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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門婦》第48章
第48章

  碧青正在給挑嘴的師傅做酥肉段,現代的時候,奶奶年紀大有三高的症狀,醫生讓忌食肉,奶奶跟師傅一樣也是無肉不歡,若是滿桌子素菜,是一口飯都不吃的,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跟小孩子一樣,得哄著騙著,後來碧青就學回了做素肉。

  現代的素肉都是現成的,用水發開,煎炒烹炸,當肉的替代品做出來就成,相對簡單,這裡卻沒有現成的素肉,就只能自己做了,好在師傅這兒食材多調料全,自己想要的幾乎都有,更難得有香菇跟冬瓜。

  江婆婆是江伯的老伴,跟江伯一樣是伺候了師傅幾十年的家僕,碧青就稱呼一聲婆婆以示尊重,江婆婆說這些食材都是京裡送過來的。

  碧青估摸是崔家,這時候哪來的香菇跟冬瓜,若不是豪門大戶,絕弄不來這樣的時令蔬菜,有了這兩樣碧青就好辦了。

  略想了想,就開始做,香菇去根兒洗淨,在開水裡焯一下,撈出擠干水,花椒爆香,碾成花椒粉,澱粉料酒鹽調好,倒入香菇裡抓勻,放淨油,下鍋炸,老爺子雖說年紀大,可就稀罕吃脆的,一遍撈出來瀝淨油再炸一遍才會更脆,配菜用胡蘿蔔青椒,跟炸好的香菇一起翻炒,勾汁,起鍋,就是一盤色香味俱全的酥肉段。

  另一道碧青打算做東坡素肉,冬瓜去瓤剕皮,切成大方塊,表皮用刀戳成十字花紋,開水裡焯半熟,碾干水,塗毛醬汁兒,放入七成熱的油鍋裡炸至紅色撈出,晾涼,切成一指見方的塊,放入大蒸碗中,入清湯,整蔥姜,雞油,料酒上鍋蒸熟,發好的黃花菜挽成結,冬筍切片,焯水後入冷水漂過,放入炒鍋加雞湯燒開勾汁,淋在蒸好的冬瓜上,充當一下東波肉勉強過得去。

  江婆婆一邊兒打下手,一邊兒道:「先生挑嘴,倒難為姑娘花這麼多心思做吃食。」自從碧青正式拜了師傅,江伯老兩口就改稱碧青姑娘。

  碧青笑道:「不能常在師傅跟前伺候,本就不孝,花些心思給找師傅做吃食,也應該,多吃素對師傅的身體好,回頭我寫幾個素菜法子,我不在跟前的時候,婆婆給師傅換著樣的做,省的一不順口就鬧脾氣。」

  江婆婆笑了一聲:「之前先生也沒這麼挑剔,老奴瞅著,是讓姑娘的好手藝給養的,如今差一點兒的都不吃,姑娘不再的時候,一吃飯就念叨姑娘沒良心,也不說過來看看他這個師傅。」碧青莞爾,跟江婆婆端著菜出去。

  老爺子在京裡待了多年,已經吃習慣了米飯,對麵食就那麼回事,灶房裡有一口袋大米,顆顆晶瑩剔透,放到鼻端,有清洌的米香,是最好的貢米,碧青用砂鍋煲了一小鍋米飯,一開鍋蓋,米香更濃。

  老爺子胃口極好,就著素肉段跟東坡素肉吃了兩小碗飯,又喝了一碗瘦肉木耳湯,才算飽了,仍有些意猶未盡的指了指桌上的空盤子道:「雖說你這丫頭拿冬瓜香菇糊弄師傅,不過心思用的巧,味道不及肉,倒也過得去。」

  收拾碗筷的江婆婆聽了,忍不住道:「先生明明喜歡的緊。」

  老爺子一瞪眼:「不這麼說,這丫頭就該得意了。」江婆婆笑著搖搖頭,這一老一小就稀罕逗悶子,下去把麥子茶端上來,見天色暗了,把燭台拿過來放到炕桌上點著,就出去了,只要姑娘在,就不用自己兩口子在跟前伺候。

  碧青從那邊兒的一大摞裁好的宣紙拿過來,展開舖好,筆墨硯台也都擺好,就開始研磨,等師傅寫好一張,就抽出來放到一邊兒晾著,晾乾了墨跡,跟之前的沓在一起放到對面的書架子上。

