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臨山屯新嫁接的桃樹抽出新芽子的時候,大郎一步三回頭的走了,進了京城,崔九才尋著機會問大郎:「到底把你媳婦兒收拾了沒?」
大郎一拍胸脯:「那還用說。」一想到小媳婦兒,大郎就忍不住咧開嘴傻樂,通過小媳婦兒身體力行的安慰,大郎對自己兄弟的不滿徹底沒了,小媳婦兒那雙軟乎乎的小手,甭提多舒坦了,雖說還得等一年才能圓房,只要每次自己回去,小媳婦兒都這麼伺候自己,等一年就等一年,小媳婦兒身子弱,回頭真像她說的弄出一身病,自己後半輩子找誰去,小五媳婦兒那個病秧子樣兒,瞅著都糟心。
崔九見大郎的嘴越咧越大,臉上那個笑要多傻有多傻,沒好氣的道:「就知道傻樂,就你那媳婦兒,插上尾巴比猴兒都靈,主意大的不行,能由著你隨便折騰,你就吹吧,牛皮都吹破了。」
大郎瞪了他一眼:「俺媳婦兒靈怎麼了,俺就稀罕靈的,俺就不信,你喜歡傻婆娘。」
崔九翻了個白眼:「大郎,不是當兄弟的使壞,你媳婦兒這樣的婆娘,真的收拾服帖了才行,不然,以後有你的苦頭吃,以前是你家沖喜的媳婦兒,如今頂著武陵先生關門弟子的名頭,嫁你,算下嫁懂不懂,你沒見武陵先生一見你就沒好臉嗎,老頭子瞧不上你呢。」
大郎不以為意的道:「瞧不上拉倒,俺媳婦兒瞧得上就成,俺媳婦兒說了,只要俺不再外頭找女人亂來,她就一輩子跟著俺,給俺生兒子丫頭。」
崔九指著他道:「我說你傻不傻啊,你見過哪個老爺們一輩子就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的,何進幾個還知道找花娘呢,你媳婦兒這是欺負你老實,有道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手足不能斷,衣裳得常換,哥幾個,我說的在不在理兒?」
何進幾個齊聲說:「在理兒。」
何進道:「大郎,俺就說你媳婦兒不是個過日子人,你不聽,手裡才有幾個錢兒啊,就這麼往外揚,桃樹林子邊兒上白白養了二百多張嘴,你拿軍功賺回去的金子,估摸早讓你媳婦兒兒揚沒了。」
大郎道:「沒就沒了,俺掙錢就是給媳婦兒使的,沒了再掙就是,俺媳婦兒說,銀子不是省出來的是掙出來的,再說,咱走的時候,俺媳婦兒正琢磨給家裡蓋房呢,周圍的地都買下了,只等秋天收了桃子就開工,說要蓋一個老大的院子,明年你們要是還跟俺回來,就不用擠在一塊兒睡了,有的是閒屋子讓你們住。」
何進搖搖頭:「大郎你媳婦兒哄著你玩呢,就你家撲騰的面兒,哪還有閒錢蓋房子啊,我瞅著再這麼下去,飯都得吃不上。」
崔九道:「這個倒是沒哄大郎,別的不說,大郎媳婦兒掙錢是真有兩下子,那一百畝桃林的果子下來,大郎家想蓋多大的房子都成。」
何進愣了愣:「你是說那些桃樹能活?」
崔九點點頭:「咱們走的時候都抽了新芽,長得比那些沒嫁接的還快,估摸都能活。」何進心裡不信,可崔九的話,也不好反駁,索性不言聲了。
大郎聽不進去他們說什麼,滿腦子都是小媳婦兒,這剛離開就想得的難受了,恨不能立馬就到麥收才好。
崔九一見他那德行,就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白搭,大郎讓他那狐狸媳婦兒徹底降住了,想起大郎媳婦兒那張市儈的臉,崔九就恨得牙癢癢,城門口辭了哥幾個奔著東宮去了。
