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真假侍婢
司馬昭與劉公嗣俱是五雷轟頂,此刻也說不出誰更焦一些,司馬昭滿頭問號,幾番想上前來確認身份,然而他剛要站起,阿斗便微微側過身子,亮出袖內神兵一角。
那是他在御花園裏揀了,籠在袖裏,一路帶到殿上的板磚。
電壓再度攀升十萬伏,達到九天神雷境界!
司馬昭的表情刹那間變得極其古怪。
曹丕隨口打趣道:“怎麼,子上賢弟?見了夢中情人?”
司馬昭長相俊秀,頗有溫柔之態,待人彬彬有禮,在場武將大多與其交好,遂紛紛出言調侃。
司馬昭回過神來,忙自嘲道:“方才想起故人,失禮了。”
司馬昭把自己驚疑不定的神色掩飾得極好。道:“世子莫笑,子上忽地改變主意了……”
席間一陣哄笑,這下武將們更是不罷休。曹丕只大笑道:“一十八位美人,究竟是哪位入了賢弟的法眼?罷了,那便……”
正要讓司馬昭挑選時,席間又有曹真麾下一名武將,咳了一聲。
曹丕記起正事,此次曹真雖敗,然而曹操卻為他封了軍功厚賞,等同凱旋歸來,雖不知何意,然而論功行賞,還得讓曹真先選才是。
司馬昭理解地笑了笑,見阿斗朝後退去,料想曹真當不會選到他才對。於是拱手道:“曹真將軍先請,小弟不敢拔這頭籌。”
說到曹真,此人本姓秦,其父於曹操有救命之恩,之後一家身死,便被曹操收為養子,雖非己出,曹操對其人卻是十分寵愛,與親生兒子無異。
曹真常年縱橫沙場,時刻以家國天下為念,行事公正,忠心耿耿,不計錢財,頗有趙雲的脾性。洛陽又有時聞曹子丹散家財以犒賞將士,說的便是曹真。
曹真年僅二十六,尚未成婚,此次征戰歸來,曹丕名為選妃,卻亦抱著為曹真尋侍妾之意,當即便請他先選。
曹真本對美女不甚著迷,此刻見這十余名美女如貨物般供人挑揀,更生厭惡,只得推辭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小弟敬謝不敏,各位大人請。”
這句話一出,卻是把眾人都給扣了帽子,誰還敢選侍婢?只聽司馬昭失笑道:“這才是男兒本色,子上敬曹將軍一杯。”遂端起酒杯喝了。
阿斗不禁暗暗佩服,知道司馬昭接下來就要招呼自己過去,這話擠兌得不漏痕跡,實在是高。
果然司馬昭放下酒杯便道:“子上卻無此偉丈夫胸懷,說不得先抱溫香告退了。”登時惹來哄堂大笑。曹真亦面露笑意,打量司馬昭,見其望向侍婢末尾那人,便也抬眼望去,目光移到阿斗袖上,忽道:“慢。”
“既是卻之不恭,子丹亦只好……你,過來。”
阿斗還想插科打諢一番,無奈曹真領軍已久,話中帶了一股威嚴,不容自己抗拒。只得朝司馬昭拋了個無比幽怨的眼神,不敢說話,緩緩走到曹真背後。
席間鼓樂再作,眾人喝酒調笑,觀賞歌舞。
司馬昭半是悵然,半是悲摧,簡直一副快鬱卒的表情,只得強打精神,點了一名美貌侍婢過來,阿斗看在心中,暗自好笑,不知這傢伙該怎麼折騰。冷不防聽曹真低聲道:“你袖中藏了何物?拿出來。”
阿斗只得乖乖把那板磚拿了出來。
“……”
曹真哭笑不得,道:“揣此物上殿作甚?想暗殺世子?”
阿斗忙道:“哪兒的話呢,人家順手揀了墊腳。免得跟姐妹們不一般高,害曹將軍落了笑柄。”
曹真失笑道:“聲音怎的如此沙啞?”
