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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婢不敢(愛上李大人3)》第3章
第三章

  綻梅嘴角微勾,唇邊笑意綻放,止也止不住。

  她一定是病了,才會明明被他教訓了一頓,被教訓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感心底發暖,重又找到許久不見的情緒……她有多久沒笑過了?

  李玄玉瞧著綻梅難得牽起的笑容,一時之間竟微微失神。

  頭一回見她笑呢!

  她空洞眼神注入活力,彈珠丸子似的明媚雙眸染上笑意,越見盈潤剔透,而兩頰泛出小小梨渦,像要在人心湖上蕩出漣漪,小巧臉龐上染著月華,長髮如緞,朱唇皓齒,好不秀麗。

  上回,聽孫管事所言時,李玄玉曾在心裡想過,周家大爺大婚不久,便急著想收房的女子,不知會是何等天香國色?

  待他與她會面,只覺她膚色白皙,瞳眸清澈,雖是面目清秀,怎麼說也是小家碧玉,中等之姿,並無特別過人之處。

  卻原來,今日一見,才知佳人一笑,當真是能夠攝人心魂,傾國傾城。

  「李大人,您送我們到這裡行了。」眼看著杜家香粉鋪的招牌就在前頭,綻梅揚眸對李玄玉說道,雖說她被李大人教訓了一番,也親身領會到他的隨和可親,但該有的禮數與應對還是不能少。

  李玄玉搖首,沒將杜虎交給她,「待會兒還得將小虎子放到床上寬衣脫鞋,現在又換人抱,將孩子吵醒了總是不好。」

  這倒也是,想不到李大人心思如此細膩呢。

  綻梅頷首依他,領著李玄玉走入杜家香粉鋪,穿過鋪頭,來到內院。

  主廳內燈火通明,隱約傳來人聲,杜大娘興許是還忙著,於是綻梅放輕腳步,一路行至左邊那時院落的杜虎房裡。

  李玄玉隨她走進房裡,輕手輕腳地將杜虎抱到榻上,才將孩子放下,綻梅已然從外頭端進一盆清水與布巾,熟練地為杜虎除去外衣鞋襪,仔仔細細地擦拭起他的雙手雙腳。

  看來,杜大娘真是找了個極好的幫手啊!怎地他看著綻梅姑娘伺候杜虎時臉上那份溫柔神色,看著看著,竟對杜虎產生幾分欣羨?

  「有綻梅姑娘幫忙,杜大娘想必安心許多吧?這小虎子平日機伶好動,鎮日跳上跳下,現下有綻梅姑娘在旁好生照看,可真是有福氣。」李玄玉壓低了音量,輕聲笑道。

  綻梅只是搖頭,「綻梅先是承大人的情,接著又蒙杜大娘收留,綻梅才是真正的有福氣。」

  唉,一時半刻之間,要姑娘對他放下戒心,言語間不再過度恭敬,想來是不太可能。

  「時候不早了,姑娘早些歇息,李某告辭了。」李玄玉旋身便要退出房門。

  「李大人,請留步。」綻梅喚住他,回身走入自個兒住的,與杜虎房間僅以一小室相通的奴僕房裡,懷中揣了個小布包出來。

  綻梅將小布包打開攤在掌心,裡頭是李玄玉的錢袋與孫管事贈與的玉簪。

  李玄玉垂眸望她,眉峰略抬,隱約明白她要做什麼,又不想提問,等她自個兒說明白。

  「李大人,我想將這把玉簪還給孫管事,無奈在廣順行總鋪外偷偷探過幾回,都沒瞧見孫管事人影,為了避免橫生枝節,我也不方便向店舖夥計們詢問,今日李大人來了,也算是有緣,可否請大人得了閒暇,替綻梅物歸原主?還有,大人給綻梅的銀線,綻梅也分文未動,今日一併完璧歸趙,奴婢謝過大人。」

