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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麼(第七卷)》第3章
第七卷 第二章 奔跑吧!克朗尼

 “今、今天在下要早些就寢。”

 據點的晚餐結束之後。

 在只有四人的客廳中,命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不知主神赫斯緹雅是不是因為昨天與貝爾他們的談話而燃起了斗志,現在正加班加點地忙著打工。事到如今終于涌起干勁的女神為了償還欠款,都已經廢寢忘食了。

 少女的話听起來明明很假,可貝爾他們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懷疑,只道了句“晚安。”便目送她走開。時間還沒到晚上八點,命一邊听著他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一邊確實地關好門離開了客廳。

 她步上樓梯,走在月光透過窗戶傾瀉而下的漫長走廊,目標是分給自己的三樓私室。

 然而中途——她改變了前進的方向。

 她不聲不響地穿過二樓的走廊,縱身從窗戶跳下,在後院的角落著地。

 在確認過客廳還亮著燈之後,命躡手躡腳地從後門出去了。

 “好,要追上去咯。”

 “不做小偷以後就沒跟蹤過人了呢。”

 “這、這樣真的好麼……”

 與之同時。

 命朝大街跑去的身影,韋爾夫、莉莉,還有貝爾都看得清清楚楚。

 事先關好主屋的門窗、把客廳的燈開著放在那兒便早早來到宅邸外面守株待兔的他們,從藏身的黑暗中現身。

 開始對明顯隱瞞了什麼的少女進行跟蹤。

 “她之前就好像很在意街上的情況……該說是‘不出所料’麼。”

 “都那麼頻繁地張望窗外了,正常人都會注意到吧。”

 自從今天早上和千草談完後,命的行為舉止就變得極其可疑。

 她這一整天,已經不知道靜不下來地凝視街道多少次了。韋爾夫和莉莉隱約察覺到她可能會有所行動,于是便扯上狼狽的貝爾,為了隨時隨地都能進行追蹤而做足了準備。

 同伴不管怎麼試探都裝傻充愣,對問題避而不談。而這樣的同伴做出了可疑的行動,他們不可能視而不見。

 “那家伙也跟你一樣呢。”

 “誒?”

 “在說你們都不會撒謊哦,貝爾大人。”

 不擅長說謊的認真少女,走在熱鬧的街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想心事使得注意力有些分散,她沒有注意到有人在跟蹤自己。貝爾他們和命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在建築物的陰影之間不斷轉移,一直從據點所在的都市西南邊追到了南邊。

 沒過多久,便抵達了南主街道——繁華街。

 周圍的喧囂上升到了一路到此的最高潮。大劇場、賭場、高級酒場。大街的兩旁巨大又氣派的建築一幢挨著一幢,穿著得體的商人和冒險者步行其中,甚至連神都隨處可見。

 然而對這繁榮都市的心髒部分毫不關心,命從大街拐入小巷,與等在某間店鋪前的少女匯合。

 “那是千草大人?只有她和命大人兩人嗎?”

 “啊,好像開始移動了……這是要去哪里呢?”

 極東出身的少女們面帶緊張的朝對方點點頭,接著便離開了那里。

 貝爾他們從建築的陰影處探出臉,聚精會神地觀察。周圍的亞人都向他們投以懷疑的眼光,然而他們毫不在意地繼續跟蹤。

 眼看著離繁華街越來越遠,兩位少女在昏暗的小路上一路前行。

 “……喂,這個方向,難道說。”

 跟著跟著,韋爾夫突然抬起臉。

 他凝視著命她們的目的地——都市東南部的方向,擠出了僵硬的聲音。

 听到青年的話,“哈!”莉莉的身體也晃了晃。

 “誒?”只有貝爾露出了摸不著頭腦的表情。

 “貝爾,你就先回去吧。”

 “貝爾大人,請回去。”

 “誒、誒?為什麼、為什麼?”

 被兩邊不容分說地同時下達命令,貝爾混亂了。

 他左右轉著腦袋,滿臉的不知所措。韋爾夫和莉莉則加強語氣說︰

 “好了你什麼都別問,對你來說還太早了。”

 “不如說那絕不是貝爾大人該去的地方!”

 “怎麼這樣啊,都跟到這里了……啊,命小姐她們走掉了!?”

 貝爾不願孤身一人被排除在外而鬧起了別扭,莉莉她們則拼命想要說服他。

 然而此時,行走在小道深處的命她們已經不見了蹤影。

 “啊,可惡,莉莉跟班,先不管了,跟上去要緊。”

 “唔~~~~!?命大人,哪里不去您為何偏偏要去那種地方……!”

 放棄了對少年的勸說,韋爾夫他們飛身從牆壁的陰影跑了出去。特別是莉莉,她露出像是咬到苦蟲的表情,說出的話也滿是幽怨。大腦快要當機的貝爾也慌忙跟在他們的身後。

 爛醉如泥的冒險者在路邊酣睡,他們踏上了少女們走過的路。

 “這、這里是……”

 然後。

 在通道的盡頭迎面而來的情景,讓貝爾的臉僵硬了。

 現在所在地為都市的第四街區,其中的東南主街道附近。

 與地理上接壤的繁華街截然不同,這個地方飄蕩著淫靡的氛圍。

 安裝在建築物的牆壁和柱子上的魔石燈均為桃色。身處數量稀少且燈光朦朧的街燈之下的,是以妖艷的深紅嘴唇和新鮮的果實為模板的招牌,以及身著裸露出整個背部和腰部的晚禮服的——充滿蠱惑性的女性們。

 以亞馬遜族為中心,人類、獸人、小人族(帕魯姆)都有的她們叫住路過的男性,露出或魅惑或挑撥的微笑。在和滿臉色眯眯的他們說了三言兩語之後,她們或是牽手,或是勾肩搭背地消失在了各家店鋪中。

 豐滿的胸部、縴瘦的肩膀和大腿在視野各處時隱時現,搖擺不定。甘甜的香味不知從何處漂來,分不清那是香水還是她們滲出的薄汗的氣味。

 “那、那、那些人……”

 貝爾伸出顫抖不停的手指,嘴巴也無謂地張合,發出的聲音更沒有半點出息。

 眩暈感鋪天蓋地朝他襲來。

 那些色氣畢露的女性們的身份——乃是娼婦。他為之戰栗了。

 完全的《夜街》。

 面對不管景觀還是氣味都和其他街區以及主街道不同的《歡樂街》,貝爾慘烈地面紅耳赤。

 “所以莉莉才不希望貝爾大人來嘛……!!”

 “這里的味道,怎麼也習慣不了啊……”

 看見把被迷得失魂落魄的男性客人往店里招呼的種族各異的女性們,貝爾終于察覺到這里是“什麼地方”;而他的身邊,莉莉通紅著臉氣得直跺腳;韋爾夫則擰緊眉頭用手臂遮住鼻子。

 兩人的忠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貝爾這才反應過來。

 哪里是早晚的問題,這地方跟自己一生都不會有交集——他頭暈眼花地向後退了幾步。

 這樣說來,記得主神(赫斯緹雅)以前好像也嚴格命令過,說了好幾遍“千萬別去東南街區!”……幼小女神那布滿血絲的雙眼在腦內閃過,少年終于恍然大悟。

 “歐拉麗里……還有這種地方嗎?”

 “包括大街在內,這條街區在白天的時候都是門窗緊閉相當閑散的,貝爾大人會不知道也是當然……”

 作為夜街的《歡樂街》晝夜顛倒,白天的時候很安靜。

 普通人當然不會住在這里,從旁看來只會給人蕭條的印象。迫于囊中羞澀連繁華街都沒怎麼去過的的貝爾,會不曉得這條街區的真實情況也是情理之中。

 熟知少年性情的周圍的人都瞞著沒說,也是原因之一。

 帶著呆在原地的貝爾,韋爾夫和莉莉再次追蹤起前方的命她們。

 “凱歐斯沙漠(注1)的文化圈,還有海洋國(德扎拉)地方的建築樣式……還是一如既往的大雜燴呢。”

 “畢竟迷宮都市是‘世界的中心’嘛,莉莉听說娼婦們也是來自大陸各地的。”

 在服飾各異的娼婦們往來不斷的寬敞街道旁,以東方和沙漠地域為首,外觀在歐拉麗附近極其罕見的建築密密匝匝。既有上層部分為開放式的東洋風住宅,也有讓人聯想到寒冷北方的、充滿厚重感的石造宅邸。眼前的這番情景,也是為了取悅冒險者客人而采取的建築差別化——不,復雜化的結果。莉莉興味索然地說。

 建築樣式遍布世界的娼館鋪陳眼下,異國風情滿溢而出的街頭巷尾。

 性質與都市的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同的歡樂街,讓貝爾產生了誤入異世界的錯覺。

 不認識的人,不熟悉的街道,不曾體驗的情趣。

 初次見到的《夜街》,對在鄉間長大的少年來說刺激強過頭了。

 “韋、韋爾夫,來過這里麼……?”

 “在女神(赫菲斯托斯)大人身邊的時候,被同事來帶過,不過沒有實際使用過。”

 貝爾紅著臉詢問,韋爾夫則以“不適合我”為由做了個敬而遠之的表情。娼婦們紛紛向長相精悍的他投以甘美的笑容,卻都被他嫌麻煩似的無視掉了。

 “莉莉也僥幸沒有墮落至此。”依次對靠近貝爾的女人進行威嚇的莉莉也幫腔道。

 “唔唔……命小姐她們,來這里做什麼……”

 環視了一圈娼婦橫行的周邊,臉上的潮紅還沒有褪去,貝爾發出了呻吟。

 “妙齡少女涉足這種場所的理由……該不會,為了錢而出賣肉體?”

 “!?”

 “不會,她們不是那種人吧。”

 朝著進行推測的莉莉和嚇得差點昏厥的貝爾,“看那邊。”韋爾夫示意他們看前面。

 他的視線前方,是把雙手在與胸平齊的地方握緊,畏首畏尾的命和千草。

 臉紅得跟貝爾相比也絕不遜色,兩人緊緊貼在一起不斷環視周圍。每次被下流的男性或娼婦出言戲弄,肩膀就會嚇得猛地跳起。

 突然出現一個滿臉淫笑的壯漢試圖觸踫她們的身體。“請、請住手!?”結果剛出來就被命閉著眼楮反射性地揍飛了。威力還大到對方直接昏迷的程度。

 至于千草則已經淚眼婆娑了。看著簡直就像是迷路的雙胞胎小鹿一樣的兩人,莉莉眯細眼楮,貝爾則擦了擦汗,浮現出近似達觀的松了口氣的表情。

 “確實,不諳世事的命大人她們不可能做得了娼婦……可是,那樣的話,她們又為什麼要來這條歡樂街?”

 莉莉說出疑問,而此時的命她們還在繼續移動,已經走出了東南主街道。

 歡樂街主要位于東南主街道附近的第三和第四街區。她們從剛才所在的第四街區橫穿大街,消失在了對岸的第三街區的入口。

 “不妙,快跟上。”

 “嗯、嗯!”

 隔了一段距離進行跟蹤的貝爾他們為了不跟丟目標,以韋爾夫在前的形式跑了起來。

 這里聚集了比主街道還多的娼婦,他們穿過由招攬客人的娼婦們形成的人牆,費盡力氣總算是鑽出人群,來到了第三街區。

 他們在明顯比第四街區敞亮不少的街道上前進了一段時間,很快便發現了命她們。

 她們正被露出壞笑的美男子——眾多的男神們糾纏。

 “竟然能在這種地方遇到小命,不,是遇到《絕影》炭!”

 “果然黑發是王道!”“極東娘萌翻了耶!”

 “那、那個,在下兩人還有重要的使命……!?”

 呈半圓形把她們包圍在牆角,不和我們玩嘛,神明們發出邀請。

 雖然把嘴巴不斷張合的千草護在了身後,可命終究不敢對貴為神明的他們出手。在身為超越存在的他們面前,命語塞了。

 然後,就像在拿命她們的反應取樂似的,神明們半分玩笑地調戲起了她們。

 對于眼前明知對方很困擾卻還是不斷騷擾的愉快犯,韋爾夫和莉莉嘆了口氣。

 “男神大人,還請別再開性質惡劣的玩笑了。”

 “嗯?”神明們朝出聲的韋爾夫轉過頭,命她們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從青年的身後探出腦袋的莉莉,也仰望著男神們開口說︰

 “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好麼?良宵苦短哦?”

 “對了,我想起來了!小潔西卡的店的特惠時間馬上就要結束了!”

 “我可是瞞著眷族們來的,今天得盡興才行!!”

