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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人(出書版)》第10章
  第十章

  天佑二十五年秋,金風颯颯,落葉蕭蕭。中書侍郎顧明舉禍亂朝綱,欺君罔上,犯大不敬罪,按律處斬刑,應了所有人的希望,爬得越高,跌得越痛。刑期設在一個月之後,那是理當恰逢今冬第一場雪,雪碧血紅,應是分外好看。

  朝上議論紛紛,有人歎惋惜,有人卻說是報應。好事人打破了砂鍋想問到底:“他早該知道有今天,怎麼什麼都不準備,偏偏巴巴地跑去了南安?這可不是他的行事手段。”

  周圍人談得興起,冷不丁被問倒,張張嘴。半天沒說上來:“這…誰知道他呀?許是大意了呢?”

  耿直的人還沒聽出話音來,傻不愣登地接著問:“顧明舉精得都快成人精了,他怎麼會有大意的時候?”

  於是白鬍子的前輩們臉上就掛不住了,梗著脖子瞪起眼:“他若是人精,那高相就是人精裏的人精!哼,無知小兒,翅膀還沒長硬就惦記著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現下被高相治罪,也是他自討苦吃。”

  橫衝直撞的愣頭青被嚇得不敢開口,摸著鼻子,趕緊灰溜溜的推開。

  外頭傳什麼的都有,沸沸揚揚,千奇百怪,天牢裏的顧明舉卻什麼都聽不見。高相特意吩咐人替他安排了一間單獨的囚室,遠在天牢深處,須得經過一條悠長曲折的窄徑方能到達。深夜時,連刑室的哀嚎聲也只能隱約聽見一絲。

  據說,凡本朝國史中犯了罪的重臣幾乎都住過這裏,其中甚至還有幾個是皇家子弟,帝王嫡親的手足。

  後來獄卒在無意中說起,原來不只高相,臨江王也差人來囑咐過,要把顧明舉安置到這裏。這兩隻現今鬥得如火如荼的狐狸,在這件事上倒是難為他們想到了一處。顧明舉禁不住坐在草席上哈哈發笑。這一笑卻扯動了身上的傷,痛得險險抽過去。

  這裏其實不過是僻靜些而已,不必擔心受人欺淩,三餐總有人送來擺在隔欄外,不必擔心有與人爭搶之憂,夜間除了隱隱傳來的慘痛呼聲,也算睡得安穩。

  除此,似乎也不見得好到哪里。靠牆根的地方有一方破碎的草席,屋子中央有一張跛腿的方桌,桌上有一盞油燈可惜沒了燈芯。沒有人來陪著說話,沒有人拌嘴鬥氣噓寒問暖,受刑後一個人獨自忍著一身笞痕躺在地上,也沒有人能替他去討一碗水來喝。

  顧明舉常常不言不語地對著牆上的陰影出神。巡視的獄卒路過,忍不住隔著木柵同他攀談:“老子在這裏幹了二十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別說你一個侍郎,丞相將軍也見得多了,前頭這兒還來過一位國舅爺呢!哭的、鬧的、裝瘋賣傻的,都有…像你這樣不哭不鬧的,那是認命了,一心等死。”

  他說話嗓門很大,一個“死”字哐哐啷啷地在四壁間不停迴響。顧明舉不回頭,低下臉輕輕地笑。

  溫雅臣來探監的時候,顧明舉還在牆前坐著。他用手指在壁上來回摩挲。溫雅臣借著微弱的光影,看出那上頭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劃痕。長短不一,有深有淺看似不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刻畫的工具也不盡相同,有的是用磨尖的竹簽,有的是一支禿了毛的筆管,還有的則是指甲。原來官場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幽居一室的靜默歲月太難熬,只能用一道淺淺地劃痕來銘記每天的日升月落。有人細數再見天日之時,有人則默默倒數著行刑之期。

  “這裏哪些是你刻的?”溫雅臣凝著臉在囚室外站定。

  聞聲,顧明舉轉過頭來,血色盡失的臉上慢慢地綻出一個笑:“我道是誰?原來是溫少。”

  當日風采卓然的年輕侍郎已成階下囚,玉樹臨風的溫少卻還依舊衣著錦繡,倜儻風流,縱使站在暗無天日的深牢中,也只蹩了一雙眉,舉止優雅從容,仿佛錯進了哪家千金的香閨。

  顧明舉笑呵呵地說:“我以為,你已經醉死在哪位花魁的繡榻上了。”

  柵欄那端的溫雅臣口氣沉重:“為什麼?”

