義……我與娘陸續奔走過許多地方,後來,盤纏使盡,娘也堪舟車勞頓,不到數月,便染了急病……」

  「綻梅……」李玄玉坐到她榻旁,想伸手踫她,卻又覺得自個兒太過渺小,不知該如何撫慰她如此巨大的悲傷。

  她當時年幼,絲毫不懂世情冷暖與人心險惡,是否,她將一切過錯往自兒身上兜攬,直到現在,仍覺自個兒是害死娘親的兇手?

  「我沒錢葬娘,只好蹲在路邊直哭,一位老太太拿了張破蓆子給我,說要將娘裹捲起來,那麼愛漂亮的娘,那麼漂亮的娘……她不會喜歡那張破蓆子,我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大小姐經過,她才大我一、兩歲,她很美,就像娘平時打扮得那麼美,我衝過去抱住她,可她可憐我,替我想辦法,我娘從前跟她一樣美……我求她,我一直求她……」說到這裡,綻梅已然覺得自個兒說不下去,她數度呼吸吐納,卻再難成言。

  「綻梅……」李玄玉抱住她,綻梅再也忍受不住,在他懷中放聲大哭。

  「為什麼死掉的不是我?我可以跟娘換的……我很乖,爹爹想將我送誰就送誰,我聽話,我願意聽話,只要娘可以活起來,可是、可是!娘她不會活了,我一直叫她,她都不理我,她冰冷了,她不會動了,她叫我逃遠一點兒,可是逃去哪兒又有什麼不同?哪裡都沒有娘,我不知道我活著做什麼?為什麼是娘死不是我死?我不想活啊,為什麼老天爺要留我下來?為什麼要留我下來?」

  綻梅一直哭一直哭,哭得背心發顫,已經不知道自個兒在說些什麼、想說什麼,也不知道是心傷拉動了身痛,還是身痛扯得她心傷,總之她渾身皆疼,腦子渾渾噩噩,所以不願想的往事通通沖湧而上。

  李玄玉一下又一下輕撫著她,撫她發心,撫她額際,撫她垂落的淚,卻知道撫不去她心中傷痕。

  他只好摟緊她,一遍又一遍地道:「綻梅,我說我喜愛你,那自是很喜愛、很喜愛,你活著,遇上我,被我喜愛,令我歡喜,這樣,不行嗎?為我活,不成嗎?綻梅,我、我……你贈我的鞋,我很喜歡,我瞧著許多天了,才捨得穿,我也總是很歡喜,我迫你習字,那是我想見你……綻梅,我很喜愛你。」

  「為什麼?李大人……綻梅並無任何過人之處……」綻梅揚睫望他,淚花糊了她眼,她瞧不清他的模樣,卻能感受他話中盈盈溫柔。

  「你問我為什麼,我也弄不明白,我只知道我每回瞧著你,心中總要鬧過些什麼,鬧得我腦子發暈、身子輕飄飄,我見著你,又惱你又心疼,我總想著,你每回望著天,是在想些什麼呢?你嘴上老是說著什麼不敢,但其實你胡來得很,做事亂七八糟,真是氣煞人也,我又想,我還想……你笑起來這般好看,為何不多笑笑呢?我、我很喜愛見你笑……」

  綻梅望著他,沉默了良久,又想哭又想笑。

  「李大人,綻梅配不上您,大人您應當找門當戶對,與您匹配得過的姑娘,綻梅是不祥之人,遇上綻梅,總要遭難……若不是我,娘她……我……」

  直到她說了這句話,李玄玉才意識到,她的父親從前既能買下歌伎,又納之為妾,想必也是富貴人家,所以,綻梅雖是庶女,卻也算是大戶千金吧?

  她懷抱著被父親遺棄的傷痛,背負著害死母親的內疚,從小姐變成婢女,也真是難為她了……

  「綻梅,你這傻瓜,每個人都有曾經,你有你的過去,我也有我的從前。」李玄玉撫過她頰畔青絲,將之勾至耳後。

  「日後若是有機會,你想聽時,我再說給你聽吧,你該睡了,多睡點兒,養足了氣力,病才會好。」李玄玉將她擁進懷裡。

  綻梅沉沉凝望他,一句話都無法出聲響應。

  「睡吧,什麼都別想了,憂思傷肺,哭傷眼,那些事兒都過去了,說出來,便是過去了,別想了。」

  李玄玉在她耳畔低喃的嗓音總是醇厚溫煦,適才哭過一場,綻梅本就睏倦的眼皮更感沉重。

  說出來,便過去了?是嗎?

  綻梅軟軟地合上眼睫,她想,也許,待得明日天明,她會後悔此際衝動,曾和李玄玉吐露過這段往事。

  然,李玄玉方才與她訴說的情衷,那些聽來羞人膩耳的情話,卻又令她感到心頭泛暖、面龐發熱。

  該如何是好?那些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的兒女情長,該如何是好?

