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舍己為憐】
「現在?」正和兒子一道用膳的夏取憐,微愕地望著前來捎訊的牟桑成。
「是。」
「喻爺呢?」
「在大廳候著,大人正在問他一些事。」牟桑成神色恭敬地說。
對她的態度改變,是因為她一諾千金,立場堅定地一再抗拒大人,所以他也願意相信她,她確實是一時昏頭才會天真地以為可以和大人廝守。
「怎會這樣?」夏取憐不解低喃。
送往齊月的那批貨竟會在半路上遇劫,如今要想把東西找會,竟還要她和喻和絃一道前往當地府衙報案才成。「牟掌櫃,我非去不可嗎?」
「照律例是如此沒錯。」
「那兒很遠嗎?」
「來回約莫四十來天吧。」牟桑成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麼又道:「夫人無須擔心,左又已經派幾個下人收拾行囊,而且有喻爺在,一丁點事不難處理的。」
「可是……」望著正看向自己的小傢伙,她朝他笑了笑,催促他趕緊用膳。
這事教她感到古怪。依大人的性子,豈可能讓她和喻爺獨處,尤其這一去,來回得費上四十天、
猜想她遲疑是因為放心不下孩子,牟桑成趕忙表示。「大人說了,憐夫人要是不放心無量少爺,可以帶著孩子一道前往,身邊再帶幾個伶俐的丫鬟,如此路上也不至於無聊。」
「我手邊的事怎麼辦?」她從前陣子就開始接手潘府產業,儘管她總是把事交給牟桑成處置,但狀元樓和織造廠一向由她親自打理。
「夫人可以暫時交給我打理。」
「這更奇怪了。」簡直是趕鴨子上架,不管答不答應,她都非去不可似的。
「何處奇怪?」牟桑成眉心跳了下。儘管他不清楚大人送走憐夫人的用意何在,但他樂觀其成,不願在這當頭被她看出破綻。
「我去問問。」
「夫人不如等用完膳再前往。」
夏取憐想了下,陪著潘無量用完膳,這才帶著他一道前往。
但她要前往屠雲縣的消息像是瞬間就傳開,只見女眷們全都聚到主屋大廳外。
夏取憐簡直是啼笑皆非。這陣仗好像她不走都不行。
心底苦笑連連,直到見到站在大廳裡,身上還穿著禁衛軍袍的潘急道,她像是忘了怎麼呼吸,只能癡癡的看著他。
幾日沒見到他了?她不敢細數,就怕越數越思念。他還是如記憶中一般俊朗,唇角那抹笑意柔和了那張稍顯粗獷的面容。唯有靠近他,一再地探入他的心底,才懂得他那雙刀刃般銳利的眸子藏著無限柔情。
像是察覺她的到來,潘急道側眼望來,笑意從他的嘴邊朝眉眼間擴散。
那笑意教她心底悸動。
天,她是如此地貪戀他的笑容,多盼望他的笑意可以更深更濃,無憂無愁。
但細細一打量,潘急道眉頭卻不禁微皺。
她瘦了,下巴更加尖細,就連眼窩都深陷,整個人氣色不佳,他氣得想罵人,氣惱下人和眾多跟她稱姊道妹的女眷,為何沒將她照顧好,然而一想到造成她如此的人可能是自己,他只能握緊拳頭。
「憐……十九娘,桑成應該都跟你說過,事不宜遲,既然都已經準備妥當,那就趕緊動身吧。」潘急道目光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
幾日了?該死,他已經整整十日沒見到她。如果可以,他多想擁有她入懷狠狠的吻住她。
「有必要這麼急嗎?」她疑惑道。
剛剛才告訴她,現在就要她起程,一去要四十來日,難道不覺得太倉卒,簡直像是要將她趕出門。
「早去早回嘛。」潘急道笑了笑,抱起黏在她身旁的小傢伙。「無量,跟著娘前往,一路上乖點,要是讓我知道你不乖,回來看我怎麼整治你。」
「我才不會呢,我最乖了,娘最疼我了。」說完,還忍不住炫耀一番。「瞧,娘做的包包,可以裝紙筆呢。」
潘急道看著他斜掛在他身上的方形小包。
和外頭賣的截然不同,布料也顯得硬挺些,上頭還繡著「無量」兩個字,沒來由的,他有點不爽、