  早在出京前,就已被他問了許多遍。為什麼背叛高相?為什麼投靠臨江王?為什麼不奮力掙扎力挽狂瀾?為什麼去南安?

  都被他問到耳朵起繭子,不耐煩的時候,屈起食指扣他的腦門:“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其實,溫雅臣也不過是比他小了兩歲。

  那時還好敷衍,現在就糊弄不過去了,顧明舉知道,如今再不給這位將軍家的繡花枕頭一個明白的解釋,這位強脾氣的溫少能住在這兒直到他被推出午門斬首為止。這位少爺才不會在乎他那身價不菲的錦衣。

  “跟在高相,我就永遠成不了第二個高相。”草席之上的他已經一無所有,更不必再在乎是否隔牆有耳落人把柄,“我顧明舉半世拼搏可不單為了做一個四品侍郎。”

  名利場上沒有滿足這一說。得到的再多不會覺得太多,做的官再大也不會嫌棄做得更大。為官一途,恰似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自他當日傾盡全力將身家性命全數賭在一尊金彌勒身上起,這條仕途與他而言,就再沒有退路,也不容許停頓了。

  “你什麼時候才能給自己留一點餘地?”溫雅臣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鄙夷。

  生於富貴之家的他永遠不會明白饑餓是怎樣一種折磨,也不會知道,他視如敝履的權力在營營小民眼中是如何強烈的一種誘惑。

  顧明舉的眼中帶著笑意,一雙黑色的瞳映著壁角的火光,閃出幾分瑰麗的色彩:“富貴險中求。一路走來到現在,我哪一次不是火中取栗?”

  他的口氣裏還帶著幾分自鳴得意。溫雅臣卻聽得無奈:“你的名利心若少一分,或許就不會淪落到這地步。”

  “少了名利心,顧明舉就不是顧明舉。”自己是什麼樣的人,自己最清楚。顧明舉好笑地擺著頭,嘲弄溫雅臣的天真。

  溫雅臣看不下去地扭開臉:“臨江王能給你什麼?”

  “丞相之位。”這個高相給不了,老狐狸看重他,幾乎什麼都能給他,但是老狐狸萬萬想不到,自己大力栽培的左膀右臂險些把自己坑了。

  溫雅臣哼了一聲,不屑於他的利慾薰心:“沒把老狐狸捉住,你自己反倒快被老狐狸弄死了。”

  高相對有二心的人從來都不會手下留情,此次若非臨江王阻攔,早在南安顧明舉就該被就地正法。

  他卻渾然不在意,滔滔不絕地講著當時的憧憬:“臨江王心裏惦念的,無非是仗著我知道的那些陳年舊事將高相一舉擒下。如此,彰皇子即位有望,他再以叔父之名攝政,一朝大權獨攬,雖無帝王之王,但足以坐擁帝王之寶。到那時,新帝年幼孱弱,他再行篡位之舉也並非難事。事成之後,論功行賞,我也可一步登天。”

  “朝堂上從來就沒有情誼,同僚、師生、手足、父子…再如山重似海深的恩情也可以在一夕間反目成仇,唯有利益兩字亙古不變。”

  同樣的話他也曾說與嚴鳳樓聽,招來那人一臉的不悅。他反問說:“那麼你我之間又當如何?同樣毫無情意可言?”

  犀利的言辭駁得顧明舉張口結舌。

  想到嚴鳳樓,嘴角不由勾得更深,一方破碎的草席都能成為他的朝堂。顧明舉笑吟吟地望向臉色難看的溫雅臣:“到如今我卻發現,權勢富貴原來都不算什麼,死到臨頭,什麼都是虛的,只有心裏的那個人是真的。”

  “所以你連命都顧不上也要去南安?”

  顧明舉維持著笑容不說話。

  溫雅臣再一次重複:“就為了看那個嚴鳳樓一眼?”

  “若是我說是呢?”他直視著溫雅臣反問。

  溫雅臣詫異了:“你明明有時間逃出京城東山再起。”

  昏暗的天牢裏,顧明舉背過身,慢慢又站到了那堵刻著無數劃痕的牆前:“東山再起又怎樣?無非是又一場謅諛巴結爾虞我詐。這些東西,我還沒玩夠嗎?”