  算了,也罷,真別想,多思無益,她聽話,她好累,她睡便是……

  綻梅眼睫輕合,放縱自個兒沉沉沒入李玄玉週身好聞的男人氣息裡。

  李玄玉抬手輕觸她紅腫的眉眼,心疼地撫過她猶帶著濕氣的臉容,如今終於明白,對一個人的心疼與不捨能如何發揮到極致,教他滿心滿眼全是她,想放不能放,想藏不能藏。

  幽微的燭光,冷洌的空氣,夾雜他悠長歎息——

  「傻姑娘,你儘管傻,你應我情感也好,不應我也罷,玄玉只盼能如此日日夜夜,守你年年歲歲……」

  他是實心眼,更是死心眼,認定了便不放,不躲不藏。

  她似他心中梅花初綻。

  時隔數日,許是喝藥的緣故,綻梅連日來昏昏沉沉,醒醒睡睡,今日身上傷口稍愈,精神才微微轉好,坐在她榻旁的杜家小少爺便開始滔滔不絕——

  「……夫子之前說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娘也說,咱香粉鋪的禍事,皆是因為咱們的鴨蛋香粉已經逐漸闖蕩出名氣,連接了幾位官夫人的生意,才會教廣順行眼紅……娘還說啊,廣順行這回慘了,李大人一帶咱們回縣衙之後,好多曾經被那混賬周大爺欺負過的店家,也通通都跑來向李大人告狀,周大爺罪上加罪,不知得在牢裡關幾年,我就瞧那王八烏龜還怎麼神氣?」

  綻梅半躺臥在榻上,意識雖然尚未完全清明,但杜虎此言仍是令她越聽心口越驚。

  她總算想起那日從她心頭滑過的重要之事是什麼了。

  李玄玉說他提了周萬里,而周萬里的娘子是她從前服侍的唐家大小姐唐雪,唐家可是現今太后的表親,即便廣順行周家做了錯事,然李大人得罪得起嗎?

  「小少爺……」綻梅柳眉緊蹙,微歎了口氣,她很是憂慮,可卻無法向杜虎說明這細微枝節,只得硬生生拐了個彎,問道:「杜大娘這幾日可否安好?我不在之時,您可有好好聽娘的話?」

  「娘可好的呢!她把店舖整理好,又請了幾個師傅,還制了些漂亮的香粉盒,說是要特別賣給官夫人們的,娘還說啊,咱要闖就闖出名堂,不能白白教惡人欺凌,得比從前有幹勁才行,惡人見不得咱好,咱就要更好。」杜虎挺起小胸膛,越說越得意。

  「還有,娘已經開始讓我進鋪子裡學事兒啦,過幾日,等我熟記了香粉製法,娘她便要告訴我爹爹的獨門秘方,到時,就算綻梅你問我,我可也是不會說的。」

  「好,綻梅不問小少爺就是。」

  「不不不,你一定得問我。」她不問他,他怎麼會覺得自個兒很有當家派頭呢?杜虎嘴一癟,生氣了。

  「好,綻梅一定問小少爺。」綻梅唇角微揚,無論她如何心思重重,這孩子總能教她發笑。

  嘿嘿!杜虎面容馬上轉為開心,當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好,那便這樣了,我明日再來看你。」

  「小少爺不須每日都來,過兩日,綻梅便回去了。」其實,綻梅早就覺得自個兒可以回杜家了,是李玄玉總說她的傷還沒有收口,還得再休養幾日才行……

  想到李大人,綻梅神思更亂,又想歎氣。

  「不行,李大人說你還不能走,娘也說不行,你若是傷沒好透便回來,我、我一見你就關門!」

  「……」竟連杜虎也開始幫腔了?綻梅臉上的表情看來既為難又無奈。

  許是身子仍不舒服,她臉上的表情較從前多了許多,某些藏不住的心緒就連杜虎都能輕易發覺。

  杜虎微微一顫,握住她的手,說話的神情很是堅決。「綻梅,娘說你在這兒,李大人會好好照料你,既有李大人照料,你為何臉色還這般難看?是李大人欺負你嗎?若是誰欺負你了,你可要告訴我,我保護你,我帶你回家,絕不教你受欺侮!」

  唉,當真是有理說不清。這種又無奈又好笑,又心疼又甜蜜的心緒,實在很像她面對李玄玉時一般……

  「小少爺,沒人欺負我。」綻梅握緊了掌中小手,搖首緩道。

  「好,那就好,那你好好在這兒安心讓李大人照料,我回去啦!」畢竟是孩子,毫無心眼,聞言立馬放心的杜虎開開心心與綻梅告別。

  綻梅才目送著杜虎背影離去不多久,李玄玉便又穿著官服,端著一碗湯藥走進她房裡。

  綻梅心口一跳,隨即湧上心頭的除了不安忐忑之外竟是無奈。

  那日,她徹底失態,狠狠地在李玄玉懷中痛哭過一場,之後雖曾煩惱該如何面對李玄玉,然,李玄玉沒說沒問,就好似她從來沒對他提起過什麼一般。

  她感激他的體貼,卻也對他的體貼無所適從。

  她受傷不便,李大人請了個僕婢茹兒來為她張羅吃食,伺候她洗沐換藥便算了,他甚至還每天穿著官服,下了公堂之後親自來餵她喝藥,無論她怎麼說,李玄玉卻都比她更堅持。

  唉……連日來皆是如此,綻梅真想把眸子合上,索性當作看不見,偏生李大人已經瞧見她醒了,而且,與那些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的兒女心思相較起來,她現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問李玄玉,容不得她裝睡。