  「奴婢」二字又來了……李玄玉真想狠狠敲姑娘腦袋。

  「孫管事的簪子,你若執意不收,我自可為你跑一趟,但我的部分,既給了你,你便收著吧。」李玄玉接過綻梅遞來的物事,將玉簪細心包起,自個兒當日給她的錢袋又是推回去。

  綻梅後退一步,仍是搖首,極力說明道:「杜大娘供奴婢吃食住宿,每月另有月錢,再者,小少爺上學堂時,奴婢還有做些額外的洗衣活兒掙錢,大人的好意,綻梅心領了。」

  唉,當真是說不通!李玄玉放棄與綻梅說理,向前跨了幾步,將錢袋隨意擱至房內矮櫃上。

  「姑娘早些安歇,李某告辭了。」李玄玉回身便走,彷彿真跟綻梅耗上了,她倔,他也倔;她硬要還,他偏是不收。

  「李大人!」綻梅急急一喚,音量略提,驚動了睡榻上的杜虎。

  杜虎翻身,嘟囔囈語,一向主子大過天的綻梅即便再如何想舉步追李玄玉,最終還是只得坐到杜虎身畔,柔聲拍哄。

  哈!瞧她還能怎麼著?李玄玉朝她一笑,腳步一提,便將房門關上。

  他唇邊那笑依舊俊逸溫煦,如春風拂柳,令人心蕩神馳,但眼眉間卻挺有得意神氣,像極了他今日在衙門前故意絆了腳步,讓杜虎跑贏時,杜虎臉上那份喜不自勝的孩子神情。

  真是……這位李大人,真的是很奇怪、很奇怪啊!

  綻梅望著早已看不見李玄玉身影的門扇,眸光緩緩少向矮櫃上的靛青色錢袋,此時似笑非笑的眉目,鬧著某些自個兒瞧也瞧不清楚的心緒。

  李玄玉發現,與姑娘鬥氣,姑娘還是棋高一著。

  原先,姑娘僅是為杜大娘送他中秋相贈月餅的回禮來縣衙罷了。

  當日,他公堂上正忙,於是便請衙役將她領進衙門,在他居住的院落裡候著。

  結果,姑娘謝禮是放下了,卻也將他房內臟污的待洗衣物一併帶走了。

  姑娘說她有在浣衣掙錢,能夠自食其力,然,他卻又硬迫她收了一袋錢,於是乎,姑娘便像想將他錢袋中的銀錢還清他似地,幾日便來縣衙一回取他待洗的衣物。

  這……唉,雖說姑娘手腳麻利,有她幫忙挺好,但,姑娘做的活兒越來越多,再這麼冤冤相報下去,何時才能了啊?

  「綻梅,下回別再為我做這些事兒了,你再這麼著,我可要付你工兒了。」李玄玉拿起一件綻梅已然洗好迭好,為他整齊放在衣籠裡的衣服,對那個正提著茶籠走進來,顯然比他還更為「冥頑不靈」的姑娘道。

  果然,這件長袍脫落的袖圈兒已被她補好,而房裡幾個昨晚被他隨手一捏、隨處亂扔的紙糰子也已丟進紙簍裡,被子迭好、地掃好,想必姑娘現下提進來的茶籠,裡頭陶壺也已沏好香茶。

  綻梅將茶籠往桌上一擱,揭開籠蓋,為李玄玉倒了杯熱茶,遞到他眼前。

  「若論工錢,大人早已付過了,更何況,這是綻梅習慣的活兒,僅是順手一做,不須工錢。」綻梅朝李玄玉淡淡揚笑,眉眸仍是那股素來的恬淡靜雅神氣。

  大人尚未娶妻,未有官舍,縣衙裡又沒見任何一位僕婢,真不知她未來時,大人都是如何料理日常雜務?伙食倒還可向飯館包飯,但生灶煮水、洗衣折衣,或是針線活兒這等事呢?

  難不成大人當真什麼事兒都親力親為,沒半個人服侍嗎?

  這哪裡有個堂堂縣令大人的派頭?莫非大人也是如她一般,孤身一人,毫無所依?