 “我偷偷挪用了派閥重要的資金!”“啊,俺也是。”“我也是。”“老朽也是。”

 ““““哈哈哈哈哈哈!!””””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神們一邊高聲笑著一邊揚長而去。

 身為快樂主義者的神明們在歡樂街出沒已是家常便飯。根據派閥的不同,惱羞成怒的團員們會采取諸如將暴走的主神拘束起來等各種應對方法。

 韋爾夫他們以無話可說的眼神,目送男神們如暴風雨般離開。

 “為、為什麼你們會在這里……”

 得以擺脫神明騷擾的命和千草一道,狼狽地擠出聲音。

 面向兩人的莉莉她們嘆息說︰

 “因為命大人的樣子有些奇怪,所以我們就跟過來了。”

 “我們可是一蓮托生的《眷族》,有事別瞞著我們。”

 等到莉莉和韋爾夫相繼說完後,“嗚……”命縮起了肩膀。

 “那、那個,請別責怪命……。要說的話,都是我的錯……”

 通過搖擺的劉海能窺見她的一只眼楮,千草向前一步。

 她以細弱蚊吟的聲音替命辯解,接著很愧疚似的垂下眉角道歉說︰“對不起。”

 “解釋一下吧。”韋爾夫撓了撓自己的紅發,向她們詢問起事情的緣由。

 “……實際上,我听說,有人在歡樂街見到了我們在故鄉……極東時的熟人……”

 千草在跟命對上眼,相互點了點頭後,便吞吞吐吐地講了出來。

 代替不善言辭的她,命繼續說道︰

 “好像就在前幾天,千草閣下從有所交往的冒險者們那里听到了那個消息。……那個,有位與在下等人同鄉的人物,在數年前便行蹤不明……”

 命的表情從先前的愧疚陡然改變,包括道歉在內,把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得到了杳無音訊的熟人的情報,“原來如此。”听到這個說法的莉莉嘟噥了一句。

 “為了辨別那個情報的真假,千草大人在和命大人商量之後,于是決定親自來一趟對吧。”

 “是的,那是我們同鄉人之間的問題,也不能確定是真是假。所以不能把莉莉閣下你們也牽連進來……而、而且,還是在這種地方……”

 最後命紅著臉低下頭,以幾乎听不清的聲音呢喃。

 命是在今早千草來訪據點的時候得知那件事的。理由誠如她所言,外加羞恥心作祟,她才沒能向貝爾他們直言的吧。

 “那個壯漢怎麼了?那家伙也和你們是同鄉,而且從小就認識吧,沒帶他來嗎?”

 親密派閥(建御雷眷族)的團長櫻花,看名字就知道是極東出身。听說他和命她們是青梅竹馬,過去和現在都是同吃一鍋飯的同伴。

 韋爾夫提及他的話題,這次輪到千草紅著臉低頭了。

 “我、我不想帶、櫻花來、歡樂街…………不希望、他來……”

 “那個,千草閣下並非把櫻花閣下當做青梅竹馬看待,呃……其實是當做異性看待的。”

 命的臉也跟著紅了,听到她的補充,千草連耳朵也羞得通紅,頭埋得更低了。

 是這麼回事啊,韋爾夫理解了。她沒找櫻花他們,而特地來找其他派閥的命——這一疑問的答案也隨之浮出水面。

 對于表露出些許復雜少女心的千草,莉莉像是深有體會般頷首。

 “可是,畢竟口說無憑不是嗎?也有可能是其他酷似的人……”

 “那位大人的種族很是罕見……听到對她的特征的描述,在下有很多地方都很在意。”

 命對莉莉的疑問做出回答。

 命搖晃著扎起來的黑發,像是理不清思緒般視線落向地面。

 “她與在下等人不同,有著高貴的身份。竟然說那種人物在這條歡樂街,在下實在是難以相信……不親眼確認,在下著實是坐立不安……”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所以就來找了,命說出了自己雖然害怕但還是來訪這條歡樂街的動機。

 與之同時,听她說話的韋爾夫的眉毛,冷不丁地跳動了一下。

 高貴的身份——貴族。

 莉莉一邊以余光窺探出身于冶煉貴族(克洛佐)的他的反應,一邊像是要總結話題般說道︰

 “事情莉莉明白了,不過,您還是太過不小心了。這片第三街區在作為歡樂街的同時,也是某個派閥掌權的勢力範圍。還請您不要做出找人這種魯莽的行為。”

 即便只是找人也難保不會被人別有用心地利用——對于莉莉的提醒,少女們失落地垂下了腦袋。

 韋爾夫一邊環視低頭反省的命和千草,一邊以“總之”為引開口說︰

 “我們先離開這里比較好,在一個地方呆久了會招來多余的誤解。”

 他提議先從現在所在的街角移動到其他地方,莉莉她們也一致同意。

 韋爾夫為了更換場所而轉過身——突然,他注意到一件事。

 “……喂,貝爾哪去了?”

 “誒?”

 听到韋爾夫的詢問後環視周邊,莉莉也注意到了。

 白發少年的身影,哪里都找不到了。

 “貝爾閣下也來了麼?直到剛才都只有你們兩人……”

 “嗯、嗯。”

 繼命之後,千草也點頭。

 在和她們匯合之前貝爾就不見了,這一事實讓這個地方的時間凍結了。

 從周邊傳來的歡樂街的喧囂。在凝固的四人之間穿過的,娼婦的笑聲。

 韋爾夫說不出話,莉莉也面無血色。

 ——難道說。

 ☆

 “走、走散了……?”

 我孤零零地杵在路中央嘟噥。

 在跟蹤命小姐她們正準備橫穿大街的時候,我被一大波宣傳“現在開始是特惠時間”的娼婦和男性客人的洪流吞沒——結果被擠得離韋爾夫他們越來越遠。

 跟在韋爾夫他們屁股後面的我好容易突破人潮,迎接我的卻只是一家不知道是哪里的娼館。不知是不是在人流中被沖了不近的距離,我雖然趕緊回到腦內還殘留有印象的路,並且試圖追上韋爾夫和莉莉……但結果還是這副慘狀。

 拐彎的時機,沒有把握好?

 還是說壓抑內心的不安,在大街上等莉莉她們來找我比較好?

 在仿佛迷宮般呈網狀錯綜復雜的街道一角,我不斷地左右張望。

 沒有半個認識的人,不如說連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

 鱗次櫛比的石造娼館,魔石燈黯淡的燈光,還有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女人的尖叫——甜美的嬌喘。因恩惠而得以強化的听覺,使得我即便不豎起耳朵,也能听見從建築物和巷道深處傳出的嬌艷呻吟。

 我愣愣地站在路中央,臉色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慘烈改變。

 究竟是因孤身一人而感到不安,還是因過于羞恥而手足無措呢,我的感情已經亂成一團了。

 我光是臉一會青一會紅的變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感覺已經步入混亂邊緣了。

 “少年?迷路了麼?”

 “嗚啊!?”

 冷不丁地被人搭話,我的身體猛地彈了起來。

 轉過身,便看見有著美麗白肌的女性——簡直就像是色欲俘虜般的、妖精族的娼婦向我露出妖艷的微笑。

 深深開衩的白色禮服,還有碩大的胸部。在她不像妖精的妖艷氛圍下,我嚇得說不出話。

 “沒、沒事!?”遭到調戲的我大喊一聲,拔腿就跑。

 (韋爾夫、莉莉、命小姐!?)

 我一邊在內心呼喊同伴的名字,一邊像是要逃離周圍的景物般不斷奔跑。

 跑到大街的盡頭便就近選條路拐進去,通道的寬度頓時窄了不少。在仿佛與夜晚的黑暗同化般燈火稀疏的小巷里,高聳的娼館密密匝匝地排列兩旁,上層的窗邊還有妙齡的女性和少女們俯視著這邊。怎麼看年齡都跟我差不多的獸人女孩子從窗邊探出臉向我拋來飛吻,我在臉紅的同時差點摔倒。

 我被《夜街》的氛圍搞得快要崩潰了。我的口中迸出悲鳴,一步也不敢停地、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在歡樂街亂跑。

 “哈、哈、哈……!?”

 在悶頭跑了一段時間後,我的呼吸開始急促。

 在累到連在地下城里也很少有的渾身乏力後,我終于停下了。

 朝著在路邊大口喘氣的我,看起來像是男性客人的人們投來了詫異的視線。

 渾身發燙地把雙手撐在雙膝上的我擦了擦汗,抬起臉來。

 (這、這里是……?)

 周圍的風景改變了。

 跟之前的娼館街不同,這里魔石燈燈火通明,極為敞亮。

 經過歡樂街的一番鼠竄之後,我來到了一塊不禁讓人和祭典聯想起來的熱鬧區域。

 “……極東的,建築?”

 穿過涂成朱色的門,異國風情的建築物在街道兩旁緊密排列。

 由紅色的柱子和紅色的牆壁構成的木造房屋。無論哪一間都有三層以上,其濃厚的赤紅色給人以華美的感覺。瓦,被如此稱作的,歐拉麗內極其罕見的建材在屋頂和門頂上被廣泛使用。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樣式相同的建築物。

 確實……是叫做、花街吧?

 仰視著異國風情的建築,我在腦內挖掘同時還是命小姐她們的家鄉——島國的情報。

 只是被不知為何擁有偏門知識的祖父教了一點,雖然沒有系統地學過,但面對造型獨特的建築群,我還是理出了一點頭緒。

 石板的構造不斷改變,我在祖父記憶的刺激之下,像是被誘惑般抬腳前行。

 (我是有听說過,歡樂街里混雜著眾多國家的建築……)

 花街——滿是異域文化的街道總之就是很明亮。除了魔石燈以外,還有被喚作燈籠的,利用蠟燭作為光源的照明用具掛在街道各處,年輕男女在其下來來往往。女性,不,娼婦們穿在身上的那些奇怪的衣服,就是被稱為“和服”的極東民族服裝吧。

 種植在寬敞道路的中央和兩側的,是在迷宮的某層發現的蒼櫻(Azzurra)。從地下城帶回來的這些產自迷宮的樹,能夠不論季節地綻放美麗的花,蒼藍色的花瓣也在石板上四處散落。沐浴在月光下的那些藍色櫻花——既非白色也非粉色的櫻花的存在,讓我反應過來,即便模仿得惟妙惟肖,這條花街也不過是極東的復制品而已。

 正當我感嘆于即便在花街之中也獨具幻想性的藍色櫻花時,某個情景進入了我的視野。

 涂成朱色的娼館的一樓。在面朝街道的格子狀大房間里,眾多的娼婦站在那里。

 身著和服的她們帶著笑容向路過的人搭話,招攬客人。在店門前駐足的男人們是找到中意的對象了吧,他們在隔著木造的格子和娼婦說了三言兩語後,便走進了店內。

 我邊走,邊好奇地眺望在與外界隔離的內側等待客人的種族各異的娼婦。

 突然,跟在大房間深處的一個少女對上了眼。

 “————”

 富有光澤的金發,與青色的雙眸。

 看到她顏色和發色相同的獸耳與又粗又長的尾巴,我知道了她是個獸人。

 根據耳朵和尾巴的形狀來判斷,獸的屬性是,狐。

 ——狐人(Renar)。

 這種種類的獸人我還是第一次見。

 以極東為首,僅在限定地域居住的少數種族。

 她的容貌在少女和成熟女性之間搖擺不定,惹人憐愛,很是美麗。

 身裹鮮艷的紅色和服,她像是在給其他娼婦騰地方般坐在房角的角落。應該是飾品吧,縴細的脖子上戴著黑色的首飾……不,黑色的項圈。

 她的美,和她的青色眸子,讓我停下了腳步。

 簡直就像是對身處夜空和格子的外面——監獄外面的我,心懷羨慕和憧憬般的眼神。

 跟我視線相合的她,輕啟櫻唇,笑了。

 和貪圖享樂的娼婦們不同,她的笑容如夢似幻,我瞪大眼楮動彈不得。

 她那像是在哭泣似的秀美容貌,把我的意識和時間都奪走了。

 瞬間的視線交差,感覺就像過了幾十秒。

 “——難道是,貝爾君?”

 啪,我被人敲了肩膀,整個人差點跳起來。

 恢復神智的我被嚇得不輕,轉頭看向身後。

 站在我眼前的,是有著橙黃色頭發和眼楮的男神。

 “赫、赫爾墨斯大人!?”

 “哈哈,果然是你。”

 赫爾墨斯大人朝著吃驚的我輕輕一笑。

 比我個子高的男神浮現出風雅的笑容,眼楮也彎成了弓形。沒看到總是陪在他身邊的阿斯菲小姐,看來今天是一個人來的。

 著裝也和平時有所不同,頭上戴著插有羽毛的帽子,肩上背著小包。

 “沒想到能在這里遇到你,嘿嘿,貝爾君也到這個年紀了呢。”

 “誒……不是的,請听我解釋,我會在這里是……!?”

 “看你在看格子窗座敷,有看上的姑娘麼?”

 對因為遭到誤解而紅著臉慌張起來的我視而不見,赫爾墨斯大人興致滿滿地望向之前那家娼館的門面,我也反應過來跟著看向大房間,可那個狐人的少女卻已經被逐漸增多的娼婦和客人們擋住,看不見了。

 剛才的那個場景在我的腦海久久不能離去,我凝視著被稱作格子窗座敷的帶有格子窗的房間,卻被赫爾墨斯大人笑著說“要不我教你選人的訣竅吧?”“不、不用了!?”我叫道。

 再被繼續糾纏我實在是受不了,于是我把狐人的少女拋在腦後,從格子窗座敷那里背過臉。

 “呃,那個……赫爾墨斯大人,為何在這里?還有,那個小包是……?”

 “貝爾君,在歡樂街問那種不懂風情的事可不好哦?”

 把帽檐壓低,淺淺蓋住面部的赫爾墨斯大人沖我笑了笑。

 ……瞞著從者(阿斯菲小姐)來玩的,看著他橙黃色的眼楮如此直覺到的我不禁汗如雨下,也錯過了追問神秘行李的時機。

 “我來過這里的事情,你絕對要保密哦?咱們約好咯。”

 對于把臉湊過來拼命叮囑的赫爾墨斯大人,“好,好的……”我點了點頭。

 不過……像這樣子說話,我的腦袋總算是冷靜下來了也不一定。

 遇到熟人的安心感,把我快被歡樂街逼瘋了的孤獨感趕走了。

 剛遇到赫爾墨斯大人時還沒反應過來,現在我總算是想起要問回去的路怎麼走了。

 “話說回來,沒想到過去那個貝爾君會一個人來歡樂街呢~”

 然而,我卻被赫爾墨斯大人伴著壞笑摟住了肩膀。

 “赫、赫爾墨斯大人?”

 “你能對這種地方充滿興趣,我也很開心哦,當然貝爾君也是偷偷來的吧?”

 “不是……!?赫爾墨斯大人,都說了不是那樣了!?”

