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挑釁的人離開了,只留給他們憎惡的眼神,素問感覺到他們的仇視,輕聲說:「對不起,因為我的事,拖你們下水。」
「安啦,大家都是朋友,說什麼見外話。」
張正等人走後,圍繞在素問身邊的鶡狼也漸漸消失了,張玄給聶行風使了個眼色,讓他注意素問,這是個很好的套近乎的機會,他可不能錯過去——他很想知道素問跟鶡狼有什麼淵源,讓一貫凶殘的野獸為他所用。
素問的思緒仍沉浸在剛才的暴戾中,張玄的話輕易卸下了他心底的防線,想到出事前跟初九的爭吵,落寞湧上,他恍惚說:「曾有人對我說,不要跟人做朋友,因為他們太善變,你付出的越多,受到的傷害也就越多……」
「沒關係,反正我們這裡沒人是人。」
一句話成功地把原本傷感的氣氛掃得半點不剩,旁邊傳來聶行風的輕咳,示意張玄說話注意分寸,蕭蘭草卻噗哧笑了出來,說:「這個深奧的話題我們留到下次討論,現在董事長是否可以讓我帶人走了?」
「你說真的啊?」張玄瞪大了眼,不悅地打量蕭蘭草,「還有啊,被帶走的人是我,為什麼你要請示董事長?」
「我也只是個小員警,照章辦事而已,你們富豪間鬥法,請不要讓我為難。」
蕭蘭草無視了張玄的詢問,眼神依舊放在聶行風身上,聶行風知道他在誇大其詞,但馬靈樞會報案出乎他的意料,一時間摸不清馬靈樞的用意,便指指鍾魁,問張玄,「怎麼給他回魂?」
鍾魁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回什麼魂啊?」
詢問被無視,張玄說:「他是鬼,比人回魂簡單,把他一腳踹進他的身體裡,再把道符拿出來就行了,還有,告訴他,如果不想魂飛魄散,今後尾戒一定不能摘下來。」
「……你們在說我嗎?」
鍾魁越聽越糊塗,忍不住插嘴說:「有話直接跟我講就好了,不需要當著我的面轉述吧?」
再轉述一遍,希望能加深他的記憶力,聶行風猜張玄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問蕭蘭草,「這裡現場怎麼辦?」
「我會另外安排人過來處理,辦懸案的時候我們就不要直接出面了。」
「那我沒問題了。」
聶行風把張玄懷裡的娃娃接了過來,小傢伙經過一番惡鬥,早累得睡了過去,很老實地靠到聶行風的身上,對自己被轉手完全不知情,聶行風又對蕭蘭草說:「二十四小時後放人,別為難他。」
啊啊啊,就這麼同意帶走他了?
張玄的藍瞳怒瞪聶行風,蕭蘭草卻笑彎了眉,說:「謝謝董事長的配合,放心,我們只是例行公事,走吧?」
最後這句是對張玄說的,張玄卻沒理他,掏出車鑰匙扔給聶行風,氣哼哼地衝他下指令,「記得到時來接我!」
說完轉身就走,聽他的腳步聲踏得咚咚響,鍾魁疑惑地問聶行風,「張玄好像生氣了,會不會很麻煩?」
「沒事,」聶行風讓他扶素問離開,微笑說:「一張支票可以擺平的麻煩,不算麻煩。」
素問的腳步很重,似乎不堪承受傷痛,勉強走到一樓,就癱在地上慢慢變回了狼形,卻是只比霍離大不了多少的小白狼,也沒有剛才激戰時那神奇的九尾,聶行風搖搖頭,真是個逞強的傢伙,即使痛暈了,也不願意在陌生人面前顯露完全的原形。
「他都是為我們受的傷。」鍾魁把小狼抱起來,看到它沾滿血跡的身軀,心疼地說。
「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張玄睡著後,我本來在跟娃娃玩,娃娃突然變得不對勁,像聽不到我說話似的,一個人向外跑……」
當時外面下大雨,門又鎖著,所以鍾魁一開始沒在意,但他馬上驚訝地發現房門在孩子面前自動打開,娃娃就這樣衝進了雨中。
他慌忙追上去,就近把娃娃抱進旁邊的車庫裡,但沒多久他就動不了了,眼睜睜地看著娃娃再度衝進雨簾,他拚命叫張玄,卻沒有任何回應,情急之下用意念取下了尾戒,發現自己可以隨意活動後,他追著娃娃來到醫院,在一眨眼的狀態下。
