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與鬼約會

　按照之前寫的內容，我重新列了一張表，細緻地寫滿了約會的內容—話說，為什麼約會的事項要我來安排？這種事情難道不是男方該做的嗎！？

　“因為我現在是鬼魂狀態，沒辦法觸碰到實物的。”山崎西裝革履地站在電梯口，領帶整齊鞋子鋥亮，帶著一絲靦腆羞澀的微笑向我解釋。

　“……算了，”我無力撫額，真心不想再吐槽他一身趕去結婚的裝扮，只是約個會而已，要不要穿西裝啊！

　“你說拿著這個東西就可以帶你出去？”半個小時前，在山崎的指引下，我去到社區中心他遺物認領處，取得了這個東西。我把手中拿著的舊信封翻過來，上面赫然印著我的名字，頓時驚訝了，“咦？我的信怎麼在你這裡？”

　“不是信！”他急急忙忙地想要解釋，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暈，“是寄給你的廣告……”他眼裡露出懷念的表情，“有一次，我和你同乘電梯，你手裡拿著剛買的蔬菜水果之類的東西，又抓著幾封信，我想要主動提出幫你拿，可是我太害羞了，害怕說出來會被你拒絕，所以一直在猶豫。直到你走出電梯，我都沒有勇氣說出口……”

　隨著他懊惱後悔的述說，我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幅畫面：內向怯弱的男生站在電梯內默默注視著女生遠去，眼裡滿是失落……

　“你拿著的東西實在太多，所以一封信就不小心從手裡滑落了。我撿到想還給你，結果發現是沒用的廣告，於是……我自己偷偷地把寫著你名字和地址的信封保留下來了。”

　他苦笑了下，語氣惆悵，“後來幾次在電梯裡遇到你，我都沒能鼓起勇氣問你的電話號碼。結果到死，除了你的名字和住址，我對你依然一無所知……”

　我一怔，看著他失落地垂著頭，滿臉遺憾，只覺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戳到了—

　reborn送給我的東西哪怕是再小再不起眼，我都會珍惜地保存在一個精緻上鎖的盒子裡；將心比心，我忽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情。

　輕輕握住信封，不知道被摩挲過多少次，紙張已經變得發黃髮軟。他說帶著死人生前殘留執念最多的東西就可以帶走鬼魂，而他讓我去找的，就是面前這張毫不起眼的信封……

　“咳，”感覺耳朵有點發燒，我連忙乾咳一聲，轉過臉大步往外走，“喂現在可不早了，再磨蹭的話，遊樂園人會很多的哦！”

　星期六的遊樂園……你懂得。

　望著面前五顏六色的人山人海，歡聲笑語在耳邊縈繞不絕，我嘴角只抽搐，我的密集恐懼症又犯了，好多人看的眼睛好花救命！

　“小沙，”感覺到衣角被輕輕拉了下，我轉頭，他站在我旁邊，眼神渴望地看著我，“我們去玩過山車吧！”

　……我會告訴你我唯一一次坐過山車是六歲時被reborn各種哄勸，才無知顫抖地坐上去的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風聲呼嘯而過帶走我淒厲的慘叫，我死死抓住扶手，差點沒淚奔了：你妹的我恐高啊！！

　當時本想一口拒絕，可是看他一臉希冀的表情，不忍心於是只得咬牙答應，坐就坐了吧，反正眼一閉一睜就到地面了，可是尼瑪還非要我坐第一排，第一排就算了，你站到人群中笑看是怎麼回事！！！

　安全帶剛解開，我臉色蒼白，手腳發軟地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從座位上爬出來，坐到遊樂園的椅子上休息了好半天才緩過氣來，第一件事就是狠狠踹了山崎兩腳—

　“你不給我說清楚我跟你沒完！！”

　他滿是歉疚地給我連連鞠躬道歉，“對不起！和喜歡的人一起坐雲霄飛車體驗那驚險刺激的感覺，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可是我身體不太好又恐高，坐這個下來半條命都沒了……”