 我並不是……!?蓋過我的解釋,赫爾墨斯大人說道︰

 “沒必要害羞哦,我不會和你的主神(赫斯緹雅)說的。——拿著,這是我送你的餞別禮。”

 赫爾墨斯大人邊發揮他那多余的理解力,邊在小包里摸索起來。

 他帶著深深笑容遞給我的,是一個小瓶子。

 在如象棋的棋子般透明的容器中,紅色的溶液發出了響聲。

 “這、這個是什麼啊?”

 “精力劑哦。”

 ——噗!?我慘烈地噴了。

 “那就拜拜咯,貝爾君!預祝我們雙方都能有個良宵!”

 “等一下,赫爾墨斯大人!?”

 赫爾墨斯大人抽離緊貼在一起的肩膀,露出一個清爽的笑容後便爽快地離開了。

 “不、不需要啦!?”我單手拿藥全力追趕。

 再被一個人留在這種色街誰受得了啊!我怎麼可能有勇氣把這種不知羞恥的東西放進口袋啊!?到底要我怎麼辦啊!?

 懷著像是拿著炸彈一樣的心境,我拼命地追在赫爾墨斯大人身後。為了不讓眼前以熟門熟路的步伐在小巷里穿梭的神逃掉,我一路猛追。

 老早就離開了花街,我漲紅了臉,腦中只有還藥這一件事。

 “——咿咿!?”

 在追趕赫爾墨斯大人,沖進通道拐角處的時候。

 我差點就和從對面走過來的人迎頭撞上了。

 “嘿咻。”

 就在雙方即將正面沖突的時候,我猛踢地面,吃驚的對方也敏捷地閃過身,最後只擦到了肩膀。

 “哎呦!?”突然改變前進方向的我向前踉蹌了幾步,之後慌忙轉過身。

 “對、對不起!?沒事吧……”

 我道歉的話還沒說完,看見眼前的人後,便虎頭蛇尾地結束了。

 首先被奪去眼球的,是她那雙美腳的長度。

 縴細的腰部很高,所謂美腳指的恐怕就是這個吧。

 身上的衣服清一色的暗紫色,不遜于赫斯緹雅大人的豐滿胸部用短衣遮掩著。包括肩膀和肚臍在內的其他部分則赤裸裸地暴露在外。與高露出度的上半身相比,下半身直到腳踝都包裹在類似長褲的衣物下,越是往下褲子就越是肥大……是因為用的布料很薄麼,滑溜的布料下面,能隱約看見裊娜的腿部線條和臀部的形狀。腳上沒有穿鞋。脖子和手腕上戴著首飾。

 身高比我高,有一百七十公分以上。

 沒有扎起的漆黑長發一直延伸到臀部。緊實的身體在能看出她勤于鍛煉的同時,也向外發散著讓男人們的視線緊盯在她那褐色肌膚上的色香。

 她是位身著舞女般服飾的——亞馬遜族的娼婦。

 “……對、對不起,我突然就沖出來。那個,呃……告、告辭了!?”

 即便在今天遇到的眾多娼婦中她也格外美麗,我慌張地背過臉。

 在她露出激烈的衣服和肉感的身體面前,我連字都咬不清了。我的臉紅得像發燒一樣,得去追赫爾墨斯大人,這麼對自己說準備離開那里。

 “等等。”

 可是,比發出羞恥呻吟的我更快。

 她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誒?”

 “生面孔呢?”

 她一使勁我就被拉到她身邊,在被強制性地轉身後,她伸手繞過我的腰。

 我被她抱住了——不,我們維持下半身和下半身緊貼的姿勢,凝視對方。

 “……!?”

 我們站在那里,她在咫尺之外觀察我的臉。

 我除了臉紅什麼也做不到。從腿部傳來的對方的柔軟觸感,眼前的水潤嘴唇,只要放低視線就會當即闖入視野的深深谷間。

 明明身體內部像燒起來般滾燙,手腳卻又像被凍住似的動彈不得。

 “嗯?”

 然而另一邊,對方不見絲毫在意的樣子,把左手從我的腰上拿開轉而放到臉頰上。

 臉稍微被向上抬高了幾分,這次她以隨時都可以奪走我嘴唇的姿勢俯視我。

 眯細眼楮,在盯著我的臉來回看了幾次後……她笑了。

 “誒……你長得還算可口嘛。”

 她用紅色的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而我,只覺得一股惡寒爬上脊柱。

 “你叫什麼名字?我叫阿伊莎。”

 “誒、哈、誒!?”

 “從現在開始,不買下我的一晚麼?”

 溫熱的呼吸打在我的臉頰和脖頸上,我快要暈厥了。

 焦灼身體的羞恥和恐懼同時產生,我不知所措。

 不行,不妙,快放開我!?遵從著本能的呼喊,我事到如今才開始抵抗。然而。

 (——拔不出來!?)

 以繞過腰部的手為首,對方的拘束無法輕易解除。

 足以把升級為Lv.3的我緊緊抱住的“力量”——能力值。

 對方是,被授予“神之恩惠”的娼婦?

 阿伊莎,如此報上名字的她笑著說了句“別亂動啊。”把我抱得更緊了。

 不容置喙的語氣,強大的力量,加上她的美貌,《女杰》一詞浮現在我的腦海。

 “今天沒啥收獲啊。”

 “好像有小鮮肉的氣味。”

 “阿伊莎,那是誰啊?”

 再者,鋪天蓋地地從周圍傳來了……顼啦顼啦的聲響。

 從四處的街道和小巷,眾多的人影,不,眾多的亞馬遜族現身了。

 置嚇得丟了魂的我于不顧,外表美麗又活潑的她們紛紛來到這邊。

 “剛剛在這里發現的,長得還算可愛。”

 “好久沒見到這種男人了耶。”

 “呵呵,第一次來歡樂街?”

 繼她……阿伊莎小姐的話之後,多半是出來拉客的娼婦們便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調戲我。等我注意到時候,周圍已經被圍住了。

 所有人都是亞馬遜族,身體的露出度和阿伊莎小姐相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我一邊被她們拉扯,一邊因埋沒視野的美艷褐肌而頭暈目眩,意識也逐漸遠去。

 那之後。

 亞馬遜族的一個人,像是注意到什麼似的“哈”了一聲。

 “等下,這個人類……難道是《未完新人》麼?”

 听到她的發言,她們先是同時停下動作,隨後便騷動起來。

 “——白色的頭發,還有紅色的眼楮。”

 “在戰爭游戲中,打倒雅辛托斯的……”

 “刷新Lv.3到達記錄的世界最快兔?”

 前幾日的戰爭游戲作為下界的一項盛事,在都市中全程直播了。跟之前不同,現在即使有人能認出我和韋爾夫他們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話雖如此。

 亞馬遜族的那群人聚在一起凝視我的臉,還時不時地交頭接耳。

 旁邊的阿伊莎小姐也瞪大眼楮凝視我。

 ——然後,氛圍驟變。

 剛才的那種半分戲弄的氛圍一吹而散,女戰士(亞馬遜)們的雙眼無一例外地閃爍起危險的光芒。

 談話聲也中斷了,全員的視線都恨不得把我看個洞地聚焦在我的身上。

 一路上的那些廉價煩惱頓時煙消雲散……汗水開始像瀑布一樣流下。

 浮現在腦海中的,是把顫抖的白兔團團包圍的,一群大型肉食獸。

 老虎和獅子,正從牙齒的縫隙中滴下大顆的唾液,躍躍欲試地舔著嘴唇。

 咿,喉嚨漏出如壞掉的笛子般干涸的聲音,我整個凍結的臉也青得不能再青了。

 只、只有逃跑一條活路了——在我這麼想的下一個瞬間。

 哇!!她們就朝我撲了過來。

 “超級歡迎強大的男人!!”

 “我說,能指名我嘛!?”

 “比起那種矮子還是選我吧!!”

 亞馬遜族的洪流一瞬間便把我吞沒了。

 伴著歡呼從四面八方涌來的娼婦們,抓住我的肩膀、手臂、衣服、頭發,360度全方位地拉扯,試圖把我拉到她們的身邊。數量眾多的褐色的手拽住我的身體不放。

 (疼疼疼疼!?)

 在縴細,端正,並且臂力驚人的女戰士們的肢體中,我被無情地攪拌。

 逃跑已是天方夜譚。四周被包圍得密不透風,除了肌膚和衣服的顏色我什麼也看不見。

 逐漸消失的意識。我連發出悲鳴都做不到,就那樣被娼婦們的身體掩埋——突然。

 我伸向天際的手臂被握住,有什麼人把我硬生生地拽了出來。

 “——這家伙是我最開始盯上的獵物,不會讓給任何人。”

 推開其他的娼婦,阿伊莎小姐把被拽出來的我拉向她那碩大的胸部。

 臉埋到胸部谷間的我滿臉通紅,“噓噓!!”周圍傳來了極為不滿的聲音。

 在非難的暴風下也不為所動的阿伊莎小姐,低頭看了眼姿勢狼狽的我,像是在說跟我來般提起了嘴角。

 “噗哈!?”我全力逃離阿伊莎小姐的胸部,慌張地和她拉開距離。

 “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的!?我,那個,不是為了奇怪的目的來的,本來是想找派閥的同伴的,可是中途迷路了……!?”

 我說著完全語無倫次的話,請求她放過我。

 可是,動作迅速的少女(亞馬遜)卻不知何時繞到我的身後,從我的手中搶過某個道具。

 “嘴上那麼說,你都準備得這麼齊全了,看吧。”

 握在我手中的那個小瓶,是某個神硬塞給我的,精力劑。

 (赫爾墨斯大人——————————————————!?)

 我在內心邊哭邊迸出慘叫,心中的男神(赫爾墨斯)大人卻滿面笑容地朝我豎起大拇指。

 再怎麼狡辯也無濟于事的決定性道具,被展示在了我的眼前。

 “被那麼不干脆,跟我來就是。”

 “等、等下,請等一下!?”

 我被阿伊莎小姐扯著手臂強行帶走了。

 其他的女戰士們也壞笑著跟在我們旁邊,開始以集團為單位進行轉移。

 我追著赫爾墨斯大人遠離了花街,現在所在的地方有著濃厚的沙漠地域文化圈的色彩。很多石造的建築或是使用類似磚瓦的石材,或是使用經過切割的岩石築成。話雖如此,使用了雪花大理石,有著充滿高級感的美麗白牆的娼館也是存在的。見到的娼婦的服裝也多是阿伊莎小姐那樣的舞女風格,也就是露出度頗高的服裝。

 “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請听我解釋!?”我雖然聲淚俱下地哀嚎,卻沒有效果。竭盡全力掙扎的我還是被阿伊莎小姐拉著往前走。怎麼也掙脫不了她的手。

 剛才也是,被她們蹂躪的時候我的反抗也沒有起到什麼效果。從這一點來看,周圍少說也有二十人的女戰士們至少應該擁有第三級冒險者以上的能力值。

 我不禁對這不可能突破的包圍網感到絕望,不多久,逐漸能看到某個建築物了。

 在周邊一帶毋庸置疑最為巨大的娼館——不如說是宮殿。

 仿佛矗立于無垠沙漠中的王宮般的威容。閃耀著金色光輝的外裝只能用豪華形容。

 通過圓形的前庭靠近王宮後,便能在正面的大門上看見其他派閥的標志。

 作為徽章刻上去的,是戴著紗巾將臉的上半部分遮住的裸體女性……娼婦。

 這里是“眷族”的所有設施?不,據點?

 即便在吃驚的時候,我仍被毫不容赦地拉著,被從開放的大門帶到了里面。

 “城、城堡……?”

 宮殿內部有著絕不輸給外觀的景象。

 朝著上層不斷延伸的樓梯井(注2)構造與摩天樓設施(巴別塔)的造型有幾分相似。每層上都有和應該是顧客的男性勾著手臂,正把他們帶往何處的優雅娼婦的身影。

 現在我們所位于的玄關大廳非常寬敞,這片由白色大理石構成的空間鋪設著紅色的絨毯,以看起來就很高級的壺為首的裝飾品也隨處可見。

 大娼館醞釀出的獨特氛圍,再加上淫靡的香味,使得我本已麻痹的緊張感再次甦醒。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麼?”

 阿伊莎小姐看見我東張西望的樣子,露出了笑容。

 “這里是我們的據點、女主的神娼殿(B lit-Babili)(注3)。”

 她一邊拉著我在玄關大廳前進,一邊說。

 “不僅是這棟建築,這附近一帶都是我們的島……伊絲塔大人的私有地。”

 伊絲塔、大人……?

 即便是對派閥的事情不是很了解的我,那個女神的名字也有所耳聞。正當我感到疑惑——。

 “怎麼,你們,為何聚在那里。”

 聲音從用作樓梯井的上層傳來。

 在耳膜震顫的瞬間,我抬起臉,旋即咽下一口氣。

 身裹催人情欲衣裝的絕世美女。僅有的衣服用于覆蓋飽滿的乳房和濃艷的腰身,褐色的肌膚大膽且毫不吝嗇地裸露在外。使用金銀打造的頭冠、耳飾、胸飾、腕輪、足輪等飾物散發出耀眼的光輝,讓人情不自禁地聯想起女王這個詞語。

 編起的黑色長發很是艷麗,看起來甚至帶著幾分紫色的光輝。

 她單手拿著煙管,從上層的一角悠然地俯視這邊。

 (——“美神”)

 瞬間明白了。

 她的魅力實在過于強大,甚至到了只是站在那里移動視線就能翻弄意識的程度。

 與鮮明地殘留在我的記憶中的,那位銀發的美神、芙蕾雅大人不同,她的美貌更為煽情,或者說隱含著魔性,濃厚到像是會飄出味道一樣。

 我們回來了,伊絲塔大人。周圍傳來漫不經心的聲音,我則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那個人類是……”

 宛如紫水晶的瞳仁像是注意到什麼似的望向我,我的脊背反射性地一個激靈。

 然後,正當女神的視線要聚焦在我身上的時候,阿伊莎小姐之外的亞馬遜族立刻有了動作。

 “伊絲塔大人不能看!!”