鍾魁一定不知道自己當時是魂魄離體,否則他的意念根本追不上娃娃,聶行風歎了口氣,不知道對於鍾魁的冒險精神,自己該作些什麼表示。
「後來我們就遇到怪物了,它居然把人活活吞下肚,娃娃跑過去阻止它,我們就打了起來,但它太厲害,我只好找機會抱娃娃逃走,可怎麼都逃不出那層樓,原地轉了很久,居然讓我們碰到了素問。」
素問當時神智像是迷迷糊糊,起先對娃娃很戒備,但聽了鍾魁的講述,態度就變了,說這裡太危險,要帶他們離開,但最後他們還是被戾獸攔住了,素問讓他們先走,自己現了原形跟怪物惡戰。
「就算素問是妖,也比很多人要善良得多,他明明打不過那妖怪,還讓我們先走,又設了結界,以免妖物傷到我們,是娃娃不肯走,又爬回結界,我就跟著回去了,董事長,你說剛才那些人不分青紅皂白地要除妖,是不是很過分?」
講述中兩人走出了醫院大門,外面雨停了,寂靜的夜,在沉默中安撫了他們剛才經受的恐懼。
一輛黑色轎車橫著停在前方空地上,看到他們出現,車門打開,初九走了過來。
初九臉色蒼白,帶著重病初癒後的萎頓,走近後,沒有看聶行風和鍾魁,只向白狼伸過手來,鍾魁不認識初九,看看聶行風,在接收到可以的示意後,他把白狼交到了初九手裡。
或許感覺到了熟悉的溫暖,白狼尾巴擺了擺,放鬆緊繃的身體,蜷進初九懷裡,這個小動作讓初九的表情柔和下來,向他們道了聲謝,轉身往車裡走去,聶行風只聽他說:「那怪物叫慶生。」
聶行風一怔,初九已經上車離開了,看著車的背影,鍾魁懵然地問:「他怎麼知道怪物的事情?」
「先別管這個,我們馬上去查查小白的手札,看看有沒有慶生的資料。」
「連夜查這麼急?」鍾魁咋咋舌,「那便宜張玄了,他可以偷懶在警局睡大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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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魁沒說錯,張玄從坐上蕭蘭草的車就一直在睡覺,進了審訊室還在睡,直到一道刺眼光束射到他臉上,才把他從睡夢中叫醒,揉揉眼睛抬起頭,蕭蘭草坐在旁邊,把燈盞撥開,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不耐煩地看他。
「你可真能睡啊,我是要你來交代情況的,不是讓你來睡覺的。」
「交代什麼啊?」張玄眨眨眼,一臉無辜地說:「我是你以莫須有的罪名帶來的,想讓我配合,至少請我吃個豬排飯吧。」
「豬排飯?」
「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這可是員警攻心戰術中必不可少的道具——先讓犯人吃飽飯,然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樣再強硬的罪犯也會交代問題的。」
蕭蘭草舉起手表示投降,他可不想把時間花在跟張玄磨嘴皮子上,打電話叫了豬排飯,不一會兒訂餐來了,看著張玄狼吞虎嚥地撥飯,他冷笑:「剛看完那麼噁心的屍首,你居然吃得下去。」
張玄筷子一頓,然後繼續撥飯,「不愉快的事,我會盡量在三秒鐘之內忘記它。」
「那如果三秒忘不了呢。」
「那就五秒。」
「哈,你倒是樂觀啊,」蕭蘭草哼了一聲,拿遙控器打開對面的光碟機,「可惜不是所有人的記憶力都跟你這麼差,所以你現在有幸在這裡吃豬排飯。」
張玄抬起頭,發現螢幕裡播放的是他持槍威脅馬靈樞的畫面,監視器安裝的角度很好,把一切都拍得很清晰,馬靈樞家裡安裝監視器不奇怪,不過張玄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把錄影交給警方,而且畫面沒聲音,又是側面拍攝,很難從口形裡判斷他們當時的對話。
「槍是假的,只打得死妖跟鬼。」他嘟囔。
「改造槍支也是犯法的。」