  老爺子的書很多,書架子上放不開就都堆在箱子裡,怕著潮,所以一趕上好天兒就搬出去曬,老爺子寫的東西不讓別人碰,江伯兩口子都不行,所以碧青也沒敢看,就是幫著師傅整理整理架子上的書,挑了一本自己感興趣的。坐在老爺子對面看著解悶。

  一開始看的百無聊賴,基本上,碧青不是一個很喜歡看書的人,可老爺子這兒除了書沒別的,不想,看著看著倒看下去了,碧青看的是北國志。

  在這個世界,大齊是泱泱大國,天朝上邦,周圍的小國眾多,大多數都是年年歲貢朝拜依附大齊生存,也有不老實的,例如北胡,南蠻,從大齊立國之初,到如今二百多年,南北兩邊兒就沒斷了用兵,打一次老實幾年,幾年過後,依然會尋釁滋事。

  只要看了大齊南北的地勢就知道,這事兒免不了,北胡是馬上民族,民風彪悍,居無定所,朔州以北就是廣鶩的大草原,也進了北胡國的國界,靠著畜牧而活的胡人,遠遠比不上大齊的富庶,大齊有富饒的國土,有可以耕種的田地,比起北胡國的民不聊生,大齊簡直就是天堂,餓著肚子的胡人自然而然就會把饑惡的目光落在大齊,故此,大齊北境總不太平。

  南蠻地處嶺南,氣候炎熱,深林密壑,沼氣叢生,自己活的萬分痛苦就見不得別人好,所以大齊這個富裕的鄰居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南蠻的做法完全是損人不利己。

  大齊這一南一北兩個不省心的鄰居,兩百多年來就沒真正太平過,不是北邊用兵就是南邊打仗,府兵制沿用至今,估摸就是這個原因。

  這本北胡志詳盡記錄了北胡的城池,民風,習慣,疆域,甚至文化,若不是在北胡居住多年,絕不可能寫出這本書。

  碧青正瞎捉摸呢,忽聽師傅道:「你手裡的北胡志是東籬老匹夫所著,早年間,他出使北胡,被扣在胡地整整八年,八年裡沒幹別的就寫了這本北胡志。」

  碧青眨了眨眼,心說怎麼聽著像蘇武牧羊呢,走過來給師傅倒了一杯茶遞過去道:「東籬先生在胡地八年,難道沒生兒育女?」

  老爺子瞪了她一眼:「胡漢怎能通婚,再說,那些胡人是些什麼東西,仁義禮智信對他們來說就是狗屁,那就是些罔顧人倫的畜生,你這些不靠譜的念頭,到底從何處來的?」

  碧青吐吐舌頭:「那個,丫頭就是隨便一問。」

  「隨便?」老爺子搖搖頭:「干係胡漢,豈能隨便,我們大齊跟胡人征戰百年,這仇結下來,沒有解開的可能,你男人雖是個憨貨,卻進了驍騎營,那是我大齊的精銳,裡頭的兵可不是大頭兵,也不是為了給皇宮看大門的,是為了培養帶兵的將領,你這丫頭太精,你男人太傻,你們倆要是勻勻倒正好,既然不能勻,就只有一個法子。」

  碧青一愣:「師傅是說……」

  老爺子道:「這兩年北胡蠢蠢欲動,出兵是早晚的事,你男人既進了驍騎營就脫不開要上戰場,戰場上刀槍可不長眼,你男人上次能活著回來是僥倖,這回可就不見得了。」

  碧青不樂意了,嘟嘟嘴:「您老這是咒大郎早死呢。」

  老爺子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也不知那麼個憨貨,你瞧上他哪兒了,這麼一心一意的跟著他,不是咒他,我是怕那憨貨死了,你這丫頭要哭死,書架子頂上有本兵書,跟你手裡的北胡志一起拿走吧,教給他,學會了,沒準能保他一命,至於那傻貨學不學的會,就是你這丫頭的事兒了。」說著還歎了口氣:「收了你這丫頭,連你的傻女婿都得看管著,真是操不夠的心。」

