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年夜的時候,路小凡做了一桌子的飯,但是快到十二點鐘聲響的時候,貝律清也沒有回來,於是路小凡總算相信他不會來了。
手機響了半天,他才想起來接,可沒想到卻是貝律心的電話,路小凡挺驚奇貝律心怎麼會知道他的手機號碼的,但是顯然貝律心喝多了,她口吃著道:「路小凡,我跟你說,這世界就是他媽的混蛋待的地方!」
都快一年沒通過電話,貝律心一開口就來這麼直抒胸臆的地一句,路小凡連忙道:「你在哪呢?」
貝律心嘻嘻笑道,大著舌頭道:「我在長……城,不到長……城非好漢,我貝律心要從這裡跳下去,我也是一條好漢。」
路小凡頓時就毛了,道:「你別亂來!貝律心,你要跳下去,不是好漢會變成一堆肉醬的。」
貝律心語無倫次的,路小凡想掛機給貝律清打個電話又不行,他腦子裡亂糟糟的,一邊跟貝律心通著話一邊出門打車,直奔京城。
「路小凡,你說我他媽的怎麼就這麼倒霉,既然他爹都不是我爹了,為什麼他媽就不能也不是我媽!」貝律心叫嚷著,一連問了幾十個為什麼。
路小凡總算知道貝律心不知道又受了貝律清什麼刺激,所以又在這裡發瘋了。
「我今天問哥,他終於承認他有喜歡的人了……」貝律心嗚咽道:「就是那個沈吳碧氏看中的宋倩玉,她有什麼好的?有什麼了不起的。」
路小凡聽著覺著挺麻木的,他一直一直都在掙扎著在貝律清身邊擠一個位置,但貝律清身邊空的就只有這麼一個變態的位置,他只好努力去擠這個位置,當中想過要放棄,但總會因為那麼一點點的溫暖,一點點幻覺似的愛情又厚顏無恥地回來,當他剛以為能坐穩這個位置,貝律清卻正常了。
正常了就沒有了那個變態的位置,也就沒有了他路小凡的位置。
「路小凡,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差勁?」那邊貝律心還在大著舌頭絮絮叨叨地問。
「沒……」路小凡挺真心地道,他站的地方太矮了,從他踏上京城那一天起,所有碰見的人站的都比他高,又怎麼會覺得別人差勁。
「路小凡……」貝律心感動了,又時空穿梭了一般,她嗚咽地道:「咱倆過過也挺好的……」
路小凡哎了一聲,他知道貝律心這話是真心的,但又不太真心,醉了是真心,醒了就不真心了。
等路小凡緊趕慢趕,一路催著出租車司機超車,總算在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趕到了貝律心的地方,這個時候他的手機已經打沒電了,看著黑漆漆的城牆,路小凡真的是心裡一陣發毛。
他差不多跑了一大圈,才總算在一處城牆上找到拿著酒瓶,倒在地上的貝律心,路小凡頓時覺得兩腿一軟,往地上一坐。
北方的冬天氣溫很低,尤其是半夜三更的城牆上,風大的能讓人身發顫。
路小凡見貝律心凍得整個人蜷成一團,歎了一聲氣,把自己的羽絨服脫下,包在她的身上,然後喝了幾大口酒,才將貝律心連拉帶脫弄下了城牆。
他把貝律心弄回家,大年夜的晚上,貝家也依然跟往常一樣黑漆漆的不見燈光,這個時候貝沫沙要發揚領導幹部的優良品德,到各個基層陪一些守崗的工人吃飯啦,噓寒問暖啦,其實每到這麼一個大年夜,這樣的報導多得讓人發囧。
路小凡常覺得這些工人沒有年夜飯吃也就算了,在單位裡好不容易撈到一頓,還沒能吃定心,怪可憐的。
照理像路小凡這種三閒人士是沒什麼機會在大年夜有這個榮幸跟領導共餐的,他會有這種想法卻純屬是因為沈吳碧氏。
沈吳碧氏每個年頭都會在五星級酒店挺氣派地請子女們吃兩頓飯,就算過完這一個整年了。
路小凡每次去吃飯,都覺得自己嘴巴裡好像突然失去了味蕾,吃什麼都難以下嚥,不知所味,所以對那些在領導跟媒體圍繞下吃飯的工人們一直都挺同情的。