「可這是誣告,我家裡有只呼金喚銀的招財貓,我為什麼要搶劫馬鈴薯?我只是想逼他說出素問的下落。」
「為什麼你會知道素問和娃娃出事?」
「說到這個,我還要問你,你不是在監視陳家嗎?為什麼會出現在醫院?」
「看守陳家的有其他刑警,你的兩個徒弟也在,用不著我,」蕭蘭草往椅背上一靠,滿不在乎地說:「所以接到馬靈樞報案,我就去醫院了。」
「是不是馬鈴薯告訴你我們在醫院的?」
抓住蕭蘭草話中的破綻,張玄追問,蕭蘭草是個極度不信任別人的人,他會臨時趕去醫院,一定是有人給他提供了更重要的線索,他可以一槍擊傷妖物,證明他早知道那妖類的身份,有備而來。
蕭蘭草不置可否地笑笑,錄影放完了,他按了重複鍵,開始重播,反問:「你說呢?」
「我想看看你的槍,可以輕易打傷怪物的手槍,一定很厲害。」
「我們好像位置倒換了張玄,現在是我在審問你。」
「相互交流才會有更多的發現嘛。」
蕭蘭草翻著面前還是一片空白的審訊記錄,攤攤手,像是認可了張玄的話,把記錄板扔開,取出手槍,在桌面上一滑,手槍便滑到了張玄那邊。
張玄拿起槍看了一下,只是普通的警槍,他又將子彈卸下,子彈也正常,這種槍打人很容易,打妖物,根本跟玩具槍沒什麼兩樣,他不悅地瞥蕭蘭草,「你耍我啊?」
「怎麼會呢?我只有一顆子彈有用,不過剛才用過了。」
也就是說有人給了蕭蘭草一顆可以輕易傷到怪物的子彈?
張玄脫口而出,「是馬靈樞?」
「一顆子彈換二十四小時,我很合算。」
這回答間接肯定了張玄的疑問,他冷笑,馬靈樞為了把他關進來,還真是煞費苦心啊,不過馬靈樞怎麼會有可以擊傷怪物的子彈?又是怎麼知道他們在醫院的?
張玄想不出,狐疑地看蕭蘭草,蕭蘭草去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又拍拍他的肩膀,用很體貼的口氣說:「還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我可是很珍惜這難得的二十四小時的。」
張玄無視了他的曖昧,「你跟馬靈樞很熟嗎?他為什麼要幫你?」
「一面之緣,不過他好像不太喜歡你,所以寧願犧牲一顆相當有價值的子彈,也要你被拘留,他說那顆子彈是他好朋友留下的,他只有三顆。」
「他的好朋友還真多,」張玄冷笑:「既然這麼珍貴,那只關我二十四小時豈不是太可惜了?」
「也許他有自知之明吧,二十四小時的話,董事長多半不會說什麼,要是多了,你反而不會有事——看得出他非常瞭解你們。」
「討厭的洋芋先生。」張玄呷了一口水,咕噥。
「別這樣說,沒有他幫忙,我們也無法單獨相處。」蕭蘭草按在張玄肩上的力量加大,變成曖昧的按揉,微笑湊近他,說:「誰讓我這麼喜歡你呢。」
「咳……」
張玄被水嗆到了,抱著水杯大聲咳嗽起來,見他臉都嗆紅了,蕭蘭草啞然失笑,抽紙巾遞給他,看著他紅了一圈的藍眸,淳樸中不失魅惑,突然有些明白聶行風為他著迷的原因了,忍不住說:「不如讓我來追你吧。」
「啊!」張玄瞪大了眼。
「你不需要這麼激動,我只是要追求你,還沒打算馬上跟你上床。」
張玄眼睛盯著電視螢幕,根本沒注意蕭蘭草的話,突然一拍桌子,問:「林純磬的書房裡有沒有安監視器?」
「沒有,他的弟子說他不喜歡這些監視器,連大門口都沒安。」
這才明白張玄的激動是因為聯想到了林純磬的案子,蕭蘭草覺得有些無趣,每次當他覺得張玄很聰明的時候,他都會表現出自己的笨蛋,監視器可是事件發生後員警首先會注意到的地方,哪會等他來提醒?
「喔。」
懷疑被否認,張玄蔫了,抬頭看看掛鐘,問:「如果我說想要睡覺的話,可以嗎?」
睡了吃,吃了睡,你是豬嗎?
蕭蘭草在心裡咬牙切齒地吼罵,臉上卻笑意依舊,「難得我們獨處,我都沒跟你做訊問筆錄了,難道我們就不能聊點風花雪月的事嗎?」
「風花雪月?」張玄想了想,「雖然這不是我的強項,不過你這麼幫我,我怎麼也要捨命陪君子……你抽煙嗎?」
蕭蘭草搖頭,眼眸掠過張玄微翹的嘴唇,他知道聶行風不抽煙,因為這個男人不喜歡對方抽煙。
或許這位天師大人喜歡玩點不同花樣的?
