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伊娜,塞外最赫赫有名的歌姬。
豔若薔薇的麗容,鳳眼只需微微一勾,便足以教男人種魂顛倒,渾然忘我,教不少的名族貴胄、達宮貴人,都想成為阿伊娜的入幕之賓。
然而,美人兒眼角高,並不將這些傭俗的男人放在眼裡,她的眼裡始終如一地擺著同一個男人,從一而終地愛著一個男人。
而那男人,便是雄踞一方的飛鷹堡堡主。
從一些守不牢秘密的大嫂口中聽到了這樣的消息,饒是再大方、再海量的女人,也會感到生氣,尤其北陵飛鷹居然會因為阿伊娜的出現而有怪異的反應時,丁憐兒心底裡的憤怒更是蓋也蓋不住。
她從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大的量度跟其他女人共用同一個男人,如果要得到她,就只能有她一個,她無法也不能容忍三妻四妾的男人當她的男人。
枉她還以為,北陵飛陵不是一個見一個愛一個的臭男人,沒想到天下的烏鴉一樣黑,明明方才才跟她耳鬢廝磨,現在卻跟另一個女人在偏廳裡卿卿我我。
「哼!」大口地喝光杯中的茶,她忍不住地冷哼一聲。
「這……這……」跟她待在一起的幾個大嫂,個個面面相觀,不所知措,更不知該怎麼安慰這個受到巨大刺激的小女人。
「大色胚!」想了又想,氣也撩不住的,小嘴又啐了一句。
大嫂們倒抽口氣,沒想到年紀小小的她,居然敢罵北陵飛鷹,盡管北陵飛鷹不在,但她們可連說也不敢說上半句他的壞話,不過,北陵飛鷹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她們說三道四的。
「憐……憐兒小姐……」陳大嫂實在看不過無辜的北陵飛鷹,被丁憐兒一直在背後罵著,想也不想地挺身而出,可一對上丁憐兒那雙水燦燦的眼兒,到了唇邊的話又忍不住地消了蹤影。
丁憐兒莫名其妙地看著陳大嫂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等著她開口,可是等了一陣子,陳大嫂的嘴還是又張又合的,活像條被人剛捉人岸的魚。
「哼!」耐性耗光,丁憐兒氣惱地別過臉,然後往外走去,不再跟一堆婆婆媽媽待在同一個大廳裡,看著她們一副欲言又止,又萬分同情的神情。
她不要被人家用那樣的目光看著,更不要平白被人家佔了便宜,還傻傻地佇在一邊暗自傷心,她非得去弄清楚,她在北陵飛鷹的心裡重要性,更要弄個明白,北陵飛鷹是不是一個看一個愛一個的混帳東西!
踩著氣呼呼的步伐,一步步地走向北陵飛鷹此刻正身處的偏廳,一路上凡是見到她的人都一副想上前安慰,可是又不敢的表情,而在看得出她正往哪裡走去後,他們更是一再地使盡方法,想要阻止她繼續往前走。
每一個擋在她前方的人,都被她以冷瞪逼退,沒有試圖追上她,就連連力也被她的目光震懾了。
連力萬萬也無法想像到,一個年紀小小,身高甚至還不到他的肩膀的姑娘,居然能露出與北陵飛鷹一樣,教他不由自主想臣服的眼神?可偏偏他就是不由自主地退開,讓她可以如入無人之境地繼續往偏廳走去。
眾人古怪的反應,教丁憐兒心中的疑惑以及猜忌,一下子升到了最高點,越來越靠近偏廳,她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捉到最高點,心更是跳得厲害,還沒有走進偏廳,嬌媚的呢噥便傳入耳中。
「鷹哥,這段日子不見,阿伊娜很想你。」阿伊娜渾身彷彿柔若無骨地貼著北陵飛鷹,塗上豔紅色困脂的唇靠在耳邊,媚惑似地低喃。
北陵飛鷹沒有動作,僅是由著她去胡鬧。
這女人有什麼心計,他清楚得很,如果一味的反抗,她會做得更徹底……這是這些年來,他被纏出來的心得。
由著她,不給予她任何的反應,過一會她便會感到無趣,便會知難而退,屢試不爽,然而,他卻算漏了丁憐兒看到這一席以後的反應。
丁憐兒彷如吃醋的小妻子一樣闖入偏廳,「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滿滿酸溜溜的醋意,加上她那大受打擊的表情,教阿伊娜雙眼一眯。
「你是什麼人?」阿伊娜小心翼翼地問,眼前的女人,身子雖然嬌小,看起來更是弱不禁風,但那一副想讓人好生捧在手心上的羸弱模樣,以及教男人為之迷倒的清麗容顏……她看了眼北陵飛鷹,「她,是誰?」
推開坐在腿上的阿伊娜,北陵飛鷹走向丁憐兒,「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是告訴你,待在大廳那?」他沉聲地問,並不想讓阿伊娜見到她,「現在,回去大廳裡。」
丁憐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無法相信,這男人方才才跟她耳鬢廝磨,可這下卻竟然為了另一個女人而要她離開?
