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經歷三個半月的努力工作之後，唐瑩甄接下來整整昏睡了兩天，直到老闆大人親自出現在她房門口，將她拎出侯府。

　　睡得飽飽的唐瑩甄精神非常好，要不是心知可能會太過驚世駭俗，她都想棄馬車改騎馬了。

　　徐知勤那工廠設在京城外約三十裡處，說近不近，說遠卻也不是太遠，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

　　當唐瑩甄下了馬車，看到眼前簡陋的工廠時，心中的震撼難以言喻。

　　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穿越到異世界，並親眼見證工業化的初始。

　　「居然還運用大量水力……怪不得要將工廠設在河谷底。」她目瞪口呆的看著瀑布底下那兩個大大的水車。

　　其實水車在中國古代並不稀奇，據她所知，前世的東漢時代便有水車的記載了，但中國畢竟長久以來都是農業社會，因此水車多仍運用在農業上，如此繁複且直接利用在工業上的水車，她還是第一次看到。

　　唐瑩甄差點激動得想跳到水裡去近距離觀察那水車的運作。

　　瞧她雙眼閃亮亮的，徐知勤忽覺有些好笑：「看傻了？都還沒進工廠呢。」

　　「怎麼可能不驚訝？做這個水車的工匠技術很先進啊。」她不滿的瞪了取笑自己的男人一眼。

　　「嘿，那水車的圖紙可是小侯爺親自畫的哩。」跟在後頭的秋彥忍不住插嘴，並為此得到主子的眼刀一枚。

　　「什麼，這真的是你設計的？」唐瑩甄不可思議的望著徐知勤。

　　「只是參考前人的作品稍加改良罷了。」他輕描淡寫的道。

　　「哪可能那麼容易，騙我不懂呢！」她嘀咕著。

　　這兩台水車體型這麼龐大，絕對不是拿以前水車的圖樣直接等比放大就可以用的，當中一定還有很多精細的改良。

　　他一個侯府世子主導工業化發展就算了，還能自己改良設計如此大型水車的圖紙，真的很不簡單啊。

　　「不過是改動了一些小地方，沒什麼稀奇。」徐知勤是真不覺得自己設計出水車的圖紙有什麼了不起，比起那些天才發明家，他還差得遠了。

　　當然他也不會妄自菲薄，他本來就未學過工匠之技，接觸西方科學的時間亦不算長，再者他將來是要繼承侯府的，不可能花太多時間在這些旁枝末節上，因此他真正該做的本來就不是親自動手，而是想方設法挖掘、培養優異人才為自己創造發明新東西。

　　見她還楞楞瞧著水車發呆，徐知勤忍不住拉著她往工廠大門走去，「別看了，真正要緊的可是在裡面。」

　　雖然唐瑩甄還有些捨不得離開，卻也記得自己是來出公差的，因此也沒抗議，乖乖和他一起朝工廠走去。

　　進到工廠裡頭之後，她再次為裡頭的景象給震撼了。

　　這根本就是她前世在電視上看到的工廠生產流水線啊！

　　「這……實在不可思議……」唐瑩甄喃喃的道，「太厲害了，到底怎麼想出來的？」

　　她瞪著眼前現代化的工廠，深深覺得其實徐知勤才是那個穿越來的人吧？

　　她這位穿越女一整個英雌無用武之地，促進社會進步的完全是他，根本沒她什麼事。

　　「如何，可有什麼想法？」見她一臉目瞪口呆的模樣，徐知勤心底隱隱升起一股被認同、被肯定的成就感。

　　儘管對於自己打算走的路一直很堅定，然而他想做的事終究太背離這個社會的價值信念，沒有多少人能夠理解，即使有父母的全力支援，偶爾仍不免感到迷惘。

　　可如今她眼底的震驚和欣賞，卻令他更加確定了自己走的道路並沒有錯，讓他知道只要持續朝這方向前進，終有達成目標的一天。

　　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責任。因為他知道，整個大齊國不會再有人比他更有能力、財力和眼光做這件事。

　　「你都做到這個地步了，我還能給什麼意見？」唐瑩甄苦笑，在工廠裡邊走邊看著。

　　「不急，你可以慢慢想。」

　　唐瑩甄在工廠裡慢慢繞了兩圈，到處東摸摸西敲敲，徐知勤也不催她，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後。

