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放縱了自己幾天的時間之後，修回到城堡，城堡裡果然堆疊了不少的檔需要他去觀看。

　　其實在蘭離開前的建議之下，整個國度的分工已經很仔細，一旦整個工作人員就緒，身為最高首長根本就不必如此忙碌，他大可將許多的事情下放到屬下手中讓他們去執行。

　　偏偏他不是一個可以讓自己很輕鬆的人，他需要將自己的時間填滿該做的事情，因此書桌上的那些檔，有些並不是一定要經過他的同意才能執行，那些檔不過是在一些大臣決定施行後，交給他的報告或是結果而已。

　　他喜歡一點一點仔細看清楚，將整個國度的改變全部放在腦海裡，感覺上就像親自去照顧一個孩子一樣，看著孩子茁壯，看著孩子能強壯到就算有一天強敵來襲也可以輕鬆的應付過去。

　　回到城堡裡，除了這些的檔可能會讓自己頭痛一下之外，最讓修受不了的，可能就是泰爾的大聲嚷嚷跟蕭恩的囉唆。

　　泰爾之所以大聲嚷嚷，是因為抱怨他竟然一個人獨自去輕鬆一下竟然不帶他一起去，他倒是不責怪修把工作放下的這件事。

　　而蕭恩的喋喋不休，同樣也不是為了他把工作丟下的這件事，而是囉唆他出門不帶護衛，然後出去要是隨便亂吃發生什麼事情怎麼辦，就算偷溜出去玩也要交代一下去了哪裡，發生什麼萬一他們也比較好找人。

　　偷溜還要交代自己去了哪裡？這樣還叫做偷溜嗎？

　　面對兩個屬下兼好友的囉唆，修忍不住摸摸額頭，要是換成一個脾氣差一點的國王，絕對二話不說先把這兩個傢伙給趕出去比較快。

　　「您不是自己一個人出去吧！」

　　神經大條的泰爾在某些時候可精明了，他知道以他們家陛下的個性，如果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話，根本就不可能會想要偷溜出城堡休息，他們的陛下是一個道道地地的工作狂。

　　「人是我自己一個。」委婉了一點，但是實話。

　　「我知道了，你跟夜跑出去了。」

　　誰知道這一次泰爾的精明好像不是曇花一現，立刻猜到了正確答案，這些天他一直就聽到宮裡侍衛在討論夜變成人形的這件事，他自己也有親眼看見，變成人形的夜是個超級俊美的年輕人，雖然乍看之下跟蘭有點像，但是以他泰爾的眼光，他比較欣賞夜的人形。

　　男人，還是要有點男子漢的模樣！

　　「不可以嗎？」

　　「可以，怎麼會不可以，怎麼會想要跟夜出去走走？」他竟然在書房裡隨便找了一張椅子拉過來坐下，一副打算就這樣聊起來的模樣。

　　「沒有為什麼，夜開口，我就答應。」

　　「夜為什麼會開口？」蕭恩也有點好奇，他比泰爾知道的更多的是，他有聽侍衛說過，第一次發現夜可以變成人形的時候，那景象是夜把陛下給壓在床上的樣子。

　　把陛下給壓在床上……這一幕畫面挺發人省思的，然後也從雷安的口中聽到夜曾經對陛下說出一句只要是男人就可以很容易聯想原因的話，所以就算修一直不動聲色，他也可以從夜的反應跟一些傳言判斷兩個人目前發展的程度。

　　「你不覺得這個問題你應該是去問夜，不是問我嗎？」

　　「問您比較快，夜那個傢伙從以前到現在就神秘到不行，想要找到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時候他還會被突然從他身邊跑過去的夜給嚇到，所以要找一隻來去無蹤的召喚獸問事情，這太不實際了一點。

　　修看著他們兩個，冷淡的臉龐讓人看不出來他在想些什麼，沉默了好一段時間，他才開口問了一個跟之前好像毫無關連的話題。

　　「你覺得人跟龍之間，可以有感情嗎？」

　　「為什麼不可以，當初我們去龍族的時候，不就有聽過那只壞脾氣的母火龍是怎麼跟人類談感情。」

　　泰爾不太記得那只火龍叫什麼名字，他對自己沒興趣的物件，從來就不會想要去記對方的名字。

　　尤其他真的覺得那一隻龍真的很蠢。

　　「但是沒有結果不是嗎？因為人跟龍之間相差太遙遠。」

　　「但不是不可以，而是那只母龍是一個白癡。」泰爾回答的很直接，在他的心裡，既然相愛了當然就要想辦法在一起，都已經是牽手了，幹嘛還自己放開，這不是白癡這是什麼。

　　「彼此身分種族差距遙遠不是問題？」

　　「我不覺得是問題，感情這東西，幹嘛考慮這麼多，不就是放棄跟在一起兩個選擇，哪一種會比較快樂，就選哪一種。」泰爾是一個大剌剌的人，所以他考慮事情的方式也同樣大剌剌的不會有太多拐彎的地方。