好容易出去一趟,不捎點兒土特產回來哪成,冀州府的土特產,崔九一樣都沒看上,瞧中的就是大郎家那些盆盆罐罐,大郎家種的大白藕,他媳婦兒做的灰包蛋,地窖裡的蕃薯,曬的菜乾瓜條,曬乾蕃薯籐也弄回來半口袋,在桃林吃的那個蕃薯籐餡兒的肉包子,香的崔九直流口水。
他一個人就吃了十個大包子,還有大郎家種的麥子,磨成面做麵條勁道非常,最平常的打滷麵,也比御膳房做的好吃,弄得崔九都不想回來了,他覺著冀州府的日子太熨帖了,過一輩子那樣的日子都不膩。
尤其大郎媳婦兒那手藝,太好了,就不明白那麼個小丫頭做的飯,怎麼就這麼好吃呢,最簡單的包子麵條都跟別人不一樣。
崔九真有些羨慕那些災民,只要有活幹,就能吃著那丫頭做的飯,比自己這個皇子還舒坦,還有大郎家養的雞,咋就這麼香呢,吃了大郎媳婦兒做的那個什麼叫花雞之後,崔九覺著,再沒有比叫花雞還好吃的東西了。
因為崔九這個頭一次下鄉的土包子皇子,碧青家的雞倒了血霉,臨走前吃了一頓不說,還得捎著,碧青家一共養了四十隻雞,他都想要,還有地窖裡剩下的荷葉,準備弄到京城來,自己做叫花雞,給皇祖母,父皇,母后,太子哥嘗嘗,貴極天下的皇家,竟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像話嗎。
所以,不止要雞跟荷葉,還要做叫花雞的法子,按理說,自己堂堂皇子,看上這樣的鄉野吃食,是那丫頭的造化,應該乖乖的把方法奉上才是,誰知那丫頭竟然推三阻四的,說什麼:「這些都是下蛋雞,家裡指望著吃雞蛋呢,不能給,叫花雞的做法更不成,趕明兒我還想在冀州府開個店呢,給了你找誰要錢去。」
這都是他娘的借口,借口,崔九一聽就知道那愛丫頭話裡有話,跟那丫頭動心眼子,自己不費那事兒,直接問:「想怎麼著吧?」
碧青笑了,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開門見山就能把事兒辦成了,指了指山桃林道:「你也知道,一百畝山桃林不止養活我們一家子,還有幾十戶災民,二百多張嘴呢,都指望著這片桃林的進項,就算你不是大郎的朋友,為了那些災民出點兒力,也應該吧,放心,不用你幹別的,去年太后壽誕,聽說你呈上的壽禮是蒸蕃薯,今年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送上一筐桃子,果子好吃,寓意還吉祥,太后娘娘肯定喜歡。」
崔九本來就想幫大郎,可自己想是自己想,給這丫頭強加在頭上,就不一樣了,雖說答應了,心裡仍有些不爽,出於某種報復心理,一輛大車幾乎把碧青家搬空了。
碧青笑瞇瞇的幫著搬,一點兒都不吝惜,根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蕃薯明年間河縣能成災,再過幾個月,藕田里的荷葉也有的是,雞都給他,也不叫事,新孵出來的雞崽子一晃眼就長起來,灰包蛋鹹鴨蛋牆根兒底下還有好幾罈子,曬乾的蕃薯籐更不是什麼好東西了,開了春,地裡的野菜下來,誰還吃這個,本來碧青就打算兌上麥糠餵豬,崔九要正好,都給他。
一想到皇宮裡那些貴人跟自家的豬仔吃一樣的東西,碧青就一種變態的滿足,皇上有什麼好,還沒自己這個鄉屯裡的婦女吃的好呢,故此,崔九弄走的一車東西,在碧青看來真不算什麼,能給自家的桃林換一條銷路,再給他幾車都成。
崔九先頭還覺得不爽,到了東宮一看滿處跑的雞就傻了,不知怎麼,雞籠開了,籠子裡的雞撲楞著翅膀從車上跳下來,跑的滿院子都是,有一隻大公雞還跳到假山上咕咕跟兒的打起鳴來,紮著翅膀,翹著花尾巴,別提多威風了。
