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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人(出書版)》第8章
  第八章

  經過書院中一番折騰,東山上的太陽已然高高掛在了正當空,清早的寒氣還未散,嗖嗖的冷風迫不及待地在狹窄的巷子裏穿堂而過。今夏酷熱,入秋後卻涼得快,好似剛脫了單衣就要直接裹上棉襖似的。聽有見識的老人們講,夏極熱,則冬必極寒,恐怕冰天雪地的日子不會好過到哪里去。

  “阿嚏──”畢竟病才剛好沒兩天,方才奔跑時熱出了一身汗,現下又吹了涼風,冷熱交加之下,嚴鳳樓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怎麼了?”樂呵呵走在前頭,嚷著要吃“原先西街口那個王伯做的燒餅”的顧明舉便趕緊跑回來看他,又是握手又是摸額頭,嘴裏念念叨叨,“剛才問你冷不冷,你偏說不冷。現在看看……”

  嚴鳳樓躲著他的手說:“沒什麼,吹了風而已。”

  他不肯放心,一把拉住了嚴鳳樓的臂膀,非要把手往額頭上探:“什麼沒事?自我到南安後,你什麼時候跟我說過實話?”

  幽深的巷子裏不見旁人,兩邊高高的院牆隔出細細一線湛藍的天。身後誰家種了一株鬱鬱擎天的大樹,風過處,慢悠悠落下一片金黃的落葉,飄過牆頭,落到兩人正中間。有那麼一小會兒,顧明舉的臉隱約叫落葉遮住了,嚴鳳樓只聽得他低沈動聽的聲音:“別躲,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又發燒了。還躲,再躲我不管你了。”

  男人絲毫都不像傳說中那個能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的侍郎大人,眼前的他,一手貼著他的額頭,一手抵著自己的,皺著眉頭認真的比較著兩者的溫度。嘴裏還不甘地嘟嘟囔囔:“你病了有的是人心疼,家裏那個飄雪姑娘,家外那個杜遠山,還有那些數不清的我不知道的。若是被他們知道,是和我在一起時病的,我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跟你說,好好愛惜自己。兢兢業業幹了這些年,你說你都得了些什麼?怎麼還學不來好?”

  他低垂下一雙漂亮的鳳眼,臉上百般都是委屈,卻又透著藏不住的焦慮。嚴鳳樓被他抓著臂膀掙扎不得,聽話地任由他抱怨,聽著聽著,低低地附和著他輕笑。

  “出門時,吃過藥了嗎?我差人送來的補品也要記得吃,那些玩意,擺著看又沒什麼好看,吃進肚子裏去才叫貨真價實。”幾番比較,發現嚴鳳樓確實無礙,顧明舉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揮手又替嚴鳳樓將肩頭的碎葉拂去,“論節儉,你對自己都摳到骨子裏了,也沒見你積下什麼家業。知道的,說你是憐貧惜弱。要我說,指不定你是花到哪個狐狸精身上去了。”

  真真越說越離譜,這都扯到哪里去了?嚴鳳樓聽罷挑起眉梢要叱責,他倒機靈,敏捷地往後撤一步,堪堪躲過他的眼刀。

  “喲,生氣了,被我說中了。”沒個正形的侍郎大人笑得嘻嘻哈哈,只差沒有沖他扮個鬼臉。

  “下官不敢。”嚴鳳樓恨得牙癢,撩起衣擺,目不斜視地越過他往大街上走。

  身後的混賬一聲聲甜膩膩地喊著他:“鳳卿,鳳卿,我的鳳卿……”

  越喊越響亮,越喊越響亮,喊得落葉蕭蕭下,喊得灰白色的牆間一陣陣回聲,再這麼喊,全南安城都得聽見。

  怒極的南安縣丞止步回頭,長長的、曲折蜿蜒的小小巷子裏,頂著那一線藍天,顧明舉肆無忌憚地笑著,眉目飛揚,燦爛的笑容能把當空的太陽比下來:“鳳卿,你永遠是我的鳳卿,我的,我顧明舉的。”