路小凡把電燈打開,吃力地把爛醉貝律心拖上了床。
貝律清不在家想必是應召去吃那頓五星飯了,大約今年去的人不止貝律清貝律心,還有那個宋倩玉,所以貝律心才會突然受了刺激。
路小凡歎了口氣,將燈關上就想走人,哪知道貝律心一翻身就從床上跌了下來。
路小凡只好回去把她又拖回床上,貝律心立時勾住他的脖子,含糊地道:「別走,小凡,別走!」
她吊住了路小凡的脖子,路小凡甩又不好甩,扒又扒不掉,只好往貝律心的床上一躺。
貝律心整個人都半搭在他的身上,迷迷糊糊地道:「小凡,我們過夫妻生活好不好!」
她上一次要跟路小凡過夫妻生活是因為抽了大麻,弄了許多藥把路小凡給迷了,卻又嫌棄路小凡,結果是路小凡被貝律清給上了,整個人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直接開溝裡去了。她現在又提要跟路小凡過夫妻生活,害得路小凡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閉上眼睛裝睡。
貝律心勾住路小凡的脖子,含糊地道:「小凡,為什麼你也會丟下我,我一直以為只有你不會丟下我的。」她說到最後,音有一點顫,但挺清晰的,不像是醉話,倒像是憋了挺久才說出來的話。
路小凡眼睛微微睜開,假如生活是一個放映機,能前能後,把這一段剪切插在貝律心第一次要跟他過夫妻生活的那個人倫顛倒的夜晚之前,路小凡肯定會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情懷,但是他現在連想也想不出來他跟貝律心脫光了能幹什麼,大約連勃起都要困難的吧。
他一直挺同情貝律清有一點變態,等有一天他自己也變態了,他卻發現他跟貝律清是不能等同的。
因為像貝律清站在那樣的高度,像他這樣的人他們總是可進可退,而像他這樣的卻不能,比起趴著更低一層,也唯有爬著了,一個人爬著他還能退到哪裡去呢。
貝律心一會兒哭,一會兒說,弄得很晚路小凡才睏頓不已地睡著了。他們早上醒來的時候,是貝律心先醒的,但是路小凡本來也沒睡得很實,覺得身邊一動他也馬上醒了。
他第一個念頭本來是以為貝律心是會大發雷霆的,柳眉倒豎冷言冷語什麼的,畢竟他們結婚也超五年了,路小凡都沒這個榮幸上自己老婆的床。
哪知道貝律心倒沒有發脾氣,好像看起來蠻尷尬的,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路小凡才發現自己的胸前濕了一大片,看起來是貝律心流了不少口水在自己的胸前。
貝律心不發火,路小凡也不由有一點尷尬,畢竟是打算要跟人離婚的,雖然什麼也沒幹但睡在一張床上好像有一點不太好。
兩人在床上正面對面不知道該怎麼下文,門打開了林阿姨笑瞇瞇地道:「律心啊,要喝一點豆漿伐?」她這句話一出口,卻看見路小凡跟貝律心坐在床上,不由脫口哎喲了一聲。
她叫得聲很響以至於隔壁房間傳來一個挺好聽的男聲問:「林阿姨,怎麼了?」
路小凡頓時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他覺得如果可以,真的想立即把門關上,又或者從這個人的眼前立即消失,但這兩個立即似乎都不太可能實現,於是他跟貝律心坐在床邊的風景還是被貝律清看到了。
家裡的暖氣開得很大很足,所以貝律清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衣,他修長的手指扣在鈕扣上黑白分明,那個扣扣子的動作也只是在看見路小凡與貝律心的那一瞬有所停頓,便很悠閒地扣好了。
「下來吃飯,下來吃飯。」林阿姨只尷尬了一會兒,不自如地道:「大餅油條都買好了,快點下來。」