  綻梅想著想著,胸口微繃,也不知心緒被什麼堵得難受,到最後卻是不捨不做,不能不做,也不得不做。

  就當作承大人的情,報恩償債吧!她這輩子把應當做的還透、給透了,下輩子或許可不再為人,嘗盡這人間愛恨嗔癡、受這聚散離合之苦。

  「唉!你呀!當真執拗。」李玄玉歎了一聲,接過陶杯,將杯湊到唇邊啜飲,才飲了口,又放下,從旁邊櫃中拿出某物,遞交給她。

  「對了!上回休沐之時,我至廣順行走了一趟,問了店內夥計,才知孫管事早已稱老回鄉,不在廣順行裡工作,我問夥計們可知孫管事家鄉何處,是否能夠替我捎去信息,卻是無人知曉,這支簪子,你就暫且先收下吧。」

  綻梅睞著再度回到她手中的玉簪,臉色微變,原就白皙的膚色霎時慘白。

  她不願牽連任何人,卻仍是有人遭她牽連嗎?

  想孫管事是當初與周老太爺一同打天下的兩代功臣,在廣順行裡可說是位高權重,好端端地怎會說回鄉便回鄉?難不成是因為維護她這個小小僕婢,所以受到已掌事的姑父責怪?又或是被小姐辭退?

  「多謝大人幫忙,綻梅先行告退了。」入耳的信息太沉重,綻梅朝李玄玉扯唇一笑便想離開。

  「慢!」李玄玉情急之下捉住她手腕,「綻梅,你必是以為孫管事離開之事與你有關對不?休要多想,孫管事確是年事已高,應當回鄉安享晚年,你若擔心,下回我再去廣順行問清楚。」她如此心思重重,甚是憂慮的模樣,教人見了好生不忍。

  李玄玉總覺得,越見識到姑娘的靈透心性,見過她的無雙笑顏,他對她的心思竟是越發感到幽微難解,已不是當日的不捨、心疼,抑或是認為她愚忠的三言兩語能夠道清。

  綻梅將被李玄玉箍握著的手腕抽回來,斂眉垂首,雙頰染暈,就連青絲微露的兩隻小巧耳朵都感到發燙。

  她知道大人無心,只是……大人五官清俊,眉目生得極好,寬額方顎,唇薄眼長,而他瞅著她的那雙眼,總是直勾勾的,眸心中閃著點點火光,蘊藏著些她看也看不清的意緒,教她無法直視,也不敢直視,一向淡然的心古古怪怪。

  「李大人不須憂心綻梅,倒是大人近來忙著秋賦上繳之事,得空應當好好歇息,編著農書之事尚可緩緩,不宜操勞過度。」

  「是了,秋收之後較為忙碌,年底前又有許多案子趕著要辦,只是,編著農書之事——咦?」李玄玉倏地一怔,「綻梅,你怎知我忙著秋賦上繳與編寫書冊之事?」

  綻梅指了指整齊堆放在案上的文稿,與紙簍子當中的紙糰子,尚未回答,李玄玉便從她的動作之中豁然開朗,豁然開朗之後,又是大大一愕。

  「綻梅,你識字?這些,你看得懂?」雖說,他為了日後傳抄方便,用字遣詞已盡量簡單,然,某些文句仍是稍嫌艱澀,更何況,他見過的下人大多目不識丁,他以為綻梅不識字也是當然。

  「綻梅僅能讀懂一點點。」綻梅彎唇微笑,雙頰略現赧色。

  啊!是了,他怎麼沒想到呢?李玄玉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綻梅雖是個丫鬟,但她從前服侍過的人家,兩家可都是豪門大戶。

  「綻梅,從前府裡有請夫子為你們上課嗎?」早聞大戶人家裡的丫鬟琴棋書畫樣樣兼備,今日才知並非虛言,原來,富貴人家裡的下人們除了得跟著管事學習該如何服侍主子,還得跟著先生學習嗎?