阿斗又道:“前日入宮,住不慣,染了點風寒。”
阿斗變聲期未全過,平時尖著嗓子,倒也有模有樣,曹真聽這聲確實像女子,只是感冒後嗓子略沙,便不再問,只道:“可知我為何選你?”
阿斗忙低首嬌羞答道:“人家又不是將軍肚子裏的蛔蟲,怎麼可能知道。”
曹真覺這侍婢講話跟普通女子大不一般,說沒臉沒皮吧不至於,但話裏又帶了點兒流氓氣,雖是她在伺候,被調戲的人反倒像是自己,心道不能這樣,否則堂堂大將軍便被收拾了。遂正色道:“可曾讀書識字?”
阿斗道:“那是自然。”
曹真點頭笑道:“聽你談吐不似庸脂俗粉,作詩一首本將軍聽聽,過了,便饒你袖內藏兇器之罪。”
那話自是隨口說說,曹真也不期望一名侍婢能作出什麼詩來,不待阿斗勸酒,自顧自端起酒杯便要喝。
阿斗心想,你既當我是女流氓……說不得就讓你見識見識。
旋清了清嗓子,幽幽道:“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愁容先慘咽。”
頭兩句恰恰擊中曹真心事!湊到面前,端著酒杯的手便停了。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曹真道:“你自己作的?”
阿斗不答,又道:“離歌且莫翻新闕,一曲能教腸寸結。”
曹真怔怔不語,片刻後搖頭道:“太悲。”
“直須看盡洛陽花,始共東風容易別。”
“好詩。”曹真吸了口氣,喃喃道,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漠然看著殿上鶯歌燕舞,認真道:“我要定你了,跟我走,你叫何名?”
“劉翠花。”
“……”
“你……我給你想個名字。”半個時辰後,曹真把阿斗領了回房,看著椅子的阿斗。只覺今日不知是走了桃花運,還是桃花劫。
阿斗穿著一雙繡花鞋,架著二郎腿,得意洋洋坐著,隨手操起小銀錘,啪的一聲把桌上核桃砸了個粉碎,挑揀出肉來,丟進嘴裏吃了,翻白眼道:“起啥名,劉翠花蠻好,身體發膚姓名,受之父母,豈可隨意更改?”
曹真端詳阿斗片刻,不禁莞爾道:“你,實在不一般。容貌雖……”想了想,又道:“你別有一番……嗯,很美。”
曹真本想說這痞子氣質非同尋常,雖大大咧咧,五官卻亦是極清秀的,只苦於尋不到合適形容。
阿斗反笑道:“紅顏彈指老,百年芳華,終成枯骨。長相美醜有什麼要緊的。貌不驚人,才被你選中了麼,可見緣分這玩意兒,本就跟美醜沒關係,一切都是命,懂?”
曹真會心大笑,道:“很好!”
阿斗撇嘴,曹真又道:“但你我夫妻二人,總不能翠花翠花……也太土了,你隨我姓,既想留原名,便叫秦芷如何?”
阿斗懶洋洋道:“隨便。”反正待會就要找機會溜走,管他起什麼名。
忽意識到不對頭,楞道:“夫妻?!”
曹真眉毛一揚,笑道:“自然,明兒子丹便去擇吉日,與你成親。”說畢逕自解下外袍,撩起銅盆面巾擦臉。
“等等等……”阿斗五雷轟頂,哭笑不得道:“我是來伺候你的,是你丫鬟,成什麼親?你不娶王公大臣們的女兒麼?”
曹真正色道:“你只道曹子丹與三妻四妾的薄幸男子一般?從今日起,我便是你夫君,休得盡問傻話。”
阿斗失聲道:“你才說傻話!”
這傢伙腦子一定是不知道哪根筋短路了!
曹真板起臉,又道:“放著正室不當,將軍夫人不當,要當小妾丫鬟?”
