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幼時貓咪
父親說,我五歲,比同齡人聰明。我也一直這樣認為。
可是,那一年,我見到一個比我更聰明的孩子,她才滿月。
那天大人們忙於應酬,而我隨著母親去看望太傅千金。去的時候,她還在沉睡。母親和太傅夫人閒聊了起來。我磨蹭到了眾人都稱贊美貌的孩子的搖籃邊,偷看她。
父親說過,非禮勿視。
但我那時沒有記住,看到了肉嘟嘟的她,我就想伸手去捏捏。而且,我也真這麼做了。伸手就是揉了揉她粉嫩的小臉蛋,當時我不知道我竟然流口水了。
總覺得,她比母親給的蘋果還要令人有吃掉的欲望。
揉著揉著,揉捏著我便越發的上癮了。去搬來了小凳子,爬進了她的搖籃裡。
當時,我很嫉妒,為什麼她的搖籃都能和我的床相比,那麼大那麼大,就算放兩個我都不成問題。我蹭蹭蹭,終於蹭到了她身邊,我也伸出我肉嘟嘟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總覺得十分滿足。
我記得,母親和別人閒聊時候誰家男子留了誰家女子的髮做定情信物。我就琢磨著,取掉她暖帽,揪下幾根頭髮來,放在娘給准備的荷包中,做定情信物,以後找個機會娶了她。可是,取掉她暖帽的那一刻我震驚了,為什麼她沒有頭髮!
聽說尼姑是沒有頭髮的,難道她也是個尼姑嗎?我很費解,甚至於不敢相信,所以琢磨著她是不是藏起來了她的髮,就一直摸一直摸,後來確實確定她沒有幾根毛的時候,我放棄了。
頹然的躺在她身邊,癟了癟嘴小聲說:「你是尼姑呢,你說我能娶尼姑嗎?算了,不要你的髮了,我不娶你了。」伸手去揪了下她小小的鼻子。腦中又閃過一個念頭,立馬出口:「你是尼姑我不能娶你做妻子,那我娶你當妹妹吧。等你長大了,我給你蓋一個尼姑庵,再給你准備很多很多婢女,陪你一起念經。」
就在我才說完這話,她就一下子睜開了眼,瞪著外界。圓咕嚕咚的轉著眼睛,似是在找什麼。終於,好像發現什麼似得,瑟縮了下,看向了我。
不知道滿月的孩子會不會皺眉,但我確實看到她擰起了自己的眉毛,嘟囔其嘴。我以為她要說什麼話,可當我要問的時候,她的一直藏在被子裡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伸了出來,十分無情的就抓向我的臉。
嗯,其實我不怕她的。因為覺得她那麼那麼的小,一定不能對我怎麼樣,所以,我不動,等待她柔柔的小手過來抓我。
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她的小手竟直戳我的瞳眸。
「啊……」我覺得我是慘叫一聲,能有多高就叫多高,為了引起大家注意,為了能讓大家親眼看到這個小凶手用手指戳我。
當母親和她的母親來的時候,她卻咯咯咯的笑了出來,雙手跟撓癢癢一樣在我衣服跟前蹭來蹭去,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當場,我便驚了。她不過滿月啊,竟然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而我捂著眼睛被母親抱出她的搖籃,被母親狠狠罵了一頓,還不讓我觀看她抓鬮。
後來,母親說她抓了一個鳳釵,那個鳳釵是預示未來做飛上枝頭做皇后的。
那時,我還想說我抓了劍呢,以後要為國效力,她做了皇發豈不是比我大?為了阻止她以後比我大,我偷偷躲在人後將她握在手中把玩的東西給奪了過來……我,不要她做皇后,要她給我做尼姑妹妹,不准她嫁給皇帝。
***
六歲那年,父親帶著母親和我又一次踏入太傅府。這次是太傅的生辰。因太傅夫人的娘家人來,他們便將這次生辰往大裡辦了。
太傅千金已經能走路了。我見她的時候,不認識了。母親指著遠處的她說這是太傅千金,我才想起一年前就是她戳我眼睛。