在聽從張玄的指揮去找火柴時,蕭蘭草揣摩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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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後,天光大亮,看著張玄趴在桌上,懷裡還抱了一大堆高額面鈔昏昏欲睡,蕭蘭草快哭出來了。
怎麼這神棍連風花雪月都離不開錢?而且為什麼連猜火柴棍單雙這種簡單的賭博自己也會一路輸到底?盯住被圈在張玄手臂裡的那個曾屬於自己的鱷魚皮錢包,蕭蘭草氣得牙根直癢癢。
對面螢幕裡還在播放馬靈樞提供的錄影片段,一晚上錄影一直在重複播放,現在張玄睡了,房間靜下來,錄影便顯得有點吵,蕭蘭草轉過頭,看著畫面裡的男人,很想知道他是誰,為什麼會有那種罡正法力加持過的彈頭?
可惜看了一晚上,他還是沒看出破綻,蕭蘭草把電視關掉了,轉頭調侃張玄,「難道你除了神棍的身份外,還有個身份是賭棍嗎?」
張玄嘖嘖嘴,沒理他,於是蕭蘭草又不堪寂寞地說:「我很想知道聶行風怎麼忍受得了你?」
「關於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喔……」熟睡的人給了他一個含糊的回答。
「去洗把臉。」
耗了一晚上,蕭蘭草也累了,推開椅子走出去,聽到他離開,張玄眼皮動了動,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他為了跟蕭蘭草打聽消息,一整夜沒睡,結果這傢伙狡猾得像狐狸,話說了不少,有用的不多,而且真真假假,很難讓人相信,不過這一晚也不是一點收穫都沒有,至少他賺了一大筆,光是看蕭蘭草那張不爽到要翻盤的臉,他就很開心了。
張玄的回籠覺沒順利成行,瞇了一會兒就被隔壁的電話鈴聲驚醒了蕭蘭草去接電話,聽他的口氣,來電的該是他的上司,而他一直是應聲和解釋,聽他提到陳家,張玄耳朵豎了起來,想知道陳家又出了什麼事。
蕭蘭草的脾氣比他想像的好,以相當尊敬的口氣將事情反覆解釋了數次,才掛了電話,然後走進來,將審訊記錄的本子啪地摔到了桌上。
「奶奶的!那些老古董!」
「出了什麼事?」
有戲看,張玄顧不得睡覺了,揉著眼睛坐起來,把蕭蘭草的皮夾扔還給他,蕭蘭草接了,原本鐵青的一張臉稍稍緩和,笑問:「怎麼捨得還我?」
「不給你留點家當,下次你就不跟我玩了。」
留家當,他也不會再跟張玄玩,他又不是傻子,明知注定會輸,還一直玩下去。
蕭蘭草收下錢夾,看著張玄在對面美滋滋地清點錢款,他說:「上頭接到陳家的投訴,撤了我派去監視的手下,連搜查陳文靖的員警也給調回來了。」
張玄剛才聽到了事情大概,他沒驚訝,把鈔票點好收起,說:「看不出你脾氣這麼好,就這麼老老實實地認栽。」
「能坐到這個位子不容易,不想給他找麻煩。」
張玄抬頭瞥了蕭蘭草一眼,蕭蘭草口裡的「他」指的是宿主,可以為宿主這麼著想,證明他不是隨便找個人附身的,他跟這個宿主之間一定有什麼淵源。
不過這跟張玄無關,隨口說:「那你的官要做得更大一些才行。」
「是我低估陳悅書了,沒想到他跟一些當局要人交情頗深,通過他們給警方施壓,上頭就妥協了,哼,難怪案子會被壓這麼久。」
語含嘲諷,顯示出他對這個官場的厭惡,張玄贏了一大筆錢,心情正好,安慰道:「沒關係,我來幫你,員警都調走了,還有我家式神和徒弟呢。」
他打電話給喬,卻沒人接,蕭蘭草看看表,快到上班時間了,說:「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想辦法,到點了,你去拘留室待到離開,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張玄藍眸裡一片笑意,「你忙你的,我會自個找樂子的。」
蕭、魏兩家在警界有相當的勢力,他猜想蕭蘭草所謂的想辦法是動用自家的力量,如果這樣還找不到陳文靖,查不出妖物和陳家的關係,那他們也只能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