「我的呢?」他忍不住問她。
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她愣了下。那方形小包是無量討著要,她才做給他的。
「大哥沒有。」潘無量笑得像得志小人。
潘急道哼笑了聲,掐住他的頰。「不用這麼驕傲。」臭小子,看他不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潘無量被掐得發痛,跟著還以顏色。「我就這麼驕傲。」他知道,有娘在,大哥不可能真對他動粗的。
眼看這一大一小互掐臉頰,眾人莫不傻眼。
豐豔忍不住低聲道:「我突然覺得少爺和大人長得真像。」
其他女眷點頭如搗蒜,就連一旁聽到的牟桑成都無法反駁。
確實是像極了,五官相似,就連那神韻……他甚少仔細看過無量少爺,如今咦看才驚覺這兩人簡直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可是,大人長得像母親,壓根不像老爺,為何無量少爺會像極大人?
「好了,別玩了。」夏取憐伸手要將孩子抱回,潘急道卻直接把潘無量往地上一丟。
「哎唷,好疼啊,娘……大哥欺負我。」潘無量可憐兮兮地偎向她腳邊,卻在夏取憐沒瞧見時,朝潘急道做了鬼臉。
那十足小人的模樣,教潘急道氣得牙癢癢。
「好了,大哥跟你鬧著玩的,不疼。」輕揉著兒子的頰,她抬眼看向潘急道,卻見他貼得極近,眸有怨懟,一副也要她揉揉的表情,她不禁失笑。「無量人小力氣小,應該不疼。」
「你確定?」他粗聲粗氣地問。「我頰肉都快要被他扯下來了!」
臭小子,等著瞧,改天好生伺候他,要他往後看到他,立刻哭著逃回房去!
「我代無量跟你道歉,好不好?」她忍住笑意道。
「那就照我的規矩。」他貼近她耳畔,低啞又曖昧地道,「我等你回來。」
聽懂他話中的曖昧,夏取憐瞬間羞紅小臉,但又怕女眷看出端倪,她趕忙別過臉。「時候不早,我們要起程了。」
「走吧。」他抱起抗拒不休的潘無量,用目光瞪到他僵硬如石。
來到門外,先將潘無量給抱上馬車,他隨即扶著她上馬車,用身子擋著背後的目光,一手撥開潘無量的臉,傾身吻上她的唇。
當她驚詫的張嘴,他的舌立刻鑽入她的唇腔內,不若以往吻得熱烈而瘋狂,而是裹著細雨般的柔情吻得她心顫難休。
「一路順風,憐兒。」半晌,他才啞聲低喃,不舍地撫著她的臉。「慢慢走,好好地玩,不用急著回來。」
夏取憐本是羞澀得不敢抬眼,但聽他這麼說,心生古怪,想追問,他已經退出馬車,徐緩地關上馬車門。
門縫中的光亮映著他溫柔神情,教她莫名不安著。
可是馬車已經往前行,探出車窗外,他早被女眷們給掩到後方,她看不清他。
馬車行駛得極快,儘管路上遇到一陣滂沱大雨,也沒有停歇的跡象。
坐在馬車內,顛簸得有些反胃的夏取憐,抱著潘無量皺起眉頭。不是她的錯覺,這馬車行駛的速度,活像有什麼在後頭追趕,眼看都快過晌午,也沒打算停下用膳。
「娘……我不舒服。」潘無量偎在她懷裡細聲道。
趕忙拍著他的背,她微微拉開車簾喊道:「車夫大哥,速度放慢點。」
「夫人,往前有間客棧,再忍耐一下。」車夫大聲道。
聞言,夏取憐也只能抱著潘無量忍耐,但直到天色快暗才來到那間客棧。看來車夫大哥說的一下,和她認知的極不相同。
「世憐,累了吧。」馬車門一打開,喻和絃已站在門外,伸手要扶她。
「喻爺,咱們每天都要用這種速度趕路嗎?」她抱著潘無量,等碧落從後頭跑來,扶她下馬車。
他們一行人,分乘三輛馬車,後頭那輛載的是碧落和兩個丫鬟以及幾箱行李。她和喻和絃分別坐一輛,打從出發到現在,根本沒講過半句話。
「不了,已經到了八裡亭,今晚就在客棧好生休息,明日咱們就能放慢速度了。」有些尷尬地縮回手,喻和絃揚著笑意指向眼前的客棧。
