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徐知勤清冷而帶著一絲嚴厲的嗓音在室內回蕩著。

　　許是他語氣太冰冷，一時間無人敢答話。

　　「沒人肯答話？」徐知勤的目光掃過在場的眾人，最後落在唐瑩甄身上，「瑩姑娘，這兒是你的地方，不如由你來說。」

　　那聲瑩姑娘令殷玥詫異的抬起頭，她原想說些什麼，可在見到徐知勤冰冷冷的表情後，又把話給吞了回去。

　　唐瑩甄也在打量徐知勤。

　　這事她很確信自己沒有半分責任，而且還是受害者。本來嘛，好好在辦公室裡工作，還有神經病闖進來破壞她的工作成果，她沒抗議侯府的保全有問題就不錯了。

　　只是這位什麼玥兒姑娘的，看起來在府中地位不一般，她不確定若自己不客氣的當面告狀，會不會引來什麼反效果。

　　不過……她又望了徐知勤一眼。雖然並不瞭解他，可直覺他應是個講道理的人，就算不幫她，也不至於讓她吃虧了。

　　唐瑩甄曉得自己對他這種沒來由的信任很危險，但她本就不是習慣忍氣吞聲的人，再說今天來了個玥兒，誰知道明天會不會又跑來個星兒，那可令人煩不勝煩。

　　於是她也不加油添醋，很簡略的把事實說了一遍：「我才剛把論文翻譯完，誰知這位姑娘卻突然跑進來指責我明明不懂外文還招搖撞騙，接著又拿墨汁潑在我翻譯好的文稿上，然後就是小侯爺現在看到的樣子了。」

　　徐知勤聞言點點頭，又對著殷玥道：「對於瑩姑娘的話，你可有什麼想解釋的？」

　　殷玥畢竟認識徐知勤多年，比唐瑩甄更能讀懂他面無表情下的情緒，而她看得出，他現在是真的生氣了。

　　「我、我這不是怕知勤哥哥受騙嗎，她一個年輕姑娘去哪學來洋文的？」

　　如今騎虎難下，她也只得硬著頭皮道，「就算她真的懂，知勤哥哥難道就不懷疑她的來歷？這兒是忠勇侯府，可不能讓他國奸細混進來了。」

　　喲，沒想到這姑娘還有些腦子呢，一時間竟然想得出這些話。唐瑩甄倒有些佩服她了。

　　「瑩姑娘的外語是經過吳保羅的認可，自然沒有疑問。」徐知勤道，「至於她的來歷，我也一開始便知道了，根本沒什麼好值得懷疑，難道你以為我會蠢到用個來路不明的人？」他頓了頓，語氣忽然轉冷，「倒是你，未經同意擅闖我的書房也就罷了，故意毀去瑩姑娘翻譯好的文稿是怎麼回事，你難道不知我有多重視洋務？」

　　殷玥從不曾被他這樣凶過，不覺一臉委屈，「人家也只是關心你啊，知勤大哥……」

　　「你關心我的方法，便是毀了我最重視的東西？」徐知勤反問。

　　嘖嘖，這男人可真不知憐香惜玉啊！瞧那玥兒姑娘都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了，他居然還不為所動，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一看就知道是那種眼裡只有工作沒有女人的工作狂。

　　唐瑩甄看戲似的站在旁邊，彷佛這事跟她沒什麼關係。

　　「我又不知道她是真的……再說毀了便毀了，既然原先那份是她寫的，讓她再重寫一份有什麼關係，知勤哥哥要為她凶我嗎？」

　　說得可輕鬆了，重寫的人又不是她！唐瑩甄無聲冷笑，正想出言譏諷個兩句，不料徐知勤卻搶先一步開了口。

　　「重寫？你知道寫這樣一份文稿得花她多少時間嗎？這份翻譯稿我有急用，是瑩姑娘緊趕慢趕好不容易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才完成，被你這麼一潑，我的公事怎麼辦？」

　　唐瑩甄從不知這個冷面男也可以說出這麼多話，過去他總是不大愛說話的樣子，她還以為他習慣寡言呢。而且她記得當初他明明告訴她這文稿不急，讓她慢慢來的，怎麼現在卻變成有急用了？