  獄卒說,在這間囚室裏住過的,終是善終者寥寥,太多人出去後便直赴了刑場,身首異處也罷了,更淒涼的是連個收屍的也沒有,一地血淋淋的碎肉都被野狗啃了去。”

  這是報應,芸芸官場,一如滾滾之江河,濁浪滔天。一旦涉足其中,便沒有人是乾淨的。陷得愈深就愈髒,愈久就愈洗刷不清。那般光輝奪目的龍椅下有多少白骨累累,丹陛之下的百官身後便有多少血流成河。

  傾軋爭鬥裏,誰都不是光憑一份好運氣就能站上金殿,更沒有誰能靠著一副清白無垢的身家權傾朝野覆雨翻雲。

  民間有句俗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溫雅臣離開的時候,顧明舉仍舊沒有回頭看他。一絲絲陽光滲過牆縫照進囚室裏來,他迎著光線負手而立,說:“當我知道事敗的時候,心頭第一浮現的人就是嚴鳳樓。到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都沒有忘記他。”

  什麼都忘了,孜孜以求的官位、以命為注博來的富貴、曾經溢滿心頭的勃勃野心,都頃刻間煙消雲散。真正一腳踏上黃泉路的時候,奈何橋頭,孟婆湯前,我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你一個,嚴鳳樓,我的鳳卿,我只要你回眸一顧就心滿意足再無牽掛,哪怕僅僅只是一顧。

  總有人說,獄中的歲月漫長,數著膝下的稻草總以為已經足足一天,實則堪堪不過一刻。顧明舉卻覺得光陰飛逝,才記起初見時嚴鳳樓僵硬又略帶羞澀的一笑,轉眼卻是日升月落。

  五年來,這是他在京中過得最清靜的日子。除了溫雅臣,意料中該來的人一個都沒來。後來才知道,高相暗中下了密令,凡探視顧明舉者一律回絕。他怕顧明舉臨死漏出那些不該說的。顧明舉一天不死,謹慎小心了大半輩子的老狐狸就一天不得安寢。因此,以後的日子裏,連溫雅臣都進不來了。

  同顧明舉談過幾回的獄卒提醒他說:“大人,再過三日怕是就要到刑期了。”

  他在這一方不見天日的世界裏見慣了人世間的悲歡生死,樂極生悲者有之,絕處逢生者亦不少,走出天牢大門後君臨天下的也是有案可循。他總用一副看透世情的語氣跟顧明舉講,只要腦袋還好好地長在脖子上,之後的事都還不作數。

  所以他依舊沿著官場上的規矩,稱顧明舉為大人,偶爾眯起一雙渾濁的眼不以為意地開著玩笑:“若是將來您柳暗花明又更上一層樓了,可別忘了我。”

  直叫被打得皮開肉綻的顧明舉一邊疼得吸氣一邊好笑。

  顧明舉用平靜的口吻問他:“也不知到時候為我行刑的是哪位大爺?我可得好好打點他,莫要下刀的時候手軟了,叫我臨死還受一番苦。”

  面容滄桑的獄卒籠著袖子在外頭“嘿嘿”地笑:“哪里會這樣?管飽都是手起刀落,不叫您疼上半點。他們都是幹了二三十年的老手,閉著眼也出不了半點錯,熟練得很。”

  他說起刑場上的奇異見聞仿佛青樓的常客談論各家的花娘一般,用著輕鬆帶笑的語調,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沒完沒了,誰人頭落地還死不肯瞑目,誰未上得法場就手腳癱軟面如土色,還有誰,人都道他死了,其實卻還活著,被推上斷頭臺的另有其人。

  顧明舉自始至終神色如常地聽,半點不曾去聯想三天后的自己。卻是那獄卒忍不住了,收起話頭,小心翼翼地問他:“大人,您還有什麼想說的?或者,您留下點什麼。我替您捎出去?”

  顧明舉想了一想,最終搖了搖頭:“我想說想做的都已經說過做過了。”

  “什麼都不留下?”