「為何要特地等趕到八裡亭才放慢速度?」她不解問著。
來自另一個時空,她對這國家一點地理概念都沒有。
「因為咱們今日得在八裡亭過夜才成,剛剛來的路上你也瞧見了,沒村沒店的。」想著她失憶根本不清楚地形,喻和絃隨意編派說法。
事實上,出了八裡亭才算出了將日城,如此一來也就躲過緝拿,算算時間,大人應該已經成了代罪羔羊。
「原來是這樣。」
走進客棧,才剛挑了位置坐下,店小二已經遞上茶水,喻和絃隨意點了幾道菜,抬眼問她,「夠不夠?」
「很夠了。」她垂著眼,輕聲喚著睡沉的小傢伙。
潘無量揉了揉眼,撒嬌地偎向她胸口。「娘,咱們到了?」問著,順便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餓了吧,吃點東西再睡。」她心疼他這麼笑就跟著她在馬車上受苦,就連午餐也是窩在車上吃了點乾糧。
「唔,可是……」他小臉微皺。「我想尿尿。」
想了下,夏取憐望向對座的喻和絃啟唇。「喻爺,我有點累,可否麻煩你?」
「這有什麼問題?」她確實氣色不佳,整個人像是瘦了一圈。「待會要多吃一點,中午趕路已經沒吃什麼了。」
夏取憐點了點頭,推著潘無量跟他一道。
潘無量本來是有些怕生的,但在她催促之下,只好跟著喻和絃去茅房。
兩人剛一走,店小二就送上第一道菜,夏取憐朝他漾笑,問:「小二哥,請問這兒距離屠雲縣很遠嗎?」
這一整件事,她怎麼想怎麼奇怪,可憐的是她身在陌生的世界,儘管感到有異也想不出所以然,最快的方法就是找人打探。
「屠雲縣?」店小二搔搔臉,有些苦惱地說:「夫人,小的不知道屠雲縣在哪,不過再往前走的話,就到了就月城。」
夏取憐神色不變地點點頭。「多謝你了,小二哥。」
店小二走後,她不禁看向窗外細雨。
果真有問題。眼前能肯定的是,大人要她走……她咬唇,心底泛開陣陣苦澀,拽痛她的心。
這麼做是對的,想要避禍,就得將她推開,只是……心底還是有些任性,希望可以貨在離他近一點的地方,儘管不能相見,至少能從別人口中得知他一切安好。
如今,竟連這點奢侈都化為泡影。
雙眼酸澀,她用力眨眼強忍著淚水,不想讓喻和絃和潘無量發現,直到門外又傳來客倌上門的聲音,來者就坐在身後那桌,待店小二上了茶水就閒聊起來。
「這回真是鬧大了呀。」
「可不是,就算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如今捅出這麼大的婁子,皇上肯定也不會輕饒。」
「是啊,潘大人這回是死罪難逃了。」
潘大人?!夏取憐驀地瞪大眼,回頭看著身後的兩個彪形大漢,正要開口詢問時,又聽另一個撇嘴道:「誰要他在秋賞上讓亢大人難堪?」
亢大人?她腦袋快速運轉。她記得聽誰提起過這個人……
「說來潘大人也真是傻,亢大人要把千金配給他,他該要滿心歡喜地接受,竟還當皇上的面說,皇上如果指婚,他就辭官……真是的,這種機會可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
「就是,不過或許就是仗著皇上看重才敢拿喬吧,掌管宮中禁衛軍司,那可是多少武官羡慕的位置,只是這回犯下通敵之罪,嘖嘖嘖,恐怕是難逃一死了。」
聽至此,夏取憐渾身涼透。
只因她已從這些話,聽出他們口中的潘大人即是潘急道。
難怪大人要她即刻起程,壓根不給她商量的機會,甚至還要喻和絃送她走,大人如此介意喻和絃,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他之所以願意,那是因為他已知自身難保,那是因為他確定喻和絃會誓死保護她,送她走,只是為了讓她逃過死劫!