　　當然他願意站在她這邊替她教訓那位玥兒姑娘，她是很開心啦，願意力挺部屬的老闆才是好老闆。

　　「反正……東西毀都毀了嘛，知勤哥哥你就別再生氣了。」殷玥儘管有些心虛，卻依舊覺得這事兒沒什麼大不了。

　　徐知勤搖搖頭，「你得向瑩姑娘道歉。」

　　「你要我為了這點小事，向這來路不明的女人道歉？」殷玥不敢置信的嚷道，「我爹爹明明要你好好照顧我的。」

　　唐瑩甄發現玥兒在提起她爹時，徐知勤的眼神微微一暗，似乎想起了什麼。

　　但他很快便又恢復了正常，語氣淡漠的道：「我是許諾過你爹要照顧你，但也不能把你寵得是非不分，這事既是你做錯了，便該向瑩姑娘道歉。」

　　「我不要！」殷玥也算在侯府裡長大的，因她父親的關係，眾人對她一向忍讓，養成了她嬌慣的性子，現在要她向這個討厭的女人道歉，她怎麼肯？

　　徐知勤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朝著她身後的下人道：「以後未經我的允許，不准讓玥兒進我的院子，要是讓我知道你們私自放她進來，就給我去城外的莊子待著，不用回來了。」

　　下人們聞言臉色皆大變，對他們來說，這懲罰和發配邊疆也沒什麼太大區別了，莊子上的環境和府裡差遠了不說，連月銀也少，一般只有犯了大錯的奴僕才會被趕到莊上。

　　「知勤哥哥，你真不顧我爹的請求了？」

　　唐瑩甄很想翻白眼，這位小公主除了撒潑和提自己父親外就沒別招了嗎？

　　「就是因為答應了你爹才管你的，若還在這府裡，你想如何大家都儘量讓著，但你日後總要嫁人，我若再放任你這般下去，到時一定會出事。」

　　「我、我才不要嫁出去！」府裡誰不知道她就想當他的夫人？他竟還說出這種話！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事可由不得你任性，不過你放心，我娘必會替你擇個好夫婿的。」

　　「知勤哥哥太過分了！」殷玥大聲道，她狠狠的瞪了唐瑩甄一眼，轉身就往外跑。

　　隨著她來的兩名丫鬟面面相覷，直到徐知勤說了句：「還不快去追你們家小姐？」她們才急匆匆的追人去。

　　其他跟過來的下人也紛紛離開，書房總算再度清靜了。

　　唐瑩甄長長的籲了口氣。

　　她原本很生氣的，還在心中暗自決定要狠狠教訓那個白目小女生一回，不過剛才徐知勤的表現讓她很滿意。對玥兒來說，被喜歡的人討厭了恐怕才是最大的懲罰吧？

　　這麼一想，她的氣也就消得差不多了。

　　「秋水，你去瞧瞧廚房今兒準備了什麼點心，若是鹹的，便端兩碗上來。」徐知勤忽道。

　　「是，奴婢這就去廚房瞧瞧。」秋水是徐知勤特地撥給唐瑩甄的人，自然是個伶俐的，她曉得主子這是有話想和瑩姑娘單獨說，特地支開自己，立刻識相的退下。

　　這下，書房裡就只剩兩人了。

　　唐瑩甄和徐知勤互瞪了好一會兒，才歎氣道：「本來是想告訴你文稿已經翻譯完成的好消息的，現在看來是沒辦法了，你放心，我儘快再重寫一份就是了。」

　　唉唉唉，她的假期又要順延了啊。

　　「不用了，你的工作便到這裡，剩下不用管了。」

　　「啊？」她一愣，「可是剩下部分……」

　　「我自有其他辦法，你儘管放你的假去便是。」

　　他雖然是這麼說，但她卻知道他若真有其他好辦法，當初就不需要叫她來翻譯了。

　　只是既然他這個做老闆的都願意免除她的工作責任了，她也不會多加堅持。

　　「嗯，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再告訴我吧。」哎呀呀，不用重寫一份翻譯稿讓她的心情真好，連眼前的冷面男看起來都順眼多了。