 “把大家都迷得神魂顛倒,獵物再被搶走誰受得了啊!”

 擔憂她的“魅惑”的力量,團員們同時殺到我面前保護我。

 “你也別看!”後面伸出手遮住我的雙眼。“嗚吼!?”我發出怪聲。從年幼的少女到悍婦都有,她們的聲音回蕩在四周,我又一次慘遭亞馬遜族的蹂躪。

 “呵呵……今晚的客人這才要來。現在我可沒空管那種乳臭未干的孩子。”

 伊絲塔大人俯瞰著破爛不堪的我和女戰士們,用鼻子笑了笑。

 她隨即興趣缺缺地開始移動,“塔木茲(Tammuz)(注4)。”喚了一聲背後的青年從者。帶著美青年的團員,褐色的美神從頭上的走廊消失在了我的視野之外。

 (果,果然……這里是那個“伊絲塔眷族”的據點……)

 頭發和衣服都變得破破爛爛的,我確信了這一點。

 在歐拉麗內積累了攻略迷宮的豐碩成果,組織的實力也在都市名列前茅的上位派閥……應該是這樣的。

 一不小心來到不得了的地方了。我的臉在與之前不同意義上變青了。被強行帶到其他派閥據點的我被阿伊莎小姐她們夾著手臂,在宮殿內前行。

 一樓的玄關大廳內,身著縴薄禮服,種族各異的秀麗娼婦們在四處行走。每遇到一個我都會一驚一乍地臉紅,而阿伊莎小姐在叫住像是管理人一樣的女性說了什麼事後,我們就開始往三樓移動。

 途徑豪華的大樓梯後沒多久,對開的櫟門被打開,我就被推了進去。

 “嗚咕!?”

 我被趕到房間的中央,最後被推到了一個天鵝絨的長椅子(沙發)上。

 感受著沙發柔軟的觸感,我忙不迭地起身,才發現周圍昏暗一片。

 這間房間里有好幾張鋪有天鵝絨的椅子,沒什麼人。光源只有短腳圓桌上和牆壁上的燭台的火焰。飄蕩在空氣中的氣味,是高價香水的味道和……

 “麝香的味道哦。”

 我因沒聞慣的香氣而捂住鼻子,阿伊莎小姐在對面的長椅子上坐下,對我說。

 其他的女戰士們也粗暴地搬來椅子,像是包圍我似的坐下。

 看起來像是男性客人的人,以及在他身邊為他倒酒的女性。在確認過他們的樣子後,我察覺到這片雅致的空間是待客室——招待客人的貴賓室。

 “好像沒有空房間了,就在這等一會吧。”

 其實在這里開始也無所謂,看著露出無畏笑容的阿伊莎小姐,我的臉繃緊了。

 要開始什麼呢?因為太害怕所以不敢問。

 “第二個輪到我。”“阿伊莎,讓我也嘗嘗味道嘛。”女戰士們邊眯細眼楮,邊如母豹般從周圍向我爬來。從背後伸來的縴細手指撫過我的脖子,我的心髒猛地一跳,急忙張開顫抖的嘴唇說︰

 “我是、其他派閥的……隨便進入據點,不會不好麼?所、所以……”

 “不用擔心,我們每天晚上都會像這樣帶冒險者來。”

 不管他願不願意。阿伊莎小姐間不容發地回復我。她還在同時向等在其他地方的客人——冒險者暗送秋波,完全不見一絲在意的樣子。

 即便那在某種意義上,是引狼入室的行為。

 “而且要是想打的話,倒正合我的意了。不管是在據點還是在床上,怎麼折騰我都照單全收。”

 咚 ,她把自己的長腳朝圓桌揮下,听她的發言,不如說她很歡迎戰斗。

 這間大娼館乍一看毫無防備,沒有請任何的保鏢,還盡是些衣著單薄的女性。然而無話可說的我理解了它的真實情況。

 眼前和周圍的她們,是悍婦,女杰,女丈夫。

 即便空手也能凌駕于手腕了得的上級冒險者的強者。她們根本不需要保鏢。

 “戰斗娼婦”——不知在哪里听過的這個詞語,在我的腦內明滅。

 (從伊絲塔大人那里接受“恩惠”的,娼婦冒險者……)

 我抹殺內心的動搖,看向正對我的阿伊莎小姐。

 仿佛象征著勇敢剛毅的亞馬遜族般的性格。身體的姿勢沒有一處破綻,隨時都充滿自信,恐怕在團員當中也處于核心的位置。柔美與健壯兼備的這個人,無疑是這里最具發言力的人。

 我一邊听著心髒砰砰狂跳的聲音,一邊鼓起勇氣向她提問。

 “要、要怎麼樣,才能放我走呢……”

 娼館這種地方對我而言本就和異世界無異,我一點興趣都沒有,還被強行綁架到其他派閥的據點,雖然很沒出息但我真的很害怕。

 異域空間,錯位感,恐懼。這些和緊張以及混亂同時襲向我,我帶著哭腔請求道。

 “……”

 听到我的哀願,阿伊莎小姐正要擺弄頭發。

 像是服務員的娼婦,就越過女戰士們形成的圈,把酒杯放在了我眼前圓桌上。

 我還沒緩過神,阿伊莎小姐就伸手拿起看起來價格很高的酒,一飲而盡。

 “在主神(伊絲塔)大人麾下,高級娼館,這里還得了這麼個名字……從來沒有故作姿態的打算啊,我們,亞馬遜族。”

 她在把玩玻璃細工的酒杯的同時,無視我的問題給出了一個支離破碎的答案。

 我有些不知所措,阿伊莎小姐則眯細眼楮笑了笑。

 “呆在宮殿(據點)老實地等不知何年何月才來的家伙,我們可做不到。強大的雄性要靠自己的力量尋找。”

 誒,我凝固在原地,她湊近我的耳朵,向我低語。

 “你不曉得亞馬遜族的習性麼?奪取男人……然後吃掉哦。”

 不管對方如何掙扎——听到她這麼說,我全身的汗腺都打開了。

 亞馬遜族。

 一般給人的印象是武斗派且相當好戰。听說,根據地域性的部族差異,使用的武術也不同。

 她們在擁有與人類最為相近的體型和身體結構的同時,還有著“只會產下女兒”這一特性。即便在共計五種的亞人中也是極其特殊的種族。亞馬遜族產下的孩子無一例外全部都是亞馬遜族,並不會出現半亞人(Half)的情況。

 也就是說,為了繁衍後代,其他種族的男性的幫助是不可或缺的。

 美其名曰幫助,亞馬遜族其實只是掠奪並貪食男人……為了子嗣的繁榮,她們從“古代”開始延續至今的凶猛習性,即便到了神明降臨的現代仍不斷帶來損害。田野鄉村的少年青年甚至是結過婚的人被帶走,等回來的時候已經淪為廢人——此類傳聞听在我耳中極富現實感。

 簡直就像是渴望鮮血的野獸似的,找到自己中意的男性並強行擄走的女性種族。

 那就是亞馬遜族。

 值得注意的是,此時的我無疑處于“被擄走”的狀態。

 她們壓根就沒打算傾听這邊的訴求。

 距離我很近的周圍的女戰士們,也都浮現出野獸般的笑容。

 ——要被蹂躪(殺)了。

 墜入黑暗深淵的我,臉上早已沒有了血色。

 “……?”

 就在無藥可救的悲觀情緒不斷侵蝕我的時候,阿伊莎小姐突然抬起了臉。

 其他的女戰士們也做出相同的舉動,詫異地望向某個方向。因絕望而飽受打擊的我,遲了片刻也注意到了。

 激烈的腳步聲正不斷接近這間貴賓室。

 “不妙,阿伊莎!?芙里尼(Phryne)(注5)朝這邊來了!!”

 推開房間的門沖進來的,是一個亞馬遜族。

 她沐浴在我們和吃驚的客人的視線之下,臉上寫滿了焦躁。

 “芙里尼”……?

 正當我對這個听起來有點可愛的名字感到不解的時候,阿伊莎小姐她們的臉色已經改變了。

 來這邊了!把他藏起來!?我被強行從長椅子上拉了起來——然而那個的來訪,要更快一步。

 伴著轟鳴,門飛到了空中。

 站在門前的亞馬遜族,連著厚實的櫟門一起被掀飛的情景,讓我睜大了眼楮。

 “——有年輕男人的味道~~”

 抽動著碩大的鼻孔,她,出現了。

 超過兩米,並非巨漢而是巨女。從與狩獵裝有幾分相似的紅黑色衣服中伸出的褐色短臂和短腿乃是名副其實的肌肉塊。她的體型矮胖,個頭不矮,寬度也不窄,然而手腳和身體的搭配卻極為不協調。

 最突兀的,還是她那張大臉。

 黑色短發,蠢動的眼球配上橫向撕裂的嘴巴,雖然這麼說有點那啥但真的就像蛤蟆一樣——。

 (怪、怪物!?)

 我在心中大喊著超級失禮的話,與此同時受到了沖擊。

 這個時候,我確實幻視到翻著白眼口吐白沫的祖父了。

 “呱呱呱呱呱!听說你逮到男人了,阿伊莎~?”

 通過遭到破壞的貴賓室的入口,巨女——亞馬遜族的女性走了進來。

 听到她那如蛤蟆般的笑聲,阿伊莎小姐不禁咂舌。

 “你來做什麼,芙里尼。”

 “听說你們一起帶了個小鬼回來,就產生興趣了唄~”

 “讓老娘(注6)也看看啊。”這麼接著說道,被稱作芙里尼的女性就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將圓桌和長椅子視若無物般紛紛踢飛,她筆直地朝這邊走來。

 接著,在發現藏身于阿伊莎小姐她們身後的我後。

 她露出巨大的牙齒,露出一個盛大的笑容。

 “這不是‘赫斯緹雅眷族’的‘兔子’嘛!雖然還乳臭未干……不過老娘喜歡!!”

 她的臉頰上,臉皮重疊形成了大量褶皺,要把這稱為酒窩未免也太丑陋了。她的笑容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呱呱呱呱呱!?她再次放聲大笑,眼中光輝閃爍。

 “把他壓倒然後跨坐在他身上,把他那張可愛的臉搞得亂七八糟……這感覺應該不錯吧~”

 ——呼,我幾乎失神。

 咄咄逼人的寒氣,強烈的即視感。這種感覺,在阿波羅大人那時候好像也體會過……。

 阿伊莎小姐她們像是要把我藏起來般往後面推,自己則步上前。

 “讓老娘嘗嘗嘛,阿伊莎。什麼嘛,馬上就還給你。”

 “別開玩笑了,這是我們抓到的獵物。”

 面對芙里尼……小姐的要求,阿伊莎小姐她們散發出殺氣。

 所有人都站起來與巨女對峙的亞馬遜族,臉上均是厭惡的表情。

 明明同居一間屋檐下,她們之間的險惡氛圍卻讓人難以想象她們隸屬同一眷族。

 大腦的運轉速度已經跟不上瞬息萬變的事態發展了……不過,唯有腦內的警鐘一刻也未停止過。

 “配得上老娘的雄性最近都沒怎麼見到了,老娘很無聊啊。稍微玩一會也沒什麼吧?”

 “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呆在房間里,你還想玩壞多少男人。”

 隔著五米左右的距離,巨女和女戰士正面相對。

 和芙里尼小姐談話的阿伊莎小姐的口吻冷酷,且毫不留情。

 “美貌,也是一種罪呢。搞得那些男人不是老娘就滿足不了……伊絲塔大人雖然也不賴,但還是老娘的美貌更勝一籌。”

 她、她這是當真這麼說……!!

 “都怪你冒險者都不敢靠近據點了,去抓也很費勁啊。你差不多也注意到了吧,蛤蟆。”

 “沒有比女人的嫉妒更丑陋的東西了。你們這群美貌實力都比不上老娘的婊砸。”

 听著兩位亞馬遜族間的對話,我因渾身的惡寒而顫抖不止——不過,芙里尼小姐的存在感,確實貨真價實。

 經過數次的“升級”,我變得能夠發現了。

 面對的對手的實力、《器(力量)》的輪廓。

 芙里尼小姐比在場的任何人都強,而且恐怕還是壓倒性的。

 她散發出的壓迫感,足以和第一級冒險者(那群人)相提並論。

 在芙里尼小姐的侮辱下,阿伊莎小姐她們亞馬遜族憤怒了,周圍的空氣變得一觸即發。看傻了眼的客人們和其他的娼婦們此時也都倉皇逃走了。

 (話說,該不會……)

 芙里尼小姐和阿伊莎小姐她們相互瞪視對方,沒有注意到周圍的情況。我突然發現,現在似乎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我不知不覺已經被排除在亞馬遜族圍成的圈外了。

 趁、趁現在……我沒有轉身,貓著腰開始往後退。

 “啊啊~不跟你們廢話了!老娘要直接搶過來。”

 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後挪,沒想到卻被危險發言無情襲擊。

 “咱們可是亞馬遜族!發現中意的男人就搶過來!!不對麼阿伊莎!?”

 “……”

 “不用咱們流的方式決一勝負嘛……還是說你害怕了?”

 呱呱呱呱呱,阿伊莎小姐唾棄似的朝嗤笑的巨體同族說︰

 “……正合我意,蛤蟆。”

 接受挑撥的阿伊莎小姐,還有剩下的女戰士們,一齊朝後方轉過身。

 瞄準大概拉開十步距離的我,以充滿期待的眼神集中炮火。

 大量的汗水噴涌而出,警鐘的鳴響突破界限。

 其中有位亞馬遜族,舔了舔嘴唇。

 “先到先得!!”