可通敵之罪……何來的通敵之罪?
不!她要馬上回將日城,她要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
夏取憐急忙起身,這時碧落正領著兩個丫鬟走來,不解滴問她。
「夫人,怎麼了?」
「我要馬上回將日城,馬上!」她緊握著貼身丫鬟的肩頭道。
「嗄?」
「娘!」潘無量的喚聲從身後傳來,夏取憐一回頭,他已經撲抱著她的雙腿,急聲問:「娘,你要去哪?」
夏取憐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應對,瞥見喻和絃走近,她冷聲道:「喻爺,我要馬上回將日城。」
喻和絃臉色變了下,旋即揚笑道:「怎麼了,該不是忘了帶什麼?不打緊,咱們一路上會經過許多城鎮,屆時再買即可。」
「我不去就月城,我要回將日城!」夏取憐沒了平常的鎮定,向來溫婉沉靜的眸如火焰般懾人。
喻和絃怔住,心思微動。「咱們不過是路過就月,過了就月,就會轉向屠雲縣的方向。」
「你還要瞞我!大人命在旦夕,你怎能帶著我離開大人身邊?可惡,你們都好可惡,萬一大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以為我還有辦法獨活嗎?」她受夠了,她不再接受這可恨的命運。
她不要總是在最後才知道他的消息,她不要連送他最後一程的權利都沒有!
喻和絃見狀歎了口氣。雖然不知她是從何得知消息,但她既已知道,要再照計畫進行是不可能了。
「走吧,回去吧。」她那狂亂而絕然的神情,教他無法再鐵著心扣住她。
「馬上,我要馬上回將日!」她一刻也無法停留。
她怕,她怕來不及……劇烈恐懼如一張大網般籠罩著她,幾乎將她吞噬。
回程的路上,喻和絃向她全盤托出。
「亢大人在咱們的那批貨裡藏了黃金和鐵砂,這些東西一旦運往齊月,就足以構成通敵之罪。」事實上,貨物根本沒有被劫,而這一點他後來也向潘急道吐實,並和他共擬計畫。
「這又關大人什麼事?那批貨是我簽的名!」她的嗓音忍不住地尖銳起來,而她已經無心安撫驚慌失措的潘無量。
「是如此沒錯,但為了實行我們的計畫,所以我要大人在貨單上簽下名字,以證明是他簽准,這罪自然要往他身上查。」見她怒瞪著他,喻和絃不禁苦笑。「這也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畢竟牧慧娘都拿出一張蓋有你指印的紙,想將之前運往鄰國卻被查扣的那批貨栽贓在你身上。
「你想想,你不過是個平民百姓,要是進了府衙,誰保得了你?再者,你認為潘大人會坐視不管?與其如此,倒不如讓潘大人先將罪往身上攬,他有皇上當靠山,就算要審,也是由皇上主持,屆時我再出面作證,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夏取憐幽幽開口。「如果真是無懈可擊的計畫,為何要將我送走?」
「這……」喻和絃不禁語塞,沒想到她在慌亂之際,還也能看出盲點。
「那是因為大人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他怕屆時自己逃不過,整個潘府都得跟著陪葬,所以才會要我帶著無量走!」她越說越激動。
