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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罐子破摔》第20章
  20、甘字招牌

  翌日趙雲領著關鳳,劉禪與啞侍數人到城內隨意遊玩。常聽建業繁華,不下於成都洛陽,此刻阿斗一見之下,果然對孫權嘆服,心想不能小覷了這大舌頭。

  建業稅賦極低,常年水運發達,吳郡,海外等地貨船往來,令這東吳主城隱有自由港的氣象。貨物種類千奇百怪,大小貨攤上琳琅滿目,行人著裝各異。

  陽春三月,風和日麗,柳絮紛飛處處,於城內交錯往復,建業主街人來人往,正是“無處不飛花“的浪漫春景。

  關鳳長這麼大,尚是第一次離家,對這熱鬧市集的好奇感,多少沖淡了思鄉之情。只笑著與劉禪逛街,並肩立於一處攤前,挑揀竹器,見一籠枕,笑道:“爹爹上次說脖頸睡得疼痛,正好買個枕兒給他。”說畢蹲下去,拾起枕頭放在腦後試了試。

  劉禪笑道:“自用就好,這一時半會,也回不去,嫁人後須得三年才能回……”說到此處,忽覺不妥,唯恐勾起關鳳傷情,忙打住話頭。

  關鳳倒是豁達,又道:“哥給我捎去麼,回荊州時給爹爹也就是了。”

  趙雲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待關鳳把那籠枕輪番試過,挑了個好的,便付了錢。

  啞侍看了一會,蹲下身去,揀了根竹笛,一掌五指分開,比劃著那竹笛的長度。他的大手虎口攤平,手指正與短竹笛等長,阿斗奇道:“你會吹笛子?吹給我聽聽?”

  啞侍無動於衷,把竹笛揣進懷裏。

  阿斗買了一雙木屐,換下靴子,在手裏提著。又給啞侍買了一雙,一大一小,二人木屐叩擊青磚路聲響,相映成趣。趙雲莞爾道:“快吃午飯了,回府裏吃,還是在外面用?”

  阿斗本想找間酒樓,好好吃它一頓貴的,卻見關鳳神情恍惚,顯是乏了,遂道:“回府吃罷。”

  啞侍隨手指了指指阿斗,再指趙雲,意思是他要離開一會,有私事要辦,讓趙雲先帶阿斗回去。

  阿斗忙拉住啞侍,道:“喂,你去哪?”旋回頭朝趙雲使了個眼色,道:“你們先回去。”

  趙雲一直以來亦對啞侍身份充滿疑惑,這侍衛實在強得太不像話,若讓劉禪跟著,說不定能找到他身份的蛛絲馬跡,然而要尊重沉戟,卻不應讓阿斗牛皮糖似的粘著,正躊躇不定間,阿斗已追上啞侍,沿街去得遠了。

  啞侍腿長,走路比阿斗快了許多,阿斗追得氣喘吁吁,本以為會被甩開時,啞侍無可奈何地停了腳步,微微躬身。

  阿斗興高采烈道:“你去見你的朋友麼?”旋跳上啞侍的背,摟著他的脖頸,任他背起自己朝城外走去。

  阿斗胡亂說著些什麼,啞侍只是不作聲,走了許久,離市集喧鬧處漸遠,在一處僻靜地停了下來。啞侍讓阿斗下地,又拉著他的手,繞過一處荒草叢生的廢棄城牆。

  城牆後,白茫茫的春霧籠著一片荒坡,霧中又有人聲依稀傳來。

  啞侍忽察覺到了什麼,以身軀擋住阿斗,阿斗會意,遂不作聲,二人躲在樹後,見一名身穿鵝黃色繡袍的貴婦人,由貼身侍婢摻下坡來,上了早已在那處等候的轎子離去。

  啞侍方從樹後走出,彎腰拾起一塊石頭,在手裏掂了掂,像是想朝轎子甩去,又拿不定主意。阿斗嘴角微抽,道:“你很討厭那女的?”

  啞侍隨手拋了石頭,朝坡上走去。阿斗忙隨後跟上,停下腳步時,這裏卻是大大小小,林立了無數墓碑。

  此處是江東望族的墓陵。

  阿斗明白了,啞侍是來拜祭的,他好奇問道:“這裏埋著你喜歡的人?”

  啞侍搖頭,依次分辨墓碑,阿斗道:“朋友?”

  啞侍點了點頭,沿著墓碑尋找,阿斗試探道:“你的好兄弟?”

  啞侍搖頭,阿斗又道:“普通朋友?”

  啞侍想了想,點頭,阿斗正要再問,啞侍卻嫌其囉嗦,扣起手指,阿斗忙跳到一旁,道:“別!我不說話成了吧!”