大總管蘇全一迭聲吆喝著宮女太監抓雞,那些宮女太監東一個西一個,對著一群雞圍追堵截,要多可笑有多可笑,整個東宮簡直亂了營。
太子哭笑不得看著眼前一團亂問崔九:「老九,你好端端的弄這麼多雞來做什麼?這麼一大車到底是什麼東西,值得從冀州大老遠的帶回來。」
崔九嘿嘿笑道:「上回那個醉棗跟鹹鴨蛋,太子哥可喜歡?」
太子點點頭:「倒是比宮裡的好吃,尤其那個鹹鴨蛋,顆顆都是滿黃油,就著粥吃最好。」
崔九道:「大郎媳婦兒還做了一種灰包蛋,太子哥沒吃過,比鹹鴨蛋還好吃呢,只不過,那丫頭說這東西不能多吃。」
大郎媳婦兒?太子看了眼那一車東西,不禁道:「這些都是那個王大郎家的?」遂有些不贊同的搖搖頭:「莊戶人不容易,養幾隻雞為著下蛋,你都弄來,叫人家怎麼過日子。」
崔九撇撇嘴:「太子哥就放心吧,王大郎那個媳婦兒別的不會,過日子倒是一把好手,掙錢最有一套,她家那小日子過的比爺還舒坦呢,就這一車東西,也不是白給的,讓我應她今年皇祖母過壽的時候,把她家種的桃子呈給皇祖母,太子哥,你說這丫頭是不是成精了,主意都打到爺頭上來了。」
太子好奇的道:「她知道你的身份?」
崔九翻了個白眼:「太子哥,您可別當大郎媳婦兒是個沒見識的鄉下婦人,那丫頭精的沒邊兒了,舅爺爺都收了她當關門弟子,還是上趕著說了幾回,那丫頭才答應,剛嫁到大郎家的時候,大郎家吃飯,都有上頓沒下頓的,短短兩年,如今再瞧,十里八村就沒有能趕上他家好過的,種蕃薯,栽藕,嫁接桃樹,太子哥,等今年她家的一百畝桃樹得了收成,就蓋新房了,您知道她想蓋啥樣的不?」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太子接過展開,不禁一愣,自己如今管著工部,基本的圖紙還是能看懂的,這張圖畫的相當清楚,是個兩進的院子,頗規整,前頭老大一個敞院,雞窩鴨捨豬圈都標注的清楚明白,後頭分成三個小院,每個院兒都是一明兩暗,東西兩房的佈局。
太子指了指前頭的大院子道:「前頭的院子太大了些。」
崔九道:「聽大郎說,他媳婦兒就要大院子,為著曬糧食,地窖挖的也大,儲藏過冬的吃食。」說著歎了口氣道:「太子哥,我如今倒是覺得,當個莊稼人也不賴,這樣的小日子過著才有滋味兒。」
太子搖頭失笑,心裡也真有些好奇,想起什麼道:「你說武陵先生收了王大郎的媳婦兒做關門弟子,可當真?」
崔九點點頭:「先頭本說要收王大郎的兄弟,後來不知怎麼,王二郎轉拜在了昌陵先生門下,這次跟著先生進京來了,有兩位大儒作保,二郎可直入太學就讀,至於大郎媳婦兒,舅爺爺的脾氣太子哥是知道的,別說他老人家收一個鄉下丫頭當弟子,就是收一頭豬,也沒人攔得住。」
太子道:「武陵先生眼高於頂,這麼多年從未動過收徒之念,當年母后請他老人家教授本宮,老爺子都沒應,父皇想請老爺子進弘文館,老爺子直接躲去了冀州,不想卻在冀州收了個弟子,本宮倒真有些好奇,這個大郎媳婦兒究竟是如何的驚才絕艷,竟能入老先生的眼。」
崔九想到什麼,忙道:「那個,太子哥,我就是這麼一說,其實大郎媳婦兒就是個鄉下丫頭,土的掉渣兒,不說東宮裡的美人,就是宮裡粗使的丫頭,也比那丫頭生的體面。」
太子倒是笑了起來,拍了崔九一下道:「當本宮是什麼人,莫說她是個鄉下丫頭,就算是九天上來的仙女,已嫁為人婦,本宮還能奪人之妻不成。」
崔九撓了撓頭,也覺得自己有些多想,腦子裡劃過大郎媳婦兒的樣兒,雖說眉眼兒生的不差,到底是個鄉下丫頭,太子哥自來也好色,怎會瞧上那土拉吧唧的丫頭。