喻和絃沉默下來,良久才歎了口氣。「其實,也許該說大人信不過我,我說我有法子,就是有法子,為了你,我一定會將他給救出的。」
「要是不信你,他不會讓你帶我走。」
「是嗎?」
夏取憐看著車簾外,暗黑的路徑上,唯有車篷上的風燈引路。
她想回去,想要趕緊回去,她好不安,她好怕……
一夜未歇,三輛馬車回駛,一路顛簸得潘無量無法入睡,她只好將他抱進懷裡細聲安撫。
她的眼始終盯著外頭,看著天色由暗轉亮,她一再壓抑的心更加慌亂急躁。
就快到了,就快了……她雙手合十地祈禱著,請求老天別那麼殘忍。如果是她太任性,要求得太多,那就罰她吧,怎麼罰她都好,只求能讓大人逃過死劫。
眼看著明明是早晨,可天色卻陰霾得像是快要入夜,空氣之中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一進城,馬車立刻朝正中禦街走,打算到了正日路再拐往府衙,豈料還未到正日路,便已被擁擠的人潮給擠得動彈不得。
「發生什麼事了?」喻和絃掀開車簾問道。
車夫只得向附近的人詢問,之後才放聲道:「潘大人被定了死罪,現在被囚車押往秋門問斬!」
心像是有把刀刺入,夏取憐雙目霎時殷紅。將懷中的潘無量遞給喻和絃,她推開車門,隨即隱入人潮裡。
「世憐!」喻和絃大喊,急急下了馬車,將孩子交給碧落,趕忙追了過去。
夏取憐撩起裙擺在人潮裡鑽動,不住地說:「請讓讓,借過……對不起,請讓讓……」話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別……老天啊,請別如此無情,別讓他倆又一次地生死兩相隔,既是她犯的錯就由她承擔!
她見縫就鑽,可雙腿卻直發軟,心焦急得快發瘋, 她不住地呼吸,不住地張喊,請求前頭的人讓給她一條路走。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耗費多少氣力,她終於來到秋門前,就見宮中廷尉開路,後頭是被押在囚車上的潘急道,他一身素白,長髮披散,模樣狼狽,但他的神情卻是剛毅不屈,讓圍觀的百姓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目無鄙夷,語無動笑。
她的眼前一陣模糊,淚水佔據了她的世界。
雙腿再也無力行走,她渾身顫抖不休,一股氣硬生生梗在胸口,教她快要不能呼吸。
然後,他,看見了她。
他的嘴動了動,緩緩地別開眼,彷佛不識得她,讓她的淚水奔流不止。
「大人!」她喊道,無視旁人目光,走近囚車。
「退下!」押囚車的廷尉重斥。
潘急道抿緊嘴,還未開口,囚車另一頭響起一道溫涼的嗓音,「讓人見最後一面,有這般難嗎?」
夏取憐緩緩望去,就見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囚車另一頭。
「織雨……」不,她是大理寺卿的千金!像是想起什麼,夏取憐走向她,雙膝跪下。「亢小姐,求你救大人!」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的!