　　「你也這麼覺得？」轉頭看向蕭恩。

　　蕭恩搖了搖頭。

　　「我沒有肯定的答案，必須要有實際的例子，如果單就那只母龍的例子，我個人是覺得沒什麼不可以，那只母龍很漂亮，兩者也能合得來，而且如果成為一個國王的妃子，等同是拉攏了龍族變成同盟，龍族也可以幫人類生孩子，除了壽命的長短不同之外，我不曉得有什麼不可以的，愛一個人，如果有上千年的時間，那也很夠了，一般的人類在一起，也不過就短短百年，能在一起一千年，沒什麼好不滿足的，幸福千年？痛苦萬年？這兩個選擇就像泰爾說的那樣，那只母龍在自尊上已經強烈到一種能被稱為愚蠢的程度才會選擇那樣的結果。」在他的認為，是那只母龍不夠勇敢，才會用那種奇怪的理由當藉口。

　　「那人類跟召喚獸談感情呢？」修並不是那種會遮遮掩掩的人，既然開口了，那就繼續下去，也許可以讓自己的心情有所不同也不一定。

　　蕭恩聽到這個問題，心裡頭有一種當！當！當！的感覺，正好跟之前侍衛跟他講過的畫面連接在一起。

　　他們的國王陛下可能不用多久的時間就可以有子嗣了！

　　很努力不讓竊喜爬到臉部表情上頭，用自己最冷靜的方式像討論最近的水溝寬度應該挖到多少距離一樣的繼續問下去。

　　「您想要跟夜在一起？」

　　「這句話應該是反過來說會比較正確，夜說，他想要跟我在一起，不是寵物不是夥伴也不是兄弟的那一種在一起。」

　　「但他是公的。」至少他看過夜的人形的確是公的沒有錯，夜能幫修生孩子的這件事情，也只是聽說，要先確認一下。

　　「夜說，召喚獸的外型是自己幻化的，嚴格來說並沒有什麼雌雄之分，所以如果我想要孩子，他可以幫我生。」

　　「那就沒有太大的問題。」

　　蕭恩考慮事情的方式很簡單，還是原來的想法，就是只要不妨礙亞倫提特血統的傳承，他根本就不在乎修最後選擇的物件是什麼種族，而且夜很適合當修的物件，一來他是自己這一邊的，他不會背叛修，二來他的外型非常的漂亮，就算當一個國家的皇后，好像也不會覺得沒面子，再來，夜的武力可不是一般的強大，平常的皇后通常都是國王的累贅比較多，但如果夜是修的皇后，他不但不會變成累贅，還可以徹底保護修的安全。

　　看！多完美的皇后人選，絕對歷代沒有哪一個國家的皇后人選可以比夜更完美。

　　對於蕭恩的回答，修有一種被噎到的感覺，他以為他問了這個問題，泰爾可能不會覺得哪裡不好，但是以蕭恩的個性，必定會百般阻擾，沒想到難得也有他預料錯誤的時候，蕭恩在對亞倫提特一家的重視，已經到達了一種讓一般人沒有辦法想像的境界。

　　「我也覺得不會有什麼問題，您要跟夜在一起嗎？」

　　泰爾很沒氣質的抖著腳問，他覺得夜的外表雖然是公的，但是很漂亮，而且比蘭更棒的一點就是，他可以幫修生孩子還可以保護修，原來召喚獸是這麼好的「夥伴」啊！幾乎是什麼樣的事情都可以幫得上忙。

　　「我突然發現這個問題不應該問你們兩個。」修歎息。

　　「您如果是想要聽拒絕的話，的確是不應該問我們兩個。」蕭恩淡淡的說，但是言語卻非常的直接，直接到一種好像會刺傷人的程度。

　　「蕭恩……我不是這個意思。」

　　「希望夜如果聽到您剛剛的話，也會覺得您不是那個意思。」

　　在蕭恩的心裡，夜的分量並沒有比修輕多少，修是他的主子，是他過去的夥伴，但夜也是，雖然夜這個傢伙常常來去無蹤，但卻沒有辦法掩飾他在戰場上救下無數夥伴的事實，就連他自己也被夜給救過。