　我咬緊後槽牙，忍得手握成拳頭都在顫抖，“你現在已經是鬼魂了，哪裡還有半條命？！”

　“噢，”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對不起我忘記我已經死了啊—”

　充滿歡笑的熱鬧遊樂園，有路過的遊人奇怪地看了眼角落那裡的一個女生不顧形象地對著旁邊的空氣拳打腳踢，嘴裡還發出氣急敗壞的怒罵，“忘你妹啊！我求求你你再給我去死一死吧！”

　結果我累得直喘氣，他倒好，輕拍□上，原本滿是黑色腳印的衣服又幹乾淨淨了。我越發鬱卒地瞪著他，他這回倒學乖了，再不敢叫我去坐刺激的項目。於是後來，我們又去坐了觀光車，進了鬼屋—

　“啊啊啊啊，那個鬼好恐怖，嚇死我！！”

　“……需要我提醒你，你已經是鬼，並且死的不能再死了好嗎？還有快點放開我，我要被你勒死了！”

　坐了小船—

　“對了小沙，你會游泳嗎？”

　“不會—你想幹嘛！？”

　“我會我會！其實……我一直很想英雄救美一次哇啊！”

　“噗通！”

　“你自己救自己吧魂淡！！”

　在公園餐廳吃了傳說中能讓戀人幸福一輩子的彩虹冰激凌—

　“彩虹本來就短暫，還傳說什麼幸福一輩子，我才不信呢！”

　“……小沙，你不信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吃啊，何必抱著冰激凌碰都不讓我碰一下呢？”

　“囉、囉嗦！我喜歡吃不行嗎！？”

　……

　最後，我們坐上了摩天輪。

　黃昏時分，巨大的摩天輪緩緩轉動，我們所在的這節車廂徐徐升至最高空，從玻璃窗戶望下去，一片炫目的燈火漸次亮起，照的整座遊樂園五顏六色，燈火通明。

　我回頭，看著坐在對面靜靜望著窗外，露出孩子般稚氣天真笑容的男人，也不自禁地揚起嘴角。

　從來沒有想過，我的第一次約會，竟然是和一隻鬼魂。人生真是充滿奇妙啊。不過回想今天一天，感覺好像也不賴……

　彷彿察覺到我的注視，他轉過頭，四目相對時，蒼白的臉浮起一絲羞赧的紅暈，真誠而感激地向我道謝，“謝謝你，願意實現我的請求。”

　我回以一笑，“不客氣—”

　話音未落，他忽然快速地打斷，一臉期盼地望著我，“其實我還有另一個願望……”

　我：……得寸進尺啊小子！

　“每年的盂蘭盆節，請給我燒點香燭和紙錢，聽說冥府物價很高，所以如果方便的話，房子車子也請一併燒一些！”

　“……好。”這個要求不算什麼。

　“eva的新手辦出來了，我等了很久，可惜……”

　“……我燒給你！”咬牙，我忍，送佛送到西！

　“還有……”他露出靦腆的笑容，“一個人去三途川的話很寂寞，小沙你可以陪我一起嗎？”

　我一怔，看著他保持的羞澀笑容瞬間驚恐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猛地站起來全身顫抖地撲到窗戶前：不行，現在車廂正在最高點，太高了我根本沒有辦法逃去！！！

　“假的，”他咧了咧嘴角，笑的很是開心，“小沙你真是太好騙了！”

　“……”理智的弦“咔嚓”一聲崩斷了，我慢慢回頭，一臉猙獰地瞪著他，“去死吧！！！！”

　接下來，從巨大的摩天輪最頂端徐徐降下這一段，我都有好好讓山崎體會到什麼叫做“話不可以亂說”—差點沒把我心臟給嚇停了才不會對你手軟呢！

　毆打完後，我神清氣爽地回到座位上，徒留他抱著膝蓋蜷縮在我對面的位置上，滿身黑色腳印，可憐兮兮地看著我。

　我抱著雙臂斜瞥著他，“還有什麼願望一併說了吧，能做到的我會儘量—再敢開玩笑我就真生氣了！”