男人都是這樣的嗎?
而她又算什麼,一個讓他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女人?
憤恨襲上心頭,她恨恨地瞪了仿如局外人、一副事不關己的阿伊娜一眼,再恨恨地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北陵飛鷹,一聲不吭地往外跑了出去。
還問什麼重不重要?還問什麼她算是什麼?這些統統她都不需要再知道,再也不需要,她只不過是一個暫住在飛鷹堡的過客,她不應因為他給了他親娘的髮飾而自以為是,自作多情。
「怎麼了?不用追上去嗎?我看小姑娘可是非常傷心哪!」再次從後扒上北陵飛鷹,阿伊娜的手如同蛇般纏上他的朐膛,指甲輕浮地在他的胸前輕刮,「你喜歡她嗎,鷹哥?」
「不用。」北陵飛鷹當然也知道他剛才的話傷了丁憐兒,但他不能這個時候扔下阿伊娜而追上去,「這次你來有什麼事?」
「怎麼?來見見我親愛的兄長,也有不妥的地方嗎?」阿伊娜嬌笑出聲,緩緩地反問。
「我並非你的兄長。」
「你當然是,你的親娘可是我爹的愛妾,算得上是我的小娘,而你雖然不是我爹的親兒子,但可還是算得上是我的兄長,難道不是嗎?」
「如果你是把我當成兄長,那麼現在你不該對我做出這樣的舉動。」他淡淡地提醒,兩人於禮不合的親昵。
阿伊娜先是一怔,唇畔隨即露出一抹騷媚入骨的嫵媚笑容,「真是的,你只不過是念過點書,居然變得那麼迂腐,你可得知道,外頭有多少男人想我這樣對他們,我也不答應。」
北陵飛鷹沒有回應,只是以冷淡的綠眸直視著她。
阿伊娜輕扯唇角,冷嗤出聲,雙手同時收回,身子也離開了他,不再緊貼著他,幾個大步走回大椅上坐著,「爹逼我嫁給牧族族長的長子,我還不想嫁,所以就逃了出來。」
「你不該這樣做。」
「不該?那什麼才是我該做的?嫁給那個只會躲在父親身後尋求庇佑的窩囊男人?」嬌笑無法再維持,阿伊娜怒氣衝衝地質問。
「這不是我可以說三道四的事。」無視她的怒火,他淡淡地回答。
阿伊娜不敢相信,更不願相信他竟如此的無情,「難道在你心裡,我當真一點重要性也沒?這些年來我為了你……」咬唇,住口,只因北陵飛鷹臉上那抹冷淡得接近冷酷的表情,實在是太傷人。
她該清楚,這男人不愛她,就算她花再多的時間去等,也不會等到他主動擁她入懷的那天,然而她卻無法就這麼地放棄這男人。
他就是那麼的冷酷,如果不是看到了那個女人,她的確會以為,這男人確實是真的無心,縱使他已經掩飾得很好,但她還是看得出來,那女孩對他而言是特別的,旁人無法取代的存在。
「那女孩憑什麼礙到你的憐愛?憑什麼?」她忍不住地質問,美麗的臉上不再掛著嬌媚的笑,一抹教人寒心的嫉妒取而代之地浮現。
那表情北陵飛鷹瞧見了,「別打她主意。」他沉聲警告。
他的話教阿伊娜更加肯定,丁憐兒在他心底有著特殊的位置,驕傲不馴地與他對視,也藉此告訴他,她絕不會輕易甘休。
北陵飛鷹的眉心皺得更緊。
一群的婆婆媽媽為難地看著丁憐兒。
自她從偏廳回來,臉上帶著怒氣時,她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只是她們以為,這只是短短數天便可以解決的事。
因為阿伊娜以往只會待在飛鷹堡幾天,待她離開後,屆時便可以再次看到北陵飛鷹與丁憐兒兩人親昵的相處,所以她們都不敢多嘴地問些什麼,說些什麼。
可幾天下來,阿伊娜非但不像以前住了幾天就想馬上離開的樣子,相反地,她一副看起來會永遠待在飛鷹堡的模樣,這下教眾人個個擔憂不已。
阿伊娜喜歡北陵飛鷹,這件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然而他們更不會不知道,北陵飛鷹對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一點感情也沒有,如果不是礙於阿伊娜的父親對北陵飛鷹有恩,他們一定會為了北陵飛鷹,而將這個完全不受歡迎的阿伊娜攆出飛鷹堡。
抬眼看向丁憐兒原來的位置,現在卻是被從不曾與他們一同在飯廳用膳的阿伊娜搶走,幾個婆婆媽媽一見,心生氣憤,原本還想上前替丁憐兒搶回位置。
可誰知道,丁憐兒沒有說啥,一見到自己的位置已經有人坐了,便在其中一張桌上坐了下來。
丁憐兒不以為然,可看得他們這些人急焦得很,阿伊娜那司馬昭之心,眾人看個分明,回頭看向逕自用著膳的丁憐兒,氣憤的目光馬上變成了同情以及憐惜。
位置被搶,男人被搶,而且還被人用悲憫的目光一直打量著,有什麼狀況比現在更要慘?簡直活脫脫是一場悲劇,看得他們這些粗豪直腸子的北方人一陣的熱淚盈眶。
丁憐兒當然感受到她們的目光,以及兩道專注無比的視線,那是誰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然而,她卻不曾抬頭看他,只因她已經看清,也深深明白對他而言,她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他,不會是她一人的!