　　所以如果夜追求他的陛下，他不會反對，也不覺得哪裡不好，只要夜的確可以為亞倫提特一家生個孩子延續下去就好。

　　修歎息，被蕭恩這麼一說，他也發現自己的問話的確不好，而且他似乎真的在找尋拒絕的聲音，想要有人在他的耳邊跟他說，這樣是不對的，這樣是不好的，他們不應該有任何一絲的想法往那邊靠攏。

　　忍不住，他抬眼看了書房裡平常夜會躺臥著休息的地方，那個黑色的身影並不在那裡，心裡有點慶倖，他一點都不想傷害夜，真的一點也不想。

　　碧蓮娜在自己的國家亡國後一直都住在王宮中，剛開始她會奢望自己有一天可以成為修的妻子，然後滿心的朝這個方向努力著。

　　但後來就發現，修的個性，不是努力就有機會成功，對他來說，他不想要的，他就絕對不會因為時局而姑且，她對他來說，始終最親密的程度，就只能到達朋友，沒有更多。

　　所以在後面幾年的時間，她開始學會放手，慢慢的去學會在面對修的當下，可以讓心情平靜一點，不再為他的容顏，為他的身影，為他的一言一行而心動不已。

　　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花了很長的時間去說服自己一定要做到，一直到今天，一直到宮裡的某一個人可以討她歡心的讓她快樂，她才真正的懂得放手。

　　這件事情她有跟修提過，那時候她見著他的臉龐，聽著他的聲音，雖然還是會心動，可是已經沒有當年那一種揪心的感覺。

　　修說，如果她想要離開宮裡，他隨時會為她準備一份足夠的嫁妝送她離開，如果她想要留在宮中，那麼就算待一輩子也沒關係，這是他當年答應的承諾，在這麼多年來，兩人偶爾談談心的交情也足夠他這麼對待她。

　　所以她很放心的在宮裡待著，直到她的那個他有一天朝她伸出手接她為止。

　　待在宮裡的生活，很安逸，而且修如果有空也會找她說話，機會很少，可不是沒有，大部分都是突然遇到的時候會停下來說個幾句，要是有時間或心情正好，兩個人就會找個地方繼續聊下去。

　　修本身是一個博學的人，她自己也很喜歡看書，所以兩個人之間還算有不少的話題可以聊，在這方面一直很愉快。

　　但碧蓮娜卻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們之所以聊天說話，不是因為半路遇到，也不是因為她有什麼問題想找他解決。

　　一切正好相反，在她悠閒的用著下午茶的時候，修就這樣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對她說，他有一些問題想要請教她。

　　這是很妙的一件事，讓她想也想不到會有這一刻。

　　「您讓我驚訝了。」到現在她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喔？哪裡需要驚訝？」

　　碧蓮娜很認真的說：「我以為天底下沒有什麼問題可以難倒您，但現在這個想法似乎是錯的，您也是會有為難的時候。」在她的心裡，修已經接近無所不能，再加上他堅強剛硬的個性，怎麼能讓她不感覺到驚訝？

　　「我不是完人，自然會有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事實上是太多人對我的觀念是錯誤的，導致連我最近都變得盲目，說不定心裡有一個聲音也是告訴自己天底下沒有事情可以難倒自己，再這樣下去，有一天我會變得比過去更加愚蠢，坐在國王陛下的這個位置，很容易個性變得不一樣，我想不是沒有原因。」最近他對這一點才有比較深的認知，發現原來自己也有變成驕傲自大的國王的可能。

　　「很不錯嘛！自己就可以體會到這一點，不過能變成驕傲自大的國王，這其實也算是一件好事，代表著自己的國度至少繁榮強盛到可以讓心態驕傲自大，當年……我父親想要變得驕傲自大也沒辦法，他只能對他的子民他的子女驕傲，卻好像始終沒有對自己驕傲過。」

　　這麼多年的時間過去，她已經可以很自然的談起自己的父親，雖然父親不曾為他自己驕傲過，可身為子女，身為國家的一員，她為他們的陛下驕傲無比。

　　「如果我想要將繁榮延續下去，驕傲就必須止在這一條線上。」修在自己面前畫了一條無形的線。

　　碧蓮娜輕輕地笑了起來，她發現應該不是自己的錯覺，修今天的態度跟過去不太一樣，多了一點點的親和力，給人的感覺比較沒有那麼嚴肅，那麼緊繃。

　　她最近有聽到一些特別的傳言，不過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她對這些事情也越來越缺乏興趣，而且最近有了想要操心的人，所以對這些傳聞就只是聽聽而已，現在從修的態度看起來，似乎這些傳言並不是完全的空穴來風。