　“沒有了，”他理了理衣服，像是小學生一樣端坐著手還搭在腿上，身上還帶著腳印顯得有些狼狽，可他毫不在意，只是注視著我靜靜微笑，“我生前的遺憾就是沒能和喜歡的人約會一次。謝謝你，願意為我達成這個心願。”

　“不過，我要慎重地提醒你，”臉上的笑容一斂，他異常認真地盯著我，語氣嚴肅，“你的體質異於常人，容易見到些奇怪的東西，雖然我之前有告訴過你，你的血液對鬼魂有威懾作用。但切忌不可驕傲自大，輕易和鬼怪接觸—要知道，我們畢竟不是活人，靠著生前的一縷執念才能殘留在人世間，一旦纏上能夠看見我們的你，一定會滋生出更多執念，執念會轉化為怨念，而怨念能夠傷害到人。”

　他苦笑了下，“你看，就連我現在也開始變得有點不想走了……”

　我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總不能禮節性地說不想走就留下吧—我會說你就快點走的可能性還比較大，於是只得默默盯著他。

　他笑了笑，“所以，我要在那抹執念還沒有那麼深刻，沒有傷害到你之前，早點去往我該去的地方。”

　他悵然遺憾，“如果能早點認識你就好了……這幾天給你帶來很多麻煩，實在對不起，還有真的非常謝謝你。”忽然站起來，深深地朝我鞠了一躬，抬起頭來時臉上帶著一如往昔羞澀靦腆的笑容，“さようなら（永別了）。”

　面前的男人原本鮮活的色彩忽然褪去，整個人變得暗淡無光，緊接著有股奇異的風吹過，尚帶著笑容的他整個人如同紙片一般支離破碎，化成如同紙屑燃燒後的灰燼隨那縷風穿過窗戶，在天空中紛紛揚揚地灑下……

　摩天輪緩緩降落到地面，我剛走出箱子，就聽到有小孩子牽著父母的手指著天空天真地問，“媽媽，上面有什麼東西落下來了！”

　“那是煙花燃燒後的灰燼。”年輕的媽媽望了眼天空，趕忙捂著孩子的眼睛避免灰塵落進她眼睛裡，兩人匆匆離開。

　我伸出手，一點灰燼悠悠地飄落在我的手心。失去理智為怨念而生的鬼魂並不少見，難得的是，就算有執念也依然能夠保持清醒的頭腦，在完成生前遺憾後，為了不讓自己變成怨靈傷害到我，毫不猶豫地選擇前去往生世界。

　山崎週一……雖然看著靦腆羞澀，其實是個勇敢而溫柔的人吶。

　我微微一笑，朝著掌心輕輕吹了口氣，那點灰燼悠然消失在空氣裡。

　我不知道，你曾在電梯裡默默地凝視著我遠去的背影；我不知道，你小心翼翼地保存著寫有我名字的信封；我不知道，你無數次地努力試著克服羞澀內向，想要和我說話……

　我全都不知道。

　原來，我在注視著別人的時候，也有人一直在默默地注視著我。

　如果，有來世的話……

　“抱歉啦，”我望著天空小小地吐了下舌頭，“可是我想，我還是會喜歡上那個人吧。”

　也許早在初次見面的時候，飄著小雨的大街上，隔著熙來攘往的人群，我一眼便看到站在街對面的他，西裝筆挺，黑帽優雅，嘴角噙著一絲嘲諷不屑的笑，彷彿整個世界在他面前都是一個玩具，漫不經心間掌控一切。

　……那是銘刻在靈魂深處的悸動，一生也無法忘懷的情感。

　……

　……

　……

　咳，簡單來說，就是我被他的霸氣h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