既然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美人兒作伴,她便不會再作賤自己的介入,現在的她只需要好好地待自己,等待月嬤嬤遣人帶她回美人閣,到時候他與她再也沒有關係。
只是她的心,卻是泛著一陣的酸,溫熱可口的米飯,香酥味美的菜肴都變得難以吞咽,她為難地擱下只吃了一半的米飯,思量著該怎麼解決剩下的吃食。
「姐姐,桂桂想喝甜湯。」一直依偎在她身邊吃飯的桂桂,一見到她擱下飯碗,馬上撒嬌地說。
年紀小小的丫頭不知大人之間那股怪異的氣團代表什麼,只知自丁憐兒不再與北陵飛鷹同坐後,她有很多時間可以膩在丁憐兒身邊撒嬌,「今天的甜湯是桂桂最喜歡的相思湯圓。」
丁憐兒聞言先是一怔,隨即馬上會意小丫頭說的是紅豆湯圓。
「桂桂知道紅豆為什麼會被稱為相思嗎?」她牽起桂桂的手,邊往鍋子走去,邊問。
「不是因為它們叫做相思嗎?」桂桂好生困惑地問,顯然大人們不曾向小孩兒解釋那麼多。
「相傳,古時有位男子出征,他的小娘子朝夕倚于高山上的大樹下祈望,因思念邊塞的丈夫,在大樹下不停的哭泣著。有一天,她的淚水流幹了,可她還是沒有停下哭泣,最終流出來的是粒粒鮮紅的血滴,血滴化為紅豆,紅豆生根發芽,長成大樹,結滿了一樹紅豆,因相思而結成豆子,所以後來的人都將紅豆稱為相思豆。」丁憐兒柔柔地解釋著紅豆的傳說,「這樣懂了嗎?」
「懂!」桂桂用力點,可下一刻卻又皺起一對小眉,「可是為什麼小娘子要相思?」
「因為小娘子見不到她的相公。」
「見到了,就一定不會相思嗎?」桂桂好奇地問,豈料丁憐兒卻沉默了,「姐姐?」
丁憐兒不想承認,見到了,還是會相思,「你還小,總有一天會知道。」摸了摸桂桂的小頭顱,她轉移話題地拿起杓子,「桂桂要幾顆紅豆湯圓?」
「桂桂要吃五顆!」小孩子心思不穩,一下子注意力全轉到那一顆顆在紅豆湯裡浮沉的白色湯圓。
「這麼多,吃得下嗎?可不能浪費了食物。」丁憐兒笑覦了小丫頭的肚子問。
「吃得下吃得下!桂桂最愛吃相思湯圓了!」
高興地拍著手,桂桂笑嚷著,那天真無邪的可愛模樣逗笑了丁憐兒。
「好了,來,牽著我。」盛了滿滿的一碗紅豆湯圓,丁憐兒伸出手牽住桂桂,正想往回頭走時,一股巨大的衝擊力猛然從她身旁襲來。
丁憐兒小手上的碗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衝擊而拿不穩,直挺挺地往外潑去。
丁憐兒臉色一白,只因那熱騰騰的湯水潑去的方向,正是桂桂站住的方向,她腦袋一空,只能順從本能地撲上前,將桂桂小小的身子擁緊在胸前,而自己則毫無防備地以背承接下那些湯水。
所幸,她身上穿的衣服夠厚重,那些熱湯並沒有對她造成巨大的傷害,懷裡的桂桂突然受驚地哭了起來,她一慌,以為即使自己已經手腳夠快了,但桂桂還是被熱湯濺到了。
她抱起桂桂,想以最快的速度往有冷水的地方跑去,燙傷後必須馬上用冷水沖洗,這樣才不會起水泡,才不會痛得更久更久……
小時候疼痛的記憶如潮水一樣地將她淹沒,她不想讓可愛的桂桂承受那樣的痛。
可是她才跑了沒兩步,她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摟住,還有人想要搶走她手上的桂桂,她下意識地抱緊桂桂,「不可以,要先去沖冷水,這樣才不會疼……」她低叫著,感受手中的桂桂哭得更可憐,「不疼不疼,姐姐帶你去沖冷水。」