  碧青笑了:「瞧您老說的,大郎哪傻了。」

  老爺子瞥了她一眼道:「傻不傻是他的事兒,撈了你這麼個媳婦兒,卻真是他王家的造化,祖墳都冒青煙了。」

  碧青知道師傅嫌大郎憨,可自己就喜歡憨的,如今越來越覺得,大郎憨的可愛,尤其聽話,對自己言聽計從,別說這個世界,就是現代想找這麼個聽話的男人都難。

  不過,蠻牛最厭煩識字,更別提看書了,這些怎麼教給他,真是個大難題,或者自己可以用利誘的法子,給蠻牛點兒甜頭,沒準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老爺子寫累了,叫碧青收拾了筆墨,喝了兩口茶問:「你種了一百多畝桃子,就算結出果子來,這麼多你打算怎麼賣,推車去城裡吆喝,賣不了多少吧,用不用老夫幫忙,你師傅這張老臉在大齊還是有些用處的。」

  碧青道:「我師傅的臉面金貴著呢,可不能隨便使,得留著關鍵的時候再用,賣桃子這樣的小事兒哪用得著您老出馬,丫頭有法子賣呢,倒是有件事兒得請您老幫忙,不知道您老可認識會看水脈的人,如今桃林邊兒上那些鄉親喝的可是白河水,雖是活水也不妥當。」

  老爺子道:「你不是教了他們過濾的法子?」

  碧青搖搖頭:「用木炭過濾只是權宜之法,並非長久之計,濾過的水看著清,其實也不是很乾淨,日子長了恐要生病。」

  老爺子點點頭:「先帝四十年冀州大疫,不過幾天的功夫,瘟疫便蔓延開來,死的人不計其數。」說著彷彿想起什麼難過的事兒,臉色有些淒惶,半天才道:「如今的深州大旱比起那年的疫病真算不得什麼,整個冀州府方圓百里隨處可見活埋的萬人坑,一發病不等嚥氣就推到坑裡埋了,不埋不行,老夫親眼所見,那些被埋的人最後一刻還在掙扎,這百里之地不知埋了多少枯骨,後來老夫問過太醫院的老胡,老胡說冀州疫病之源是水,百姓習慣喝河裡的水,縱然有井也都是臨河不遠,井淺又不注意遮蓋,跟河水沒有太大區別。」

  碧青點點頭:「師傅說的是,要防病就先要改掉喝生水的習慣。」

  老爺子捋了捋鬍子:「所以,你給桃林那些人立了規矩,不許喝生水,可有效嗎?」

  碧青道:「習慣最難改,一開始很難,後來我想到一個法子,就是扣錢,發現喝生水的,就罰工錢,一次一文,家裡的老人孩子犯了錯一樣罰,自從有了這個法子,就沒有人再喝生水了。」

  老爺子愣了一下,不禁笑了起來,指著她道:「你這丫頭果真是掉錢眼兒裡了。」

  碧青道:「丫頭是實在沒法子,這個法子最有用,所以只能使了。」

  老爺子:「你家的水尤其清甜,是個什麼道理?」

  碧青嘿嘿笑道:「您老不知道,我家旁邊那個水坑可不尋常,底下通著泉眼呢,估摸著是從蓮花山那邊兒過來的水脈。」

  老爺子敲了她額頭一下:「所以,你就想讓師傅幫你找看水脈之人,你想打井。」

  碧青忙點頭,:「王家村的那兩口井的水,不知怎麼回事又苦又澀,難喝的要命。」

  老爺子挑挑眉:「你打算幫王家村打口甜水井?」

  碧青:「就像師傅說的,當年冀州大疫,死了不知多少人,我家也在村裡,就我一家免疫有什麼用,假如村裡有人得了疫病,我家一樣沒活路,只有所有人都好了,丫頭一家才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老爺子愣了愣,真不知該說這丫頭大公無私還是自私自利,說大公無私吧,丫頭的出發點是為了她自己,說自私自利吧,雖是為了她自己卻惠及旁人,打井是件利民的大好事。

  老爺子想了想道:「這件事你就別管了,交給師傅,你家新房子蓋成的時候,管保有井水喝。」

  碧青眨眨眼:「師傅,跟您老賣個人情,桃林那邊兒能不能多打幾眼?」

  老爺子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打井容易啊,張嘴就來,再說,桃林邊兒上一共就那麼幾十戶人,打那麼多井做什麼?」

  碧青說了句:「您老等會兒。」跑出去不一會兒拿進來一張圖紙,攤在炕桌上,老爺子一看不禁愣了:「你要在蓮花山下蓋房子。」

  碧青點點頭:「那邊兒現在有幾十戶,二百多口人,以後就難說了,誰家沒個親戚,知道這邊兒有飯吃,有活兒干,通個信兒,誰不來,就這一個月就又來了幾十口子,這麼下去那些房子根本不夠住。」