「起來,不許跪!」潘急道惱聲大吼。
「你起來吧。」亢緹淡聲道,動手拉她。
「亢小姐!」夏取憐緊揪她的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救他的。」
「我沒辦法……大人已經認罪,我還能如何?」亢緹笑容苦澀,比她還無奈。「如果他答允親事,這事也許還有解,可我爹問過他,他不肯,所以……」
夏取憐怔愣地跪在地上,望向潘急道。「大人,你為何要認罪?」
「事是我做的,你快走吧。」他別開眼。
「你為何不答應?迎娶亢小姐有何不好?」
潘急道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我寧死也不會答應!」
「我卻是寧願你娶她也不要你死!」
「可是我不要辜負你,我不想欺騙自己的心娶一個不愛的人。」他歎了口氣。「你走吧,大理寺卿說過,用我的命可以讓潘家逃過大劫,雖然家業充公,但只要人平安,總可以安身立命。」
夏取憐這才明白,他早就想妥一切,甘願用他一個人來換取潘府上下的平安。
「皇上呢?喻爺不是說皇上會支持大審,為何你不對皇上道出實情?」緊抓住囚車的柵欄,她淚眼婆娑,心如刀割。
「哼,皇上沒空理我生死,這案子是大理寺卿親審的。」言下之意像是在嘲諷喻和絃將一切想得太簡單。
或許連他自己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皇上非但沒有親審,甚至大理寺卿還速審速判,不給人翻案的機會。
夏取憐張大眼,掩嘴嗚咽。
那還有誰能幫她?誰……還有誰?
環顧四周,秋門外的人群,一張張的陌生臉孔,無人能伸出援手。
「時辰到!」耳邊傳來廷尉冷酷無情的聲音,猶如鬼差拘魂。
幾個宮中禁衛上前,打開囚車,將雙手縛于身後的潘急道押到廣場上,讓他跪伏在地,而手持長刀的劊子手早已等候多時。
「不要、不要!」甩開禁衛的鉗制,夏取憐一把奔到他身旁,死命地抱著她。
她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就為目睹這一刻?
老天,那帶她走吧,既然要如此殘忍,乾脆連她一起帶走!
「你快走!」潘急道吼著,雙目殷紅。
「如果沒有人幫得了你,我就跟你走!」她緊緊地摟住他。
潘急道為此動容,喉頭不斷緊縮,無法擁抱她,只能將頭貼在她的頸項上,望著逐漸走近的禁衛。
他們都是他麾下的子弟兵,不敢輕舉妄動,等著他的吩咐。
「來人,將她拖走,要是拖不走,那就一道上路!」朱紅桌案後的亢烈,將刑牌一丟,喊道:「行刑!」
潘急道閉了閉眼,朝幾個禁衛輕點頭,他們立刻明瞭,上前將夏取憐拉開。
「不!」夏取憐死命地抓住他,指卻從頸項滑落,就連衣襟都抓不住,就像是這個人即將消逝,即將從她的指縫間溜走。
「保重,憐兒。」他徐緩張眼,揚笑道。
夏取憐一怔,不懂他為何總是瀟灑、總是從容,為何在這最後時刻,仍是揚笑要她保重?她不像他,她總是牽掛、總是眷戀,她放不下,從未能夠放下!
她抖若落葉,被扯離他的身邊,眼見劊子手來到他身後,揚起的長刀泛著清冷光痕,她不禁放聲慟哭。
「不要!誰、誰來救救大人!放開我……」
命運竟是如此難測,送行前的竟是最後一吻、最後一個擁抱……早知如此,她管什麼十惡不赦的罪,橫豎老天就要剝奪她的一切,橫豎老天就要將她逼上絕路!
「天啊,為何還不開眼?」她尖聲喊著,痛恨這世間的不公,朝堂奸臣以莫須有之罪名就可以輕取人命。
如此不公不義,老天到底有沒有長眼!
驀地,天空爆開電光,隨即轟隆作響,就連大地都為之撼動,雷聲連綿不絕,教劊子手揮刀的手頓了下。
就在這當頭,馬蹄聲逼近,有人高喊,「聖旨到!刀下留人!」
亢烈聞聲再丟刑牌,「行刑!」
劊子手回頭望他,與此同時,幾個禁衛和藏在人群裡的潘府女眷下人全數沖到潘急道面前,將他團團護住。
「聖旨已到,不得行刑!」有禁衛高喊,附近響起陣陣附和聲。
聲浪大得幾乎掩過縱馬來到秋門前,朗讀聖旨的聲音。
夏取憐聽不見聖旨是何內容,她只知道,大人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