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現在開始上課……今天老師要給大家講的,是一個關於過去和犧牲的故事……」
耳畔是班主任徐雲輕柔的聲音,腦子裡暈暈乎乎的杜茯苓趴在桌上,有氣無力的嘆了口氣。
「還沒好點嗎。」
柏子仁平淡的聲音在身旁響起,杜茯苓眨了眨紅腫的眼睛,虛弱地點了點頭,接著強打起精神挺直腰板道,
「恩,有點難受……那個上我身的東西你確定是什麼了嗎?」
「我只能確定那不是鬼……至於他為什麼上你的身,又為什麼要讓你和我都看到那個被屠殺的場景,我也不知道……」
「要是能找到他們……幫幫他們,該多好……」
腦海里還在不斷地回放著那些可怕的畫面,杜茯苓皺著眉頭翻開自己面前的書本,自言自語了一句。而柏子仁聞言只是欲言又止的想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人死了都變成鬼,在通常的概念當中,鬼是不可摧毀的。死人界的標準定義是,鬼是靈魂離開軀體後的存在,擁有自己的意識和分辨力。而事實上,遭受了某些重創或是在死亡時遭遇了某些意外問題後,有些人死後並不一定會成為鬼,而是變成另外一種沒有自我判斷力,甚至不具備投胎轉世資格的存在。
而這種存在,在柏子仁所查詢到的百鬼百科裡,被稱為——魂。
區別於幾乎不存在於現代社會的精怪妖魔,區別於普通人死後都會變成的鬼。魂是一種壓根就沒有自我意識的東西,因為出現的概率非常小,魂總是會出現在大型屠殺或是重大災難事故發生後的現場,由幾百甚至上萬殉難者的生命匯聚而成。
最開始的來到一中的時候,柏子仁其實就察覺到了這所學校有哪裡不對勁,可是因為他也沒有遇到過此類事件,所以最初並沒有想到這一層。而一直到他在廁所遇到了那件怪事,又接收到了那個奇怪的漂流墳,甚至在杜茯苓昨晚莫名其妙的就失去了意識開始胡言亂語之後,他才從這種種的疑點中隱隱猜出了一點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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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種名稱:魂】
【主要特徵:珍稀物種,瀕臨滅絕,非人非鬼。】
【主要事件:秦朝時期,秦始皇嬴政為了統一六國文字,完成千秋大業而選擇焚書坑儒。當時,無數古籍被焚毀,六國學子被屠殺,鮮血染紅了皇座的同時,一種名為「魂」物種也第一次出現在了歷史的舞台。學子之魂經久不散,始皇帝做了中國的第一位皇帝,可是秦朝的氣數卻也因此沒了。此後,凡有魂出現,便意味著它們必有執念尚未完成,或為了守衛故土,或會為了保護後人。而在近代史上,也曾出現過多次這種現象。例如著名的大屠殺事件發生地,至今任由數十萬忠魂守護,使這座古城近多年風雨而再未受一絲威脅。再比如大地震之後的唐山市,汶川市,也都有魂的存在。而直至今日,因為社會逐漸趨向於和平安定,魂的存在已經越來越少,2013年,百鬼百科也正式將魂列如了「最珍稀三個物種」之一。】
【注意要點:需要注意的是,魂是一種對活人和死人都沒有攻擊性的物種,因為本身沒有思維能力,它們的所有行動都是因為執念驅使。而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它們的存在也是具有時效性的,一旦它們意識到自己即將消失,它們所有守護的東西無法再繼續,魂就會開始向人類發出類似求救的訊號。這個時候的它們是沒有任何惡意的,儘管大部分的活人也不得而知。】
……
所以說……之前發生的那一切都是因為這些存在於一中的魂意識到自己快消失了?它們在向自己和杜茯苓求救,希望他們倆能幫助它們完成某些事情?
意識在那些暗紅的文字上一點點的掃過,看到這裡的柏子仁一邊思考著,一邊回想起昨晚他無功而返的回到宿舍時,從昏迷中甦醒過來的杜茯苓衝他斷斷續續說的那些話。
「我看見那些日本人殺了人,殺了好多,那些畜生連屍體都不留給他們,統統都燒光了……他們還被整箱整箱像是武器箱子一樣的東西埋在了村子下面,我看不清那是什麼……只看到上面有一些黑色的骷髏符號……後面的事情我就看不到了……」
會是什麼東西呢?那些屠殺之後的日本兵究竟把什麼危險的東西埋在了一中所在的這片土地下面,致使這些殉難者的魂這麼多年都不願散去,此刻意識到自己快消失了也不忘向他們求救呢?