正想著,忽給他哥抓住胳膊:「你來瞧瞧我種的蕃薯。」不由分說把崔九拽到了東宮的花園裡,滿院子的牡丹拔得一株不剩,種牡丹的花圃起了一道道地壟,壟上埋著一顆顆剛出葉兒的蕃薯苗。
怪不得自己剛進來的時候,太子妃那個臉色呢,東宮的花園子本來種了一院的牡丹,都是難得一見的名品,太子妃廢了好幾年功夫搜羅來的,一年四季叫花匠仔細照管著,年年牡丹開的時候,都要宴請各府內眷進宮賞花,東宮的牡丹宴在勳貴內眷之中頗有名聲,可惜啊,今年的牡丹宴估摸要變成蕃薯席了。
一想到各府內眷,一人抱著一個大蕃薯啃,崔九就忍不住想笑,這樂子可大了,崔九想樂子的功夫,自己那位金尊玉貴的太子哥已經丟下自己,從那邊兒的甕裡舀了水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起那些蕃薯苗來,一邊澆水一邊還說:「這蕃薯苗種下幾天了,前兒瞅著還支稜著,今兒不知怎麼有些不精神,你從冀州府來,可知這是什麼原因嗎?」
崔九心說,我也沒種過地,哪知道怎麼回事啊,忽想起一件事道:「那個,太子哥,種地的事兒弟弟也不大懂,不過,在大郎家幫了幾天忙,倒是瞅見他家施肥了。」
「施肥?對啊,怎麼忘了施肥。」太子望著崔九:「王大郎家施什麼肥,你可知道?」
太子一句話勾起了崔九的傷心事兒,自己可是挑了一天豬糞,又掏了茅廁,現在一想起來,都覺身上有股子屎尿味兒,生怕他哥弄了茅廁的糞便來施肥,忙道:「那個,大郎家都是漚好的,不知裡頭是什麼東西,太子哥不如找先頭的花匠來問問,牡丹花如此難種都能伺候好,想必種蕃薯更不再話下了,太子哥,您忙著,弟弟去慈寧宮給皇祖母請安去。」
撂下話一溜煙跑了,就怕他哥拉著他施肥,崔九如今對肥這個東西有心理陰影,一提起來都受不了,大郎那個狐狸媳婦兒真不是什麼好人。
碧青才不管崔九怎麼想呢,給自家的桃子找到了銷路,就什麼都不愁了,也沒工夫發愁,忙都忙死了,地裡的麥苗返青之後,一天一個樣兒,俗話說,三月二十八,麥子一扎扎,進了三月就齊到腿窩子了,這時候最易招蟲害,用草木灰兌水噴在頁面上有很好的防治作用。
碧青覺得,自己現在完全成了莊稼人,什麼時候栽苗,什麼時候除草,什麼時候施肥,都記得清清楚楚。
家裡的麥子不用碧青上手,王青山家就給包了,王青山兩口子心眼兒活兒,雖說種了一輩子地,自認是把好手,可麥子沒人大郎家長得好,是眼瞅見的事實,不服不行,不明白為啥,就跟著學唄,大郎家怎麼幹自己就怎麼幹。
把大郎家地裡的活兒攬過來,一個是能報答人情,二一個也學了本事,這樣的好事兒往哪兒找去。
碧青明白王青山兩口子的想法,也不藏私,事實上,只要有人問,自己都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莊稼人靠的就是地裡的收成,收成多了,日子自然就好過。
碧青滿心希望鄉親們都能過上好日子,一家富沒用,大傢伙都富了,才會有安定祥和的環境,碧青一直都認為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不是因為律法嚴明,而是因為老百姓夠富,家家都過著好日子,誰還會去偷去搶,所以,村子裡誰來問,她都不會藏私。
可惜的是都不問,自己還不能主動去宣揚這些事,莊稼人樸實,可也固執,之所以不問自己,就是覺得,她們比自己強,也可以理解,祖祖輩輩在地裡頭刨食兒,末了發現連莊稼都不會種了,豈不可笑,這種事得慢慢來,碧青相信,今年王青山家的麥子豐收之後,村子裡會有不少人動心,改變觀念雖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潛移默化或許會收到最好的效果。