  「沒有,從前的老爺有請先生們為小姐上課,丫鬟家僕們倒是沒有。」

  「那你何以能習字?」

  「綻梅日夜跟在小姐身旁服侍,夫子的話有稍微聽得一些……」

  李玄玉突地揚聲笑出,猜得一二。

  「你服侍主子時,還得分神偷聽夫子說話,想必是因為很想習字讀書吧?」

  被道中心事,綻梅臉容一垂,雙頰微赧,並未答話,她是喜愛沒錯,但她沒時間學,也沒身份學……

  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遺憾沒逃過李玄玉銳眸。

  「綻梅,不如我來教你吧。」李玄玉驀然開口。

  綻梅雙目圓瞠,不敢相信李玄玉會有如此提議。

  她已然覺得自個兒夠古古怪怪的了,怎能還跟著大人習字?

  「不、不必,大人公務已然繁重,不勞大人如此——」綻梅連忙推托。

  「那就這樣吧!下回你來的時候,我會先將屋子內的雜活兒做好,咱們就只花一點點時間,就你平常為我做那些雜務的時間,慢慢來,一點兒一點兒學,不礙事的。」李玄玉不由分說打斷她的話。

  既然他對綻梅的心思隱晦難明,又是越相處越見憂慮,不如多得些時間與她相見,也好過時時刻刻將她記掛在心頭,擔憂她淨是將麻煩事往身上兜攬,將煩惱事往心裡頭擱戴。

  「李大人,您真的不須如此,綻梅欠你的已然夠多,不願再勞煩大人了。」綻梅一向持靜守禮的平滑柔嗓難得掀起風浪,一句話說得又急又快。

  究竟她要怎麼說,大人才會放棄呢?

  「綻梅,你不喜歡欠人,同樣的,我也不愛,你想償我,我便還你,就這麼說定了,再推辭,我要命衙役抽你板子了。」

  李大人驚堂木一拍,這事兒就這麼說下了,定案。

  李玄玉說一不二。

  當綻梅再度踏入霽陽縣衙,行進李大人居住的院落裡,發現她除了浣衣之外,果然再也找不出任何一項活兒可做時,便已深深明白李玄玉想教她習字的決心。

  好吧!習字便習字,她原就喜歡習字,既是推不去,便應承吧。

  只是,時日一久,綻梅深明大人授課時容易講到忘我的習性,現在更懂得該如何拿捏分寸。

  她總在要至學堂接杜虎下課的前半個時辰才走入縣衙,如此一來,她便有順理成章的理由能夠離開,不至於被大人牽絆太久,不至於覺得自個兒古怪得太久。

  每每李大人太過靠近她時,她總感心口促跳,一陣頭暈耳熱,明明是在習字,為何她連瞧著大人動筆時的勁瘦指節和掌中的筆繭,都會情不自禁想著這雙手握來不知是怎樣的感覺?

  這莫名聯想與怪異感受實在太不像話,所以,她總是擔憂自個兒在李大人身邊待得太久。

  真荒謬,多少霽陽城姑娘巴望著能夠親近大人,她卻唯恐自己與大人太過親近,別人進衙門是為了伸冤陳情,她進衙門卻是浣衣習字?

  究竟……她對李大人這些古古怪怪的心思,是起因於想報恩償情?還是混雜著某些她從來都不明白也沒觸踫過的男女之情?

  綻梅茫然地立在李玄玉的衙門後院裡,懷中揣著某樣不知到底該不該給出去的東西兀自發怔,腳步凝滯,遲遲未行。

  李玄玉在一旁瞧著綻梅許久了。

  他原先在用來教她習字的小廳內候著,候著候著,直到姑娘已然遲了,他行至衙門後院,便見姑娘立在覆著薄薄一層積雪的雪地中,微仰著臉容,不知在想些什麼。

  時序已然入冬,現值臘月,霽陽城連下了好幾日的細雪方停,滿城屋瓦與街道上皆是一片白茫,而後院裡的梅樹綻出花朵,硬生生從枝椏積雪間探出明媚。

  此時正是梅花花期,她在賞梅嗎?