如果真的是極具危險性的東西,那麼現在還在這所學校的老師和學生都會有危險,如果不盡快地把那些東西找出來,所帶來的後果是不可預計的。
想到這兒,柏子仁皺起了眉頭,他很希望那些魂能夠再來找他,給他一點提示也好,再讓他看到一點別的畫面也好,可是無奈的是,它們不具備任何溝通和交流能力,柏子仁根本沒法利用閻王系統和它們交談,而就這麼被動地等著,那些像是活動炸彈一樣的潛在危險也讓柏子仁有些心神不寧。
……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這是魯迅先生的《紀念劉和珍君》中的選段內容,這段所表達的是先生對於進步青年無辜受害的痛心,也抒發了當時進步學者對這些犧牲的學子的敬意和哀痛……」
徐雲站在台上講著課,底下的學生都在低頭快速地記錄著筆記,真正去領會她話中意思的人卻少有人在。學生們上這堂課,仿佛就是為了她這幾句公式化的批註。認真記錄下來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能在考試的時候,教上一份所謂的標準答案。
想到這兒,輕輕地嘆了口氣,做老師這麼多年的徐雲不知為何忽然有了幾分感慨。教書十年了,講來講去好像都是這麼幾個知識點,幾道簡答題。這麼好的文章,這麼苦的往事,孩子們卻連一絲觸動都沒有。愛國主義教育貫穿於九年義務教育課本,可是最初的目的卻已經被升學考試和成績排名所取代……也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悲哀。
「下面的這段不如就讓同學們來談談個人的看法吧?」
用手指敲了敲講桌,徐雲微笑著看著下面這些終於抬起頭的學生,輕輕道,
「大家可以自己站起來發言,各抒己見,這雖然是課堂,但是也不能總是我一個人自說自話,對吧?不用舉手,想說話的同學都可以站起來說,誰做第一個?恩?」
這話一說出來,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杜茯苓原本還有氣無力得趴著,一聽這話也驚訝地看了身邊的柏子仁一眼,柏子仁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卻沒有吭聲,而就在大家還都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徐雲的時候,陶秋樺卻首先舉了舉手,接著站了起來。
「先輩的事跡值得緬懷和反思,但是和平請願所帶來的傷痛也是值得我們反思的。鬥爭在最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我們除了依靠已經腐朽的政府還可以用自己的雙手去改變被侵略的命運……對於我們來說,這些是遙遠的往事,但是這也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
陶秋樺一字一句地說著,平靜而秀美的臉上仿佛鍍著層奪目的光。杜茯苓眼睛發亮地看著陶秋樺說完坐了下來,接著十分給面子的帶頭開始鼓起了掌。
柏子仁見狀抿了抿脣,杜茯苓不知道為什麼和陶秋樺成了所謂的姐弟,雖然對這種在學生間很流行很幼稚的認親戚方式他並沒有什麼意見,但是每當看到下課的時候,兩個人親熱地站在門口聊天的時候,他還是有著些許的不自在的。
「老師!我有點不一樣的看法!」
坐在前排的肖明月也舉起了手,徐雲微笑著示意他起來,而肖明月也在站起來之後,清了清嗓子,用有些尖銳的聲音大聲道,
「既然老師你問我們看法,那有些觀點雖然可能不合乎主流觀點,我還是要說一說了……就拿這篇文說吧,這些請願的人不是很沒腦子嗎?用身體去堵搶眼,難道不識活該被打死嗎?而且那麼多人去請願,怎麼就死了這幾個人呢?還不是他們站的最前,叫的最凶嗎?要我說,這種事只有傻子才願意去做……」
這話一說出來,班上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不少學生臉上甚至暗暗地露出了些許贊同的意味,而徐雲聞言只是錯愕地看著面前站的筆直,仿佛理所當然說出這番話的孩子,聲音裡都帶上了些發抖。