　　最後她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開口道：「你說這間工廠是打算做成衣的？」

　　由於手工製作的衣服在數量上不可避免受到限制，因此成衣在大齊國並不普遍，一般人多是買布料回去自己裁剪，或請裁縫到家裡量身材尺寸製作。

　　以機械製作成衣雖不似手工訂制的衣服那般貼合每個人的身材，大批製作的衣服也容易造成「撞衫」的情況而不被有錢人所喜，但機械製作成衣勝在品質穩定、人工與時間成本大量減少，尤其適合販賣佔據大齊國人口多數的市井小民。

　　這些人因長時間勞動的關係，衣服很容易弄髒弄壞，以前沒錢買布料只能將破洞一補再補，現在一旦有了大量價格低廉的成衣，對他們來說肯定方便許多。

　　以目前來看，在大齊國設立成衣工廠的確是不錯的選擇。

　　「衣服是每個人每天都要穿的，用成衣來打響忠勇侯府所開設作坊的名聲，無疑是最快的事。」

　　唐瑩甄聽他的意思，似是想以這個工廠為基礎，之後再陸續開設其他類型的工廠，最終達到機械取代人力的工業化目標。

　　「這想法挺好的，不過如此一來，我覺得就該花更多心思在安全把關

　　上。」

　　「你的意思是……」

　　「一個新的東西出來，人們感到好奇新鮮的同時，亦會評估它的風險性。你這工廠到時一定要對外征人、征學徒，也肯定會引來許多將因此受到衝擊的商家觀望，甚至起了壞心思。我瞧這廠房與多數機械仍是易燃的木頭所制，若不幸發生火災，很可能令整個工廠毀於一旦。而且如果只是燒毀工廠事小，若有員工因此傷亡，肯定會對工廠的名聲有極大損害，往後你想再重建或設立新工廠，恐怕便困難了。」

　　她雖然不懂設備，但過去吸收了那麼多知識和經驗，一些基本概念還是有的。她印象裡前世那些大公司的廠房最怕失火或是建物結構有問題，造成員工受傷死亡，鬧上新聞，且公司為維護形象，往往得付出高額撫慰金給家屬。

　　「還有，我看這些機械都沒有什麼保護措施，如果員工的四肢頭髮不小心捲進機械裡受傷，也會是很大的麻煩，我建議都加上防護的隔板，至少讓他們在正常使用時不至於太容易受傷。」

　　「你的建議極好，這麼重要的事，我先前竟沒想到過。」徐知勤點點頭，向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也流露一絲讚賞。