路小凡一下樓就看見貝沫沙放下報紙,挺和氣地道:「凡凡回來啦,過來坐吧!」
雖然是一頓早飯,但也是貝家的人難得聚在一起,坐下來貝沫沙什麼也沒問,只是說了一句回來就好啊,林阿姨則滿眼可憐地道:「哦喲,真是瘦太多了,外面哪裡有屋裡相吃得好啦!」
貝律清神色絲毫不變,貝律心則悶頭吃著她的豆漿,路小凡卻對這種溫馨的局面如坐針氈。他不過是送貝律心回來而已,但在貝家看來就已經確定路小凡要搬回家裡來了。
這沒什麼稀奇的,他們已經習慣了那些奮力討好,努力要貼上來的人,對於路小凡想要回來,貝家的人那是一點兒也不稀奇的,什麼也不問對他們來說似乎就已經是一種寬厚了。
至於這到底是不是路小凡的意思,他們從沒想過,也沒有認真考慮過,他們很少會想到別人要不要他們,從來是他們要不要接納別人。
路小凡放下手中的碗,蠻艱難地道:「貝……叔叔,林阿姨,我還要回天津,就先告辭了!」
他這麼一開口,讀報的貝沫沙摘下老花眼鏡皺眉看著路小凡,林阿姨更像是吃了一個什麼大驚似的,過了一會兒貝沫沙才道:「你回天津……有要事!」
路小凡頓時覺得自己的舌頭有千斤似的,費了老大的力氣才道:「不是……我現在住這裡不太……方便!」
「方便?!」貝沫沙將報紙放了下來,挺嚴肅地道:「小凡,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路小凡拿出了十二分的膽,硬著頭皮道:「我跟律心不是正在辦離婚嘛!」
貝律心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貝沫沙半震驚之餘身體剛動了動,貝律清抽了一張餐巾紙擦了擦手,道:「那我送你吧,小凡。」
路小凡哎了一聲,他剛匆匆忙忙地起身,身體都還沒站直,突然有一隻碗飛了過來,貝律心衝他吼道:「路小凡你這個混蛋!」
豆漿頓時潑了下去路小凡一身,一臉,貝律心挺著胸膛喘著粗氣看著路小凡,路小凡真的覺得挺冤枉的,貝沫沙沉著臉道:「好了,林阿姨,去拿條毛巾給小凡擦擦。」
林阿姨哎了一聲,連忙給路小凡拿來了毛巾,貝沫沙語重心長地道:「年輕人有矛盾那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但是因為那一點點矛盾你就要鬧離婚,你把婚姻,把責任放到了哪裡!」他說到這裡似乎有一點生氣,指著路小凡道:「這事我會跟路媽說,你自己也好反思反思。」
路小凡沾著一身的豆漿坐到了貝律清那輛挺漂亮的黑色奧迪車上,路小凡心想,看來貝律清一定能是一個挺好戀人,因為他想得真周到,奧迪比起他之前用的跑車確實要穩重舒適多了,很適合帶嬌滴滴的宋倩玉出門去。
貝律清上了車子,把著方向盤道:「假如律心……不想離婚,你打算怎麼辦?」
「那……那怎麼辦呢?」路小凡覺得他的語調實在談不上多和氣,相反挺煩燥的,如果自己不提離婚,大概貝律清就不會這麼煩惱了吧,因為這樣他可以明正言順地說,嗨,對不起,再見,因為你是我的妹夫。
貝律清緩了口氣,道:「你先不要說離婚,緩一緩,懂了麼?」
路小凡彎著腰道:「懂了!」路小凡覺得確實懂了,而且同一個道理他懂了很多遍,只是一直重複犯錯誤。
貝律清微歎了一口氣,語調挺溫和地道:「你呀……」
◇◆◇
路小凡回了天津,自己一個人在公寓裡面拿著遙控器把電視台從第一台一直挪到最後一台,裡面都是在反覆重播著昨晚的春晚。
當中有一個港台男星挺動情地唱著:「給我一杯忘情水,換我一生不流淚……」,這首歌跟春晚簡直沒有一毛錢的關係,但是路小凡還是覺得整晚春晚看下來就屬這首歌最動聽了。