  「綻梅,你人到了怎麼不進來?」李玄玉行至她身旁,問話聲調徐緩醇厚,唇際揚著始終如一的微笑。

  「李大人。」沒預料到大人會在此時出現,綻梅心一驚,便將手中物事迅速藏到身後。

  如此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舉措,怎會不令李玄玉感到好奇?

  「綻梅,你身後藏著什麼?」

  「沒什麼。」綻梅搖首,連退了好幾步,不解她一向平穩自持,淡然如水,為何李大人總能輕易逼出她的緊張與困窘?

  「沒有為何要藏?」李玄玉擺明了不相信,卻又不願咄咄逼人,與姑娘相處了一段時日,他依然不明白姑娘心中想些什麼。

  他不過問她幾句話,她為何要如此緊張?

  李玄玉有些憂心地望著她連連後退的腳步。

  「好了,我不問便是,你別再往後退了,再退便要撞——」

  砰!綻梅當真撞上後頭梅樹了。

  「唉!你呀——」方纔那聲踫撞聲響沉厚篤實,想必她的後背現下一定很疼。

  李玄玉望著綻梅緊蹙的眉與痛到發紅的眼眶,對於她總是默默挨疼的沉靜模樣有越來越多的無奈,與越來越多的心疼。

  「不礙事的,李大人,外頭天冷,我們進屋吧。」綻梅竭力吞下一聲痛呼,語調依舊持平溫緩。

  「你也知道天冷,下回若是不想那麼早進來,可以到偏廳裡去等,別在外頭吹風受涼。」既知外頭冷,她方纔還在這裡站了那麼久是為哪樁?以為他真不明白嗎?

  綻梅聞言雙頰火辣熱燙,無話可駁,無言可回。

  「知道了,李大——」

  啪!啪啪啪!綻梅話未說全,似有一連串東西接連掉落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她才抬眸,尚不及搞懂發生了什麼,便有一隻寬袖橫過她眼前,她的身體被往前一帶,倉促之間落入李玄玉懷裡。

  柴房屋頂上的積雪過重,沿著屋瓦成堆掉落,綻梅仰首望著李玄玉為她擋去積雪,雪花沾染了滿頭滿肩都是的模樣,硬生生壓下一股想伸手替他拂去衣上、臉上落雪的衝動。

  「李大人,謝謝你,你……可以放開我了。」如此近的距離,鼓動得如此快速的心音,綻梅不能抬眸也不敢抬眸,明明不想直視,週身卻被他全然男性的氣息溫暖烘罩,即使想躲,仍是逃不掉。

  綻梅伸手推了推李玄玉的胸膛,李玄玉卻只是直勾勾地瞧著她,沒留意到胸前的顫動,只注意到她紅艷微垂的臉容,與發上落梅點點。

  她嬌小玲瓏,膚白似雪,黑髮如緞,清麗臉容溫婉秀麗,恬淡靜雅,有股執拗神氣,她發間總散發著縷縷香氣,似在不知不覺間早已縈繞他鼻尖、纏繞他心田,就連夜時,也偶爾入他夢……

  「綻梅,你的名兒取得真好,這是你原本的名兒嗎?還是從前入唐府時另起的?你未入唐府前住在哪兒?又是怎地入了唐府為婢?你說令堂已經過世,那令尊呢?你的爹爹可還在嗎?」李玄玉瞧著她總是微垂的臉容,不自禁開口向她拋出一長串問題,伸手拂去她發上落梅。