  什麼話都哽在喉頭裏說不出來,你好端端為什麼出京?為了什麼來南安?京城出了什麼事?還有那一封又一封頻頻發往驛館的信,京中的溫雅臣究竟為什麼如此焦急……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畢竟,我也在官場,即使隔了萬水千山,縱使暌違整整五年,可是,顧明舉,你我依舊同在一處。

  那晚,飄雪走後,嚴鳳樓下了決心,有些事,他想聽顧明舉親口說。

  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出了門,在昔日初見的地方等著他,等著他站在自己面前,等著他親自開口說:“鳳卿,我有了點麻煩。”

  一如當年,一貧如洗的同窗磨磨蹭蹭挨到他身邊:“鳳卿啊,管我兩天飯吧……我在骰子裏注水銀被莊家發現了。”一張玉一般的面孔又青又紫,腫得仿佛供桌上的豬頭。

  但是現在,嚴鳳樓發現,一如顧明舉所說,自己傻得很:“你什麼都不準備告訴我。”

  “果然被你知道了。”顧明舉的笑容僵了僵,遠遠站在三步外,旋即又笑開,“都是小事。”

  他是真的笑得輕鬆,如此從容淡定,好似一揮手便能召來千軍萬馬力挽狂瀾。須臾,顧明舉恍然大悟:“你不肯辭官是因為擔心我?”

  “不是。”一口否認。嚴鳳樓笑不出來,想想這些天來收到的信,胸膛堵得難受,渾身都是冷的。

  想要勸慰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顧明舉截住:“不是就算了,我只當你是為了我。”

  “原先我不想說的,既然被你知道了,那我就說吧。”他抬手抓抓頭說得為難,滿臉都是勉為其難的牽強,“鳳卿,你只要知道,我喜歡你,這就夠了。”

  說完這一句像是辦完了天大的難事,顧明舉誇張地呼了一口氣,他眯起眼看了看嚴鳳樓,複而笑著伸手:“鳳卿,你冷不冷?”

  嚴鳳樓死死看著他不說話。

  顧明舉說:“不管你冷不冷,我都想抱你。”

  然後,他突然往前跑來,一把將嚴鳳樓摟住,帶進懷中。順勢,兩人位置互換。

  “狗官!”正在此時,嚴鳳樓尚不及反應,耳朵就炸雷般響起一聲怒駡。

  顧明舉的身體突然僵了一僵。

  嚴鳳樓只覺得腦海裏一片空白,搭在顧明舉背上的手慢慢觸及到一片溫熱,手止不住發抖,顫顫地往前摩挲,溫熱越甚,潮乎乎的一股濕意。嚴鳳樓將手舉到眼前看,卻是一掌的腥紅,刹那便刺痛了雙目。

  顧明舉的背後站著一個臉色慘白的青年,他粗聲喘著氣,仿佛同樣被自己的行動嚇到了,呆呆站在那兒,眼神呆滯。

  嚴鳳樓同樣呆呆看著他,又慢慢低下頭往懷裏看。

  懷中的顧明舉卻還翹著嘴角,連上挑的眼角都還那般輕浮:“鳳卿,如果我不在了,你會不會想我?”

  嚴鳳樓說了什麼,他卻聽不到了。

  行刺的青年被隨後而來的衙役們當場拿住了。是個讀書人,含辛茹苦數載,到頭來連個秀才的功名都未考上,可謂懷才不遇,只得在一家客棧做個小小的帳房聊以度日。日子過得自然是拮据的,勉強混頓飯而已。他喜歡鳳兒,就是被孫家四爺糟蹋後身亡的姑娘。據說,他們已經定了親,原打算明年開春拜堂的。可惜,新娘子永遠也回不來了,死得不明不白,而且沈冤不得昭雪。