路小平總算開了大恩主動給路小凡打了個電話,語調很不耐煩地教訓道:「路小凡,你到底是腦子裡面哪根筋不對,嗯?弄得貝爸如此生氣,連路媽都教訓了,你知不知道路爸因為你的事高血壓上來犯頭痛都躺在家裡了。路小凡你一個人不要緊,但不要拖累家裡,你懂不懂?」
路小凡怎麼不懂,路爸的村長,路小凡一個月上萬塊錢的工資,還有路三爸,路四爸,這些人的生活也許都會隨著路小凡跟貝律心關係瓦解而瓦解。
「下周路爸路媽會過來,親自和解咱們家與貝家的矛盾,你到時不要又腦子不清,知不知道!」路小平末了又用得道者的語調道:「當然,咱們也不是非要靠貝家,但是這人要看能力的,有人憑能力,有人靠關係,這就是人生,懂麼?」他言下之意,因為自己有能力,所以就能靠能力而活著,像路小凡這樣的,大約就只能靠關係了。
路小平訓完了,也讓路小凡反省反省就把電話掛了。
貝律清變得非常非常地忙,他現在晚上看資料都要看得挺晚,路小凡給他買了一個黃小鴨的靠墊,難為一直挺有品味的貝律清只是淡淡笑了笑,沒太計較也就用上了。
他似乎對路小凡比往常溫柔了很多,自從路小凡答應會慎重考慮一下跟律心的婚事後似乎就溫柔多了,路小凡覺得貝律清也許是因為覺得自己還是挺識趣的,難免要和氣一點以示勉勵。
路小凡給貝律清切了一個蘋果端了過去,貝律清的手沒端穩,切好小塊蘋果全部都撒在他的腿間,路小凡連忙去取,他大約在貝律清的褲檔上取了三四個蘋果,就聽到了貝律清的吸氣聲,貝律清的褲檔那裡又變得鼓鼓。
「你故意的,是不是?」貝律清語調沙啞地貼著路小凡的耳朵問。
路小凡推了推眼鏡,挺卑微地笑了笑,他彎起腰,拉開貝律清的褲鏈,將貝律清蓄勢待發的昂揚一口含在了嘴裡。
他能感覺到貝律清又忍不住倒吸口氣,貝律清翻了個身,單腿支在沙發上,把路小凡拎了個圈翻轉過來,幾乎連潤澤都顧不上了就衝進了路小凡的體內,路小凡疼嘶了一聲,彷彿又找回了他跟貝律清初H時候的感覺,但跟初H那種疼,驚慌失措相比,他又覺得從下半身還傳來麻麻的,酥癢的感覺。
路小凡忍不住哼了一聲,貝律清從背後摟住他的腰,貼得挺緊,咬著牙道:「路小凡……」
這晚上的兩人都高潮無數,地面上丟滿了套子,一向沒有出息的路小凡這晚顯得特別的英勇,跟貝律清一晚的瘋狂,雖然偶爾會哼哼唧唧一副沒出息的樣子,但人家最終堅持到了最後。
這晚上做得次數太多,最後連愛乾淨的貝律清也無力去洗澡了,只管汗浸浸地趴在路小凡的身上呼呼大睡。
路小凡覺得那貝律清沉得就像座大山,他很吃力地背在身上,但到底也不能翻過一座山頭。
早上起來,貝律清聽到門鈴聲,他俊美清晰的烏眉又動了動,便聽到有人發出的尖叫聲,他猛然睜開眼,聽見門外面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
他第一反應是抽過旁邊的毯子,將自己的下身圍住,緊接著有人打開了門,門外是難以置信的貝沫沙,臉色蒼白還在尖叫的貝律心,呆若木雞的路爸路媽跟路小平。
貝律清在他們的臉上掃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穿著平腳褲頭的路小凡身上。
路小凡囁囁地,推了推眼鏡道:「我……我覺得說也說不清楚,所以讓他們過來看看比較好。」他不太敢看貝律清的臉色,不用看也能想像得到。
貝律清緩緩地道:「是的,沒錯,我其實是一個同性戀,我一直在跟路小凡同居。」
路媽哎呀了一聲,兩腿一軟,路小平連忙扶住了路媽。
貝律清看了看手錶,道:「這件事情能不能等我回來再處理,我現在還有一點要事!」
從震驚當中稍稍回過神來的路爸剛脫了腳上的鞋子想過去抽路小凡,沒想到貝律心動作比他更快。
貝律心突然衝了過去拽著路小凡的頭髮,又抓又咬瘋狂地喊道:「我恨你,路小凡,我恨你!!」