  老爺子不上當,一指上頭錯落在山腳下的宅院道:「少哄你師傅,老夫不信,你這些宅子是給災民蓋得。」

  碧青嘿嘿一笑:「順便,順便嗎,您想想,臨山屯也不過才有三十戶人,咱桃林這邊現在就差不多了,早晚得變成一個獨立的村子,這些百姓雖是村民但沒有地,光靠著丫頭的一百畝桃林,也不成啊,所以,得給鄉親們找一條活路。」

  老爺子揮揮手:「少跟師傅拐彎抹角的說廢話,直接說想幹什麼?」

  碧青摸了摸鼻子:「簡單說就是,我想在蓮花山下蓋一個莊子,把桃林跟深州逃荒來的鄉親們都圈在莊子裡。」

  老爺子指了指那些宅子道:「這些院子是不是多了點兒?」碧青道:「丫頭不打算蓋太大的院子,都蓋成兩進的院子,這塊空地有三十畝,算著至少能蓋六十棟宅子。」

  六十?老爺子倒吸了一口涼氣:「你在這麼個窮山坳子裡蓋六十棟宅子作甚?」碧青理所當然的道:「賣。」

  「賣?丫頭你到底差多少錢兒,師傅雖不濟,也攢了點兒存項,要不……」碧青笑著搖搖頭:「哪有弟子找師傅要錢花的,該弟子孝敬師傅才是。」說著一指桃林邊兒上的一棟道:「師傅稀罕桃花,這個院子臨著桃林,是弟子孝敬師傅的,您瞧,院子的名兒丫頭都給您老想好了。」

  老爺子仔細看了看,果真,那個院子上頭有個牌匾兒,上面寫著三個字,武陵源,碧青指了指旁邊兒:「這裡挖一條清溪,引了山泉過來,您老在院子住著,春有花,夏有葉,秋有果,豈不比這個桃花村強。」

  哈哈……老爺子忽然大笑起來,鬍子捻的更勤:「丫頭你是變著法兒的給你師傅搬家啊,武陵源倒是比桃花村有意境的多,而且,老夫住進了武陵源,你蓋得那些房子就不愁賣了,是不是?鬼主意打到你師傅頭上來了,你說該不該打。」

  碧青伸長脖子把腦袋探過去:「該打,該打,您老打吧,多少下丫頭都不喊疼。」「你這丫頭……」老爺子哪捨得打,在她腦袋上拍了一下作罷。

  屋裡的笑聲傳到外頭,江婆婆道:「你聽先生跟姑娘這是說什麼笑話呢,這麼高興。」

  老江從腰上拿起酒葫蘆咕咚喝了一口,粗聲粗氣的道:「你管說什麼呢,先生高興就好,多少年沒聽見先生這麼笑過了。」

  江婆婆想起以前的事,不禁抹了抹眼角,自從那年冀州大疫,小姐病沒了,先生就沒怎麼笑過了,有時候自己都疑心先生是忘了怎麼笑了吧,小姐沒了,把先生的魂兒都帶走了,這一晃都多少年了,想起來都叫人難受。

  碧青在老爺子的草廬裡住了三天,才回王家村,剛進院就聽見桃花娘的聲兒從屋裡傳來出來:「嫂子可不是哄我呢吧,碧青是今兒家來,這都快晌午了怎還不見,不如讓我家老二去桃花村接一趟。」

  何氏忙道:「不用,不用,小五昨兒去送東西的時候,碧青說了今兒家來,估摸就在道上了,這會兒去接沒準就走岔了,等等吧,什麼要緊事也不急在這一會兒上。」

  碧青有些納悶,心說,桃花娘可好些日子不登自家的門了,今兒做什麼來了,叫碧蘭跟小海把地窖裡存著的酒罈子搬到江伯車上,囑咐江伯回去時慢些,這才進了屋。

  說起釀酒,還是虧了柳泉居老掌櫃的點撥,現代的時候,碧青自己做過葡萄酒,梅子酒,甚至米酒,這些相對比較簡單,可要釀真正的美酒就難了,試了幾回都沒成功,後來柳泉居的老掌櫃來定灰包蛋,碧青拿做灰包蛋的方法跟老掌櫃換了個釀酒的方子,碧青不知道老掌櫃留沒留後手,不過釀出來的酒倒不差,至少比起街當劉寡婦家強遠了。

