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絕代芳華
諸葛亮正在與法正埋頭商量益州穩定後,州中政務人事調動事宜,諸葛亮手持一份名單,仔細聽法正闡述名單上諸人的性格特點。
龐統卻不合時宜地伸著懶腰,緩緩踱了進來:“一場秋雨一場涼。”
諸葛亮頭也不抬,與“今年入冬晚,龐軍師若實在閑著沒事做,不妨到庭院內掃掃落葉。”
法正啞然失笑,龐統被輕輕奚落一句,倒不如何著惱,只道:“令夫人已出城去,把荊州到益州沿途官道的落葉都掃得乾乾淨淨……”
諸葛亮猛然抬頭,沉聲道:“她也去了?”
又見龐統狡猾一笑,諸葛亮頓知中計,冷笑幾聲,不予作答。
龐統道:“孔明,兩名十來歲少年出遠門,你放得下心?主公問起,你又如何作答?”
諸葛亮答道:“論大策,月英不如我;謀小計,我不如月英。不知龐先生自比月英如何?”
龐統登時被噎住,好半晌說不出話來;片刻後,忽聽法正感慨道:“諸葛先生果是深有體會!”
龐統直笑得彎下腰去,道:“罷了,荊州有趙子龍坐鎮,想必無礙,年輕人總是坐不住的,本想讓馬超將軍代子龍行教習武技之責,我自回去疏解。”
阿斗與姜維在一驛站歇下,才拆開那包裹細看。
黃月英遞來的包裹中裝了碎銀些許,又有木釵衣裙,唇紙脂粉等物,看得阿斗與姜維面面相覷。
姜維疑道:“女人衣裳,胭脂也包進來做啥?”
阿斗拾起一個小包,翻來覆去地看,姜維道:“這八成是迷藥,不可亂拆。”又揀出一根細物:“這該是迷香……師娘簡直就是開黑店的,下三濫行當怎一件不缺。用這招數,不是好漢。”
阿斗哭笑不得道:“她本來就是女人,又不是好漢。”阿斗抬頭道:“你知道我們去荊州做什麼?”
姜維凝視阿斗雙眼,疑道:“不是給你娶媳婦去麼?”
彼此都是撲哧一笑,阿斗只伸手去捶姜維,道:“滾!我告訴你,這事兒與二叔,師父他們性命攸關……”
未等阿斗說完,姜維已打斷道:“知道,孫權與曹操勾結,要趁先生與你爹都不在荊州,暗算關二爺,你道我真傻呢。”
阿斗點了點頭,道:“關心則亂,來之前也忘了朝龐先生討教,卻是莽撞了,照理說,孫權未正式朝爹討回荊州,應該不會貿然開戰才對。”
姜維卻搖頭道:“不,孫權若真要行偷襲,絕不會先宣後戰。”
阿斗從姜維眼中尋到了那抹自信的神色,幾與趙雲同出一轍,只聽姜維分析道:“若孫權先遣使節來索,你爹拒絕後定會起了防備之心,萬一再加強荊州防守,到那時候下手便難了;所以讓虞翻等人來探口風,稍有討不回的跡象,便須偷襲,不可講理……”
阿斗點頭道:“對,正如討債,撕破臉的話對方一有防備,更討不到了。”
二人借宿一夜,便又上馬朝荊州飛馳,沿路官道暢通無阻,今年竟是遲遲不入冬,天空秋雨如絲,如此數日過去,鞍馬勞頓,終於到了荊州城。
在荊州生活已久,阿斗自是輕車熟路,帶著姜維尋到州牧府前,只見今日家家燒金,戶戶焚紅,滿城煙霧繚繞,卻不知是何意。
姜維笑道:“今天是下元節,把這給忘了。”
農曆元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是為道教“上元,中元,下元”三節。分祭天官、地官、水官。謂之“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荊州三面環水,無數宅前自挑起天杆黃旗,上書“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等字。工匠祭祀太上老君,望爐神庇佑。又有城民焚燒金銀包,內附紅綠紙仙衣,錫箔銀錠,祭拜祖先亡靈。城中一派節日氣氛,好不熱鬧。
阿斗與姜維沿路猴兒似地看了又看,終記起正事,才偷偷摸摸,循後花園翻牆摸進了荊州府。