貝律清走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貝律心的手道:「好了,你要恨就恨我吧!」
貝律心仍然對著路小凡又踢又打,路小凡也傻站在那裡任她踢任她打,但事實上這種難以想像的刺激已經讓貝律心消耗了全身的力氣,那就像是她的夢想跟夢想的備份一起叫人給毀了,她沒有揮幾拳就手足無力了。
貝沫沙似乎也剛緩過神來,他深吸了一口氣,揮了揮手道:「好了,律心!你平靜一下,等律清回來,我想他會給我們一個交代。」
貝律清把貝律心扶過一邊,路小凡連忙過來挺利索地把他們昨晚的戰利品都收拾乾淨,他們全家人都圍坐在沙發上。
貝律清進去沖了一把澡,穿好衣服出來,看了一眼唯唯諾諾的路小凡,深吸了一口氣道:「把家裡收拾好,等我回來再找你算帳!」
路小平連忙道:「那我們一起走吧,律清!」
貝律清也不置可否,路小平一路上跟在他後面走了,一出了門路小平笑道:「律清,你說說看,這本來同性戀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美事,偷偷地做大家也不會知道,你說我這弟弟,你看他做得這事!」
貝律清神色不動,路小平嘿嘿乾笑了兩聲,道:「律清,今天是不是有大活要幹啊。」
這一次貝律清總算有了回應,他淡淡地嗯了一聲,路小平興奮地眼睛裡都冒出火來了。
貝律清一路都沒再說過話。
◇◆◇
路小平一進辦公室就急急忙忙打開賬戶,頓時興奮地臉都綠了,貝律清前兩日要求他出農業產品的多單,唯獨玉米出空單,今天打開來一看果然玉米整個一根線好像一直要蕩到底,C511的合約直接從前期1630元的高點蕩到了1345元。
他只覺得整個人興奮地都要跳起來了,今天農業部將會頒布第一個開放進口的農副產品以示加入全球貿易組織的誠意,看起來這個農產品就是玉米了。
他看了一眼旁邊盯著盤面紋絲不動的沈至勤笑道:「沈老師看盤呢。」
沈至勤嗯了一聲,也不答上也不答下,路小平心裡冷笑了一聲,等今天期貨市場的交易鐘聲一響,誰看誰的臉色還不知道呢。
他一直都不太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要巴結那個一無是處的弟弟,又為什麼別人這麼相信自己的消息,原來如此,原來路小凡跟貝律清是那種關係。
路小平有一點鄙視路小凡,但因為這點令他鄙視的關係又令他陡然感覺擁有了某種不可言喻的資本。
「請大家把手機都交出來,把電話線拔了。」路濤照例出來挺和氣地說了一句。
路小平心裡冷哼一聲,慢吞吞地把手機掏出來放到前面一張桌子,這麼慎重看起來萬達是要玩一把大的了。
路小平其實也挺瞧不起路濤的,那種人一點官威都沒有,除了巴結貝律清他還能做什麼,甚至連一個沈至勤都能給他臉色瞧。
路小平不是沒想過,憑著貝律清跟路小凡那種關係,沒準以後自己能取路濤而代之呢。
路小平長出了一口氣,繼續神色微笑地看著玉米的價錢一路狂跌,等到收盤的時候玉米幾乎跌破了前期高點900元每噸。
路小平看到這個數了都快從心底裡笑出了聲,他打開手機,剛打開手機電話鈴聲就響了。
「你玩我?」裡面傳來的聲音是李文西的,那原本挺動聽的聲音變得嘶啞,透著一種咬牙切齒。
路小平有一點懵了,道:「玉,玉米不是跌了嗎?」
「跌?」李文西氣極反笑道:「路小平,你的眼睛是怎麼長的,難道你不知道C511合約創出了玉米2440元每頓的天價嗎?」
路小平看著盤面,連連聲道:「不可能,不可能!」他還要再說什麼,但是李文西已經把電話掛了。
他都顧不上了,跌跌撞撞地衝到外面的客戶廳,搶了一台客戶電腦打開一個賬戶,頓時眼睛都傻了,裡面一手玉米的合約都沒有,唯有爆了倉留下來的那點可憐的資金。