  啞侍終於找到一處空地,那空地上立著兩塊墓碑。墓碑前留有小酒,香剛剛燃盡,顯是才有人來祭拜過。

  阿斗見那並排立著的墓碑,還以為是兩夫妻的合葬,待得看清楚時卻愣住了。

  左碑刻:武勇烈賢明漢將軍伯符之墓

  右碑刻:英雋異才建威中郎公瑾之墓。

  孫策官拜明漢將軍,周瑜官拜建威中郎將;竟是周瑜與孫策這對結義兄弟的墓。

  啞侍默默站著,不知思考何事,阿斗不敢出聲,亦不敢起絲毫褻瀆之念,這三國時代最出名,亦是最重義氣的兩名男子,死後葬在一處,這兩座墓碑是建業,乃至整個江東的保護神。不知為何,阿斗一見之下,便心中凜然,說不出半句冒犯的話來。

  也許縱是孫權,仍不敢怠慢。破了族規,把周瑜之墓遷到此處。

  美周郎,美孫郎,當年笑談英姿,如今卻俱成白骨,任是英雄恣意,朱顏清風,死後亦不過是這麼巴掌大一塊地方罷了。

  阿斗明白了啞侍讓他跟來的用意,他轉頭看了看啞侍,啞侍依舊站著如一塊磐石。

  “你……嗯,你在這,沉戟,我下去走走。”阿斗小聲道,轉身緩步離去。

  他明白自己與江東是敵非友,更抱著有朝一日,蕩平東吳的決心,此刻站在兩座墓碑前,卻是渾身不自在,只求早點離開這裏。

  阿斗走下坡,才舒了一口氣,不再感到壓抑,附近農家小鴨叫喚,幾隻黃毛小鴨在草叢中蹣跚,尋著水塘,阿斗隨意在山下逛了逛,從鴨子面前經過,小鴨便抬頭看,接著一擺一擺,跟在他身後。

  又過一會,阿斗十分好笑,自己身後已跟了一排雛鴨,儼然自己成了母鴨,他走到哪,那十來隻毛茸茸的小東西就跟到哪,玩了一會,他轉身道:“噓、回去,我不是你們……”

  接著,阿斗微張著嘴,話卻說不出來了。

  一排十餘隻小鴨整整齊齊,俱是抬頭看著自己,鴨隊的末尾,站了個十四五歲的小男孩,男孩身穿明黃色道袍,肩上扛著一人高的招幡,睜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笑吟吟看著自己。

  正是上元節夜,他在成都遇見的小風水師?他怎會在建業?

  阿斗未問,男孩笑道:“小鴨破殼那刻,見到誰,就當誰是媽。”

  那句話依稀熟悉,正是趙雲曾對自己所言,當時這風水師也在旁邊,自己怎沒發現?阿斗蹙眉問道:“你是誰?”

  男孩認真點了點頭,道:“哥,那晚上,大鴨子去找你了麼?”

  阿斗方想起他指點趙雲,到老君觀上去一事,莞爾道:“多虧你呢,去了去了!你叫啥?”

  男孩隨手一揮招幡,那十餘隻小鴨砰的一聲,化為煙霧散了,阿斗嚇了一跳,道:“這這這……這是你變的?”

  男孩笑答道;“我叫于吉。”

  阿斗目瞪口呆,道:“你不是……你不是被孫策殺了麼?”

  于吉嘲道:“他?他就斬了我一隻稻草人兒。”說畢忽地察覺什麼,微微別過頭去,耳朝山上,又對劉禪作了個“噓”的手勢。

  阿斗靜靜聽著,山上傳來暗啞笛聲,是啞侍在吹笛。

  江南之笛向來悠揚婉轉,然而啞侍吹出的那曲調,卻頗有北方男兒豪邁之氣,似是帶著一股大漠民風,曠天荒野,笛聲不受拘束地蕩開霧氣,隱隱有種草原中的鏗鏘之感。

  阿斗喃喃道:“啞巴吹笛子倒是奇怪,不像江南江東絲竹的女人味。”

  于吉正色道:“他本就是塞外來的,跟中原人不太一樣。”

  啞侍吹畢曲子,收笛入懷,循山上尋了下來,卻在一處墳包後立定,蹙眉聽著劉禪與于吉小聲交談。

  “……你咋知道師父跟我會在老君觀碰面?”

  于吉神秘兮兮道:“天機,我能掐會算,你看這玩意,雖然看上去像破爛,其實它有名字來著,叫‘彈指天機招幡’,跟你一樣,也是天地造化的靈物兒。”

  阿斗疑道:“跟我一樣?”

  于吉支吾幾句,欲言又止,像是顧忌什麼,阿斗雖疑亦不再追問,又道:“那你幫我算算?我跟師父會怎樣?”