 以此為信號。

 在芙里尼小姐的吼叫響徹的瞬間,女戰士們沉下腰,我也動了。

 全力轉身,全力朝向房間深處。

 女戰士們的吶喊從背後涌來,我朝開在牆上的窗戶奮力奔跑。

 緩慢得令人覺得可怕的時間的流動,緊逼而來的數不清的腳步聲,以及在窗外展開的夜景。

 睜大眼楮猛踹地板,用身體撞破窗戶。

 我縱身躍向了宮殿外部——空中。

 這便是命懸一線的逃脫劇,或者說“狩獵”的開始。

 ☆

 我在高空往下墜落。

 听從本能的悲鳴毫不猶豫地從高樓躍下,我的整個身體都在切裂夜間的涼氣。

 能從上空感受到步我後塵的女戰士們的氣息。周圍的景物快速閃過視野,“咚!”伴著如雨般傾下的玻璃碎片,我在石板路上成功著陸。

 即刻奔走。

 “慢著!!”

 隔了一次呼吸的時間便陸續傳來著陸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悍婦的怒吼。

 我轉眼間便飛出敵人的據點、“女主的神娼殿”的領地,回到了歡樂街。

 和二十人以上的女戰士們之間的生死逃亡(Death Race)拉開了序幕。

 我在魔石燈照耀下的街道上全速猛沖。看到被追趕的我和追人的女戰士們,“咿!?”勾肩搭背的男性和娼婦紛紛悲鳴四濺地給我們讓開道。

 “快追!”“別讓他逃了!?”這種吼聲不斷毆打我的背。太過害怕我不敢轉頭往後看。體內的心髒劇烈跳動到快要爆炸,我拼命甩動雙臂,悶頭向前沖。

 (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啊!?)

 當時應該乖乖听莉莉他們的話別來歡樂街嗎?是迷路的我自作自受嗎?還是說都是遇到赫爾墨斯大人的錯嗎?

 我邊在內心進行得不出答案的問答邊拐過彎。我振奮精神,為了甩掉追兵而在寬敞的通道和狹窄的小徑中敏捷穿梭。

 在我毫無章法且孤注一擲的奔跑路線之下,女戰士們漸漸都跟不上了。

 “——呱呱呱呱呱呱呱!!”

 “!?”

 唯有一人。

 有個即便是升級為Lv.3的我的《敏捷》,也甩不掉的人物。

 響徹四周的蛤蟆般的大音量。還有在地面快速移動的巨大黑影。

 背對幽藍的月夜,褐色的巨軀以我為目標逐漸落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褐色的隕石在街道的正中間炸裂。

 隨著身體的降下緊隨而至的碩大拳頭把石板擊得粉碎,我勉強躲過,卻仍遭到余波的襲擊。

 我總算是穩住身體沒被吹飛,然而不給我喘息的時間,從空中一躍而下的巨女——芙里尼小姐已經從地面抽出拳頭朝我沖來。

 “不會讓你逃掉的!”

 彼我之間的距離瞬間消失,剛臂無情地朝我揮來。

 大氣慘遭撕裂的聲音像是在“快躲開!!”般催我回避。我听從那悲鳴,以空揮告終的一擊也只有隨之產生的風壓讓我的身體踉蹌了幾步。

 芙里尼小姐朝著把眼楮瞪到不能再大的我,毫不留情地發起了進攻。

 我竭盡全力地躲過揮來的粗臂,而在我的面前,街道兩旁的娼館的牆壁,堆在一起的木桶,僅僅被她的指尖掠過就化為了粉塵。面對徒手便能創造出如此不可思議的連鎖爆炸的對手,我的喉嚨梗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種亂來的行為……)

 在我的腦內被喚醒的,是和憧憬的少女在城牆上經歷的嚴苛訓練的種種。

 這個人果然是——第一級冒險者!?

 石頭和木頭的碎片、以及從皮膚流出的大顆汗水飛濺在四周,在對手那和巨軀不相符的迅捷之下,我沒過幾招就敗下陣來,衣服的領子也被抓住了。

 “咿咿!?”

 “別給老娘在那兒到處亂竄!!”

 就那樣,被她像是揮斧頭似的摔向了地面。

 全身都因劇烈的沖擊而尖叫,我以猛烈的勢頭在通道中央翻滾起來。

 就在我咬緊牙關抬起臉的下一個瞬間,芙里尼小姐便已經朝我迎面飛來。

 即將把我覆蓋的黑色巨影以及,浮現在嘴角的丑惡笑容,讓我的呼吸停止了。

 “““住手蛤蟆!”””

 就在此時,從我的視野側面飛進了數個身影。

 是把我綁架到據點的那群女戰士們。她們三人同時朝滯空的芙里尼小姐飛去,因來自側面的突襲,兩米有余的巨軀被撞向了街旁的娼館。

 咚咚!!芙里尼小姐墜落並砸穿了牆壁。不過。

 “別給老娘添亂!?”

 她把單臂橫向一揮,扒在她身上的三人就被一起掀飛了。

 噗嗚!?就在我狂噴口水的同時,後續趕來的女戰士們從建築物的屋頂、路上,連續不斷地向芙里尼小姐發起突擊。

 “快讓那個白痴停下!!”

 她們在出身呼喊過同伴後,便紛紛跳向巨女。

 這副構圖,簡直和攻略大型級怪物的冒險者小隊如出一轍。有人被嚎叫的芙里尼小姐彈飛,與此同時從四面八方有更多的人蜂擁而來,她們雙手抱住她的手臂、腰部或是脖子來妨礙她的行動。

 圍繞獵物——我,生猛的女戰士們內斗起來,“咿咿……”我漏出了沒出息的聲音。

 “是我的了!”

 “哇!?”

 少女的亞馬遜族從以屁股坐在地上的我的正上方落下。

 我在馬上就要被她抓住前躲開,趕緊站起來逃跑。

 “啊啊,他逃跑了!?”

 “你們誰搶到是誰的,唯獨不能讓給芙里尼!”

 這次又有好幾個亞馬遜族朝逃跑的我追來。她們在糾纏芙里尼小姐的間隙還向我發起襲擊,搞得我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

 男性客人們為了避免惹禍上身紛紛慌張地退讓到路邊,我在筆直的街道上拼命奔跑。

 “——不會讓你溜掉的哦。”

 “!?”

 阿伊莎小姐!?

 沿著娼館的屋頂急速朝我接近的女杰朝空中一躍,從我的頭上祭出踢擊。

 這招我根本沒料到。我用右臂防御她沉重的一擊,奔跑的平衡也隨之崩潰。

 糟了。我猛踹地面試圖強制和她拉開距離,但卻沒能逃脫長腳的追擊。

 繼初擊的踢擊後的第二擊——祭出的長腳宛如鐮刀般伸長,捕捉到了我的肩膀。

 與腳步一個不穩的我相對,阿伊莎小姐驅使著射程足以媲美刀劍的腳,以仿佛舞蹈般流暢的動作朝我一陣猛踢。

 (體術!?)

 單腳立足,先是上踢,接著是踵落,最後是後回旋踢。

 還沒從這些連續招回過神,她已經雙手撐地,以類似倒立的姿勢使出了雙腳的旋風。

 她的《技》我讀不懂——也躲不開!

 在亞馬遜族獨創的武術,以及她活用長腳祭出的犀利攻擊面前,我完全找不到還手的機會。

 她的腳宛如劍般揮下,旋即便宛如鞭般抽來,不斷削弱我手臂的防御——就在對方毫無征兆地上體下沉的瞬間,我吃了一記力道驚人的掃堂腿。

 “嗚!?”

 腳被掃到的我,以後背著地的姿勢倒在了地上。

 “抓到了。”

 阿伊莎小姐立刻跨坐在仰天倒在街道中央的我的身體上。

 她搖晃著黑色長發,俯視著動作被封殺、滿臉鐵青的我。

 她邊妖艷地用舌頭潤濕嘴唇,邊浮現出嗜虐的笑容,伸手向解開我的衣服。

 “阿伊莎,危險!?”

 恰在此時,被逼到走投無路的警告投向了我們。

 話音還沒落,橫空而來的亞馬遜族的女性就撞上了阿伊莎小姐。

 倒在一旁的阿伊莎小姐。眼珠都要瞪出來的我。在地上翻滾的不知名的女戰士。

 我跟阿伊莎小姐兩人都被嚇得不輕,不約而同地朝女性飛來的後方望去。

 “給老娘滾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們見到的,是宛如噩夢般的景象。

 不僅把拼死阻攔的亞馬遜族形成的牆壁硬生生撕開,甚至還單手抓住她們的身體朝這邊丟過來的,芙里尼小姐的身姿。

 輕易便能將人當做人肉炸彈投過來的破天荒的蠻力,讓我的臉頰開始痙攣。

 “那個王八蛋、蛤蟆……!?”

 對于視線前方的情景,阿伊莎小姐像是打心底忌諱似的唾棄道。

 偷偷瞄了眼激憤的她,得以從被騎在身下的姿勢解放的我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那里。雖然阿伊莎小姐咂了咂嘴想要追我,但還是我比較快。

 純粹比誰跑得快的話,好像除了芙里尼小姐就是我了。對于彼我越拉越大的距離,“這次絕對要逃掉……!?”我的內心升起了淡淡的希望,然而事與願違。

 “莉莎,伊萊扎!把進入三號街的小子攔下來!”

 阿伊莎小姐的叫喚從背後襲來。

 我的周圍沒有女戰士們。在我理解那是向誰下達的指令之前,從前方左右的娼館里——獸人和人類的娼婦沖了出來。

 “誒誒誒!?”

 繼破門而出的這兩人之後,其他娼婦也一個接一個地涌了出來。“快停下!!”她們手拿掃帚或是平底鍋擋住了我的去路,我趕緊在即將撞上她們的時候剎車,拐了個直角沖進了小巷。

 “為、為什麼啊!?”

 逃進狹窄小巷後沒過多久,阿伊莎小姐的聲音又一次傳來。娼婦們像是在重復剛才的情景般出現在我的面前,而發出瘋狂悲鳴的我只得再次轉變前進方向。

 在娼館的上層探出臉的娼婦們扯著嗓門呼喊。“去你那邊了!”“在五號街哦!”“白頭發的冒險者!”她們像是習慣了似的交換著情報,我的前方出現了身著禮服的娼婦們。妖艷的妖精族的女性,亦或是向這邊拋著飛吻的獸人族的少女,在到達這里之前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娼婦們或是想要抓住我,或是想要阻攔我而前來妨礙。

 現在究竟是什麼個情況!?我混亂不堪,而掠過我視野一隅的——是娼婦的標志。

 附近娼館的牆壁或是大門上,無一例外都裝飾有“伊絲塔眷族”的徽章。

 (難道說……!?)

 汗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我終于理解了。

 過于寬廣的勢力範圍。這條歡樂街第三街區是伊絲塔大人統治的場所,而住在這里的娼婦們,包括非戰斗成員在內,所有人都是“伊絲塔眷族”的成員。

 “這附近一帶都是我們的島”……阿伊莎小姐所說的話沒有絲毫的夸張。

 構成街區的建築群,和以伊絲塔大人的宮殿為中心而繁榮的“城下町(注7)”有著相同的含義,乃是她們自家的院落。

 我所在的這片街區處在“伊絲塔眷族”的支配之下——是她的領域(Territory)!

 “騙、騙人的吧……!?”

 我在受到娼婦們的數次騷擾後,再次被戰斗成員(亞馬遜族)追上了。

 近乎執拗地追著我不放的悍婦們終于連武器都拿出來了。不用說,本來只打算尾行命小姐的我沒有裝備任何的防具。除了護身用的《神之匕首》外也沒有其他的武裝了。

 至于道具,也只有她們還給我後裝在荷包里的精力劑了。完全派不上用場!!

 “瞄準腳!”

 “拿能困住他的東西來!”

 時而飛來箭矢,時而投來飛鏢,為了讓我不能動彈甚至連鎖鏈都搬出來了。

 對于已經可以說是爭前恐後襲來的女戰士們,我內心的平衡開始逐漸崩潰。

 “莎米拉,休想搶先!”

 “你欠我個人情哦阿伊莎!”

 面對四處逃竄的獵物,必然不忘舔舐嘴唇的女戰士們。

 享受狩獵這一過程,更是通過得手後的“食用”行為得到最大的愉悅。

 “抓到之後把你榨干!”

 “讓我听听你的哭聲!”

 在被她們狩獵的最後,我將會被蹂躪。

 在聲嘶力竭的最後,我將失去重要的貞操。

 “呱呱呱呱呱呱呱!你怎麼逃都是徒勞的!?”

 恐懼,絕望,苦痛,痛哭,破滅,終焉,黑暗。

 在我的背後張大嘴巴等待著。

 淒慘陰慘悲慘慘淡的未來,正試圖將我吞噬。

 (快跑)

 結束了。

 被她們抓到的話,貝爾‧克朗尼就結束了。

 (快跑,快跑)

 無法保有意識無法實現願望無法傳達思念。

 不管是夢想希望還是憧憬,都將碎成粉末一蹶不振。

 (快跑,快跑,快跑)

 我將失去憧憬(所有)的原動力,變得無法繼續《成長》。

 我能夠,確信。

 貝爾‧克朗尼——將變得不再是貝爾‧克朗尼!!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比被樓層主(歌利亞)追趕的時候還要拼命地,放聲大叫。

 雙瞳布滿血絲。淚腺崩潰決堤。肺部傳來聲聲悲鳴。

 反射著光亮的水珠從我的眼角滑下,我不要命似的加速。

 “怎麼了那家伙!!”

 “加速了哦!!”

 “真煩人!?”

