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翌日,苗易病了。他一病不起,快到中午的時候才被人發現。苗易只有一個女兒,但女兒也不在雁城,聽說前幾年送到附近的門派學武功去了。他這一倒下,徐記就群龍無首了。
苗易剛病倒的時候,店裡的夥計們很開心,因為可以偷懶了。然而誰也沒想到苗易病得兇猛,昏迷了兩三天都沒醒,於是人們逐漸開始彷徨了。
韓錦也很彷徨,他已經彷徨了好幾天,因為這幾天丹闕都不怎麼搭理他。
這天晚上,丹闕先躺下睡了,韓錦把身體洗乾淨,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從後面抱住丹闕。他的手剛碰到丹闕的腰,丹闕就一腳踹在他腿上,這床小極了,韓錦往後一翻就滾了下去,捂著屁股哎喲哎喲直叫。
丹闕皺了皺眉頭,道:“別碰我!”
韓錦委屈的快炸了,大聲叫道:“哥哥!”
丹闕冷哼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韓錦又慢慢伸出手,試探地握住丹闕的手。丹闕立刻把手收了回來:“我說了別碰我!你髒死了!”
韓錦用力咬了咬嘴唇:“哥哥老說錦錦髒,錦錦今天洗了好多遍了!”
丹闕默默看著他,只見他因為生氣而把小臉鼓了起來,臉頰上的肉隨著呼吸起起伏伏,像一顆隨時要爆炸的番茄似的。丹闕硬著心腸用冷冰冰的語氣說:“離我遠點!”
韓錦沒有聲音了。
丹闕等了很久,沒聽見韓錦出門,也沒聽見韓錦開口,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著由他去死,卻忍不住把眼睛睜開了一條小縫。
韓錦低著頭,面無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丹闕的目光,突然間把頭抬了起來,丹闕對上他的雙眼,不由得一愣:他從韓錦的眼睛裡看到了最純粹的傷心,屬於孩子的傷心,令人不由自主被他的情緒所渲染,也變得哀傷起來。
韓錦小聲道:“哥哥是不是嫌錦錦笨,不想要錦錦了?”
丹闕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也知道你笨嗎?”
韓錦慌張地看了他一眼,抓住他的手:“錦錦、錦錦不笨的,錦錦可以學,錦錦什麼都覺得會!錦錦做錯了什麼哥哥告訴錦錦,錦錦會改的!哥哥不要不理錦錦……”
丹闕默默地盯著他看了一陣,眼中的憤懣漸漸消去,冷冰冰地罵道:“傻子。”
韓錦咬著嘴唇沒有反駁。
丹闕又把手抽了回來,翻了個身。這床很窄,原本他故意躺平了睡在外側,叫韓錦沒有地方躺。他這一翻,讓出些許位置來。過了一會兒,韓錦悉悉索索地上床了,小心翼翼地睡在床沿,不敢碰到丹闕,生怕丹闕又把他趕出去。丹闕什麼也沒說,緊了緊被子,合眼睡了。
翌日,韓錦正坐在門口發呆,突然看見丹闕帶著紗帽走了出來。丹闕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往外走,韓錦連忙跟上,賠著笑道:“哥哥要去哪裡?”
丹闕低聲道:“出去走走。”如今他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徐記也不是好的容身之所了,他要出去打聽打聽消息,擇日帶著韓錦離開雁城。
到了徐記門口,韓錦猶豫了一下。他隱隱約約記得自己不應該上街,也不該讓丹闕上街,可是理由是什麼,他卻想不起來了。這時丹闕沒有等他,已經走出很遠了。他來不及多想,想也想不明白,連忙拔腿追了上去。
兩人出了徐記,丹闕立刻感覺到不對勁:他和韓錦初來雁城的時候,這還是座與世無爭的小城池,城裡居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幾乎沒有江湖人士的蹤跡。然而這一次出門,才發現大街上滿是佩刀佩劍的武林人。丹闕心裡暗道不好:他如今是喪家之犬,正道容不得他,魔教亦沒有他的立足之地,只要是武林人士,幾乎個個都是他的仇家。
他不知為何此地會突然聚集如此多江湖人,也不知三欒的人有沒有找到這裡來,心裡一陣沒來由的惶恐,下意識往身側看了一眼。韓錦瞧見丹闕看他,小心試探地伸出手去牽丹闕的手。丹闕被他溫柔的手掌握住,方才那股彷徨的感覺立時煙消雲散。韓錦見丹闕沒有甩開自己,便高興地笑了起來,兩隻眼睛像兩顆明亮的星星,白白的牙齒像是閃閃的珍珠,讓人想小心翼翼地將他捧在手心裡。
丹闕撇開目光,低聲道:“不准傻笑。”
韓錦立刻把嘴閉上了,眼睛卻還是亮的灼人。在黑紗掩蓋下丹闕嘴角彎了彎,輕聲道:“我們走。”
丹闕想要打聽雁城裡的消息,又不敢去找武林人士,於是便去向一些店鋪裡的掌櫃和夥計打聽消息。他雖然已經極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可是他用黑紗蒙著臉,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沒多久,丹闕便感覺到自己被人跟上了。
他時快時慢地走了一陣,都沒能甩掉身後的人,心中驚疑不定,不知究竟是什麼人在盯著自己,於是用力捏了捏韓錦的手,拉著他往一條小巷中走去。
韓錦察覺到了丹闕的不尋常,小聲問道:“怎麼了?”