  半生憤懣本已是不得開解的心結,加上遭逢大變,於是就有了刺殺縣丞的這一場。

  眾生困苦,任朝廷再壓制也終有一日要宣洩,亦如爐上之粥,大火疾催之下,任鍋蓋如何嚴密,終要噴薄而出。

  侍郎在本縣遇刺不是小事,更何況顧明舉這個聖上面前的大紅人,倘若朝廷追究起來,自青州知府起,恐怕一個都逃不了。

  底下人個個回報得膽戰心驚,說話時話尾都是帶著顫的,深恐下一刻就有殺頭的聖旨駕到。嚴鳳樓也聽得恍惚,一個人坐在座上,眼前一遍又一遍閃現著窄巷裏顧明舉撲向自己的情景。當顧明舉問他冷不冷時,必然已經看到了他背後有人,並且神色有異。他是故意的,故意推開他,故意替他擋下這一刀。電光火石之間,饒是心計再深,也做不來這樣的算計。這一次,顧明舉是真心的,不帶半點猶豫。

  不見兔子不撒鷹的顧侍郎,從來都是他輕而易舉地占了別人的便宜還賣乖,哪里幹出過損己利人的大好事?他還總指著嚴鳳樓的鼻子說他傻,罵他笨,挑高了眉梢用那副叫人厭棄的語調諷刺他:“哎喲,嚴縣丞,您就是這南安縣的天,天塌了可叫我們怎麼活喲?”

  一轉眼,卻是他……最傻最笨最招人笑話的事,他倒幹得利索。

  想得滿心不好受,喉嚨口一陣陣堵得發慌。身邊有擅於察言觀色的縣吏,只當嚴鳳樓也是在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悄悄走進一步來輕聲安慰:“大人,興許也不是這般嚴重。張知府不是還沒來麼?咱們還有一線生機也說不定呐。”消息早已叫人馬不停蹄地送去青州城了,眼下那位將顧明舉奉若神明的張大人理當知曉一切,卻遲遲不見他來。恐怕也是嚇得手攤腳軟六神無主。

  他說得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周圍那一群臉色發白的卻都忙不迭隨聲附和。

  嚴鳳樓低頭掀開了茶盅的蓋碗,一碗冷冰冰的茶水映照出他比屋外灰濛濛的天空更難看的臉色,鼻頭眼眶都是紅的,一看便仿佛是哭過。一貫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縣丞居然失態至此,也難怪底下的讓縣吏們會錯了意,越發噤若寒蟬。

  “他是為救我才受的傷。”一直不曾開口說話,嚴鳳樓的嗓子暗啞得幾乎發不了聲。

  眾人只拿眼殷殷看他,誰都料不到他開口卻是這一句。

  這話更像是說給嚴鳳樓自己聽的,話音落下後,他的神色便更暗淡了一層。縣吏們想要勸慰卻又無從說起。正尷尬間,忽然聽得屏風後幾聲低低的痛呼,便有一直在旁照顧的侍女大聲呼喊:“醒了,醒了!顧大人醒了!”

  自受傷後,為方便照顧,昏迷不醒的顧明舉便一直睡在嚴鳳樓的臥房裏。眾人聞言,紛紛起身轉入屏風內探視。

  一直留在府中大夫也趕緊前來問診。

  嚴鳳樓扶著屏風往裏看,病榻前烏泱泱跪了一地。大夫說:“傷的幸好不是要緊地方,顧大人既然醒來,便無大礙,只需好生休養即可。”

  一眾人等仿佛聽得了聖上的赦令,簡直喜極而涕,爭先恐後地要往床榻上爬:“顧大人,你可算醒了,嚇死下官了。”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大難之後必有後福!”