 我初次知曉。

 女人,原來是種可怕的生物。

 自己所懷抱的清純和藹的異性形象,原來只是美好的幻想。

 時至今日我都被溫柔又嬌慣我的女性們包圍,沒有注意到這些。

 我又,向著大人邁進了一步。

 (快逃快逃快逃啊!?)

 我一邊被罵一邊將追擊悉數躲過。白發因風壓而劇烈抖動,我宛如脫兔般穿梭于夜晚的街道。

 受到非戰斗成員的阻攔,便逃離街道轉向建築物的上方。

 以木桶為踏板躍起,在娼館的屋頂上飛奔。

 “那家伙,朝花街去了哦!”

 我仿佛覺醒了逃走本能的白兔般進行爆發性的加速,追兵被甩開,前方的景色也隨之改變。

 即便在歡樂街中也獨具異彩的極東式的色街。

 以點綴有赤色、朱色以及幻想性的蒼藍櫻花的小街區為目標,我筆直奔跑。

 不時有箭從背後嗖嗖飛過,我沖進了燈光泛濫、比剛才呆的地方更熱鬧的娼館街。

 “——咕!?”

 對岸便是小街區,在飛躍分隔兩者的街道途中,中型的飛鏢劃著圓弧朝我飛來。

 我趕緊用匕首擋下,卻因受到沖擊而大幅度地偏離了當初預計的著陸地點。

 我落向了迎路而建的似曾相識的娼館、花街中最為巨大的房屋。

 “嗚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以肩膀突破二樓的窗戶。

 在豪爽地破壞打開的、被稱作紙拉窗的窗戶之後,我滾到了木制的走廊上。身著和服的娼婦迸出悲鳴,不幸被我砸中的男性客人也昏過去了,我邊向他們道歉邊開始奔跑。

 娼館的內部和外部一樣滿是極東樣式。寬敞的走廊上井然有序地排列著一扇扇貼有花或金箔紋樣的隔扇——區分各個房間的屏障,從中傳來宴會的喧嘩。木制的赤色柱子和扶手的顏色極其鮮艷。

 一樓的人听見騷動想看看發生了什麼而從樓梯處探出臉,在發現狂奔的我之後慌忙把臉縮了回去。同樣剛從窗戶侵入的女戰士們接二連三地襲來,娼館轉眼間便被巨大的騷動包圍了。

 “我、我都干了些什麼……!?”

 我在向建築物內的人們道歉的同時,飛奔的腳步也不敢有絲毫懈怠。我在房屋內四處逃竄,與此同時也能听見四面回蕩的嘈雜腳步聲,以及女戰士們為了抓住我而請求幫助的談話聲。

 我所侵入的娼館有著應稱之為大宅的規模。面朝花街的部分終究只是其一部分,其它還有數座高度不同的房屋相互連接著。不管是向上還是向下移動的時候,都能通過窗戶看見外面典雅的中庭,包括里面的池塘,以及散養在外的、亮著綠光的迷宮螢(Dungeon Fly)——沒有任何戰斗能力的蟲型怪物。像是和在走廊被追著跑的我沒有關系般,綠光的粒子在空中優雅地飛舞, 咚,類似竹筒的聲音悠哉地回響在周圍。

 不知是不是復雜的房屋構造派上了用場,追著抱頭鼠竄的我的女戰士們眼看著越來越少。也感覺不到阿伊莎小姐和芙里尼小姐的氣息了。

 然而與之同時,我的體力也快要見底了。

 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逃進了地處領地內最偏僻角落的別館。

 “必、必須得找個地方藏起來……!?”

 我一邊放任斷續的呼吸不管,一邊在別館的最上層、五樓的走廊上左右張望。

 跟嘩然一片的其他房屋相比,館內安靜得有些缺乏真實感。

 不過很快,就從樓下傳來了“別跑!?”的喊聲。

 進退維谷的我沒有辦法,只能沖進走廊邊的一扇門。

 “哈、哈……”

 我把手放在胸前拼命不讓自己喘粗氣,同時從順手帶上的門邊離開。

 房間內有點暗。完全搞不懂這個房間是用來做什麼的,我為了尋找能藏身的地方而朝深處走。

 在我慎重且膽戰心驚地走了幾步之後……在關閉的隔扇對面,微弱的光通過縫隙漏了出來。

 在轉身看了眼來時的路後,我下定決心,側身溜了進去。

 然後,

 “等您很等了,老爺。”

 在隔扇的對面,坐著一位獸人的少女。

 (——這個人是)

 光輝閃耀的金色長發,長著同樣毛發的耳朵和尾巴。

 從身裹紅色和服的樣子來看,她就是我在格子窗——格子窗座敷內見過的狐人。

 看著不可能認錯的、擁有狐尾和狐耳的少女,我不禁啞然了。

 在我進來的瞬間,以三根手指抵在地上的她便徐徐地抬起臉來。

 “小女是今宵,為您侍寢的春姬(HARUHIME)。”

 接著,凝視著我的眼楮,說出了那種話。

 “……哈?”

 “請跟小女來。”

 在半張著嘴固定不動的我的前面,跪坐在地的她,粗粗的尾巴輕輕搖了搖。

 連起身的舉止都很端莊,她牽過我的手,溫柔地引導我。

 在被帶往的房間的最深處……有一床鋪得整整齊齊的被子。

 “……!?”

 愣住的我在看到旁邊還擺著枕頭後,終于重啟了。

 “您怎麼了?”對于貼過來朝我如此囁嚅的她,“誒、不、不是的!?”劇烈動搖的我轉過頭,沒想到腳卻不听使喚了。

 我滑稽地把她也卷進來,兩人一道倒在了被子上。

 “啊……”

 連受身都沒做就倒下的後腦勺和背部,摔在了薄薄的寢具上。

 我听到咫尺之外傳來的可愛悲鳴,手忙腳亂地想道歉而睜開眼楮的瞬間……鄰近的青色瞳仁卻讓我說不出話來。

 “……”

 “……”

 隔著能感受到呼吸的距離,她的臉就在那里。

 維持著像是推倒對方的姿勢,睜大眼楮的我們相互凝視。

 我明白我的臉眼看著越變越紅。都是它的錯我的身體也動不了了。

 在枕邊的魔石燈的照耀下,她的側臉果然惹人憐愛,很是漂亮。

 生著獸耳、楚楚可憐的美少女。沒有化任何的妝,跟今天見到的娼婦們的那種妖艷和粗俗完全處于無緣位置的、清純的氛圍。

 近距離地看,她或許年紀和我差不多,不由得產生了這種不合時宜的感想。

 “……來娼館麼?”

 我被咫尺之外的相貌迷得失了魂,更因那之上的動搖和混亂而變得滿臉通紅,她看著我輕啟櫻唇。

 被她用細弱蚊吟的聲音問了什麼,誒,我的肩膀晃了晃。

 “您是……第、第一次來娼館麼?”

 “什麼!?”

 她雙頰染紅地問出了不得了的問題,我不禁大聲反問。

 不過,很快便反應過來,用雙手捂住了嘴巴。

 要是聲音太大會被追兵發現的……!?

 在目不轉楮地盯著捂住嘴巴的我看了一會兒後,是誤解了那這副慌張的樣子麼。

 她輕輕地咽了下口水。

 “小、小女知道了……請交給春姬……”

 浮現出下定決心的表情,起身——開始脫起衣服。

 我的眼楮瞪大到眼球都快蹦出來了。

 她脫下長長的上衣,解開腰帶,紅色的和服也應聲滑落。

 轉眼間,她便只穿著短短的襦袢一枚——脫得只剩下內衣了。

 “等、等等……!?”

 “請您放心,老爺,請全部……都、都交給、春姬。”

 “不、不是……!?”

 “請您,放松力氣……!”

 雖然我壓低聲音主張,但舌頭完全繞不過來。

 裸露出來的粉色大腿,穿著和服的時候沒看出來的胸部的膨脹,戴著閃耀著詭異光輝的首輪的縴細脖頸。我的目光被這些牢牢吸引,感覺心髒已經加速到幾乎快要爆炸了。

 她也有她自己的情況,不知因何種緣由而耗盡心神的她听不見我的聲音。跟之前的阿伊莎小姐相同,她手法笨拙地騎到我的身上,把我的動作封印住。

 兩人都通紅著臉,糾纏在被子上。

 “由小女來、侍奉、老爺……!”

 那條金色的尾巴,和她的全身一起顫抖,她向我的上衣伸出了手。

 我沒出息地渾身僵硬動彈不得。也沒法把她伸出來的雙手甩開,我躺在床上被她解開了衣領。

 我的胸,近一半在魔石燈之下被照亮了。

 “…………先。”

 這個時候——身為脫下衣服罪魁禍首的她,反而不動了。

 砰!豎起尾巴,連耳朵都染得通紅,她傻傻地直視著我的脖子。

 “先、先生的、鎖骨~~!?”

 下一個瞬間,她猝不及防地失去意識,朝著我倒了下來。

 (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

 我在心中慘叫無果,“姆噗!?”她前傾的身體直擊我的顏面。

 柔軟的兩團觸感包住了我的臉,我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中。

 我慌亂地想把越過布緊貼過來的雙丘的凶器推開。

 “春姬,在嗎!?”

 (!?)

 那個時候。

 門被伴著吼聲踢開的響聲傳來,咚 咚 ,兩個人的腳步聲朝這邊逼近。

 追兵的存在讓我忘了現在的狀況,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接著,連躲起來的時間都沒有,無情地,睡鋪旁的隔扇被猛地拉開。

 完了,被發現了……!?

 “春姬,你有沒有在這附近看到人類的小鬼……”

 置閉緊雙眼的我于不顧,听起來像是亞馬遜族少女的聲音,話到中途就停下了。

 對這一瞬的沉默感到不解,我微微睜開眼楮,“啊。”這才想起現在我們倆的姿勢。

 現在的我們,在旁人看來,就像是半裸的男女糾纏在一起吧。

 正確來說,是被半裸的娼婦壓在身下的男人的構圖。

 連帶著白發、臉被整個埋在胸中的我什麼都無法確認,“咕咚”只能听到她的心跳聲。

 “啊,不好意思。”

 “請繼續。”

 沒過多久,兩個亞馬遜族的氣息便快速遠離了這個地方。

 “那個春姬也終于能推倒男人了啊。”夾雜著不知為何听起來很開心的聲音,門的開閉聲從彼方傳來。

 愣了足足一分鐘的我挪了挪身子。

 讓倚在我身上的少女的身體躺在旁邊的被子上,坐起上半身。

 我一邊用手臂擦拭到了現在紅潮仍未褪去的臉,一邊環視周邊,最後視線又轉回她。

 俯視著滿臉通紅、不省人事的少女,我無力地低下了頭。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

 “——萬、萬分抱歉!?”

 紅著臉的狐人少女低下頭說。

 最後,還是沒從這間房間出去——外面的女戰士們很恐怖,而且也不能放著昏迷的女人不管——的我,正和醒過來的她相對而坐。

 她重新穿好衣服,在跪坐的同時深深道歉,粗粗的狐狸尾巴也縮得緊緊的。

 “竟然,產生了那種誤會……!”

 “啊,不,是偷偷進來的我不好……”

 坐在榻榻米上的我也紅著臉道歉。

 在娼館里,和不認識的人相互道歉,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不禁在內心一隅想到。

 “小女來到這間房間的時候卻不見客人,還覺得有些奇怪……”

 終于把臉抬起來的她,在搖晃著那金色長發的同時數次害羞。

 本應先被帶來的男性不在房間里,雖然心懷疑問,但還是把不久後出現的我當做客人來接待了——這好像就是事情的前因後果。

 ……就像我在闖入這家娼館的時候撞暈的那個男性,該不會是我和女戰士們在各幢房屋內亂跑的錯,才搞得那個客人沒有到達這里吧……。

 果然是我的錯嘛,我繃著臉假笑起來。

 “……那個,小女,名喚春姬。您是……”

 “啊……我叫貝爾‧克朗尼。”

 向忍耐羞恥戰戰兢兢詢問我的她、春姬小姐,我也報上了名字。

 “那麼,克朗尼大人……既然不是客人,那您為什麼會在這里?”

 看著微微傾斜腦袋的對手,“唔……”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既然春姬小姐呆在這家娼館,就表明她是“伊絲塔眷族”的一員吧。要是跟她說我被您的同僚追得走投無路的話……想到這里,我最後還是坦白了。

 春姬小姐大概已經隱約察覺到我是侵入者了吧,即便如此她還是沒有喊人,靜靜地等著我解釋。

 最重要的是我覺得,如果是周身散發著與這條歡樂街不相符的清純氛圍的這個人的話,即使說了也不會有問題……在其他派閥的領域內,因孤身一人而感到不安的我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還真是……辛苦您了呢。”

 我說完後,果然她沒有改變態度,不如說還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或者說,已經步入領悟的程度,她深知女戰士們對男人進行狩獵的事已是家常便飯……。

 “您提及的亞馬遜族的各位……難道是阿伊莎小姐她們麼?”

 “啊,你知道阿伊莎小姐嗎?”

 “是的,小女經常受到阿伊莎小姐的照顧。”

 以稍微有些愧疚的語氣,不過她還是表里如一地微笑了。

 听她的說法,那個女杰的亞馬遜族經常關照她吧。

 按被她追得到處跑,還搞得破破爛爛的我來說,有點難以想象就是了。

 “那麼,等時機成熟小女便帶您去暗道。只要在娼館的營業時間結束前一直藏在這里,肯定不會被發現的。”

 “誒……你、你方便嗎?”

 “是的,您不妨把這當做僅限一夜的邂逅……春姬,想為克朗尼先生獻上一份力。”

 也權當小女表達歉意了——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她的溫柔笑容卻飽含著純粹的善意和獻身。

 看著她溫暖又透明的笑容,我滿臉通紅,差點不知悔改地又要看傻了。

 “而且,那個……小女還有個不情之請。”

 “哈?”