阿斗嘴角抽搐,反問道:“我不就是來當小妾的麼。”
曹真忍俊不禁道:“你縱是想當,本將軍也不許。”旋抖了抖長袍,鋪在椅上,道:“吃夠便去睡。”隨即一指帳中大床,“你睡內間。”
“你睡外面?”阿斗已經完全傻眼了。
曹真笑道:“對,若是夜間打鼾,還請賢妻多擔待。”接著把頭枕在一張椅上,兩隻長腿懸空架在另一張椅上,兩張椅子,半個身體騰空,架著便要睡。
那“賢妻”二字另阿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只得掀開簾子,正想睡覺是不是得寬衣解帶,然而老子現在是個平胸受,萬一被瞧出來了可不好。
正忐忑間,曹真又道:“成親前子丹定會守禮,安心就是。”
阿斗爬上床去,和衣便睡下,道:“嗯,那很好。”滿腦子只想著等曹真睡著了便趁機逃跑。
過了一會,聽曹真呼吸均勻,顯是睡了。阿斗便輕手輕腳下了床,躡足朝門外走。不防曹真忽道:“上哪去?”話中笑意盎然。
阿斗心中只想把曹真掐死,嘴上卻嬌嗔道:“你管我。”
曹真大窘,忽想到興許是要上茅房,紅了臉,便不再問。
阿斗出外溜達一圈,深夜皇宮中各院門緊鎖,曹操那老烏龜怕死,院牆砌了三丈高,連只蒼蠅也飛不進來。只得絕了爬牆跑路的念想,從懷裏摸出于吉給的符紙,對著月光揀出一張,又轉回房內。
曹真這次像是真的睡了,當然阿斗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曹真裝睡,阿斗則裝作以為他入睡,躡手躡足走上前去,看了又看,假裝好奇他這橫著椅子,身體架空便能睡覺的功夫。蹲下去打量,確實架空。
曹真身材修長,勻稱,兩道一字粗眉如墨,唇薄如刀,鼻樑高挺,眉間帶著一股迷人的英氣。
他的皮膚略顯白皙平整,手指交扣著疊於身前,阿斗看了許久,輕戳他的大腿,又俯到他胸前,鼻息交錯。
曹真呼吸急促了些許,嘴角微翹,眼睫毛微顫了顫,像是想睜眼。
阿斗假裝嚇了一跳,道:“你沒睡!騙人——裝睡什麼的,最討厭了!”
旋瞬間抬手,把一張符“啪”的一聲貼在他胸口上。曹真身體一震,定身符上道術如電流般蔓延至全身,這下曹真不能動了。
阿斗只笑得滿地打滾,曹真卻在定身符效力下,全身僵硬,莫說開口呼救,就連睜眼亦無法。定身符本是雞肋,試想與高手對戰時,誰容得你欺到身前,貼這符紙在胸膛上?然而在此時用出,效力卻是非凡,怪就怪曹真太輕敵了。或者說,他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
阿斗笑了片刻,方爬起清了清嗓子,不再裝女子聲線,懶懶問道:“愚夫,賢妻這小玩意兒如何?”
曹真竭盡全力,只動了根指頭,阿斗知道他此時心裏定是在進行狂雷萬傾的悲摧控訴,又笑吟吟道:“那個……賢妻是大老爺們。”遂伸手拍了拍曹真的臉,曖昧道:“愚夫,賢妻這輩子都會記得你的。”
接著伸手進曹真懷裏亂掏,心想找點信物什麼的,待會逃了也好唬人。摸了半天,摸出一枚古樸玉佩,阿斗老實不客氣把它收進懷裏,這傢伙也是窮鬼一隻,跟趙雲有得拼。
找到信物,正要離去,阿斗笑著俯到曹真身上,捏了捏他英俊的臉,道:“來親個?”再摸曹真胳臂,見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阿斗笑吟吟地看了曹真片刻,忽道:“曹子丹,你人不錯,成親就算了,今兒謝謝你。”
司馬昭匆匆穿過御花園,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彈弓,瞄準燈籠,石子飛去,兩盞燈籠俱熄了。他左右看看,拿了鑰匙,低頭去開門鎖。
門上高處,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蠕動,蠕動許久後,直挺挺摔了下來。
“唉!”
“啊!”
阿斗從兩丈余高的院牆上摔落,把司馬昭壓得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愚弟!賢兄太感動了!”