丹闕輕聲道:“你發覺跟著我們的人了嗎?”
韓錦點點頭:“他們為什麼跟著我們呀?”
丹闕道:“等會兒我們進了巷子,攔截他們,留一個活口,讓我問問。”
韓錦有些驚訝,卻很聽話地跟著他走。
兩人拐進小巷子裡便停下,等了一會兒,後面的人才終於追上來,統共有五個人。那些人看見韓錦和丹闕站在那裡,二話不說拔刀就沖了上來,不等丹闕吩咐,韓錦就自動擋在他前面。這條巷子很窄,僅容二人並肩通過,韓錦將路擋了,別說來五個,就是來五十個也別想從他這裡通過靠近丹闕。
丹闕在一旁冷眼看著,並不出手。那些人跟韓錦一動手,他的心就涼了大半截——從那些人的身手可以看出,來者正是赤霞教的人!赤霞教已經找到這裡了!
韓錦正和五人纏鬥,突然之間從另一條小路上又沖進來五六個人,直撲丹闕而去。韓錦先前並無殺機,出手鬆鬆垮垮,只是不想讓那些人接近丹闕而已。此時看到另一批人沖了進來,頓時慌了手腳:“哥哥!”可他身手再好,那五人也不是凡類,不能瞬間解決掉回到丹闕身邊。
丹闕不得不拔出了自己的佩刀迎了上去。來的那些人殺意重重,一招一式都是為了要他的性命。他的身體尚未恢復,只接了幾招就已顯得吃力。
韓錦見丹闕被困,出手立刻迅猛了很多,一腳踹翻一個,一手點住一個,三五下就把眼前那群煩人的蒼蠅解決了,突圍到丹闕面前。
一把刀刺向丹闕的胸口,丹闕卻被身邊一人掣肘,躲無可躲,滿心絕望之際,突然一隻手橫空伸了出來,生生握住那刀鋒,替丹闕擋下一劫。丹闕立刻一掌拍到持刀人的胸口,躲過幾番攻擊,閃到韓錦身後,這才發覺韓錦滿手都是鮮血,正是方才為救他時空手奪白刃所致。
丹闕瞧著順著韓錦手腕淌下的鮮血,突然間殺意大盛,再不想著留一個活口了,只恨不能將他們全部斬殺!
被丹闕一掌拍到胸口的那人摔了出去,然而由於丹闕並沒有恢復幾分內力,所以那人並沒有受很重的傷。可他並沒有立刻從地上爬起來繼續進攻,而是震驚地摸了摸自己剛才被丹闕打傷的地方,驚疑不定地看看丹闕,又看看韓錦:丹闕震他的那一掌,他所感受到的熾烈的內力,絕對不是他們赤霞教一派的內功!
剩下幾名赤霞教的弟子正在跟韓錦纏鬥,突然間只聽一聲尖銳急促的口哨聲響起,卻是方才被丹闕打傷的那人吹的。口哨聲一響,眾人齊齊收勢,迅速向外撤去。
丹闕生怕自己的行蹤暴露,大叫道:“別放他們走!”
韓錦連忙去追,可沒想到這些赤霞教的弟子分成兩路往小巷兩邊退去,退出去之後又立刻兵分數路逃走,他分身乏術,只好垂頭喪氣地回來了。他像個犯了個錯的孩子似的低著頭囁嚅道:“哥哥,錦錦沒有攔住他們。”
丹闕看了眼他正在淌血的手,心中五味雜陳,出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沒關係,你做的很好了。”
既然雁城裡已經有了赤霞教的人,就不能再待下去了。丹闕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匆匆把韓錦手上的傷口包了起來,也不回徐記取東西了,拉著他就要出城,還沒趕到城門口,忽見一隊三五人行色匆匆地向他們跑了過來。
丹闕立刻提起戒備,手握住劍柄,隨時準備出手。此時他的傷口已經開始隱隱作痛了,胸口也在抽疼,如果再打起來,不知還能堅持多久。然而他身邊的韓錦看向來人,突然奇怪地“咦”了一聲。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穿著一襲鵝黃長袍的紀舒。韓錦看著他,覺得他十分眼熟,腦海裡蹦出“小美人”三個字來,多的,一時卻沒想起來。
紀舒帶著人趕到兩人面前,似笑非笑地看了韓錦一眼,轉向丹闕的時候面容卻嚴肅了起來,只看了丹闕一眼就立刻把頭垂下,低聲道:“屬下參見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