 “直到約定的時間到來為止……能陪小女說說話麼?”

 雙頰微紅,簡直就像是鼓足勇氣才說出來似的,春姬小姐惹人憐愛地問道。

 像我這樣的,不是客人的來訪者很稀奇麼。

 對于她那仿佛看著傳說世界的居民般的眼神,我不由得苦笑,接著欣然允諾。

 “非常感謝您!”春姬小姐露出燦爛的笑容,尾巴也很開心似的擺動起來。

 把窗邊的紙拉窗稍稍打開,在深藍的夜空,以及月光的俯瞰下,兩人開始了悄聲的談話。

 “克朗尼大人的家鄉,是哪里呢?”

 “我出身于大陸,呃,位于這座歐拉麗往北的遙遠深山……”

 雖然現在才說有點晚了,但被稱呼為“克朗尼大人”還是讓我有點不好意思。我邊想著這種事邊回答她的問題。

 春姬小姐打听了很多關于我的出身地、她所不知道的地方的事情。都市北方,位于山區,在地圖上連名字都找不到的小村莊……每次听到我的回答,她的表情都會隨之改變。

 北方有很多人類居住嗎?那里都有些什麼景色呢?事無巨細她都向我詢問。

 看著興奮地听我述說的她,就像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一樣,我想到。

 精心打理的金發,穿在身上的高價和服,《千金小姐》一詞浮現在我的腦海。

 (可是,為什麼那種人會……?)

 同時,為何像春姬小姐這樣的人會置身于歡樂街呢,我深感疑惑。

 不管怎麼想,像她這樣的人,跟擠滿了像阿伊莎小姐那樣的娼婦的這條“夜街”都極為不合。即便是像我這種滿是疑點的人物也彬彬有禮地接待,如此清純,說的不好听點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春姬小姐,和歡樂街放在一起顯得異常突兀。

 “您果然是,為了成為冒險者而來到歐拉麗的嗎?”

 “說的,是呢。我有個夢想,而且還有金錢方面的原因……”

 話雖如此,我並沒有粗枝大葉地深究實情。

 對進一步深入話題有些心里沒底,我只是一味地回答她的問題。

 “啊……不、不好意思。都是小女在問。”

 是突然恢復冷靜了麼,詢問不斷的春姬小姐臉紅了。

 看著害羞的年長少女,啊哈哈,我垂下眉角笑了。

 “呃,那換我問好了……春姬小姐,家鄉在哪里呢?”

 代替不再開口的春姬小姐,我差強人意地問了個跟她一樣的問題。

 被問到的春姬小姐宛如遮羞般擺正姿勢,接著微微仰望天花板。

 “小女的故鄉……在極東。”

 根據狐人的分布區域,春姬這一獨特的名字,再有就是周身的氛圍,我隱約察覺到了。

 她像是回想起了自己故鄉的情景般,繼續說︰

 “那是個被海包圍的島國,比這座歐拉麗四季更為分明。春天有盛開的櫻花,夏天有鳴叫的知了,秋天有鮮艷的紅葉……冬天會積下層層的白雪。”

 像是很懷念似的,還能感受到鄉愁,春姬小姐娓娓說道。

 她將視線從天花板移到窗外,凝視著打開的紙拉窗對面的月夜。

 她的側臉沐浴在月光之中,散發出超凡脫俗的美感。我問出了心里想到的事情。

 “春姬小姐的老家,是貴族麼?”

 “為何您會知道!?”

 對我的話表示吃驚的春姬小姐。

 為什麼呢,我不由得苦笑,她則開始說了起來。

 “正如克朗尼大人所言,小女的家是代代相傳的高貴家系。不提母親,父親是國家的官員……年幼的小女,曾經受到過許多貴人的關照。”

 不知道除了居住的寬敞宅邸以外的世界,嚴守與貴族身份相應的言談舉止的每一天……生活得就像是養育在溫室中的花朵,雖然有些許寂寞,但仍有幾位朋友相伴,過得並非不自由。

 說到這里的春姬小姐,臉上突然布滿陰霾。

 “然而,五年前……十一歲的時候,小女被逐出了家門。”

 “誒!?”

 對于這毫無預兆的發言,我發出了驚愕的聲音。

 逐出家門……斷絕親子關系?

 “為、為什麼……?”

 “小女睡迷糊了……把父親的客人,其重要的物品、神饌吃掉了。”

 听春姬小姐詳細解釋,在她十一歲的那年,好像有某個小人族(帕魯姆)的官員頻繁地來訪宅邸。

 然後有一天,春姬小姐在睡迷糊之後,把住在宅邸的客人帶來的神饌——為君臨極東的天照大神獻上的供品給吃掉了。

 ……什麼啊那是,我不禁流汗。

 “你、你真的,把那個供品吃掉了麼?”

 “小女記不清了,只是,在醒來的時候嘴邊有吃剩的碎屑……肯定是肚子餓扁了的春姬,像每晚那樣把它吃掉了……!!”

 在我隨著話題的推進出言確認之後,春姬小姐雙手捂臉開始低聲啜泣。

 那之後,身為官員並負責侍奉天照大神的父親勃然大怒,想要懲罰春姬小姐——“算了算了都吃掉了也沒辦法了。”在小人族客人的好言相勸之下,春姬小姐才保住一命。與之相對她好像被斷絕父女關系,就那樣被客人收養了。

 春姬小姐瞬間便被趕出家門,還沒回過神來就被那個小人族眼疾手快地抱回了家。

 ……也不是懷疑他,我怎麼听都覺得那個客人獲利最多啊。

 我一打听,原來那個小人族打初次遇見春姬小姐就非常喜歡她,甚至到了執著的程度。

 少女哭得淚雨滂沱,而身旁的矮小男人滿臉陶醉地抱著她的肩膀。這麼個畫面不禁浮現在我的腦海。

 看著現在仍不停啜泣的春姬小姐,不知為何我也有點悲從中來了。

 “那、那之後怎麼樣了?”

 “嗚嗚、是的……。小女什麼也不知道,就那樣被帶走了……在那個人回家的途中,嗚嗚,被怪物襲擊了……!”

 對這怒濤般的發展,我驚得幾乎後仰倒地了。

 “在半獸人群面前,那個人丟下累贅的春姬,自己逃跑了……”

 “……誒?”

 “……小女在馬上就要被殺掉的時候,又被盜賊的各位所救,他們在得知小女是處女後,就把小女賣了,賣到了這歐拉麗。”

 “————”

 無話可說。

 無法完全理解她冷不防說出的話的意思,我無言以對。

 說是,被賣了……不,竟然說是被賣到歐拉麗來了……!?

 “你說被賣到歐拉麗來了,是……!?”

 “換言之……就是無家可歸的小女,被這座歐拉麗的歡樂街買下了。”

 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春姬小姐循序漸進地把她的遭遇告訴了語尾顫抖的我。

 在受到盜賊的保護後,年紀尚淺的春姬小姐很快便被轉手給了與盜賊勾結的貿易商。在那里被判定為擁有“價值”,沒有遭人毒手便被賣到了這座歐拉麗。

 “對流動著大量冒險者的迷宮都市而言,這條歡樂街非常重要。”

 在年輕力壯的冒險者齊聚的歐拉麗,性交易很繁榮……貌似還有這麼不為人知的一面。

 狂躁的冒險者、男人們的欲望,一旦無處發泄便直接與犯罪率的增加掛鉤。歡樂街的存在正是那群狂躁者們獸欲的宣泄口。

 作為管理機關的公會也從市民的安全考量,為了不讓冒險者的壓力轉向都市,進而默許了歡樂街的所作所為。

 把解釋听到這里的我,一邊因公會對歡樂街——還有其背地里進行的人口販賣坐視不管的現實備受沖擊,一邊重新審視眼前的春姬小姐。

 繼可憐的相貌之後,接連將視線移向她的金色尾巴和耳朵。

 狐人,即便在種類眾多的獸人中,也可稱作是唯一的魔法種族(Magic User)。

 他們大多數使用的魔法跟身為魔法種族代表的妖精所用的魔法有著迥然的性質。因其足以被歸類為稀少魔法(Rare Magic)的特殊魔法,在極東他們並不被稱為魔導士,還是被冠以《妖術師》《妖術使》之名。

 也就是說,沖著她罕見的種族和美麗的容姿,春姬小姐被作為《世界中心》的歐拉麗的商人——暴力和財力兼備的商人們——以娼婦的身份高額買進了。

 表面上是依自己的意志,實際上則是作為《商品》穿過都市圍牆的大門,她來到了這座迷宮都市。

 (怎麼這樣……)

 她開始被送進的是商人管轄的娼館,然而中途卻被伊絲塔大人相中,被再次買下的春姬小姐于是變成了《眷族》的一員……貌似是這樣的。

 思考跟不上話題,唯有困惑越積越多。

 也就是說,春姬小姐,無關乎她本人的意願,是被強行帶來歐拉麗的,然後……?

 因為像阿伊莎小姐她們那樣的悍婦的印象實在太過強烈,我可能有所誤會了……難道說,這條歡樂街內,跟春姬小姐有著相似境遇的人不在少數嗎?

 我被本無意知曉的事實打了個措手不及。

 同時也被迫領會到。

 原來從各種意義上而言,自己都還只是個孩子。

 本是無心之言,卻觸及到了春姬小姐壯烈的過去,我的精神變得恍惚。

 “啊……不、不過,在島國長大的小女對大陸很有興趣。可以的話,一直想來看看的。”

 看見我茫然自失的模樣,春姬小姐忙不迭圓場。

 她微笑著、語調明朗地說話的樣子,看在我眼里滿滿的辛酸。“雖然落得如此不堪的境地,但阿伊莎小姐和各位藝妓們待我都很溫柔。”她精神地說。

 我除了緊閉嘴巴什麼也做不到。

 無論是安慰還是不負責任的話,不可能說得出口。

 更何況自己現在也還在為《伊絲塔眷族》的追兵而擔驚受怕,究竟要怎樣才能夸下“從這里逃走吧!”的海口呢?

 知不知道閉口不言的我的心情呢,春姬小姐以未曾改變的語氣繼續說道︰

 “而且……歐拉麗的很多傳說即便是在極東小女也有所耳聞,故而心生憧憬。”

 听到她眯細雙眸說出的話,我下意識地起了反應。

 “你是說,《迷宮神聖譚(Dungeon Oratoria)》麼?”

 “是的。”

 從故鄉的祖父手中得到的,我愛不釋手的書《迷宮神聖譚》。

 英雄們在這座歐拉麗譜寫的傳說,雖說詳細記載著登場人物等情報的原典貌似極其稀少,但以之為藍本的童話和神話故事卻在世界中廣泛傳播。

 听到從我口中說出的書名,春姬小姐興奮得搗頭如蒜。

 “雖然迷宮神聖譚也難以割舍……但異國的騎士尋求聖杯、探索迷宮的故事,小女也記憶猶新。”

 “那是,《加拉哈德(注8)的冒險》嗎?為了治愈身患不治之癥的王女,騎士啟程尋找聖杯的那個?”

 “您知道麼!?那麼,為了幫助被封印在提燈里的精靈而奔赴迷宮的、魔導士的故事也——”

 “呃……《魔法使阿拉丁》?”

 “哇!”

 第一次,春姬小姐發出了興奮的尖叫。

 看著將英雄譚的題目全數答對的我,她那青色的瞳仁光輝閃爍。

 “難道說,春姬小姐也喜歡傳說和童話……?”

 “最喜歡了!小女住在宅邸的時候,只能通過書本知曉外面的世界……!”

 是對我們兩人擁有共通的話題,不,應該說是有些孩子氣的興趣而感到相當高興麼,春姬小姐的狐耳“砰!”的一聲豎了起來。

 那之後她的開始侃侃而談,我也不斷出聲應答。

 《迷失的迪拉爾德》、《年輕埃諾之歌》、《喬治聖傳說》……書名一個接著一個蹦出來。還真是知道一些不是很有名的傳說呢,我一邊將自己束之高閣一邊深感佩服。

 大概,娼婦中很少有人熟悉傳說,她至今為止一直沒找到伴兒吧。

 正值青春年華卻熱衷于傳說和英雄譚,這種情況也很少見吧。

 因為歡樂街的話題,直到剛才我都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她。可現在我卻想著這或許能讓春姬小姐忘記煩惱,自己也主動地甩出英雄譚的話題,和她一起歡笑。

 某種意義上類似于逃避現實,我們沉浸在了美麗的故事世界。

 “明知思念無法實現,卻仍為王妃而歌的騎士的戀歌,小女也很喜歡!”

 “比起騎士蘭斯洛,在馬背上比試的勇武傳更合我的胃口……”

 “克朗尼大人,您听說過白雪公主的故事嗎?”

 “呃、那個,英雄譚以外我不是很……”

 感覺我在氣勢上被探出身的春姬小姐壓倒了。

 比起只知道有英雄出場的傳說的我,春季小姐的造詣更深。我不禁為之流汗。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遣詞造句變得不那麼拘謹的她,愉快地搖著粗尾巴。

 “對了,春姬小姐最喜歡的故事是什麼呢?”

 “最喜歡、這個有點不好講呢……雖然勢單力薄,但仍為遭到鬼襲擊的姑娘挺身而出的武士的故事……在極東流傳已久的傳說,現在小女仍記憶猶新。”

 看來,她似乎是喜歡拯救他人的英雄譚……英雄救美的故事。

 跟身為千金小姐的這個人很相配嘛,我的臉頰不由得舒緩了。

 春姬小姐像是對待無可替代的寶物般講著傳說……最後,闔上了眼皮。

 “小女也想像書的世界那樣,被英雄大人拉著手、帶往憧憬的世界……小女也曾這麼幻想。”

 看到她閉著雙眼微笑的樣子,我閉上了嘴。

 那是她尚處幼女時期、在宅邸內過著閉門不出的生活時候的事呢。

 還是說,現在的事呢。

 “……您別在意,那只是荒誕無稽的夢話罷了。小女,沒有被帶出去的資格。”

 “沒、沒有的事!?”