  為這事兒,劉寡婦登了好幾次門,跟碧青婆婆東拉西扯了好幾天,末了,才磕磕巴巴的問,:「是不是想在村裡開賣酒的鋪子?」

  碧青哪有這個功夫啊,再說,賣酒能賺幾個錢,把那片桃林折騰明白了,就夠自己一家吃好幾輩子的了,直接跟劉寡婦說不會開舖子,劉寡婦這才放心的走了。

  不過,桃花娘今兒來的倒有些蹊蹺,碧青剛進屋,桃花娘就迎了出來:「剛還說你婆婆哄我呢,不想你就回來了,怎不在老先生哪兒多住些日子,先生一個人在桃花村住著,跟前沒個底細人伺候,到底不妥帖,收了你這麼個弟子,還是個丫頭,不能時常在跟前,有個事兒指使誰去。」

  碧青目光閃了閃道:「師傅喜靜,不慣外人攪擾,之所以回冀州住著就是嫌京城鬧得慌,跟前有江伯兩口子伺候著,倒也過得去,不瞞嬸子,我師傅脾氣古怪著呢,外人去了,一概不理會,就是冀州知府閆大人去了,師傅也讓人家在外頭站著,院子都不讓進。」

  桃花娘臉色有些訕訕的道:「聽我家桃花說,老先生很是和善,跟那些深州逃荒來的災民,有說有笑的。」

  碧青點點頭:「這話倒是不差,師傅樂意跟鄉親們說話兒,說那些鄉親們實誠,有一說一,不像那些當官兒的,一個個都戴著面具,說的話七拐八繞,不知怎麼個心思,跟他們說話累得慌。」

  桃花娘呵呵笑了兩聲:「這倒是,這倒是……」

  碧青見桃花娘欲言又止,索性直接問出來:「嬸子今兒過來敢是有什麼事兒?」

  桃花娘一聽,忙從身背後掏出一摞紙來遞給碧青:「大郎媳婦兒你瞅瞅,這是桃花女婿做的詩,寫的文章,俺這姑爺雖說這次童試沒中,好歹是書香門第,天生就是念書的材料,俺那親家祖上可是中過舉人老爺的,大郎媳婦兒你是個識文斷字的,瞧瞧俺姑爺這文章寫的,一篇文章就寫了這麼多字,肚子裡得有多少墨水才成啊,聽桃花說,他公公都說幾個兒子裡數著他家老二最有才,就是沒攤上個好先生,生生的把孩子耽誤了。」

  說著,眼角略飛了飛道:「大郎媳婦兒,你終歸不是俺們王家村土生土長的人,不知道根底兒,嬸子說句你婆婆不愛聽的話兒,大郎家從這兒往上倒,莫說一個中舉的,識字的都找不出一個來,你家二郎若不是拜了好先生,哪能有如今的造化呢。」

  碧青臉色略沉,桃花娘這種人就是典型的小市民,氣人有,笑人無,看著二郎拜了好師傅,眼熱,生氣,明明求上門了,還拉不下架兒,把自己擺的高高,簡直是神經病。

  桃花娘這輩子算順遂,娘家殷實,沒餓過肚子,嫁給王富貴日子也不差,至少之前在王家村是頭一份的,日子長了就養成個吃甜咬脆,事事兒都要拔尖的性子,最見不得別人好,即使這會兒是來求幫忙的,心裡也瞧不上碧青家,尤其,覺著二郎不該有這麼好的境遇,這種人不幫她,她轉過頭罵你,幫了她,依舊不會念你的好兒。

  既如此,碧青吃飽了撐的才會管這檔子閒事兒,她是好人,可不是爛好人,對於桃花娘這種人,就讓她看著自家越過越好,就能氣死她,跟這種人也沒必要客氣。

  想到此,碧青堆起個笑道:「嬸子說的是,我家祖上都是種地的莊稼人,可我公公地下有靈,二郎就出息了,如今拜在昌陵先生門下,不用考童試府試直接就進了太學,想必嬸子不懂,一進太學就算進了仕途,太學出來監生比朝廷大考的進士都吃香,當官是一定了,趕明兒二郎衣錦還鄉,可得好好給我公公上上墳,別看之前八輩子都是目不識丁的莊稼人,從二郎這輩兒起,就算改換門庭了,書香門第算什麼,以後家裡蓋好了新房,叫我師傅寫四個字光宗耀祖,篆刻成匾掛在大門上,別人眼熱也沒用,誰叫我家二郎爭氣呢。」