時正過午,府內冷清,侍婢顯是都回家祭拜祖先了,阿斗見從前孫尚香住的房間外,花園裏守著一名侍衛,一手拄戟,打起了瞌睡。
“要不先去南郡找師父?”姜維躲在假山後,小聲朝阿斗道。
阿斗否決道:“不,我猜那女人現在就住姨娘的房間。”先小聲交代如此這般,姜維會意,整了衣襟,把黃月英給的布包捧在手中,走上前去。
“二爺送來給……小姐的。”姜維眼珠子轉了轉,靈機一動道。
那守衛迷糊半晌,被姜維喚醒,惱道:“這園子裏除了二爺,女人進得,男人進不得,沒聽過麼?去!周校尉定的規矩,要進園先拿周校尉信兒來,免得老子挨罰。”揮手趕開姜維,不住把他往外推,口中喃喃咒駡,顯是被擾了清夢。
姜維與阿斗本意只在試探,庭院外牆兩丈餘,絕爬不過,尋思片刻,阿斗方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道:“以後惹誰都行,千萬不能惹師娘……我看師娘竟是比先生還要恐怖。”
姜維茫然道:“什麼?”旋即阿斗掀開布包,抖出來前黃月英包好的女裙兩件,姜維張著嘴,一時半晌回不過神來。
收拾停當,假山內轉出兩名美貌小侍女,笑顏如花,腳步輕盈款步而來;左側那小姑娘懷中似是揣著沉甸甸重物,眼內頗有笑意,二人走上前去,朝那侍衛福了一福。
“二爺著我來請小姐出去逛逛。”阿斗捏著嗓子,尖聲道:“大哥辛苦了。”
那侍衛吞了口唾沫,疑道:“你是府裏的?怎沒見過?”
姜維“嗯”了一聲,拉著阿斗走過侍衛面前,侍衛雖疑卻又盤查不得,待阿斗走出幾步,忽地醒悟,喝道:“回來!你是哪的人?!二爺前日才領軍前去襄陽!怎會請小姐?!”
阿斗這一驚非同小可,荊州府內防禦如此薄弱,難道只有周倉留守?!正滿面忐忑轉過頭來,那侍衛疑惑之心更甚,連招手道:“小丫頭,過來!”
姜維使了個眼色,走了過去,忽喝道:“好膽!小主公都認不得了麼?!”卻是使足中氣,那侍衛被嚇了一跳,正愣神間,阿斗已神不知鬼不覺亮起袖中神器——
五斤重青石大板磚一塊,神器出手,天下無敵,當即狠狠一拍,正中那侍衛後腦勺,侍衛哼都不哼一聲,兩眼翻白,倒了下去。
姜維正忍笑間,阿斗卻忙道:“現不是玩的時候,你快騎馬到南郡去,通知師父;二叔率兵去攻襄陽,想是中了曹操的計!”
姜維心頭一凜,道:“不會吧?!那要師父做什麼?帶軍去救?”
阿斗竟是也想不出辦法來,只得道:“聽師父的,他有辦法。”姜維得令去了。
阿斗提著手中板磚,試探著走進花園中。孫尚香走後,留下的刀槍武器等物被拋在牆角,已生了一層鏽,庭中一名少婦正手持小剪,修著一盆花兒。
“這季節海棠竟會開花,可見今兒有貴人來。”那少婦漫不經心道,顯是已發現了走進園中的阿斗。“你現去襄陽,還追得及。”說畢抬頭朝阿斗笑了笑。
她是阿斗活過的短短兩世中,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
雙眸盈若水,面容靜如月;展顏瞬間,秋末刺寒竟是瞬間褪去;仿佛刹那間春意滿園,草長鶯飛,其聲悅耳如風,驚豔而不媚,穎慧而不嬌。
阿斗直直愣在這傾國傾城的美人面前。
這世上,美到這個地步的,除了她,還有誰?
然而,那美人亦是愣住了,失聲道:“甘倩?!”
阿斗怔怔道:“貂蟬?”
貂蟬一聽這男子聲,方回過神,笑著轉頭,繼續擺弄那盆海棠,道:“你是甘倩與劉玄德的兒子,劉公嗣。”
阿斗敗了,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能唐突佳人,操起板磚砸貂蟬,只得隨手拋了青磚,道:“你認識我娘?你遣我二叔去攻襄陽?呂布死了以後,你不是已經被曹操關起來了麼?曹操把你送給我二叔?曹操自己占著襄陽,你為何讓二叔去……你到底是孫權的人還是曹操的人?”
面對這連珠炮般的質問,貂蟬只是淡淡一笑,道:“把我送給關羽?你師母沒告訴你,女人不是貨?”