  落梅,綻梅,她似是他心上的一朵梅花綻放,怒放寒風,明明不想與誰爭春,卻在他心頭悄然生根,令他隱約感到有情苗正在發長。

  他對她有憐惜之情,有好奇之心,偏生她對自個兒的事情隻字不提,逼得他不得不開口發問,順遂某種想更親近瞭解她的心緒。

  「李大人……綻梅,便只是綻梅而已,多謝大人關懷,綻梅之事,不足掛齒。」綻梅斂眸,低垂的長睫掩去某些不願回想的意緒,閃避李玄玉的問句,轉身欲走。

  「大人,今日耽擱得晚了,我先去學堂接小少爺,習字的事兒,我們下回再——」

  「慢!」李玄玉再次捉住她手腕。

  他實在覺得自個兒此時的行徑十分不可取,明明綻梅就已經如此不想談了,但,他偏生無法任她帶著一張如此愁苦的臉自他眼前離開。

  「杜大娘與小虎子近來可好?」想他在公堂上能言善道,辨才無礙,此際卻為了留住一位姑娘,挑來挑去才挑出這句無關緊要的話。

  「皆好。」綻梅低垂的螓首點了點,仍是不能直視李玄玉的眼,越想與他拉開距離,說話便越加客套疏離。「香粉鋪的生意極好,少爺也越見乖巧,李大人如此關心黎民百姓,憂心家國社稷,當真是辛苦了。」

  唉!每回她想高築心牆之時,便是如此咬文嚼字,每一字每一句都極為度量分寸。

  「不辛苦,心在牽絆,便是甘之如飴。」她謙謙恭恭地敬,他便也只好客客氣氣地回,李玄玉一語雙關,不論她有無聽懂,心中皆有份無以名狀的失落。

  心有牽絆?甘之如飴?是她多心嗎?為什麼她總感李大人話中有話?

  「李大人,綻梅先行告退了。」綻梅旋足便走,腳步越行越快,幾乎像林霽陽縣衙裡落荒而逃。

  唉……終究還是嚇著姑娘了。

  李玄玉立在雪地中,望著綻梅的背影喟然而歎,才想回房,眼角餘光便捕捉到白茫雪地中的一抹靛青。

  他疑惑走近,彎身,拾起——是一雙絮了棉的布鞋。

  布料極新,鞋底乾淨,這新鞋尺寸大小他識得,正好合他的腳。

  綻梅適才望著天光若有所思,與在身後遮遮掩掩的模樣驀然跳入李玄玉腦海,這必然是他方才為她遮擋頭頂落雪時,她不慎脫手落下的。

  這是姑娘為他納的新鞋嗎?

  她怎知他的腳長啊?憑著雪地裡的足印嗎?再者,她又是何時覷得的?是以自個兒的手長或足長去相比而記嗎?

  她對他似乎不是全然無情,既是如此,那又為何他的每一個問句皆不願回答?抑或是,她的確是對他無心,此次納鞋,僅是為了償他教她習字之情。

  然,若是為了報恩還情,她何必又要望天躊躇,費心隱藏?

  「李大人……綻梅,便只是綻梅而已。」

  想起她的避談推托之語,李玄玉搖首苦笑,是,綻梅便只是綻梅而已。

  如梅花初綻,如砌下落梅,他當真是拂了一身還滿。

  「綻梅,夫子今日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咱們做學問千萬不能半途而廢。」甫從學堂走出來的杜虎,雙手叉腰,對綻梅說得振振有辭。

  「是,夫子說得極有道理,走吧,小少爺,我們回家了。」綻梅點頭微笑,頻頻稱是,她接過杜虎手中書袋,舉步前行的臉容看來有些心在不焉。

  「既然有道理,那為何你這幾日都沒去李大人那兒習字了?」杜虎伸手拉住她衣袖,挑眉瞅她,話中挺有指現意味。

  綻梅心口一跳,腳步一停,她確是好幾日沒到縣衙裡去了。

  自她不小心將為李大人納的新鞋落在衙門裡之後,她……她怎麼還有臉走進去,又怎麼敢走進去呢?

  後院就那麼點兒大,李大人必然會發現那雙鞋,若是大人向她問起,她該怎麼說?說鞋是做給小少爺的?但那鞋怎可能是那大小?說是她路上不小心拾得的?大人如此聰明,又怎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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