　　「我會的。」徐知勤微微頷首。

　　唐瑩甄心情好，看他順眼，自然也就有了聊天的興致，「小侯爺翻譯了這麼多外國論文，該不會是想設個科學學堂吧？」

　　她知道大齊國唯一的武堂就是忠勇侯開設的，專門教授為將之道。

　　徐知勤如果學他爹開一個專門教西洋科學的學校，好像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反正他什麼沒有，錢倒是挺多的。

　　她本來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徐知勤卻答道：「有些類似，不過目前開學堂太慢了。」

　　「嗯？」

　　徐知勤瞧了她一眼，道：「設立科學學堂固然重要，然而學堂從基礎教起，欲培養出能獨當一面的學者曠日費時，只怕解不了燃眉之急。」

　　唐瑩甄想了想，的確是如此。在現代學生從小學習，到成為科學家也是二十好幾的事了，大齊國沒有任何科學教育基礎，設立科學學堂對改善現況緩不濟急。

　　這不是說開設學堂不重要，而是大齊國若想變得更強盛、向西方學習，除了開設學堂之外，還該有其他更激烈的手段。

　　而她忽然很想知道，眼前這個「古人」在遇上西方科學的衝擊時，會如何因應，「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這事也許還需要你的幫忙。」徐知勤也不賣關子，「其實我本來就打算待你翻譯完這篇文稿後便告訴你這事的。我仿著洋人他們的方式開設了工廠，工廠招收學徒，欲從最實用、最能改善民生的事業做起。」

　　哇，這算是東方工業化發展的初端嗎？唐瑩甄瞠大了眼，沒想到這男人觀念先進，吸收現代知識的能力這麼強。

　　「呃，你這想法挺好的啊，我很欣賞……可是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耶。」她前世是學語文，對工廠的運作一竅不通。

　　「沒關係，過兩日你就跟著我去工廠走走看看，以你的眼界，或許能看出些東西。到時若有什麼想法，不妨告訴我。」

　　「這個……小侯爺也未免太信任我了吧？」他這番話令唐瑩甄有些受寵若驚，卻也有幾分忐忑，「其實剛才玥兒姑娘的話也不是完全無理，難道小侯爺就不擔心我別有所圖？」

　　畢竟懂多種外文的女人在大齊國肯定找不出第二個了，她甚至還會一點西班牙文和義大利文呢！

　　先前不是沒有奇怪過他為何毫不懷疑自己，但她也一直想不出該如何解釋，他既然不問，她當然也就樂得裝傻。

　　「用不著理會她的話，你的來歷我清楚得很。」他不以為意的道。

　　清楚才怪哩！唐瑩甄暗暗嘀咕。他以為知道她原身的身份就夠了？這身子裡頭的靈魂可是從遙遠的二十一世紀跑來的呢。

　　當然她也不會主動和他說起這種事，一來他們沒熟到那種地步，二來她怕被當成妖怪或神經病。

　　「既然如此，過幾天我就和你去看看好了，不過話先說在前頭，我對工廠一點概念也沒有，懂得只怕還沒有你多。」

　　「沒關係。」得了她的允諾，他的語氣似乎也變得輕鬆了些。

　　唐瑩甄看著他，忽然覺得這男人其實挺好懂的，而且思想先進開明，沒有她原本想像的可怕。

　　而人啊，一旦鬆懈下來就會想八卦。

　　唐瑩甄瞧徐知勤此刻心情似乎還可以，便忍不住大著膽子問道：「對了，那位玥兒姑娘……是什麼來歷？」見他一眼看過來，她連忙又補了一句：「我怕下次碰到她又起爭執，總要先弄清楚她的身份，好知道如何應對。」