  “顧大人,下官寢食難安呐。”

  他們把顧明舉圍得水泄不通,哭聲笑聲說話聲亂成一片。嘈雜聲裏,許是顧明舉說了什麼,便有人得了雞毛令箭般將眾人往外推:“大人才剛醒,需要靜養,你們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

  眾人知道,這下八成是保住了性命,又說了幾句便散了,只留下一個仿佛被釘子釘住了一般的嚴鳳樓。

  閉著眼睛的顧明舉趴在床上睡得安謐,直到屋子裏完全靜下來以後,才又睜開了眼:“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我一睜開眼,便又可以第一眼就看見你。”

  嚴鳳樓站在他的床前許久許久不出聲,拼命咬緊了牙關才從乾澀的喉嚨裏艱難擠出一句話來:“傻子。”

  顧明舉一徑地笑,笑得眉心都打了結。傷口被扯痛,咧著一邊笑一邊“絲絲”地吸氣。他強撐起上半身,伸長了臂膀來夠嚴鳳樓的臉。薄被從肩頭滑落,露出厚厚的繃帶。微溫的手指徑直點上嚴鳳樓的嘴角,輕輕按著,一點一點上移,彎出一個淺淺的笑。

  他的鳳卿長了一張討人喜歡的臉,無論送給誰家當女婿,都能叫丈母娘笑得合不攏嘴。卻偏偏學著那些白鬍子老夫子作端肅狀,眉梢鬢角繃得一絲不苟,這麼些年沒見,越發連笑容都少見,只有眉心逾陷逾深,明明風華正茂的年紀,卻似風燭殘年般黯淡,讓人看了揪心。

  “用吾這一刀,換君這一笑,值!”他頑皮地露出一張比嚴鳳樓更真切的笑臉,嘴角彎彎,像能一直勾到天上去。順著嚴鳳樓的視線看見自己纏著白紗的胸膛,顧明舉笑得更深,整個手掌完全貼上他的臉頰,“傷口在背後呢。大夫說不要緊的,不過是被劃了一下,口子拉得長了些。不疼,真的。”

  嚴鳳樓沙啞著嗓子說:“當時,你疼暈過去了。”

  他立刻介面:“當時疼,現在不疼。”作勢還要拉著嚴鳳樓的手用力往身上捶。

  嚴鳳樓急急要掙脫。一個急得紅了眼,一個露著一口大白牙,滿臉寫著無所謂。他垂首,他仰頭,彼此隔了一臂的距離,眸光交錯。

  年輕的縣丞用錯綜複雜的目光地望著自己昔年的摯友,望進他墨一般一雙琉璃眼,看見他眼底水一般一汪柔情。

  他們說,顧侍郎的話聽不得。他們說,顧侍郎是窺伺人心的魔。官場裏的老手諄諄告誡著不知深淺的新人,輕易不要去搭理那個顧明舉,那是個連叫好友都能輕易背棄的人,渾身上下寫滿名利二字。

  倘或他站在你面前,不要仔細看他的臉,不要對上他的眼,更不要沈溺進他無害的笑容和騙死人不償命的甜言蜜語裏,因為一旦陷進去就再也出不來。哪天他忽然在你心口捅一刀,你還笑著感謝他。

  傷口疼得像是在火上灼烤,顧明舉維持著笑容:“這一刀本來就該是我的。我的鳳卿是好官。贓官、貪官、昏官,這是我幹的事。他罵的應當是我才對。”

  他神情自若地在那兒喋喋不休,說他如何察言觀色揣測聖意,說他如何左右逢源八面玲瓏,說他如何自保,如何媚主,如何欺上又瞞下:“落井下石、煽風點火、過河拆橋……那些你聽過的沒聽過的,我都幹過。”

  “原來戶部的那位龐大人前些日子被流放嶺南了,朝中的傳聞是真的,他得罪了高相。因此,我也在裏頭摻合了一腳。”

  “雲州的夏有常夏知府克扣糧餉,理應深究。他的姑父是高相舊交,我幫著遞了幾次話,最後大事化小,先把雲州府的職免了,等風頭過了再調往他處。事後送來了一箱子東西,呵,七七八八的,我也沒細看。”

  他拉過嚴鳳樓的手來,握在掌中笑盈盈地講給他聽。

  某年某月某日,收了誰的東西,拉了誰一把,瞞下了什麼事,用暗箭傷了誰。說得大聲,笑得刻意,形容得誇張,“誇耀”兩字赤裸裸寫在臉上。

  坐在他面前的嚴鳳樓半闔了眼靜靜地聽,左手慢慢覆上他的手背:“說這些幹什麼?”