「放手。」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不要!」她下意識的反駁,粉嫩嫩的娃娃怎能承受這樣的痛楚?「桂桂在哭,她在疼!」
北陵飛鷹眼角一緊,心頭一縮,想起了那天她斥責著桂桂盛熱粥時的情景,當下他罵上便會意,為什麼她會以一副曾經受過那種痛楚的語氣在斥責桂桂,因為她也曾經被熱湯燙傷過,那種痛楚甚至到現在還牢牢地記在她的腦海裡,不曾消散過。
他伸出大掌,握住她抱得死緊的小手,以最安撫的語氣道:「桂桂她沒有被熱湯濺到,只是嚇到了而已。」
掌心溫暖的感覺,以及他的低沉的嗓音,教丁憐兒回過神來,她低下頭,看著哭得好可憐的桂桂,「桂桂,你有沒有被熱湯濺到?有沒有很疼?」
豆大的淚水一顆顆的從眼眶裡掉下,可是桂桂用力地搖頭。
看到小娃兒沒有受傷,丁憐兒的雙膝忽地一陣的乏力,如果不是北陵飛鷹摟著她,她可能會直接往地上跪去。
「幸好……」她抱緊桂桂,將臉貼在桂桂淚濕的小臉旁,「幸好你沒有受傷。」
「堡主,您讓我們帶小姐去換件衣服,再替她上點藥,小姐剛剛被熱湯濺到了!」桂桂的娘著急地說,眼見丁憐兒以背擋下所有的熱湯而救她家的小女兒,桂桂的娘感動不已。
不單是桂桂的娘,飯廳裡所有的人都目睹了這一幕。
丁憐兒的舉動,教他們大為感動,更欽佩不已,如果不是擁有一顆善良的心,丁憐兒怎麼會捨得以身救人?
「只不過是一點熱湯,死不了人的,你們在慌個什麼?」北陵飛鷹還沒有同冷冷的嗓音便在寂靜的飯廳裡響起。
是阿伊娜,是她故意去撞手上拿著熱甜湯的丁憐兒。
看到她,眾人眼中有著濃濃的不滿以及憤怒。
北陵飛鷹冷冷地覦了她一眼,而後將桂桂還給桂桂的娘,一把橫抱起還抖個不停的丁隣兒,往寢室方向走去。
眾人不敢阻撓,自動自覺地退開兩邊,給予一條路讓他經過。
阿伊娜忿忿不平地瞪著北陵飛鷹抱著丁憐兒離去的背影,她剛才確實是故意去撞丁憐兒的。
只因即使她坐在北陵飛鷹的身邊,故意地搶去丁憐兒的坐位,但北陵飛鷹的目光卻從不曾投放在她的身上,而是落在坐離他們遠遠的,彷彿對他一點都不以為然的丁憐兒身上。
說豔,她比丁憐兒長得豔,鳳眼一勾便足以叫男人神魂顛倒;說美,她與丁憐兒不分伯仲,只是丁憐兒長得嬌小,看起來贏弱嬌美。
但她有什麼地方比不上丁憐兒的?丁憐兒憑什麼讓他看得那麼專注,好像天底下再也沒有其他女人,可以像丁憐兒那樣可以贏得他所有的關注?
她心生不滿,所以才會做出故意撞人的事來,只是她萬萬也想不到,這樣居然會換來北陵飛鷹的冷覦,以及眼睜睜地看著北陵飛鷹抱著丁憐兒離開的情景。
她恨,她怒,但她更加地厭惡這樣的自己。
然而,看著飯廳內的人們不屑、憤怒的冷眼,她咬緊下唇,驕傲地抬起下頷,一副她沒有做錯的姿態離開飯廳。
北陵飛鷹該是她的!
自他與他的親娘在她十歲那年,走進她家大門後,他便該是她的,其他女人根本沒有資格跟她搶,不管用什麼樣的手段,她都會讓北陵飛鷹屬於她的。
阿伊娜的鳳眼,閃過一抹教人不寒而慄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