　　「是啊，先前小侯爺問過那麼多人的意見，居然都沒人提起過這點，瑩姑娘想事情果然比旁人仔細些。」秋彥也笑道。

　　他是徐知勤身邊最親近的人，很清楚這個工廠耗費了主子多少心血，瑩姑娘能給出這麼寶貴的意見，果然不一般，也難怪小侯爺總對她另眼相看，還特地帶她來這一趟。

　　「我也是剛好想到。」唐瑩甄有些心虛的乾笑道，總算覺得挽回了點穿越女的面子。

　　之後他們又仔細巡了遍工廠，將可能造成危險的地方一一標記出來，打算到時再請工匠改良機台，很快一個下午便過去了。

　　當討論暫時告了個段落時，徐知勤看了看窗外道：「今天先到這裡吧，從這回府也要一段時間，有什麼事改天再說。」

　　秋彥也抬頭望向外頭的天色，「不過現在回去，恐怕趕不上平時府裡晚膳時間了。」

　　「那就在外面吃了再回去。」徐知勤很隨意的道。

　　秋彥聞言，眼睛立刻一亮，「那小的想去瓊玉齋可以嗎？，」

　　「咳咳……」正在喝茶的唐瑩甄直接嗆到。

　　這秋彥也太大膽了吧？居然厚著臉皮指定餐廳。

　　在她前世的印象裡，奴僕的地位都是很低下的，他怎麼敢直接這樣對主子說話？

　　更別說他伺候的「主子」，還是性情淡漠的徐知勤了。

　　如果不是最近這幾次的相處，讓她對徐知勤有了點好感，此刻她多半還是若能躲著徐知勤便儘量躲著，壓根不想和他有過多交流。

　　但即使現在是這樣，她也不覺得徐知勤就會比其他主子開明到哪去。

　　沒辦法，剛穿來時碰到的性騷擾事件，實在太令她印象深刻了。

　　這個時代只有上位者才是人，才有人權。

　　徐知勤是侯府世子，想必從小受的也是這套教育，想法多半根深柢固，很難改變。

　　然而令她傻眼的是，那看起來嚴肅的冰山冷面男，居然偏頭想了下後，便同意了：「也行，正好順路。」

　　完全沒有勉強的意思。

　　這、這還是她印象中的徐知勤嗎？唐瑩甄再次震驚了。

　　雖然這陣子以來，他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用行動或言語破除她對他最初的刻板印象，在在告訴她，他不是她原先想像的那種人。

　　可眼前這位也太隨和了吧，他的冰山小侯爺形象呢？

　　她發現他總是在做出乎她意料的事，無論是先前讓自己翻譯大量洋文，還是建設成衣工廠，又或是此刻對秋彥的態度。

　　他和她想像中的侯府世子，截然不同。

　　不過這對主僕顯然已經很習慣這麼相處了，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更沒感受到她糾結的情緒，說定後就朝外頭走去，害得她只得趕緊追上。

　　***

　　傍晚時分的瓊玉齋格外熱鬧。

　　秋彥好不容易擠進店裡，和店內的夥計談了好一會兒，卻怎麼也弄不到包廂，最後只好坐在大廳角落的位置。

　　那還是夥計看在忠勇侯府裡的人常光顧的份上，勉強替他們挪出來的，由此可知瓊玉齋的生意有多好。

　　徐知勤也不介意，領著他們走了進去，在那小小的圓桌前坐下。

　　唐瑩甄見他從容坐在小凳上，覺得自己已經快被他的「不拘小節」，給震撼到麻木了。

　　她甚至開始認真懷疑，她前世看的那麼多高官世家小說，該不會都是作者憑空想像的吧？

　　否則自己眼前這位，為何除了外貌氣質與穿著打扮外，一點也沒有小說中那些高門子弟的講究和架子？

　　「瑩姑娘，輪到你了。」秋彥笑嘻嘻的將菜單遞給她。

　　「啊？」她一愣。

　　「每人能點兩道菜，我和小侯爺都已經點好了，該你了。」

　　她呆呆接過那張令人眼花撩亂的功能表，也沒看清楚上面寫了什麼，便隨手圈了兩道看起來挺眼熟的菜名。

　　之後秋彥拿著功能表去結帳了。

　　這是唐瑩甄第一次踏入大齊國的餐館，她忍不住好奇的打量一番。

　　這餐館的裝潢倒有點像前世某些仿古風的餐廳，陳設簡單卻不簡陋，反而顯得落落大方。

　　而且……她沒想到原來這兒的餐廳，居然也興在功能表上劃記號後拿去結帳，接著才上菜這套。

　　「瑩姑娘應是第一次進瓊玉齋吧？」徐知勤忽道。

　　「嗯。」別說瓊玉齋了，這根本是她穿越來之後，第一次至餐館用餐。

　　「覺得如何？」

　　「挺有親切感的。」她順口道，後來想想不大對，又趕忙補救，「我的意思是，我很久沒到外頭館子裡用餐了。今天好不容易有機會出門，又進到這家餐館，發現和從前去過的有些相似，才忽感親切。」

　　「你先前在林府時，也曾跟著主子外出過？」

　　唐瑩甄的心一跳，這才想起自己這原身的過去，可是林家的家生子，說不定一輩子都沒出過林府大門。

　　然而話都說出口了，她只能硬著頭皮接下去：「呃，呵呵，是啊，先前曾和林家的小姐出過幾次府。」

　　徐知勤的目光中似乎閃過了某種光芒，唐瑩甄沒看清楚，卻不由自主感到幾分忐忑。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自己在他面前無所遁形，好似……他早就看穿了她的謊言。