 朝著像是看透了般呢喃的春姬小姐,我撐起單膝,情不自禁地大聲叫了出來。

 “英雄是不會對春姬小姐這樣的人見死不救的!沒有資格什麼的,不可能!!”

 像我這樣的家伙,或許沒辦法否定她的現實。

 可是我憧憬的英雄、祖父口中的那群人,絕對能夠做到。

 如果是勇敢的他們,看到現在的你肯定會救你的。

 春姬小姐听到我的這種申辯後睜大眼楮,接著……眯細眼楮微笑說︰

 “傳說中的英雄,肯定也如克朗尼大人這般溫柔吧……可是小女,既非惹人憐愛的王女,也非被捧為怪物生祭的可悲聖女。”

 她笑著,說了。

 “小女,是娼婦。”

 “!!”

 她聲音平穩地,卻又極其冷淡地對瞪大眼楮的我說︰

 “雖然還不熟練,但小女已有委身于多位老爺、為他們侍寢的經驗。”

 然後,超越沖擊的什麼直擊我的腦門。

 無意識地,不,故意避之不談的《娼婦》這一存在被提及,我的喉嚨枯竭到發不出聲音。

 “小女並未堅守意志守護貞淑,而是為了金錢選擇了賣春。”

 賣春,這個詞的意思,我是知道的。

 與來訪的男人交疊身體,為其展現僅限一夜的夢。

 所謂娼婦,說白了,就是這種人。

 擁有清純的氛圍、美麗可愛的這個人,和很多男人……?

 被迫直面她的現實,被迫將視線強行轉向本想避開的事實,肺變得好難受。

 這種催人吐意的激烈感情的漩渦,在我的胸腔肆虐。

 “此等卑微的小女……為何,英雄要救呢?”

 春姬小姐一邊沐浴在深藍的夜光之下,一邊繼續笑著。

 跟在那個格子窗座敷初次對上眼的時候一樣,漂亮又,朦朧。

 相對而坐的我們之間,本應咫尺的間隔瞬間拉大到讓人感覺無計可施。

 “對英雄而言,娼婦是破滅的象征。”

 您也應該知道的。

 春姬小姐仿佛訓諭般說。

 “從自覺到自己已是污濁之身的那天開始,小女就喪失了讀那些美好故事的資格。也不再被允許,心懷憧憬。”

 “……”

 “小女,只是一介娼婦。”

 並未沉浸在悲傷中,帶著微笑,只是淡淡地,她接受了一切。

 從座敷牢的深處以羨慕的眼光眺望外面世界的那副樣子該怎麼解釋呢?

 被囚禁在名喚娼婦的監牢,春姬小姐已經,放棄了所有嗎?

 戴在她縴細脖頸的漆黑首輪,如枷鎖般放出黯淡的光芒。

 “……時候,差不多了呢。”

 在什麼也做不到、沒出息到無地自容的我的面前,春姬小姐靜靜轉向一側,望向窗外。

 歡樂街內人變少了,燈也滅了。花街熱鬧的喧囂現在也遠去了。

 告訴我約定的時間已到,春姬小姐站了起來。

 “感謝您,讓小女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非常感謝。”

 她向我道謝,而我,終究還是沒有說一句話。

 我在戴上備在寢室的物品——春姬小姐遞給我的厚頭巾之後,就盡量不發出聲音地,跟在文靜走著的春姬小姐身後走出了房間。在她的帶路下,我順利離開了娼館。

 通過暗道脫離娼館,再穿過花街,走進仿佛已遭人遺忘的小巷。

 春姬小姐提著的罩座型的魔石燈,在昏暗的細道中搖晃。

 “這條路的前方和《代達羅斯街》相連,只要不走大路走這條小路的話,應該就不會被阿伊莎小姐她們發現。”

 春姬小姐停下了腳步,她手中的魔石燈照亮了前方復雜的巷道。

 這里是兩個月還要往前的怪物祭的時候,我和神大人迷路的迷宮街。看來,跟歡樂街同屬第三街區的《代達羅斯街》似乎是和花街毗鄰的。

 “您知道路標麼?”

 “是、是的……”

 “找到路標之後,很快就能走出《代達羅斯街》。”

 這麼說著,春姬小姐把魔石燈遞過來。

 即便接過也仍傻站著不動的我,在她“快走吧。”的催促之下,鑽進了迷宮街的入口。

 默默地走了幾步,徐徐駐足,轉過頭。

 站在那里一步也沒動的春姬小姐,微笑著向我點頭。

 兩人間簡直就像是畫著境界線一樣,她並沒有跟我走。

 “……”

 在娼婦少女的目送之下,我一個人逃離了歡樂街。

 ☆

 能看見月夜的那個房間就在宮殿的高層。

 豪華的繪畫風織物以及仿佛大輪般的秀美絨毯。兩張鋪有天鵝絨的沙發隔桌而設,寬敞的室內空間像是待客室,角落卻也擺著附頂棚的床。麝香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

 吊在天花板上的魔石燈散發著光芒,坐在沙發上的女神從煙管中吐出紫煙。

 “呀,伊絲塔,我來咯。”

  嚓,打開房間的門進來的,是帶著優雅笑容的神、赫爾墨斯。

 看著被自己的青年從者領來的男神,女神­——伊絲塔上提嘴角說︰

 “讓我好等嘛。”

 “外面發生了點有趣的事,稍微瞄了幾眼結果就來晚了,實在不好意思。”

 即便伊絲塔面露不快,赫爾墨斯輕浮的態度依舊不改。

 他的言行倒是和生性奔放的神很是相符,算了,伊絲塔笑著帶過。

 今宵請來的客人在對面的沙發就坐,並把小包放在手邊。青年從者像是算準了時機般,鎖上了房間的門。

 寬廣的宮殿內存在著復數伊絲塔的私人房間,兩位神在其中的一間內開始了密談。

 “你還有心思跟我閑談麼?”

 “別讓我久等,我已經這麼說過了。快點把事情辦完。”

 “好可怕好可怕。那就——跟說好的一樣,送到了哦。”

 從小包內取出的,是密封的黑檀木箱。

 伊絲塔滿足地接過了在桌上被推到自己身前的那個箱子。

 “我想你應該心里有數,這件事你知我知。”

 “既然接下了你的委托,我肯定自有分寸。不會背叛你的信賴的。”

 赫爾墨斯在伊絲塔的委托下,當了回“快遞員”。

 為了送達某個物品,他這些天一直在許多國家和都市間周轉,並最終將其送抵歐拉麗。介于他中立的立場和輕快的腿腳,他們(赫爾墨斯眷族)經常會接到類似這種的委托。

 之所以會由神親自來送,完全是信用度和被委托人(伊絲塔)叮囑“絕密”的緣故。

 帶上護衛會有招人耳目的可能,于是他偽裝成了娼館的客人。

 “不過那玩意兒,我還真不怎麼喜歡呢。”

 後背深埋進沙發的赫爾墨斯指向了木箱。

 青年從者在伊絲塔的背後默默站著,而赫爾墨斯毫無懼意地挑明︰

 “那是《殺生石》吧?”

 優雅的神說出了自己送來的物品的名字。

 在青年從者目光變銳利的同時,伊絲塔泰然地餃著煙管說︰

 “你看過里面了麼。還真是置快遞員的風評于不顧的男神啊。”

 “只是不小心看到的而已。”

 在伊絲塔輕蔑的視線下,赫爾墨斯大膽回答。

 不久他放松眯成弓形的雙眼,眯細了問︰

 “你打算干什麼?”

 伊絲塔浮現出桀驁不馴的笑容。

 “馬上就讓你看點有意思的東西。”

 隨即,她那宛如紫水晶的瞳仁內,漆黑的火焰應運而生。

 “讓你看看自居為王的那個女神,趴在地上的模樣。”

 朝著暗示說企圖顛覆某位《美神》的她,赫爾墨斯聳了聳肩。

 他心想︰女神的嫉妒真是恐怖。

 “赫爾墨斯,你有沒有什麼能讓我開心的情報呢。那個女神的……弱點,什麼的。”

 伊絲塔對美神芙蕾雅已經超越厭惡達到了憎惡的程度,她詢問道。

 她謀劃著讓被贊為最美的女神垮台,她的渴望,是讓其徹底墜入絕望的最底層。

 俯視著意志消沉的芙蕾雅那不堪入目的丑態,放聲大笑的自己。

 渴望看到這副情景到無法自拔的美神,正試圖從情報通的男神那里得到有益的新情報。

 “在《美神》的面前可撒不了謊,畢竟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了嘛。能說漏嘴的東西早就不剩了。”

 視線落向伊絲塔縴細的腰身和豐滿的雙丘,赫爾墨斯臉頰泛紅。

 看到他的這副樣子,伊絲塔彎彎地眯起了眼楮。

 在隨便就露出滿臉色相­——正在扮演“小丑”並企圖蒙混過關的——風雅男神的面前,她起身,脫下了衣服。

 “……哈?”

 頭冠、胸飾、腕輪、足輪、腰帶、腰布、最後是遮擋胸部的衣料。

 脫下全部的服飾,伊絲塔暴露出濃艷的褐色裸體,這讓赫爾墨斯傻眼了。

 ——別做無謂的隱瞞,《美神》像是這麼說般俯視著他。

 “高興吧,我為你提供服務——直到把你積蓄在腹中的東西統統榨干。”

 當初的游刃有余從赫爾墨斯的臉上消失了。

 他的笑容變得生硬,伊絲塔站在他的前面,大紅的嘴唇勾勒出弧線。

 “伊、伊絲塔,有話好好說——!?”

 青年從者默默拾起脫下的衣服,黑影不容分說地推到了赫爾墨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徒有悲鳴回蕩。

 “嗚、嗚……”

 不知為何在床上筋疲力盡、不知為何裸著上半身的赫爾墨斯,抽著鼻子不住啜泣。

 坐在天鵝絨沙發上的伊絲塔,則維持著全裸的狀態,享受似的吸著煙管。

 “芙蕾雅最近迷戀的孩子,呢……”

 伊絲塔煽情地疊著細腿,褐色的肌膚上隱約滲出汗水,她一邊釋放出強烈的色香一邊嘲弄道。

 “貝爾‧克朗尼……”

 從赫爾墨斯身上將所有情報強制性地、刨根究底地問出來的美神。

 今天見過的那個小鬼麼,回憶起了今夜在宮殿內看到的白發人類。

 “竟然痴迷于那種乳臭未干的小鬼……那個女神的口味真無法理解。”

 從嘴唇吐出紫煙,她嘲笑道。

 然後,隨即——她露出猛獸般的笑容。

 “好,我要把那個小鬼搶過來。”

 注1︰カイオス砂漠(凱歐斯沙漠)。此處疑為“Cairos沙漠”的neta。

 注2︰吹き寛け(樓梯井)。兩層以上的建築物中,中間不加天棚和地板便于通風的地方敞廳。

 注3︰女主的神娼殿(ベレト・バビリ)(B lit-Babili)。�々な女神と神學的に同定された。主なものはアッカド市の女神アヌニトゥ、バビロン市の女神ベレト・バビリ(「バビロンの女主」の意)など。ただし、いわゆる母神と同定されることはなかった(よってイシュタルは創造者としての地母神的性格は弱い)。

 注4︰タンムズ(塔木茲)。塔木茲(Tammuz,敘利亞語︰ܬܡܘܙ; 希伯來語︰תַּמּוּז‎‎, Transliterated Hebrew: Tammuz, Tiberian Hebrew: Tammûz; 阿拉伯語︰تمّوز‎ Tamm z; 阿卡德語︰Duʾzu, D zu; Sumerian: Dumuzid)是宇宙之母伊斯塔(Istar)或阿斯塔爾(Ashetar)之子,是古巴比倫的谷神。

 注5︰芙里尼(Φρύνη,en:Phryne,中國大陸稱為"芙麗涅")是公元前4世紀古希臘著名的交際花(ἑταίρα,en:hetaera,參見古希臘賣淫業)。她生于維奧蒂亞(en:Boeotia)的特斯皮埃(Τεσπιαί,en:Thespiae),隨後來到雅典成為一名交際花,在這里賺取了聲名以及財富。她原名是“Mnesarete”,但由于它微黃色的皮膚,人們叫她“芙里尼”(意為蟾蜍)。

 注6︰アタイ(老娘) あたいとは「私(わたし)」という一人稱が崩れた「あたし」

ここから昭和時代、ツッパリブムの不良少女が好んで使用。ただし、當時から不良少女以外にも使われており、特に不良言葉といった位置づけにはない。

また、女性の言葉というイメジが強いことから、女性の心情を男性が歌う際の歌詞にあたいが使われる。

 注7︰城下町。郞�貝 榻跏貝摔 堡啤 竺尉映扦蛑行膜稅k達した市街。

 注8︰ガラド(加拉哈德)。ガラハッド卿(Sir Galahad、ギャラハッド、ガラハド、ガラドとも) はアサ

 加拉哈德(英語︰Galahad)是亞瑟王傳說中的一名劍士,他在亞瑟王朝中的地位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只有他才能最終尋得聖杯的下落。

 傳說,他捧著聖杯“雙手間猶如捧著基督的聖體”,然後隨即死去。尋找聖杯則是所有圓桌騎士最大的心願,在圓桌騎士中有一個專門為尋得聖杯的騎士而留的王位,在加拉哈德出現之前,這個位置一直是空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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