  「李大人……」綻梅吶吶開口。

  「有什麼事待喝完藥再說。」李玄玉打斷她,將手中碗緣湊近她口。

  「李大人,綻梅自個兒來。」綻梅伸手欲將湯碗接過來,李玄玉卻是不讓。

  李玄玉橫了她一眼,真的是很不書生、很不斯文、很不李大人的那種,彷彿還在惱她上回昏迷,怎麼都不肯喝藥之事。

  想起上回喝藥之事,綻梅既赧又歎,最後只得乖乖張嘴,啟唇啜飲那碗苦得不行的藥汁。

  她自個兒興許沒發現,但她耳朵紅了,病中猶艷的兩腮浮現麗色,人依個清淡風雅,圓潤的眼兒卻不敢揚睫瞧李玄玉,頗有女兒嬌態。

  李玄玉在她榻旁坐下,眸光戀戀地瞅著她,他堅持要親自餵她湯藥,自是因為他極其喜愛她瞧她這模樣。

  他的目光在她瘀腫漸退的面龐來回游移,瞧她紅艷粉嫩的唇,瞧她頰畔青絲,想他曾吻過那兩片唇瓣,曾摟過她嬌軟馨香的身子,曾拭乾她大哭不止的淚……

  李玄玉直勾勾地盯著她,雖是一言未發,那如泓眸光卻烘得綻梅週身發燙,似乎就連他一個小小的動作,一個細微的呼息,都能令她渾身顫慄,四肢發軟。

  他們之間看來沒什麼不同,又好似全都不相同了。

  「李大人,多謝你——」綻梅一句話還沒說完,李玄玉便拿起一旁的帕子拭淨她嘴角,他指尖若有似無滑過她秀頰,令綻梅渾身陡地一震,急忙斂眸垂首,緩定心神。

  李玄玉起身,走到角落臉盆架旁,將帕子放入水中打濕,絞了絞,一面動作一面問道:「好了,你想同我說什麼?」

  他的平滑聲嗓太過溫柔醇厚,照料她的舉措太過細膩溫存,近來總令綻梅水眸生霧。

  「盼能如此日日夜夜,守你年年歲歲……」

  是夢?抑或是他真的曾在她榻旁許諾?別想了,不是說好不想的嗎?綻梅制止自個兒再如此胡思亂想下去。

  「李大人,廣順行……周大爺他……衙內一切安好嗎?」綻梅起了個頭,卻不知該如何下去才好,她是擔憂李大人,然廣順行之事乃縣衙公務,她如此提問,似乎又嫌過太過僭越?

  李玄玉聞言回首,對她勾唇一笑,那笑容看來既安心又無奈。

  「綻梅,我知你想問什麼,想問便問,沒什麼不能說的,你憂心我得罪廣順行與唐安,惹禍上身是不?」李玄玉將帕子洗淨放好,信步走至她身旁來。

  「是,李大人。」綻梅仰首望他,認得老實。從前姑爺是什麼脾性,她或許因相處不深不甚明白,但服侍了多年的唐家老爺與唐家小姐是何等心高氣傲,她比誰都清楚。

  「唉,你當真是精神好了許多,腦子一好使了,便淨是憂慮別人之事。」李玄玉歎了一聲,望著她的眸光既寵且溺,彷彿拿她很頭疼似的。

  綻梅凝望他,唇瓣甫掀,才又想開口,李玄玉便再度打斷她。

  「綻梅,我不但知曉你要問什麼,還知曉你要說什麼,你要說廣順行與唐家皆是財大勢大,極難得罪,對不?除此以外,你心裡還覺得,你是不祥之人,只要與你有關係,想要挺身護你之人,便要遭難,對不?你心裡對你母親、對孫管事與杜大娘、小虎子皆懷愧疚,現下又十分憂慮我要因杜家香粉鋪一案遭你牽連,是不?」

  每句皆中,就連那些埋藏極深的內疚心思皆是一字不差,綻梅垂眸低首,雙手絞緊了覆著半身的被子,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李玄玉握住她微顫柔荑,輕聲道:「傻姑良,你究竟還要多傻?我想護你,卻不淨是為了護你。廣順行一家,案上迭案,如今送狀紙的店舖共有十餘家,已不只是單單一家杜家香粉鋪之事,若不是此案越來越複雜,也不至於到今日尚未判下。」

  十餘家店舖?如此嚴重?綻梅揚眸望著李玄玉,眸心越見憂慮。

  她忘了將自個兒的手自李玄玉掌心中抽開,而李玄玉握著她的五指一收,握得更緊,她纖弱的掌被李玄玉包覆纏裹得如此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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