　　但怎麼可能呢？他才不可能知道她內心深處的秘密呢！

　　儘管她也知道他若真問起林府的事，完全搞不清狀況的自己，肯定三言兩語就漏了餡，然而他卻從未提起這些，彷佛對她的過去一點也不好奇。

　　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就那麼有自信，從未懷疑過她？

　　光是精通多國語言這點，就已經很有問題了，她曾想過許多藉口，卻都無法自圓其說。可他似乎對她過去如何學到外文毫無興趣，只是努力壓榨她身為翻譯員的價值。

　　她松了口氣之餘，卻也不免感到疑惑。

　　徐知勤看著她驚疑不定的表情，心中暗自好笑。

　　好吧，至少目前看來，她大概沒在林府裡待過多久。

　　「其實我也覺得……你應該會喜歡這裡的。」他輕輕的道。

　　「什麼？」她沒聽清楚。

　　「沒事。」他轉了個話題，「我瞧你精通洋文，平時又喜歡那些西洋傳來的小玩意兒，還以為你會比較喜歡西式的東西。」

　　那還不是因為她對那些事物比較熟悉嘛！像自鳴鐘之類的東西，比中國古代的各式器具用品，更令她覺得親切啊。

　　「我只是以前沒見過那些東西，才感到好奇罷了。」她乾笑道。

　　「你用起那些小玩意兒，可不像從前沒見過的樣子。」他覷了她一眼。

　　「……」真的是多說多錯，唐瑩甄決定閉嘴了。

　　徐知勤有趣的瞧著她略帶不安的反應，承認自己是故意逗她的。

　　這女人啊，可真不會說謊。都已經給她幾個月的時間了，竟連個小小的謊都圓不好。

　　不過他最好還是別太過火，免得把她嚇著了。

　　「對了，工廠的事目前知道的人還不多，你暫時別說出去。」他提醒道。

　　「我知道了。」她頓了頓，又道：「不過你也未免對我太放心，這樣不大好吧？」

　　她又不是他的心腹，他竟然就讓她知道了這件「沒多少人知道」的事，都不怕她四處嚷嚷或透露情資給他的競爭對手嗎？

　　到底是她太黑暗，還是他太善良單純？

　　「我只是提個醒而已，你若真在府裡說了這件事，倒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至於到外面去說……你不會有那機會的。」

　　「啊？」她的心一顫，怎麼覺得他的語氣像是想殺人滅口？

　　「你該不會忘了，你的賣身契還在我手中吧？」

　　呃，的確，她的賣身契在他那，又不是不要命了，哪敢四處亂說？

　　只是她仍忍不住問道：「那個……以後我能自贖嗎？」

　　她一直期待著努力賺錢，工作個幾年後把自己贖出來呢！

　　自贖？徐知勤心中忽然竄起一朵小小的火苗。

　　哼，她可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怎麼能輕易讓她跑了？

　　不過他也不會傻得直接和她說不可能，僅是淡淡的道：「這就得看你的日後表現了。」

　　唐瑩甄立刻表明心跡：「我一定會好好工作的。」千萬別不放人啊！

　　徐知勤還未回話，秋彥卻先回來了。

　　「總算點完菜了，瓊玉齋的點菜方式還真特別。」他笑咪咪的說著，又轉頭對唐瑩甄道：「瑩姑娘，這是你第一次來瓊玉齋，怎麼樣，和其他館子很不同吧？」

　　呃，瓊玉齋和其他館子哪兒不同了？她真的不知道啊。

　　她剛甚至還說了這裡跟她以前常去的餐館相似呢！

　　糟糕，她該不會又說錯了什麼吧？

　　她小心翼翼的瞄向徐知勤，卻見他面無表情的睨了秋彥一眼，開口道：「就你話多，坐下吧。」

　　秋彥吐了吐舌頭，乖乖坐下。

　　唐瑩甄見徐知勤似乎沒什麼反應，像是沒發現她的語病，這才又放下心來。

　　不過……他是真的沒發現嗎？又或者只是不願意將疑惑問出口？她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悄悄問道。