“別說話!”司馬昭低聲道。好不容易爬起身,拾起鑰匙,拉著阿斗便沒命地跑。
倆少年一路跑過花園。
“你來這裏做什麼!丞相快死了,曹丕那小子正想篡位……”
“救沉戟,那個啞巴,你還記得不?”
“子上,這次我得求你了,做什麼都成,一定得把他救出來。”
“別說傻話。”司馬昭斥道:“他被關在何處?”
“縛虎牢。”阿斗答道。
司馬昭抽了口冷氣,把阿斗推進假山後,一隊巡夜侍衛走過。
司馬昭難以置信問道:“沉戟大哥做了什麼!會被關進那處!”
阿斗答道:“你別管,我知道有曹真信物才能見人,我剛騙到手了。”他忙掏出那枚玉佩,司馬昭只覺天旋地轉,道:“這是他生父唯一留給他的物事……你怎麼騙來的?!”
阿斗道:“快,你帶我去,帶到門口,我自己想辦法進去救他!”
司馬昭又道:“你可知縛虎牢是關什麼人的?!只有丞相鐵了心要殺,不容說情的罪犯才會關進那處,當初孔融荀彧就是……”
阿斗捏著司馬昭的臉,把他壓到石上,沉聲道:“救不救,一句話,別囉嗦,不帶我去,我自己找,等著給老子收屍。”
兩人臉挨得極近,司馬昭臉上發燙,最後道:“跟我來。”
“你不懂路出宮,門口又有侍衛……我去幫你引開,待會來接你。”
“別做傻事,待會把你也牽扯進去了,老子自己去。”
“千萬小心……”
阿斗把司馬昭的叮囑甩在身後,掏出曹真的玉佩,走上前去。
那侍衛一見玉佩,竟是十分合作,乖乖便打開縛虎牢大門,帶他進入。
為何這裏關著呂布,卻只派兩個人看守?
侍衛開了門,容其進入,便不再理會,阿斗心中忐忑,一步三回頭,生恐門突然一鎖,把自己也關了進去,忽聽“咻咻”二聲,牢外侍衛悶哼一聲,便沒了動靜,料想被司馬昭射死了。
他抬頭看著縛虎牢深邃的通道,牆壁濕漉漉的一片,也不知走了多久,興許已走到了洛水之下。兩旁無數鐵門,挨個望去,空無一人,有的房中只關著一具屍骨。
這條隧道恐怕從漢朝建國初始,便已挖成。說不定是皇帝老兒逃生之用。阿斗胡思亂想,終於瞥見一個囚牢中有人,遂拔出青虹劍,插進門縫,神兵削鐵如泥,把那門鎖砍開,推門進去,卻見一具垂頭,倚牆而坐的老者屍體,身周蒼蠅繚繞,嗡嗡作響,屍上不住爬出蛆來。
阿斗疑道:“這是誰?”
他拿劍撥了撥,見那老人腰間繫著一個藥囊,伸手扯過,發現裏面是幾味草藥,那藥他在《青囊經》上讀過,是止血生肌的靈藥,便把它收進懷裏。蹲下掩著鼻子,看那老者,心頭默念:老前輩,你都掛了,留藥也沒用,給我吧,我好救人。
說畢心中一動,伸手進老者懷中去掏,忍著惡臭,掏出一個以蠟封口的小瓷瓶,拍去封口,倒出兩枚滴溜溜打轉的紅色藥丸。想了想,朝他磕了個頭,默念道:保佑我救走啞巴,等我以後殺回洛陽,給你厚葬。便匆忙轉身去尋呂布。
阿斗極輕的腳步聲迴響於走廊中,他朝又一扇門的囚窗內望去。
“誰讓你來的。”
“……”
“啞巴!”阿斗哭喊道,一劍砍開門鎖,便沖了進去。
呂布被鐵鏈穿了鎖骨,渾身血跡斑斑,一身武士袍被撕得破破爛爛,兩手繞過一根石柱捆了起來,雙腳腳踝上扣著鐐銬。
他別過頭去,面朝牆壁。
阿斗棄了青虹劍,摟著呂布,大哭道:“你他媽的混蛋!想死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