　　「你放心，她不是你得罪不起的。」

　　這話說得有點拗口，唐瑩甄想了一下腦筋才轉過來，卻也因此更為詫異。

　　儘管先前與玥兒發生衝突時，他便堅定的站在自己這一邊，但他這話裡的意思，竟像在告訴她往後也可以隨意出手，不用顧忌什麼。

　　「可是她的身份……」

　　「她的身份並沒有什麼特別。」徐知勤輕聲打斷她的話，「只是她父親過去曾救過我一命罷了。」

　　原來是救命恩人的女兒，唐瑩甄恍然大悟，「那她父親呢？」

　　「當時為了救我，過世了。」

　　「這樣啊……」怪不得侯府裡的人對她都客客氣氣。

　　「我爹娘感激殷伯伯捨命相救，曾答應過他會好好照顧玥兒，但也僅此而已。」至於以身相許什麼的就免了。「玥兒的個性是該改改了，府裡的人總順著她，才讓她養成刁蠻的性子，你以後要是再遇見她，用不著忍著她。」

　　「OK，我明白了。」發現徐知勤突然望向自己，唐瑩甄先是一楞，趕忙又道：「我是說好，我知道了，OK是洋文。」

　　「我知道，你不用解釋這個。」

　　也是，他經常和吳保羅那個英國佬在一起，應該多少也曾聽過幾句常用英文。

　　只是說也奇怪，這個平行世界裡的英國並不叫Britain或其他她所熟悉的名字，而她所知道的法國、德國的原名也都和她來自的二十一世紀不同，只是所使用的語言一樣而已。

　　然而這些國名翻成中文後，卻很巧合的叫英國、法國、德國，令她困惑之餘也有些慶倖，至少自己在和人說起這幾個國家時，不會不小心講錯。

　　她搖頭甩去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對他保證道：「你放心，我不會主動去招惹你那位救命恩人的女兒，只是她若來找我麻煩，我也不會忍著就是。」裝聖母小白花可不是她的專長。

　　「這樣最好，總之你盡可依你的想法行動。」徐知勤拿起桌上被潑了墨的翻譯稿看了看，「這文稿我就先拿回去了。」

　　「你確定真不需要我重寫一份嗎？」這份文稿被那墨一潑，毀損程度超過百分之六十，幾乎不能閱讀了。

　　「沒關係，不用。」他仔細收起那份文稿，「你就好好的休假，這陣子辛苦你了。」

　　「嗯。」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始思考該去哪兒玩的問題，便又聽見他道：「但這幾日先別出門，我過兩日帶你去工廠走走，等回來之後，你想去哪兒逛再去吧。」

　　「哦，好啊。」雖然這有休假期間還抓她出公差的嫌疑，不過她對那工廠也挺有興趣的，因此很爽快的答應了。

　　他們的談話告一段落的同時，秋水也正好算准了時間，端著兩碗鹹粥走了進來，還笑著解釋：「廚房沒有鹹的點心，這粥還是我特地讓他們用現有食材做出來的，才費了點時間。」

　　「你也辛苦了。」徐知勤朝她點頭，「接下來瑩姑娘休假，你可以跟著歇幾日，不用再天天跑書房。我還有事，這粥你們用吧。」

　　說完，他便揣著髒汙的文稿走了出去。

　　徐知勤走出書房後，原候在外頭的秋彥便跟了上來。

　　「小侯爺，這文稿弄成這樣，還能看嗎？」他也知道自家主子有多重視瑩姑娘翻譯的東西，故而有些憂愁。

　　「自然不行。」徐知勤毫不猶豫的道，想起她辛苦翻譯出來的成果就這麼被人毀去，心情不免壞了幾分。

　　玥兒這幾年越發任性蠻橫，是該好好教訓一番了。

　　這也是他剛才直接讓唐瑩甄不必顧忌的原因之一，只要她認真起來，玥兒絕對不會是對手。

　　「那這文稿您打算怎麼辦？」秋彥擔心的問道。

　　他跟在小侯爺身邊多年，對殷玥的行徑亦極不喜。

　　「我自己來。」

　　「啊？可您不是還有很多事要忙……」最近工廠新建好，小侯爺已忙到每日睡不滿兩時辰，哪還有時間弄這個？

　　「無妨，反正這也不急，我每日抽一些時間做便是。」

　　眼見小侯爺已下定決心，秋彥便也不再相勸，只是歎了口氣，「希望玥兒姑娘以後可別再找瑩姑娘麻煩了。」

　　徐知勤微微勾唇，「放心，她不會再有機會的。」

　　他相信以唐瑩甄的手段，對付玥兒綽綽有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