「你覺得他們都是……活該?」
「對啊,難道不是嗎?既然是老師你讓我說的,我就……」
「他們如果是傻子,那抱著你這種想法的人就是小人,就是懦夫,就是混蛋。」
清亮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裡驟然響起,打斷了肖明月的話,聞言的肖明月瞪著眼睛轉過頭,便看到說話的居然是他同一個宿舍的那個話很少的柏子仁,而坐在他旁邊的杜茯苓同樣正一臉匪夷所思地瞪著他。
「你憑什麼罵我!我說的難道不對嗎!」
「你可以認為那些犧牲的烈士是傻子,我也可以認為滿嘴胡說八道的你是懦夫,這有什麼不對嗎?」
「你!」
「好好說話,別吵,一個一個說!」
越聽越不像話的徐雲忍不住出聲阻止了一句,肖明月聞言臉色漲紅地坐下來,而柏子仁筆直地站著,卻半天沒有吭聲。
「柏子仁你居然也會說這麼長一句話,而且說的這麼刻薄……乾得好,噴他噴他!」
小聲地衝身邊人說著,剛剛肖明月一說話就覺得火氣直躥的杜茯苓幸災樂禍地笑了笑,接著撐著下巴興奮地等著柏子仁繼續說下去,可是柏子仁只是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了他一眼,接著也跟著坐了下來,淡淡道,
「沒了。」
杜茯苓:「……」
「沒了!?」
一時間,連講台上的徐雲都聞言有些無奈了,她是知道這個叫柏子仁的學生的,成績是一等一的好,脾氣是一等一的怪,平時除了和他同桌杜茯苓說話,根本不搭理別人,誰想到今天這種情況難得聽他說一句話,居然就這麼讓人大跌眼鏡……
想到這兒,頭痛地看了眼下面,見那個叫肖明月的孩子氣呼呼地坐著,坐在後排的那兩個也在那兒嘀嘀咕咕,徐雲深感自己剛剛那心血來潮的這個主意實在是餿的很,乾咳了兩聲,便趕緊隨便說了幾句將這頁揭過,繼續上起課來。
這堂課下課後是體育課,徐雲離開教室後,教室裡的學生們便開始脫掉外套,準備去操場上課。
體育委員是趙春生,此刻他正站在講台上提醒著讓大夥穿盡量方便跑步的鞋,而在教室的後面,柏子仁和杜茯苓兩個人正在小聲地說著話。
「你在教室好好呆著,實在難受就回宿舍知道嗎?」
這麼多年了,依舊扮演著老媽子的角色。柏子仁低聲衝臉色依舊不太好的杜茯苓交代了一句,卻得到了杜茯苓一個大大的白眼。
「知道啦知道啦……真沒想到我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病好不容易好轉了,現在居然因為鬼上身蔫了,我姐今天問我怎麼了我都沒好意思說……哎喲真是太丟人了……」
說著鬱悶地趴好,杜茯苓萎靡不振地看了柏子仁一眼,軟軟的,紅紅的眼神讓柏子仁不知怎麼的有點心疼。這般想著,他抬手摸了摸杜茯苓軟軟的頭髮,在被杜茯苓沒好氣地拍開後,輕輕地勾了勾嘴角。
「走開走開,摸小狗吶……」
「恩,摸小狗呢。」
一本正經地戲弄了一句,被杜茯苓連捶了好幾下,這才走出教室的柏子仁站在樓梯口理了理自己凌亂的袖子,可是這一走出來,他就聽到走在前面的幾個人在用挺不屑的語調聊著天。
「那個叫杜茯苓的怎麼回事啊?有什麼病啊?你不是和他住一個宿舍的嗎?」
「哼,羊癲瘋唄,昨天晚上大半夜的在宿舍裡犯病,神經病!天天和他那個怪胎朋友柏子仁一塊,也不知道腦子有什麼毛病……」
「……」
聞言沉默了下來,柏子仁抬起頭看著正往樓梯下面走著的肖明月和另一個少年,還沒來得及說話,卻忽然感覺到有一絲讓他不太舒服的氣息涌上了心頭。
有什麼奇怪的氣味正在空氣中蔓延……雖然很微弱,微弱到幾乎讓人注意不到……可是柏子仁就是覺得自己好像聞見了。
「誒,柏子仁,怎麼還不走啊!」
趙春生在樓下衝自己招著手,回過神來的柏子仁點了點頭,接著抬腳下樓跟上了隊伍。而留在教室裡的杜茯苓獨自一個人趴著,沒過一會兒便睡著了.
而等他再甦醒過來時,他便發現,他又一次來到在了一個他不認識的地方。
——一個比之前還要糟糕千倍萬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