碧青一早起來去地裡溜躂了一圈,看了看麥子的長勢,就讓小五套車去山桃林了,王興留在家裡收拾坑裡的藕田,年前,碧青把坑周圍的地都買了下來,買王富貴家的時候,兩畝地才用了五兩銀子,如今碧青五兩銀子一畝收,樂意賣就賣,不樂意賣自己也不勉強。
坑邊兒上原先住著幾戶人家,後來王富貴家蓋房的時候,請的風水先生說是塊凶地,周圍的幾家陸陸續續都搬走了,那些院子都已破敗不堪,雖說眼瞅著大郎家興旺了起來,也沒人敢挪回來。
村子裡私下裡早就認定,碧青是能鎮住凶地的福星,王大郎家才能越過越好,別人家可沒這樣的造化,那些院子閒著也是閒著,還不如賣了,再說,五兩銀子一畝,人大郎媳婦兒一早說了,不夠一畝的也照著一畝地算,往哪兒找這樣的便宜事兒去,故此,都賣了,比桃花娘痛快的多。
有了這些地,藕田又闊出去了一倍,蓋新房也不用發愁了,只不過自己先頭隨手畫的那個圖樣兒,怎麼就找不見了呢,害的自己還得重新畫。
碧青哪想到堂堂的皇子會幹偷雞摸狗的勾當,還當是誰以為沒用,當成擦屁股的草紙使了呢,房子蓋好,明年就該跟蠻牛圓房了,碧青覺得,以蠻牛的性子圓房的事至多拖到明年,畢竟這裡的女孩大都十四五就成親,就像娘說的,婆婆再疼自己,也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自己的生日大,明年秋天也差不多十六了,只要先不生孩子,應該無大礙。
想起這些,碧青忍不住褪出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子,這是蠻牛給自己買的,臨走那天晚上,在房後的麥草垛裡,氣還沒喘勻實呢,就把這個套在了自己的腕子上。
碧青略抬起手腕兒,對著日頭照了照,映著日頭,分外清透好看,蠻牛說是二兩銀子買的,賣鐲子的貨郎說是上好的藍田玉,想起蠻牛說這些時,那個傻啦吧唧的樣兒,碧青就想笑。
二兩銀子能買來的能是什麼好玉,還藍田玉,也就蠻牛這樣傻實在的漢子,才會信這樣的說辭,玉講究的就是個潤,大郎給自己買的這個鐲子,彷彿還帶著青茬兒呢,做工也不夠細緻,碧青覺得,該是用玉石周邊兒的下腳料打磨而成的,真要論價值的話,大概連五百錢都不值。
但蠻牛這份心意卻比五百兩銀子還值錢,用紅綢一層層包著放在胸口,不知放了多少日子,才拿出來給自己戴上,碧青還記得鐲子戴在手腕子上的時候,還帶著蠻牛熱乎乎的體溫,戴著這個鐲子,就彷彿被蠻牛緊緊摟在了懷裡。蠻牛的力氣大,也不大懂得溫柔,但給碧青的擁抱卻安定而溫暖,只要在蠻牛懷裡,碧青就覺分外踏實。
前頭趕車的小五正哼哼著荒腔走板的小曲兒,不知從哪兒聽來的,手裡的鞭子好幾次揚起來都沒落下,而是用手輕輕拍了兩下牛屁股,示意走的快些。
牲口對於莊稼人比人還金貴,尤其牛,耕地拉車都少不了,一頭壯年的牛並不便宜,要足足二十兩銀子才成,這頭牛是上個月從冀州府買回來的。
如今跟王富貴家走動的不勤,每次去借牛,雖說不會不借,但桃花娘總會甩上兩句沒用的閒話,手裡也不是沒錢,碧青乾脆讓小五去冀州府的騾馬市上牽了一頭回來,來回拉個東西也方便。
小五最高興,說他做夢都想買一頭牛,碧青答應他,等家裡這頭母牛下了小牛就送給他,小五高興的直搓手,把這頭牛伺候的跟祖宗似的,每天餵牛的青草,都是一早去地裡打回來,在日頭下晾乾了露水,才添到牛的飼料裡。