  “我留下的東西,對他而言,反是禍端。”

  “至少讓他有個念頭,人死如燈滅,起初哭得死去活來,沒過幾天又轉身改嫁的,我也見過不少。”人世間最看不破就是“現實”兩字。一世深情換不了一碗薄粥。

  “不會的。”外頭也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顧明舉感覺自己倦了,於是合上眼躺下,“他忘不了我。他會記我記一輩子。”

  話音未落,卻又聽他面朝著石牆一個人獨自低語:“我倒希望他能忘了我,我死了不過一了百了,他心心念念地記著我才是痛苦。”

  顧明舉吸了一口氣,說:“我會捨不得的。”

  閉上眼後,他總會想起嚴鳳樓。

  幻想中的嚴鳳樓比先前在南安見到的胖了一些,精神也很好,面色紅潤,眼角含笑,想來晚上不會再苦苦不得安眠。那應該是奸臣顧明舉死後三年的事,人們已經不再記得他這個曾經紅極一時的顧侍郎,如果極力去回想,大約會在停頓一會兒之後恍然大悟:“哦,是當年那個狗官。呸,死有餘辜!也不知被他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那時候的嚴鳳樓應該成親了,飄雪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生女兒也很好,依著他們兩人的樣貌,會是個美人胚子。

  一家三口,嚴父慈母,找個午後坐在庭院裏的花架下喝茶,花紅柳綠微風習習裏,念幾闕詩詞,彈幾首琴曲,孩子笑著蕩秋千,嚴鳳樓彎腰為飄雪斜插上一支搖曳的步搖。琴瑟和諧,鶼鰈情深,其樂融融。在沒有比這更完滿,再沒有比這讓他安心入眠。

  眼角不自覺濕了,之前那般嚴苛的刑罰也不曾讓他淌淚。嘴角卻還止不住地上揚,翹著翹著像是能勾到眉梢。

  牆外星斗滿天,牆內一夜好夢。

  三天后——

  天佑二十五年冬,黃葉落盡,滿城蕭索。

  顧明舉醒的很早,壁上的炭火燒得畢剝作響,模模糊糊地在黝黑的石牆上照出一個扭曲的影子。獄卒有心,特意為他打來一盆涼水:“去刑場看熱鬧的人不少,收拾的乾淨些總是好的。”囚服也是新的,潔白如雪,套上身還能瞧見一道道硬挺的折痕。顧明舉沾著水攏了攏散亂的發絲,垂頭打量自己:“快趕上我第一次穿官服的光影了。”

  柵欄外的獄卒忍不住笑:“待會兒還有酒送來,最後一頓總是最好的,您別虧待了自己。等聖旨一到,就得上路了。”

  顧明舉坐在席上安靜的點頭:“這些事,我在外頭的時候就聽人說起過。”

  獄卒囁囁地說:“死到臨頭還能象你這樣的,我見的不多。”

  天色應該大亮了,透過牆縫能看見外頭煞白的光線。

  用手掌再一次壓了壓身上的折痕,顧明舉奇異地覺得,自己又仿佛回到了當年的貢院外,擠在一堆雄心萬丈的考生裏,對著撲朔迷離的未來看不到半點徵兆,意料中該有的惶恐緊張卻都無從說起,內心恍如止水,

  寧和不見一絲漣漪。

  今昔對比,所不同的只是身邊少了一個嚴鳳樓而已。

  彼時,一貫鎮定從容的嚴鳳樓可緊張了,把拳頭握得死緊,手掌心快被指甲紮破。顧明舉看不得他這樣傷害自己,泱泱的人群裏硬把他的手牽過來。

  同窗了那麼久,手牽手早已不是一兩回,獨這一回牽得心驚,指尖擦著指尖,酥麻得像是被雷電到了一般,一潭死水的心立刻被攪得風起雲湧,“撲通撲通”的心跳大聲得不像是他自己的。

  進貢院後鬆開手,兩人的手背上俱是一個又一個的月牙樣的紅印子,也不知是誰握得太緊,也不知究竟是誰抓的誰。

  邊回憶邊等,這一生,樣樣都習慣了去搶去掠奪,唯獨一個“死”字,竟然是要靠等,真叫諷刺。顧明舉默默地想,人頭落地後,人們若從他尚未合緊的眼瞳中看到嚴鳳樓的身影,是否會驚異莫名?因為這個影子,幾乎快要刻進他的雙眼中了。

  自日升至月落,聖旨卻遲遲未到。

  獄卒在囚室外低語:“大人,您怕是要絕處逢生了。”