我本想今日找她報仇,可是我沒有法子接近她。
因為她身邊多了兩個保護她的人。聽母親說,個高的那個是太傅的學生,當今的太子爺。而太子爺身後的跟屁蟲是她的表哥,單宗澤。
好像太子爺不愛說話,一直靜靜的站在她身邊。單宗澤卻活躍在她身邊。她不怎麼理會他們,玩弄著從太子爺身上剝奪過去的絳色龍紋荷包。
那個荷包,我看著眼熟,因為看到過母親也拿過那種荷包,還將它藏起來。我沒有什麼好奇心,所以沒有更多的去關注這個荷包。
而是直盯著著他們三人。太子爺雖然話不多,可是他的眼睛從來沒有離開過她,若不是我一直看著他,就不會發現他好像在笑。其實我不確定那是不是笑,但我常看到父親沉默不說話想什麼美事的時候就是這樣溫柔的眼神,嘴角往兩邊撇……索性就認為他在開心的笑了。
「吶吶……」她發出央求一樣的聲音,一手拉著他的衣擺,不知道要做什麼。至少,我是不懂的。
而他卻屈身坐在她坐的台階上,拿過她手中的荷包,幫著別在她的腰間說:「如何?」只見她開心的伸起手去拉扯他,而他很配合的低頭,以為她要說什麼……
其實,我也以為她要和他說悄悄話,為了不讓單宗澤聽,可沒想到她竟然站起身『吧唧』一聲,在他的右邊臉頰親了一口,之後還『咯咯咯』的歡快笑了出來。
太子爺當場愣住,都忘記擦臉上她留下的口水。
一邊的單宗澤嚷嚷道:「表妹!男女授受不親,你懂不懂!」她一臉茫然,繼續『咯咯咯』的笑。
反應過來的太子爺拿出帕子先給她擦了擦嘴,之後給自己擦了說:「子葉妹妹還小,不懂這些。」
單宗澤道:「也是。那……」他左右看了下,見沒人,又說:「來,表妹也親表哥一下,表哥也將荷包送你。」
在柱子後面的我心裡嘁了一聲,給點東西就能把自己賣了的傻丫頭。
不過,她給我意外了。只見她往太子爺身後面躲了躲,不理會單宗澤。
這時候,我也笑了。她也不算太笨。
可能是我笑的聲音大了,被他們聽到了。那單宗澤往我這邊看來,正欲過來,卻被阻止:「單宗澤,我們走。」是太子爺的聲音,他也看到我了,愣了下後,立馬拉下臉,抱起她就離開了。
我想,他是怕我去找她報仇。其實,我這麼矮,一定不敢在他們面前怎麼著的。可是,他們還是沒有讓我接近她,帶走了她。
而被抱著的她,轉過頭,朝我『咯咯咯』的歡笑,她笑的很可愛。那時,我也笑了,很開心,喜歡她笑。
那次離開了太傅府後,我再也沒有機會再跟著父母去太傅府,也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也從未想過,十幾年後她會嫁給我。
***
曾經,最喜歡和父皇對弈,偶時,父皇狀似無意間說出的一句話,會讓我受益頗多。
我偏愛黑色,故每次對弈,都是父皇執白,而我,執黑。
白子先行而黑子於後。
別人都贊我這個太子自小便有禮有節,然,唯父皇知我。
黑色,萬物伊始。
君主,於萬人之上,統帥天下,便如世間萬千顏色,交融在一起,最終仍然歸結為黑。
而我,便是這香宛國未來的主宰。
「分心者,必敗無疑。」父皇一子下,吃盡我幾顆黑子。
我卻不急不惱,耐心地觀察棋局,果然見父皇猶似密網的防守下仍有一處缺口,於是沉著地放下一枚黑字,淡然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父皇望向我,眼中流露出淡淡的驕傲之色,繼而微微一笑:「人生如棋局,不是每一步都可以計算無缺的。有得必有失,得到,未必幸福,而失去,也並不意味著不幸。」
我尚在沉思中,又聞父皇道:「是時候去太傅府了。」
我點點頭,退出書房時,外面正是春風和煦、陽光明媚的初夏。
宮人有條不紊地為我准備出宮事宜,而我負手立在台階之上,嘴角邊泛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蘇穹,香宛國的太傅,自幼飽讀詩書,亦是朝中頗有才幹之人,且品性端正,很受父皇所倚重,特命我拜他為師,自三年前開始便常常出入蘇府,有時天色晚些,還會在府中留宿。