路小平連連搖頭嘴裡念著:「不可能,不可能!」
他又慌慌張張回了自己的座位,來來去去看自己的盤,道:「怎麼會這樣呢!」
旁邊的沈至勤走了過來,看了他一眼,用腳把一個線頭撥弄了一下,路小平一低頭才發現自己的腳下有一根拔了的網線頭,他忽然明白自己被人耍了。
他由始至終都沒有替貝律清操縱過什麼賬戶,他甚至沒有真正地玩過期貨,他一直在幹的原來不過是在玩模擬遊戲。
沈至勤面無表情的揭露了真相就拿起自己的手機走了,也沒跟路濤打招呼就走了。
路小平突然起來衝到路濤的辦公室裡,用一種死不瞑目的表情問道:「為,為什麼要跟貝律清合夥算計李文西,李文西不是咱們最大的客戶之一嗎?」
路濤笑了笑,拿起水壺給他的人參樹澆了澆點水,好脾氣地解釋道:「這個市場就是這樣,進來的都是魚,有時大魚吃小魚,有時小魚也吃大魚,有人虧了才能有人賺了。」他轉過臉來挺和氣地笑道:「魚養肥了就是為了吃的。」
然後他便神態自若地拿著公文包走了,唯有路小平好像癱了一般倒在地上,頂上的燈沒關但他已經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
晚上,路家貝家又坐到了一塊兒。
路爸氣勢洶洶的,路媽低頭抹著眼淚,貝律心坐在椅子上喘著氣,貝沫沙把眼鏡摘下來揉著自己的眉心,路小凡低著頭充當罪人,貝律清低頭看著菜單。
路爸一拍桌子打破了沉默,道:「親家,你無論如何要給一句話,我們小凡是一個鄉下來的孩子什麼也不懂的,你們家的孩子就帶著他做這種骯髒下流的事情,嗯?」
這樣的架顯然已經吵了一整天了,貝沫沙都有一點有氣無力了,道:「什麼叫作我們家孩子帶著你們家小凡做骯髒的事情?你哪只眼睛看著是我們家的孩子主動的,嗯?在我們看來,倒反而是你們家的孩子更主動的一點啊!平時就喜歡粘著律清,這誰不知道?」
路爸吼道:「我們家小凡膽子小得連隻螞蟻都不如,他能帶得壞你兒子?你別在這裡睜眼說瞎話,不說別的,你自己的女兒沒嫁人就大了肚子,你兒子能好到哪裡去!」
貝沫沙戴上金絲眼鏡,道:「路振興,你做人要講道理,律心礙著你們什麼事了,現在是你兒子對不起我們律心,你還倒打一扒!再說了有你公公這麼說自己的兒媳婦的嗎,你沒念過書,也沒教養!」
路爸紅著眼道:「呸,你才沒教養,我看你就是個老流氓!上樑不正下樑歪!」
貝沫沙都還來得及還嘴呢,貝律心抓起面前的茶壺就衝路爸砸過去,大聲道:「你這個厚臉皮的老流氓,叫你罵我爸!」
路爸農活做得多,身手還算敏捷,頭一歪,那茶壺就飛到了後面,飛濺過來的磁碎片子劃在皮膚上很是劃了路爸幾道槓子。
路爸眼見著自己家的兒子叫人家的兒子操了,佔著天大的理,人家居然還敢用壺砸他都氣紅了眼。
眼看著一場大仗就要到來,貝律清突然把菜單一合,冷冷地道:「那你想怎麼樣呢?」
「怎麼樣?」路爸倒是愣住了,他其實是不慣拿主意的,以前是路媽幫著拿,之後是路小平,現在路媽垮了,路小平又不在,他一時倒也拿不出什麼好的意見,語塞了一會兒,抓住了本能的東西,咬牙道:「要你賠。」
貝律清又看了一眼低頭的路小凡,露齒一笑道:「那你想讓賠多少呢?」
「多少?」路爸慌忙去看路媽。
路媽突然捂著眼嚎啕大哭,路小凡這一次倒是抬了一下頭,但迅速又低下頭去了。滿屋子倒是消停了,唯有路媽的抽泣之聲。
路媽這會兒還沒哭完呢,那頭突然聽到門外的服務生喊道:「先生,先生請你不要闖進去。」
那個服務生剛說完,門砰的一聲被人給推開了,只見路小平醉熏熏地:「貝律清,你為什麼要耍我?!你為什麼要害得我們路家村家家戶戶的傾家蕩產?!」
他這麼一吼,路爸的眼睛都瞪大了,路媽也忘了哭泣,路小凡的頭也抬起來了。