　　***

　　夜晚，徐知勤在燈下振筆疾書，處理著堆積如山的公務。最近待處理的事實在太多，就是他也不免感到有些疲憊。

　　正當寫到一半時，他手中的筆忽然一頓，抬頭望向門口，「娘，您怎麼來了？」

　　他出了聲後，原本空無一人的門口這才出現一道身影，來人還咕噥著：「你耳朵這麼靈做什麼？真沒意思！」

　　本想來偷瞧兒子一眼也被發現，不好玩。

　　徐知勤微扯動了下唇角，擱下手中的筆，起身朝母親走去，「這不是娘生得好嗎？」

　　姚萱萱撇嘴道：「是你爹遺傳好，和我沒關係。」

　　今年三十七歲的姚萱萱儘管有了五個兒子，最大的那個還已經二十歲，但她的人看起來仍極為年輕，站在徐知勤身旁倒像他姊姊似的。

　　她這輩子最怨念的事就是生了五個兒子，偏偏沒有女兒，而且這五個兒子長相都隨了丈夫，和她一點也不像。

　　嗚嗚，她也想要一件貼心小棉襖啊！

　　徐知勤知道他娘親就是這個性，因此也沒多說什麼，只道：「娘有事讓人來叫兒子一聲便是，何必自己跑這趟？」

　　等等他爹找不到妻子，又得到處尋人了。

　　「咳，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心血來潮想來看看你而已。」姚萱萱的話雖然這麼說，視線卻朝著四周飄呀飄的。

　　徐知勤頗無語的瞧著他那口是心非的娘親大人，出言道：「娘是來找唐瑩甄的吧，她不在這兒。」

　　姚萱萱被識破動機，只尷尬了一下就立刻恢復正常，「咦，是哦？她不是住在你這裡嗎？」

　　聽說連常用的書房都讓給人家了呢。

　　「您怎不想想我這兒有多大，客房和我的主屋完全不在同一邊，書房也有三間，若沒刻意去尋她，一個月都未必見得到一次。」

　　「唉，看來房子大也很煩惱啊。」姚萱萱感慨的道。

　　「……」娘，這好像不是重點吧？

　　「哎，算了算了，我只是聽說府裡多了這麼個女孩兒，好奇想來確認一下罷了，你說她真的是……那個嗎？」

　　「錯不了的。」徐知勤很肯定的道：「她的原身只是林家的家生子，根本沒有機會接觸洋人，然而她的英語和法語極強，德文也不錯，除了那原因之外，我想不出還有其他理由。」

　　「這倒也是，但我可不懂法語和德語，甚至連英文都忘得差不多了，想來那位唐姑娘在前世原本就是外語人才吧。」姚萱萱輕歎，「沒想到來這裡二十年，居然終於碰上了個同鄉啊。」

　　徐知勤這回卻沉默了下來，沒有接話。

　　自他有記憶以來，娘便從未在他們父子幾人面前隱瞞她來自異世之事，因此他從小便知有「穿越」這等神秘的力量。

　　過去他也不是不曾懷疑過那是娘杜撰出來騙他們的，可他漸漸長大後，卻發現他娘的確懂許多其他人不知道的事。

　　當第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遠渡重洋而來，所有人嚇得驚惶失措時，是他娘命人將對方接了過來，用支離破碎的英語和洋人溝通，並直接將那洋人的國家稱作英國。

　　直到那時，他才真正相信了娘所描述的那個「前世」。

　　之後他從娘那裡聽說了更多關於「前世」的事。在那個世界裡，娘親所屬的國家過去面臨西方強而有力的文化衝擊時，不但不加以學習，反而端起高高在上的天朝心態，故步自封、不思進取，後來被列強以武力脅迫簽下了許多不平等條約，大量的土地被割讓、權利被迫放棄，最終直接導致了人民起兵造反而滅國。

　　這些「歷史」聽起來太真實，不大可能是母親隨口編出來的。而他仔細想過後，發現這也的確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

　　大齊國若僅是維持現狀不做些改變，終有一天會步入那「清朝」的後塵。

　　唯有大齊國夠強盛，那些國家才會將大齊國當成朋友或可以合作的夥伴，否則大齊國在他們眼中就只是塊肥肉，人人都想咬一口。

　　也是在這時候，他發現自己身邊同齡的女孩們……不，或者該說是這時代的女人們，生活如此乏善可陳。

　　與他那性子有些散漫、腦中卻永遠有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知識和念頭的母親相較，那些女人的言談是多麼的空洞乏味，令人感到厭煩。