  顧明舉不說話,坐在牆下默默地用手指摩挲著一牆斑駁的刻痕,許是光線太昏暗,梳洗乾淨的臉上生生多出幾分森然。

  掌燈時分,淵深的長廊由遠及近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而後在顧明舉背後戛然而止。

  顧明舉背脊猛地一僵。

  身後的人說話了,話音中帶著明顯的粗喘,顯然來得急促:“你的刑期被延後了。”

  顧明舉依舊僵著,像是被襲人的寒意凍住了,只有觸著石壁的手指微微顫抖。

  “陛下大赦天下,獄中凡帶刑者皆罪減一等。罪臣顧明舉欺君罔上罪大惡極,不殺則不足以立吾皇之威,難成百官之戒,著羈押天牢,擇日再斬。”

  來人說話擲地有聲,一字一句砸在堅硬的壁間鏘鏘迴響,“後面這一句是高相的意思。”

  仍然不見顧明舉動作,他長長地歎一口氣:“你不問為什麼嗎?”

  粘在牆上的手指終於無力地滑落,顧明舉順著他的語氣低聲問:“為什麼?”

  “嚴鳳樓進京了。”

  簡簡單單六個字,落在耳中不啻與驚雷。

  他猛然起身,風一般卷到門邊,兩手用力扣著粗大的柵欄,顧明舉雙眼鼓起,刹那間幾乎血灌瞳仁:“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你現在這個摸樣,才有點死囚的樣子。”來人是溫雅臣,心軟的溫少做不來幸災樂禍的壞事,低歎一聲,他望著表情扭曲的顧明舉,語調鄭重,“嚴鳳樓要進京了,今天剛下的聖旨,同大赦的聖旨一起。”

  天佑二十五年冬,皇帝病重,群醫束手,岌岌可危。初冬大雪,青州南安縣忽然霞光萬丈,神獸麒麟逐雪而來,至南安書院,長鳴三聲,又騰雲而去,觀者譁然,稽首叩拜,後於雪中拾得七彩鱗甲一枚,非金非銀,堅硬莫名。

  靈帝大喜,引以為祥瑞,即令大赦天下以謝上蒼。又,南安縣丞嚴鳳樓獻寶有功,兼為人剛直,清廉不阿,堪為百官表率,擢升從六品侍御史,即日進京,不得有誤。

  慢慢地,慢慢地,抓住柵欄的手垂了下去,油膩膩的柵欄上清晰地劃出了幾道細痕。顧明舉的臉色緩緩放鬆了下來。

  “我知道。”輕聲說著,顧明舉一步一步走回拿到佈滿刻痕的牆、額頭重重抵上冰涼的石壁,自下獄後始終風輕雲淡看穿生死的男人沉痛地閉上眼,牙關交錯,恨不得用唇上的血抹殺了這一切,“嚴鳳樓,你從來都沒說過你喜歡我。嚴鳳樓,你明明說過,你不喜歡我!”

  不日之前在南安。天尚蔚藍,雲仍悠悠。

  我牽著你的手逐字叮嚀:“不管發生什麼,不要打聽,不要參與,更不要做傻事。好好當你的縣丞,就當作……當作根本不認識顧明舉。”

  你點頭,你應允。

  我聽你信誓旦旦對我起誓:“我知道。”

  我看你凝眉撇嘴那般不屑:“我能做些什麼?一旦你踏出南安半步,我就當你死了。”

  你說的!你說的!字字句句都是你說的!

  現今這一場獻寶的鬧劇又算什麼?

  天底下哪里來的麒麟,又哪里來的祥瑞?吉兆云云都是你嚴鳳樓胡說八道愚弄君王!欺君罔上是死罪,斬立決殺無赦,碎屍萬段也是罪有應得。

  “你這叫不打聽?你這叫不參與?你這叫不做傻事?”一拳錘向石牆,顧明舉的話語已然變得哽咽,“嚴鳳樓,你這樣做是要讓我死不瞑目!”

  他未哭,對著牆壁不斷咒駡不斷責問,到後來胡言亂語得根本聽不清再說什麼,只聽他重複又重複,嚴鳳樓、嚴鳳樓、嚴鳳樓……我的鳳卿。

  感到臉上有異樣,溫雅臣抬手去摸,赫然觸到一行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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