貝律清頭也不轉,只是挺淡地道:「我讓你私設賬戶跟著我給你的消息炒期貨了麼?我讓你把我的消息私底下賣給別人了麼?假如你老老實實的,其實我一點兒也不介意每個月付一萬塊錢給你玩遊戲!害得你們路家村傾家蕩產,一無所有的人不是別人,是你路小平!」
路爸是驚地整個人坐在凳子上不會動彈了,路媽撐著桌子站起來,道:「小平……你是不是把那十萬塊都給搞沒了……」
路小平哆哆嗦嗦地道:「還有,還有一點……」
路媽站了起來,接近路小平看著他的臉追問:「一點是多少……」
「幾千塊錢……」路小平全身一軟,坐倒在地,抱著路媽的腿道:「路媽,這一次你無論如何要救我……」
路媽只覺得眼睛一陣發黑,路家的人好像瞬時覺得天翻過來了一樣,他們把自己的一兒子賣了才換來了二千塊,卻陡然間欠下了十萬塊的巨債。
所有的人都臉露死灰之色,貝律心一副解恨的樣子,嘴裡一直罵著該,貝沫沙連連搖頭,路爸喃喃地道:「都沒了,都沒了……」
貝律清在一邊打開了紅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皮夾子,從裡面抽出一張支票,道:「不是要賠麼,十萬塊夠不夠!」
他說著將那張支票從檯面上遞過去,一路滑到路爸的面前,路小凡看著那隻手,白皙修長,透著一種淡定跟雍容,配支票真的蠻配的,因為支票通常金額都比較大,所以支票也一直很淡定很雍容。
路爸看著那張支票手都顫了,貝律清道:「這十萬塊就買路小凡了,希望以後你們能跟他一刀兩斷,以後路小凡是路小凡,但卻不再是你們路家的路小凡,同意就拿了?」
貝沫沙似乎也覺得過份,不禁出口道:「律清,你這麼做……好像不太好,你跟小凡本身就是錯誤的,這不是拿錢就可以買斷的。」
貝律清淡淡地道:「只要路家的人你情我願就行!」
路爸想起那些鄉親,想起劉老太,那些人的錢他是不敢欠的,因為失去那些錢等於是要了這些人的命,有多少人會為這張薄薄的紙而尋死覓活,又會有多少人會真的沒命,他根本不敢去嘗試。
十萬塊賣兒子,大約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價錢了,更何況這個兒子是已經賣掉的呢。
路爸的肩膀剛剛一動,路媽就厲聲道:「路振興,你要是敢收下這支票,從今以後我就再也不進你們路家的門!」
路小平本來聽見貝律清肯出這十萬塊,還算鬆了一口氣,但又聽路媽說不收,連忙跪行了兩步:「路媽,路媽,我知道錯了,你救我,你救我!」
路媽含著淚水看著自己這個長子,因為他從小顯得機靈,功課好便一直把他當作希望來培養,鍋裡有一口肉湯都要先供給這個希望,但好肥卻長出了一個歪苗子,也許她從開始就哪裡做錯了。
路媽顫聲道:「一人做事一人當,誰點的豆誰收成。你做錯了事情,為什麼要讓弟弟小凡替你扛,這一次路媽救不了你了,我還不了十萬塊,所以只好把你這條命拿回去還給大家!」
路小平聽了死死地抱住路媽的腿,哭得歇斯底里的,路爸也不禁顫聲道:「路媽,不提劉老太的那五萬塊錢,就單說這十萬塊裡頭有一萬塊是二妹的,你也知道二妹守寡的,在那幾畝薄地上省下這麼一點錢,就是為了供孩子讀書用的,你不還他的錢,難道要她的命嗎?還有路三的二萬塊,那是路三叫人撞了人家賠的醫藥費,他腿腳不利索了沒了這筆錢那這日子還怎麼過?他們要咱們娃的命有什麼用?再說了,這本來就是他們欠我們的,我們一個好好的娃叫他們糟蹋了,他們不該賠?」
路小平拚命地搖晃著路媽的腿,路媽似乎也有一點被現實所動搖了,想要挺著胸膛做人,有的時候不光光有骨氣就行的,那還得要有資本。
場面混亂中,路小凡突然拿起了支票塞給路爸道:「拿著,拿著吧!」
路爸倒是沒想過路小凡會主動將支票塞過來,一時都有一點懵,路媽不禁失聲道:「小凡!」