  于吉又道:“這還用算麼?連老君都成全你倆了,倒是金龍……”

  阿斗只是不解,又道:“什麼金龍銀龍?銀龍是師父麼?金龍是誰?”

  于吉道:“你腳踏七星,身旁自然有龍護著,金蛟剪兒雙龍,護著你這靈物兒,金龍嘛,就是……”

  話未完,忽聽一聲輕響,于吉嚎道:“唉唉!”忙不迭地一手捂住後腦。

  阿斗茫然道:“怎麼了?”轉頭去看,卻見背後沒人,幫于吉揉了揉,又喊道:“啞巴!”起身去尋,不久前還在墓前的啞侍早已失了蹤。

  于吉道:“哥,你以後是要當皇帝的,管頓午飯成不。”

  阿斗聽了高興,忍俊不禁道:“啞巴該是先走了,我們也走吧,哥請你吃好的,啞巴沒份。”旋拉起于吉的手,兩人笑著下山去了。

  建業長街車水馬龍,小流氓和小神棍手拉著手,站了一會,選定那間“魚羊樓”,便大大咧咧走進去。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阿斗雖說家貧……當然,這是在曹劉孫三者中比較而言,但仍為太子,又常年跟著文武第一的諸葛亮趙雲學藝,自然帶了一分出凡脫俗。外加新得黃金十萬兩,暴發戶之氣盡顯無遺。

  店家一見之下,不敢怠慢,遂恭恭敬敬把二人請到樓上雅座。

  此店乃是黑店,專宰外來客,阿斗與于吉俱是不知,甫一坐下,阿斗便對這雅座評頭論足,大放厥詞,頗有建業不及成都生活條件的感慨。小二手搭毛巾,在旁聽得一愣一楞。

  于吉只是傻乎乎聽著,渾不知阿斗說這話,是為了方便拐帶人口作的鋪墊,阿斗嘲完這江東第一黑樓簡陋後,正色道:“這地方不是人呆的,要不你跟哥回成都去?”

  “以後哥吃啥,你吃啥,每天管飯。”

  于吉先是一怔,繼而笑道:“那正好。”

  “太好了!”阿斗拍案道,轉頭吩咐小二道:“挑貴的上!”心頭正狂喜間,渾不知樓梯口正有人直勾勾盯著自己二人,心內亦是狂喜。

  談到此樓淵源,實是三歲死了娘,說來話太長。話說江東不似益州洛陽,官吃黑,黑吃民。東吳本是各大士族根深蒂固之處,黑道,路霸,海霸等常與士家勾結,重金買官賣官,士族當政後,又對地頭蛇蓄意照顧,演變為黑白勾結的形勢。

  像魚羊樓,便是建業城內,地頭蛇老大名下的產業,此人又在孫權麾下當武將,直是當權、攬財。權錢兩不誤。

  還有一事,建業城內只有寥寥幾人知道的是,這地頭蛇老大有龍陽之癖。偶見長得漂亮的少年誤打誤撞入樓喝酒,便慣以蒙汗藥放倒之,再以催情藥迷之,誘得美貌少年入房,繼而【——嗶】之,再【——嗶】之,最後【——嗶嗶】之。

  當然此人還是講究情義的,一朝歡好,玩過就算;若那美少年哭哭啼啼,黑老大便奉上重銀若干,聊表補償,打發其回家去,權當銀子買這一夜風流,銀子封得多了,自能堵上少年們的嘴,不提。

  但若美少年破口大駡,不肯罷休,紋銀不收,軟話不吃,黑老大偶爾惱了,說不得拿麻袋一套,辣手摧花,沉江了事。

  縱是在此軟硬兼施下,不少被玩弄過的少年卻還會回頭來找。這可是稀奇事,黑老大便對自己的英俊瀟灑萬人迷的魅力產生了幾分自信。

  今日黑老大在酒樓打瞌睡時,雙眼忽地一亮,瞧上了明眸若水,眉眼間帶著一股自己最愛的野貓戾氣,臉上又有幾分得瑟之意的阿斗。看了一會,黑老大叫過店家,吩咐了幾句。

  於是店家去準備迷藥了。

  阿斗不知道那地頭蛇名字叫甘寧,是個很麻煩的傢伙。

  于吉知道,但他一點也不覺得甘寧麻煩,因為對街坐在茶鋪裏喝茶的那個啞巴,隨便伸個手指,就能捏螞蟻般把甘寧給揉死了,自己還是安靜吃飯來得划算。

  甘寧又心猿意馬地看了半天,心中讚嘆這少年看上去著實不一般,等得心焦,小二終於把家庭裝蒙汗藥綠茶給端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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