  若是從前,他早就憋紅了臉,怒氣衝衝地相罵。

  顧明舉把他的手緊緊攥進掌心裏,一本正經地回答他:“讓你知道,我這是活該。”

  他明明是不想讓嚴鳳樓心存愧疚。

  嚴鳳樓扭頭往床榻裏看,枕邊微微露出信封的一角。替顧明舉更衣時,他袖中掉出了一封信。應當是一早才收到,所以匆匆看過就隨手收進了袖裏。當時房裏亂做一團,嚴鳳樓便替他壓在枕下。

  信的內容嚴鳳樓無意去看,連青州知府張雪松都已經知道的事,過不了多久就會天下皆知。

  “當前十萬火急的事你不說,卻字字句句都要跟我說當年。”當真是對這個叫做顧明舉的男人束手無策了,嚴鳳樓用力睜大了眼睛想緩解眼眶中的酸楚,學著他的模樣把唇角微微翹起,“我說,那時候你跟我說的那些話,怎麼跟交代後事一樣。”

  “我得了不治之症,御醫說已經病入膏肓,恐怕不久于人世。人生在世,權勢、名利、富貴,我顧明舉該有的都有了,唯一遺憾就是你嚴鳳樓。所以,我特地跋山涉水走一趟,專程來抱你。”

  “你胡說八道什麼!”

  他半真半假說笑,他啞著喉嚨低斥。兀然寂靜的屋子裏能聽到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顧明舉坐直了身子,緩緩把手按上嚴鳳樓的肩膀:“鳳卿,我說的是真話。從五年前起,我就再也沒想過,你會願意跟我說話。”

  五年。對對錯錯,是是非非,單提起來,不過芝麻大一件小事,針眼般一句錯話,樁樁件件疊到一起,歸結結底,便是一句道不同,不相謀。

  他一心奔著蟒袍紫帶,出賣同僚,攀附權貴,排除異己,無所不用其極,一路青雲而上;他只嚮往著濁世清流,為生靈疾呼,為眾生奔跑,為鄉民請命,竭盡一切之所能,卻一路遭貶。

  最痛心疾首的時候,他點著他的鼻尖責問:“顧明舉,你還有什麼面目回南安去見你的師長,去面對至聖先師?”

  卻換來他斬釘截鐵的誓言:“我顧明舉今生再不入南安便是了!”

  南轅北轍的目標,註定要背道而馳再不相見。

  嚴鳳樓又何嘗想過,自己隨後便會調任南安,而這個早已絕交的故友會在一夕之間拋卻苦心經營來的所有,背棄誓言再入南安。

  “你的那些作為,從前我厭惡的,現在還是不會贊同。”用手掌遮擋住他的眼睛,嚴鳳樓的臉上透著幾分決絕幾分慨然。他一字一句慢慢說道,“只不過,過了這些年,我不會再那樣指責你。因為,你有你的選擇。”

  顧明舉雙眼顫動似乎還想說什麼,嚴鳳樓幫著他翻過身,低下身附在他耳邊道:“我就在屋子裏不會走,那些事,等你醒了我再陪你慢慢聊。睡吧,別硬撐了,我知道你背上疼得厲害。”

  年輕的侍郎聽話地閉上眼睛:“鳳卿,那時候我是不是看錯了?在巷子裏,你抱著我哭了。”

  “嗯。”床邊同樣年輕的縣丞正彎腰替他掖著被角,“你看錯了。”

  “鳳卿,你一直沒有娶親,是不是在等我?”

  “不是。”

  “鳳卿,如果我不在了,你會不會想我?”

  “不會。”

  “鳳卿……”

  “……”

  “不管發生什麼,不要打聽,不要參與,更不要做傻事。好好當你的縣丞,就當……就當根本不認識顧明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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