　　「所以這就是您今天要問我的難題嗎？」

　　修搖搖頭，在她的面前坐了下來。「如何不要變成一個驕傲自大的王者，這的確是一個難題，但卻不足以讓我困擾，也不應該是問你。」

　　聰明的碧蓮娜腦筋稍微一轉，隱隱約約之間似乎有了答案，「的確，如果是要問怎麼樣不要變成一個驕傲自大的國王陛下，那麼問蕭恩他們就可以有答案，聖者大人也許可以給您更完美的解決方式，會特地來問我一個女人，八成是跟情感有關，你們男人也只有在這種事情上才會覺得女人的腦袋是可以用的。」像是在責怪也像是在埋怨，不過對象應該不單單是對著修而有所感。

　　「我從來沒有小看過你。」他知道碧蓮娜是聰明博學的。

　　「但就是不會問我有關於政治上的問題，晉升上的問題之類的。」她當然曉得修對她的態度，但她說的也是事實。

　　「不問，是因為女人在這方面不是太軟就是過狠。」碧蓮娜是屬於太軟的那一種，而阿沙多加則是屬於太狠的那一種。

　　「也許吧！」碧蓮娜不是很在乎的聳了聳肩，這個動作似乎是跟某個人學起來的，不像她平常會做的動作，太不優雅了一點。反正她對政事的確沒有太大的興趣，跟自己的姊姊比起來，看起來比她溫柔許多的姊姊反而是更好的物件。「所以您的問題是什麼？」

　　「我的問題是，如果有一個物件，從小陪你到大，但是他不是人類，你是，有一天他突然可以開口，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要永遠在一起……」

　　「您是說夜？」其實這不是問句。

　　「是的，我是說夜。」他既然問了，就沒有想要隱瞞的打算，因此碧蓮娜挑明說，他也沒有否認。

　　「那我知道了，把他當成剛見面的人試試看怎麼樣？反正他變成人類也是最近的事情而已不是嗎？」

　　修雖然沒有說得很明白，但是碧蓮娜大概猜得出來目前他困擾的一件事，他跟夜之間的情感太過於緊密，導致他失去了原有的方寸，沒有辦法拿出最正常的方式去對待，讓事情跟著變得一團糟。

　　「把他當成剛認識的人？」

　　「是的，把他當成剛認識的人，一個陌生人，這樣相處起來會比較自在一點，不用顧慮太多，我覺得您現在的問題就是顧慮太多，讓您變得不像自己，因此也就沒有辦法去正視夜的想法。」

　　如果陛下把腦子放輕鬆一點，別顧慮太多，相信以他的本色，這樣的事情也難不倒他才對。

　　「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他根本沒有辦法把他當成剛認識的人。

　　「那我就沒辦法了，您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固執。」已經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境界，看來人果然不是萬能的，越是聰明越是理智的人，一旦亂起來，就比一般人還要難以回復平常心。

　　修靜靜的坐在碧蓮娜的身前，想著她的建議，似乎，那是最好的辦法。如果他可以做到把夜當成剛認識的人，也許他就可以鐵著心去做決定，就算那些決定可能導致兩個人之間的情感生變。

　　「您喜歡夜嗎？我說的是那種情人之間的喜歡？如果您喜歡他，其實還有其他的方式，那就是試著在一起看看，把對方當成未來的伴侶相處看看，給彼此一段時間，可以的話就繼續，您也不用困擾，不能的話，我想夜那麼聰明，他自己也會明白。」

　　修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一如平常的面無表情，讓碧蓮娜在心裡歎了一口氣，發現自己如今雖然已經置身事外，卻依然沒辦法捉摸到對方一絲絲的情緒。

　　愛上修，是幸運的，但絕對也是非常不幸的一件事，這個男人在許多事情上都是一個悶葫蘆，還喜歡自己做決定，獨斷獨行的方式，會讓愛他的人很困擾吧？

　　幸好她已經放棄……

　　碧蓮娜拿起桌上的香濃紅茶，抿了一小口，感覺到那濃濃的香氣從自己的鼻間進入喉嚨，好像連肺都被香氣潤澤過一樣，她慶倖自己已經放棄，才能如此自在的面對對方，想著心裡另一個他。

　　只是夜能放棄嗎？

　　想必在這件事情上，他應該比自己更沒有辦法做到坦然……

　　果然是只有單純天真的少女才會把嫁給國王當成一個夢想，跟一個有權力有財力有能力的狐狸相處在一起，不累死自己就已經算是好命的了，現在她完完全全瞭解當年聖者大人為什麼會放棄得那樣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