每天回來第一件事就給牛刷毛,秀娘說自打買了這頭牛,她家男人眼裡就沒她們娘倆了,成天圍著牛轉。
二郎跟著昌陵先生進了京,小五兩口子就徹底搬了過來,就在二郎住的西屋住下了,家裡養的雞也弄了來,小五說,以後就不回去了,只當在王家村落了戶。
碧青知道小五是心寒了,他娘老跟秀娘過不去,小五跟他娘,說也說了,求也求了,求他娘看在狗娃子的份上,別天天堵著門的數落他媳婦兒的不是,他媳婦兒這個病就怕氣,可他娘就是不依,聽了小五幾個嫂子的挑撥,恨不能把秀娘氣死才好。
眼瞅秀娘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小五索性搬了出來,房子也不要了,反正就一個破院子,誰樂意要誰要,這個糟心勁兒就甭提了。
比起秀娘,碧青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不差,婆婆對自己的意思,用她娘的話說,親閨女也不過如此了,小叔子更是聰明懂事,還有大出息,蠻牛對自己也算百依百順。
碧青發現,蠻牛其實挺好馴服的,只要那方面的便宜讓他佔夠了,別的自己說什麼是什麼,果然男人都是色鬼,這話簡直就是真理。
生怕牛車顛著自己,小五在牛車上鋪了厚厚一層麥草,坐在柔軟的麥草上,碧青忍不住就想起前幾天,蠻牛把自己壓在麥草上,大手在自己身上肆意作亂的情景……
想什麼呢?牛車顛了一下,把碧青顛醒了,忙回過神來,摸了摸自己有些燙的臉頰,也不知是不是日頭曬的,拿起旁邊的帷帽戴在頭上,帷帽是蠻牛給她新捎回來的,還特意囑咐自己下地就戴著,別教日頭曬黑了臉。
想到此,急忙搖搖頭,自己今兒是怎麼了,總想那頭蠻牛做什麼?忽聽小五道:「嫂子快瞧,咱家的桃樹開花了呢。」
碧青忙看過去,果然,前頭不遠就是山桃林,昨兒過來的時候剛打骨朵,今兒就開了滿樹的桃花,一百畝山桃林,桃花開起來,很是壯觀,遠遠望過去,燦若煙霞,絢麗非常。
剛到了桃林邊兒上就看見了江伯,趕著牛車停在道邊兒上,車上不見師傅的身影,碧青往桃林看過去,不禁莞爾,簇簇桃花映著師傅的滿頭銀髮,倒也分外和諧。
碧青叫小五停車,自己抱著兩個葫蘆跳了下去,讓小五把車上的東西先拉過去,把其中一個葫蘆塞給江伯,一頭鑽進了桃林裡。
江伯拔開塞子喝了一口,眼睛都瞇了起來,青丫頭釀的酒就是對自己的脾胃,碧青抱著另一個葫蘆,找到正在桃林裡漫步的師傅,拔開塞子把葫蘆遞了過去,老爺子喝了一口,不滿的道:「怎麼又是麥子茶,你給老江的也是這個?」
碧青笑道:「江伯可比您老身子健朗的多,鶴豐堂的李神醫說您眩暈的毛病就是吃出來的,特意交代下要少吃葷,多吃素,酒也要少喝,您可聽了?」
老爺子嘟囔了一句:「你怎知道老夫沒聽,真不知道誰是師傅,連吃喝都要管,不讓老夫吃肉,還活個什麼勁兒啊,老江兩口子跟了老夫大半輩子,對老夫言聽計從,不想才幾天,就讓你這丫頭收買了過去,頓頓給老夫吃素,再這麼下去,老夫非變兔子不可。」
碧青搖搖頭:「就是讓您少吃些肉,哪是頓頓吃素,昨兒不還給您送了一碗醬肉過去嗎。」
老爺子哼了一聲:「那點兒肉夠幹什麼的,老夫想吃你做的獅子頭,扣肉,明知道你師傅就喜歡吃肥的,你倒好,送去的都是瘦肉,一點兒肥膘兒都找不見。」
碧青:「李神醫說,您這個病尤其要忌肥肉。」見師傅的臉色越來越臭,這就是個老小孩兒,碧青哄著他道:「這幾天家裡沒什麼事兒,今兒跟您老去桃花村住幾天,好好給您做些吃食。」