路小凡努力擠了個笑容道:「這算是我跟律清哥借的,我回頭會慢慢還他的……這筆錢可能要還很久,我從小到大也沒做過什麼讓爹媽高興的事情,以後只怕也不能了……」
路爸看著路小凡似有一點困惑,貝律心冷冷一笑道:「聽明白了,你們的兒子這是要跟你們斷絕關係了,路小凡雖然夠討厭,夠賤,但十個他也及不上你們一個這麼讓人噁心,以後都不用再見到你們了,那真是太好了。」
路爸抖著支票指著路小凡罵道:「你是不是這個意思,啊,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路小凡低著頭唯唯諾諾,路爸氣得脫下鞋又要撲過來揍路小凡,卻被貝律清喝住了,道:「你拿了這十萬塊,路小凡就不算是你們家的人了,不是你們家的人便輪不到你動手!」
路爸氣得滿臉漲紅,手上的支票像是燙山芋一樣,想要丟掉,卻又不能丟,忍了又忍最終忍不住又想揍路小凡卻被路媽喝住了,她像是一個下子被人抽走了脊背似的,有氣無力地道:「我明白小凡的意思了……路爸,我們走吧……」
路小平生怕路媽反悔不要那十萬塊,更何況他收了李文西的錢,卻害得李文西損失慘重,只怕單單他也不會放過自己,他連忙跌跌撞撞爬起來,道:「路媽我們走吧!」
路小凡一直把路爸跟路媽送到了門口,看見他們這副樣子,同樣身為父母做為老人的貝沫沙雖然剛才吵得天翻地覆的,但現在到底還是有一些不忍,道:「事情鬧成這樣,我們各自都有責任,等大家情緒穩定了,我們再談談吧。」
路媽低聲道:「麻煩你了。」
貝律清則紋絲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喝他的酒,路家的人來或者走似乎跟他都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路小凡覺得那也許是因為現在是他買下來的一個物件,因此他也就用不著特別費心去應付物件的生產商了。
路小凡把自己的父母一直送到門口,然後匆匆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信封,道:「這是我給你們買的機票,還有一點錢,你們拿上。」
路爸拿起信封往地上一扔,道:「誰稀罕,以後我們路家沒你這個兒子,我們就當沒生過你!」
路小平也是紅著眼道:「搞不準他是故意跟貝律清聯合起來算計我,我今天才知道貝律清在期貨市場大筆買多了玉米,狠狠地賺了一筆錢,卻騙我說賣空玉米!」
他的話才說完,路媽就乾脆利落狠狠地給了他一個巴掌,種莊稼的女人手勁之大,一巴掌過去路小平頓時覺得自己的牙都鬆動了,臉頓時腫脹了起來,可見路媽這一巴掌沒有留絲毫的餘地,不禁捂著臉道::「路……路媽!」
路媽胸膛一起一伏地道:「你沒本事卻比誰都貪,你連一點點最基本做人的道理都不懂!你三番四次闖禍,是誰把你從泥巴地裡拉出來的,你要是懂一點點感激,就不會四處興風作浪,你不四處興風作浪會叫貝律清算計了嗎?小凡要是……沒你這麼多的事情,他會弄到今天叫一個男人當女人一樣的來使嗎?」
路小凡的眼睛陡然就紅了,他囁囁地道:「算了,算了……路媽,你帶哥回去吧,他放錯了消息,只怕在城裡待不牢了。」
路媽唉了一聲,回頭又瞪了一眼路爸,道:「把小凡的信封撿起來!」
路爸見路媽的眼睛裡好像是在噴火一般,想起今天的事情自己也有份,心氣也沒那麼足了,彎腰把信封撿了起來,路媽一把抽過信封,從裡面把機票取出來,然後把錢跟信封還給路小凡,哽咽地道:「小凡,你以後好好的……我們……再也不會來煩你了。」
路小凡看著路爸跟路媽相互攙扶而去的背影,很久之後他們的背影都還會一直一直在夢裡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