阿斗方暗罵自己太輕敵,來前黃月英才特地叮囑過,只見貂蟬抬眼望向自己,那雙水眸竟是如一個無底洞,直欲把自己的魂魄搜攫進去,阿斗打了個寒顫,這是諸葛亮的魅惑之術!
貂蟬神秘地眨了眨眼,那道無形的精神之索頓時解開,阿斗已是滿背冷汗,朝後摔去,失聲道:“你也是……你也是道門中人?”
貂蟬淡淡道:“先師左慈曾言,貂蟬此生有見帝王之命,然貂蟬活到此時,所見之人,無不是亂世梟雄,篡位奸相;常以為師尊說錯了。”
“今日見你,方知一點不錯。”貂蟬唏噓道:“時日無多,竟得見腳踏七星之人,可見冥冥中天意不可違。”
阿斗聽這話不知其意,只知貂蟬曾被王允送給董卓,又在董卓呂布這對義父子間使盡美人計,挑撥離間,最終呂布殺了董卓,呂布被曹操所殺;貂蟬功成身退,朝野不再傳這三國第一女人之名。雖說貂蟬行的是義舉,除去董卓這殘忍梟臣,但追溯過程,均是利用感情,把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阿斗只想到這處,便生不起欽佩之心,只冷冷道:“外人都道你是用絕世美色套住了呂布……”
貂蟬答道:“卻不知我亦學了天師道旁支的魅術?你怕雲長成了第二個呂奉先?我本無意謀害雲長,只對樊城太守于禁辱我之事約略一提,雲長便提刀去為我報仇,圍的是襄陽,其意卻在樊城。”
阿斗不答,道:“曹操吩咐你來做什麼?”
貂蟬答道:“他讓我來還人情,我曾求他一事,他辦到了。”
阿斗吸了口氣,貂蟬轉過身,纖指中捏著一張錦箋。
“曹孟德之情我已償清,再過幾日,便要遠走高飛,從此不問紅塵中事。你攜此箋到荊州城十裏外,那處有一坡,坡下有一荊家村,尋村口最大那棵梧桐樹,樹下房中有我家奴,把信交予他,帶他去助關雲長罷了。”
阿斗將信將疑,接過信箋,觀貂蟬顏色,卻不似說謊,料想對方要施魅術制住自己不是難事,本無須用話來蒙。遂抱拳沉聲道:“你……你好自為之。”
轉身離去時,卻聽貂蟬極輕聲地嘆了口氣,阿斗立在當地,轉頭問道:“你對呂布使過魅術?”
貂蟬笑了笑,道:“自然,否則你以為,以一個女子之言,能令男人……”
阿斗不待貂蟬說完,又道:“對我二叔呢?”
貂蟬這次則搖了搖頭,道:“沒有。”
阿斗忽起同情之心,道:“你過得不快活。”
貂蟬一笑置之,轉身入了房,輕聲道:“你不過是個小孩,又知道什麼是快活,什麼是不快活了……”
阿斗把錦箋揣入懷中,出花園後又踢了踢那昏迷的侍衛一腳,見他哼了一聲,忙躡手躡腳地逃了。
轉過長廊,記起自己仍是作女人裝扮,須得找個地方洗去脂粉,遂快步朝荊州府自己曾經住的房間走去,忽見長廊末端有一男子,當即難以置信地站在原地,捂住了嘴。
只見男子長身而立,抬頭看著長天秋色,少頃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阿斗幾乎便要失聲叫出“師父”二字。
趙雲來了江陵城的荊州府?關羽要出兵,讓他鎮守江陵?!
阿斗忙輕步上前,湊到窗格外,捅破窗紙朝房內望去。
城內過下元節,四處俱是香火煙氣,趙雲睹景思人,喝了幾杯酒,臉上微有醉意,坐在阿斗平素睡的塌上,忍不住伸手去弄懸在帳角的小布虎。
阿斗聽姜維提過,那是甘夫人在許多年前,親手為自己縫的,甘夫人死後,幼年阿斗整日大哭,抱著那布老虎,並頃刻不離手。兩少年後來又做了頂小草帽,扣在布老虎腦袋上。
趙雲手指勾了勾布虎下顎,看著它用紐扣鑲的呆眼睛,嘴角揚起一抹溫柔的微笑,不知在想何事,旋即拍了拍枕頭躺下,雙手枕於腦後,長腿屈曲,另一腿架在床沿,閉上雙眼。
阿斗忽覺心酸,忍不住嘆了口氣。
趙雲不睜眼,溫言道:
“是誰?進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