  說著,把手裡的一摞紙塞回桃花娘手裡:「嬸子,我這兒也有一句話,您別不愛聽,您大字不識的婦人,知道什麼叫好文章,寫再多的字,連篇累牘都是廢話,也是沒用的蠢材,依我看,您姑爺不是什麼唸書的料,就早老老實實的在家種地的好,免得將來連飯都吃不上,讓你家桃花跟著受窮。」扔下話扭臉就出去了,把桃花娘生生的晾在當場。

  桃花娘那個臉,青一陣白一陣,胸膛呼哧呼哧氣的直喘大氣,碧青婆婆對著外頭呵斥了一聲:「這丫頭今兒怎了,說話這麼不中聽,桃花娘,你千萬別跟這丫頭上檁,說到底還是個孩子,不懂事,等回頭看我怎麼數落她。」

  桃花娘喘了半天才道:「她可不是小孩子,識文斷字的女秀才,說出的話直衝人肺管子,就算你家二郎有出息,能光宗耀祖,怎麼俺家姑爺就成沒用的蠢材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往後什麼樣兒還不知道呢,有道是風水輪流轉,我還就不信,好事兒都讓你一家佔了。」撂下話甩手走了。

  何氏隨後追了出去:「她嬸子,她嬸子……」

  追到門口,給在外頭聽了半天牆根兒的王興娘扯住:「嫂子還追她做什麼?」

  何氏道:「雖說桃花娘的話不中聽,怎麼也是長輩,碧青那幾句話說的也真過了,當初,她富貴叔沒少幫著家裡,這會兒人家求上門,不能幫的不幫就是,做什麼鬧成這樣,鄉里鄉親的臉兒上不好看。」

  王興娘道:「嫂子您這心太善了,桃花娘家幫什麼了,不就借了他家幾次牲口使嗎,碧青三天兩頭給她家送去的吃食,難不成都餵了狗,不說這個,她家桃花娶的時候,不是碧青,連周家門都進不去,躲在轎子裡抹眼淚,差點兒沒上吊,這份大恩怎不值那幾次牲口,還有,她家老大娶媳婦兒,碧青可是隨了一份厚禮,多少人情都補過來了,真論起來,該著她知您家的情兒才是,可桃花娘不僅不知情,背地裡不知嚼說了多少閒話,說二郎一個莊稼小子,拜了好先生也沒用,將來能有什麼大出息,這話背地裡說說咱當閒話聽,當著面兒還說,可就是欺負人了,碧青做的對,桃花娘這種人就該這麼治她,看她以後還得了便宜賣乖,什麼東西啊。」

  何氏歎了口氣,喃喃的道:「總是鄉親,這麼鬧起來可不生份了嗎?」

  碧青從灶房出來道:「娘,以前我敬她是長輩兒,才跟她客氣,可長輩沒個長輩的樣兒,也莫怪我的話難聽,哪怕她指著我鼻子罵,我都不生氣,可她說二郎就不行,二郎是誰,太學的監生,以後就是大齊的棟樑,豈容她一個無知村婦說三道四,想求人還按著壞心,咱家沒這樣的鄉親,更何況,我剛的話雖冷,卻是實實在在的良言,就她家姑爺肚子裡那點兒囊揣,童試都過不了,還想找好先生呢,縱有伯樂也得找千里馬,沒有說找頭騾子充數的。」

  幾句話說的王興娘撲哧一聲樂了,指著她道:「我先頭還說你家碧青是個菩薩心腸的爛好人,今兒才知道,這丫頭是沒發威,發了威,簡直就是廟裡的怒目金剛。」

  何氏點了碧青一下道:「你這丫頭,倒越發不依不饒起來,說兩句就讓她說就是,也不掉塊肉,二郎有出息,咱家自己高興就成了,何必弄得別人不痛快呢。」

  碧青道:「不讓咱家痛快,她想痛快,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兒,娘,我這不是不依不饒,我這是不想讓人當咱家是軟柿子捏,別覺著咱家心善就好欺負,以前村裡數著她家的日子好,往後瞧著,拍馬也攆不上咱家的一星半點兒。」撂下話去坑邊兒瞧坑裡的魚去了。