　　他知道這不能完全怪她們，畢竟這時代對女人的要求與教育便是如此，相信女子無才便是德，可他卻無法忍受娶這樣的女人為妻。

　　所幸他有一對開明的父母，才讓他得以逍遙至今，到了適婚年齡仍尚未娶妻。

　　「嘿，怎麼忽然發起呆來了？」姚萱萱的手在兒子眼前晃了晃，總算喚回他的注意力。

　　徐知勤遲疑了一會兒後，才道：「沒什麼，我不過是突然覺得……能遇上唐姑娘挺好的。」

　　他並不是在找和母親相似的替身，然而在見過像母親這般張揚、有靈性的異世女子後，這時代的女人在他看來是如此呆板無趣。

　　唐瑩甄的出現，無疑在他黑暗的生命裡點亮了一盞明燈。

　　撇去她精湛的外語能力不談，她的性格與聰慧也絕不是這時代的女人所能夠擁有。

　　儘管她和母親的個性相差甚遠，但他一看即知她們來自同個地方。也唯有那樣開明自由的世界，才能培養出像她們這樣的女人。

　　他選擇的道路太特別，很慶倖能夠遇上一個足以站在他身邊，給他建議，堅定他信念的女人。

　　「唔，看來你對那位唐姑娘動了心？」

　　「很難不動心吧？」在確認了自己的心意後，徐知勤倒也不隱瞞。

　　「說的也是，你這小子彆扭得很，要讓你看上眼可不容易。」這時代的女人對她這大兒子來說，的確沒有吸引力。

　　不是說穿越女就有多了不起，而是民情風氣使然，這時代養不出他想要的那種女人。

　　「不過你可別忘了我之前警告過你們兄弟的事。」姚萱萱忽然嚴肅起來，「爹娘不干涉你們的婚姻，你們愛娶誰便娶誰，但娶了以後就得好好待人家，不准去亂七八糟的地方應酬、不准有小老婆，更不准養外室，聽到沒有？」

　　她倒不擔心兒子們和家中的丫鬟會有什麼不清不楚，因為在忠勇侯府裡，和主子發生關係的丫鬟只有兩個下場，一個是成為主母，另一個是被賣掉。

　　那些丫髪可是土生土長的「原住民」，自然不會天真到以為自己有當上主母的一天，而原本有心想當小妾姨娘的丫鬟，在知道這條路走不通後，也就斷了那心思。

　　侯府裡的員工福利這麼好，何必想不開？

　　「娘，您明知道我對其他女人沒什麼興趣。」因為那是唐瑩甄，他才動了心，其他女人再好，於他看來亦不過是庸脂俗粉。

　　「哼，男人逢場作戲時可不管喜不喜歡、有沒有興趣的。總之，你給我記住這點，別害我在同鄉面前丟臉，笑我養出了個種馬兒子。」

　　「……」徐知勤再度有種無言的感覺。

　　他深深覺得大概也只有他爹那樣心臟強大的人，才有辦法忍受得了他這古怪的母親。

　　「還有，咱侯府可不興強娶那套，你得讓她點頭同意嫁你才行啊！而你若想追女生，總繃著一張臉像話嗎？」姚萱萱忍不住伸爪捏捏兒子的臉，「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沒走出來？想以前你小時候總是笑呵呵的樣子，多可愛呀！」她的語氣裡充滿遺憾。

　　「娘，我已經二十歲了，不是兩歲好嗎？」他很頭疼的看著那矮自己一個頭還努力伸手捏他的娘親。

　　「不管你幾歲，在我看來都是一樣的。」在父母眼裡，孩子就算活到了一百歲也還是自己的孩子。

　　徐知勤本想回話，卻忽然一頓，轉頭望向門口。

　　「呃，看來我好像打擾到你們了？」唐瑩甄尷尬的道，視線在兩人身上遊移著。

　　姚萱萱的手還留在兒子臉上，再加上她看起來太過欺騙世人的年輕外貌，輕易就讓從未見過忠勇侯夫人的唐瑩甄誤會了。

　　姚萱萱看著眼前這位「同鄉」，眨了眨眼，正想打聲招呼，不料唐瑩甄卻扔下一句：「抱歉，是我突然跑來，失禮了。」然後就急急離開了。

　　姚萱萱也不是沒眼色的人，她先是呆了呆，看看自己的手，再瞧瞧兒子，不甚確定的問道；「唔，她是不是不小心誤會什麼了？」

　　雖然這個「誤會」是對她年輕的外貌的肯定，讓她頗有成就感，不過看起來兒子的戀情得起波折了啊。

　　徐知勤只說了句，「娘您自便吧。」接著便大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