老爺子的臉色立馬陰轉晴,仰脖喝了一口葫蘆裡的麥子茶,側頭跟碧青商量:「你給老江釀的那個酒……」
老爺子話沒說完,碧青立馬搖頭:「酒,您老就別想了。」見師父不爽的臉色,碧青岔開話題:「猜著師父就得過來,武陵先生之名可不是空穴來風。」
老爺子臉色緩了緩:「師父一來冀州就稀罕這片山桃林,每年一開春都要往這兒溜躂幾趟,可一想這些山桃不能給老百姓帶來收成,心裡就不得勁兒,說起來,間河縣之所以是冀州有名的窮縣,跟蓮花山下這些山桃林脫不開干係,每每思及此,老夫便失了探訪武陵源的興致,青丫頭,老夫瞧了半天,沒覺著跟以前的山桃花有什麼不同,你確定能結出蜜桃來嗎?」
碧青點點頭:「您老只管放心吧,我師父捨了一張老臉才要來的桃樹枝,要是結不出比普惠寺還大的蜜桃,丫頭哪對得起師傅啊。」
老爺子笑了起來,點了她一下道:「別說大話,回頭結出滿樹山桃,看你怎麼收場,外頭可有二百張嘴巴巴等著吃飯呢,到時候,把你丫頭賣了也沒用。」
忽見碧青來回拉著桃枝子看,不禁納悶的道:「你瞧什麼呢,觀花當遠,你湊這麼近做什麼?那還有半點兒意境。」
碧青道:「丫頭可不是賞花,我是看看,什麼時候可以授粉。」
授粉?老爺子愣了愣,忽的笑了起來:「丫頭要變蜜蜂不成,這授粉哪兒是你能幹的。」
碧青異常認真的道:「能幹。」
武陵先生捧著麥子茶坐在林子邊上,瞅著碧青指揮著眾人摘花,專門摘那些含苞待放的,旁邊已經摘了好幾筐,好幾個婦人在哪搓揉,揉碎了,交給旁邊的人,用細篩子篩,篩好了鋪在墊了布的蓋板上,放到閒屋子裡晾著,據丫頭說,得晾兩天,再過一遍細蘿,就是人工授粉的花粉了,摻上乾淨的滑石粉裝入紗布袋中,用根長竹竿拴上,在樹冠上來回抖動,就能授粉。
老爺子從來不知道還能這麼幹,也沒見誰這麼幹過,真不知,小丫頭從哪兒知道的這些,有沒有用,還得等結果的時候才能知道,如果這個法子可行,記到書裡,惠及百姓,乃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事實上,丫頭很多做法都跟別人不一樣,就算冀州百姓種了八輩子的麥子,丫頭的種法兒也不一樣,聽說丫頭家去年五畝地的收成,在整個間河縣拔了頭籌,這是大本事啊,農耕是大齊的根本,只有地裡的收成好,老百姓吃飽了,才是大齊的太平盛世。
老爺子想著,又喝了一口麥子茶,這麥子茶自己也是頭一回見,從來不知道麥子還能當茶飲用,可丫頭說了,這個麥子茶健脾清熱,助消化,去油膩,春天喝這個正好。
一開始有些喝不慣,喝了幾次就發現,比起那些雀舌,龍井,大紅袍,這個麥子茶也不算差,那股子青幽幽的麥香,順著嗓子眼兒下去,有股子別樣的回甘,老爺子忍不住又喝了一口,不一會兒,葫蘆裡的麥子茶就沒了。
老爺子意猶未盡的搖了搖,站起來去那邊兒,准本再舀一葫蘆,麥子不算稀罕東西,丫頭也沒藏著掖著,林子邊兒上架起了大灶,一大鍋一大鍋的熬,麥子是提前炒好的,丟進鍋裡,兌上水燒開了,就是一大鍋麥子茶,旁邊一摞粗陶碗,幹活的渴了,過來舀一碗灌下去,比什麼都解渴。
知道老爺子喜歡用葫蘆喝,王大娘一見老爺子過來,忙接了葫蘆過去,小心的灌滿,遞給老爺子,這位可是有大學問的先生,沒見那邊兒周家的老頭又來了嗎,只要這位老爺子一過來,周家那位一准來,上趕著巴結都巴結不上。
別看老爺子對自己這些窮老百姓和顏悅色,對周家那位可是一點兒面子都不給,眼瞅那邊兒周家老爺到了跟前,老爺子招呼都不打一聲,上牛車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