蘇府較於宮廷,顯然我更喜歡前者。雖然上自蘇穹及他夫人,下至丫鬟奴僕,皆小心侍奉我,然卻比宮中之人多了幾分真切,厭惡那些逢迎巴結的嘴臉,蘇府中人自是看著更為順眼些。
唯獨蘇穹的掌上明珠,單單與眾不同。
小小年紀,極愛黏人,雖然她有一個跟屁蟲表哥,卻獨愛黏我。
還記得她尚滿周歲時,便對我腰上繫著的荷包愛不釋手,我見她喜歡,也未多想,親自為她繫好,不防她卻趁機親了我一臉的口水。
說實話,我最不喜歡別人在我的臉上印上口水了,就連我的皇弟皇妹都不敢對我如此,何況是她,不過是一個太傅之女,雖年紀小不知世事,卻也不可如此輕薄當朝太子。
然,她歡快的笑聲和笑起來如月牙般彎彎的眼睛卻讓我動怒不得,用帕子抹去她留給我的『罪證』,折了三折,放回袖子裡。
我承認,這片葉子,我拿她沒轍。
「太子哥哥,我要那朵花,你揪給我。」
「太子哥哥,讀書很無趣,帶子葉去郊外騎馬可好?」
「太子哥哥……」
她是個精力充沛的家伙,長得一副乖巧可愛的模樣,然性子卻比男孩子還野。我常常被她磨不過,又怕誤了課業被父皇責罵,只好白日裡尋各式各樣的借口帶她出去玩,晚上回了宮又要挑燈夜讀。別人都道太子勤奮,誰人又知我的勤奮好學是被某人『逼』出來的?
而翌日我頂著兩只熊貓眼去蘇府,又要被她笑。貌似沒心沒肺的樣子,而我知道,她其實很聰明,雖然有時傻乎乎的,卻也會無意間語出驚人,有自己一番獨到的見解。
這也是為何,我會在繼位後,將國庫交予她管理,我想看看她那顆小腦瓜裡究竟都裝著怎樣的奇思妙想。
我天恩皇帝喜歡的女人,自是非一般尋常人可比擬。
是了,她是我一心要疼愛一世的女子。
母后曾說過,當年她抓鬮時抓的是一只鳳釵,
鳳,皇后,她注定是我的女人。
而我,要將這天下送到她面前。
我相信,她有母儀天下的資本。
然,我卻從未想過,終有一日,她會成為別人的妻,與之朝朝暮暮,共看日落日出。
是我太驕縱她了嗎?
對我的稱謂從『太子哥哥』到『皇上大叔』,膽子隨著年齡的增加也逐漸壯大起來。
而那年去西郊騎馬,我暗示她自己有心儀之人,她卻無動於衷。是我,過於隱藏自己的情感,還是她果真對我只如兄長般的感情,再無其他?
最讓我難以接受的,便是招賢納士後,她竟請旨賜婚於盛春悅。
盛春悅,呵呵。
我冷笑著念著這個名字。
為何是他?
原來,我所布的這張網,網住了盛春悅,也網住了我的心。
決絕地寫下那封聖旨,親手將我心愛的女人送到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裡。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不知當她有朝一日知道真相時,會不會後悔?
然而面對那雙清澈如昔的眸子,深情且又堅定不移,我只能隨了她的心。
如此了解她,自知她看似大而化之的外表下,對認定的事卻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這樣倔強的她,終會苦了自己。
就像那日,她站在外殿望著窗外的秋日之景,從她的眼神中,我已讀到,她還是她,從未放棄。
也許,就是喜歡她這種執著的傻勁吧。
那個一直都喜歡欣賞窗外風景的她,也許這一世都不會明白,在一個人的心裡,她是別人難以替代的風景。
而她,又何苦去知道呢?
就像父皇說的,她得到她想要的姻緣,即使與后位擦肩而過,兩相比較,我想,她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
而我,終是應了那句話:性頓,情悔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