  坑裡的魚養了一年多,前些日子王興說瞧見好幾條大的,在水裡頭一晃沒影兒了,有一截子胳膊長,估摸怎麼也有二三斤,碧青就琢磨著,撈幾條來解饞,提著木桶拿著抄網就去了。

  何氏搖搖頭:「碧青這丫頭如今這個脾氣啊可跟以前不一樣了。」

  王興娘道:「不是碧青的脾氣大,是嫂子糊塗了,碧青的話兒可沒說差,以前數著他王富貴家的日子好,如今莫說咱王家村,十里八村的問問,誰比的過咱家啊,您就聽著碧青的吧,有這麼個媳婦兒裡外操持著,嫂子以後就剩下享福了。」

  不說何氏跟王興娘這兒嘮家常,且說碧青,拿著抄網到了坑邊兒上,看看左右沒人,脫了鞋子,挽上褲腿,舉著抄網想下水撈魚,腳一沾水就凍得一激靈。

  剛三月,天氣雖和暖了,水還是冰的難受,想起這幾日大姨媽快來了,只得放棄撈魚的想法,剛把褲腿放下去,就聽一個熟悉的聲兒:「你在水邊兒做什麼呢?」

  碧青一愣,抬頭見是杜子峰,仍是一襲青衫背著日頭站在坑邊兒上,五官隱在日影裡,有些模糊,以至於碧青根本瞧不清他的表情,既然人家問了,不回答不禮貌,只得舉了舉手裡抄網:「撈魚。」

  彷彿聽見他輕笑了一聲,碧青道:「你笑什麼?我養的魚,都一年多了也該養肥了,撈上來正好做菜。」

  杜子峰又笑了一聲:「如此說,今兒在下可有口福了。」

  碧青還沒明白他什麼意思呢,手裡的抄網就給他拿了去,然後,碧青眼睜睜看著這位間河縣的縣太爺,把袍子下擺撩起別在腰上,鞋脫了丟在一邊兒,挽起褲腿,舉著抄網就下水了,一抄網下去,撈上來一對綠油油的水草,仍不死心,又繼續下網撈。

  碧青回過神來,好笑之餘也開始指揮:「哪兒,哪兒有條大的……」杜子峰手裡的網剛下去,那條大魚尾巴一甩沒影兒了:「這邊兒,這團水草下頭,看見沒,是條草魚,肉多刺少,味道鮮美,可做溜魚片,頭尾還能熬魚湯。」碧青頗惡趣味的出主意。

  杜子峰急忙下網,這次倒真網住了,杜子峰異常興奮,平常風雨不動的臉,都有些激動的潮紅,直勾勾盯著網裡的草魚,生怕跑了,小心的把網舉了起來,可惜樂極生悲,抄網剛離水,網裡的草魚一掙,跳了起來,在空中一個漂亮的翻身躍入水中,激起一陣嘩啦啦的水花。

  杜子峰望著空空如也的抄網,發了半天楞,那表情很有些滑稽,碧青想笑,顧忌杜子峰的面子忙忍住,咳嗽了一聲,瞥見王興過來了,忙招呼王興撈魚。

  王興兒原來是個旱鴨子,去年在藕田里伺候了一年藕,又隔三差五給坑裡的魚餵食,天熱的時候,常跳進坑裡洗澡,一年過來倒學會了鳧水,抄網也使的異常順溜,從杜子峰手裡接過抄網,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撈上來五條大鰱魚,最小的也有二斤多,最大的一條估摸有四斤了。

  碧青打算今兒晌午熬鰱魚,叫王興兒提回去,自己看著杜子峰,這時候正是農忙時節,間河縣的縣太爺,不該如此悠閒吧,所以,這位來一定有事。

  杜子峰不理會濕漉漉的褲子,直接套上鞋,指了指坑邊兒上,用麥草蓋著的一塊地水塘道:「這下頭就是泉眼。」

  碧青這才明白過來,他是為這事來的,這個時候,打一口井都是大事,更何況,碧青想一氣打好幾口,不通過杜子峰這個間河縣的父母官絕不可能,不過,他認識會看水脈的人嗎?

  杜子峰彷彿知道她想什麼,開口道:「在下有位同榜的年兄,現正任冀州府司農主事。」

  碧青立刻就明白了,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有這層關係,打多少口井都不是問題,解決了難題,自然高興,開口相邀:「杜大人請家裡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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