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反咬一口
蕭山猛一抬頭,果然看見一隊騎兵踏雪而來,跑的甚急,竟將湖邊雪地上的雪踐踏的四處亂飛,片刻之間,就將韓世忠和蕭山兩人團團圍住。
蕭山心有愧疚:「連累韓相公了!」
韓世忠不以為意的一笑,也不答話,只是朝著來得那隊人馬大聲道:「想不到追捕一個孩子,竟然要勞動殿前司。楊十哥,既然已經來了,幹什麼不出來說話?」
蕭山心道:殿前司不是趙構的侍衛親軍麼?秦檜怎可能調得動?
他心中正在疑惑,就看見一隊人馬中緩緩的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將領,身穿鐵甲,滿臉髯虯,正是蕭山第一個認識的南宋高層官員,當年曾經監斬過岳雲張憲的楊沂中,後被趙構改名為楊存忠的殿前司指揮使。
楊存忠並未下馬,只是朝著韓世忠在馬上抱了個拳,道:「韓相公,莫要為難小弟,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帶這位秦山小朋友回去問兩句話而已,問完就放。」
韓世忠哼了一聲,冷眼瞧著楊存忠,楊存忠也不敢就這樣命手下的人動手,只是對蕭山道:「秦侍讀,今日普安郡王府大婚,你不在府中,跑這裡來耍子,有些不太妥當吧?快過來,跟我同回王府!」
蕭山見周圍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此刻是根本不可能走的了,如果站在原地不動,少不了要動手。若是真要動手,且別說在數百人的包圍之下自己跑不了,就是韓世忠那只剩下的四根手指,也握不得劍,上不了陣,反而會連累他。想到這裡,蕭山便朝前踏上一步,準備跟楊存忠回去在做打算。那知他剛走出一步,便被韓世忠拉住,韓世忠低聲道:「站在這裡別動,少聽他騙你!」
蕭山好生為難,韓世忠道:「楊十哥怎的不過來說話?你我也有多日沒見面了,就在這裡敘敘舊又何妨?」
楊存忠只得翻身下馬,上前走了幾步,在離兩人五步開外的地方停下,道:「韓五哥要敘舊,以後多得是時間,只是容小弟先將這位小朋友送還王府。」
韓世忠嘿嘿的笑了兩聲,大聲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些話要問你,是誰讓你過來找我們的?」
楊存忠臉上一跳,說不出話來。韓世忠道:「你是官家的殿前司親衛,卻聽其它人的話,不怕官家知道了,怪罪於你麼?」
蕭山見到楊存忠臉上的表情,登時醒悟過來,定然是秦檜先前派來的人回去通風報信,秦檜得知有韓世忠插手,一般人搞不定,才搬出這位楊存忠出來抓自己的。
蕭山即刻朝著楊存忠深深的行了個禮,道:「若是聖上有令,在所不辭,若是其他人要我回去,恕難從命了!」
楊存忠只得道:「正是官家要問問普安郡王今夜的情況,所以讓你去的,別再說了,快跟我走吧!若是耽誤一時片刻,可是抗旨不遵的大罪!我也客氣不得!」說完這話,又朝著韓世忠道:「這本事他們的家事,你我都是外人,何必多管閒事呢?」
楊存忠一面說,一面朝身後的殿前司諸衛一揮手,那些人便慢慢的將弓張開,搭箭指著蕭山。
楊存忠道:「韓相公不要為難我,還請讓開一步,不然今日有得罪之處的話,只能改日登門請罪了。」
韓世忠將蕭山拉到身邊,凜然道:「那你就明日來我家給我道歉吧!」說畢,便拉著蕭山想要朝外走去,他才走出一步,便聽見背後有嗖嗖數箭的聲音,那些箭不敢射向韓世忠,只是都射在他的去路之上,登時將兩人周圍一米開外的地上,都插滿了羽箭。
韓世忠回頭,對楊存忠怒目而視,楊存忠道:「若是韓相公執迷不悟,小弟我只有得罪了!」
蕭山在心中歎了一口氣,低聲對韓世忠道:「韓伯伯,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我腿上有傷,今天就是能暫時離開這裡,也跑不快,最終還是會被抓到。我父母已走,現在就算是我跟他回去,也沒什麼!你不必理會我,我不會出事的!」
韓世忠跺腳道:「你好糊塗,跟他一去,就沒命了!你當他真的會將你送到普安郡王府麼?你緊緊的跟在我身邊,他不敢真對我動手的!」
卻不料韓世忠話音未落,忽聽得背後一聲抽刀之響,楊存忠拔出腰間佩刀,一個起落,來到兩人面前,對著韓世忠道:「韓相公,我們兄弟也很久沒有比劃比劃了,你既然執意要違抗聖命,我說不得只能動手!不如打個賭吧,若你能勝過小弟,這位小朋友隨你帶走。若是不能,那他跟我走!」
韓世忠大笑數聲:「好得很!」說畢,便朝一旁的侍衛叫道:「韓某身上沒帶兵器,誰借我柄劍用一用?」
一名侍衛出列,將身上的佩劍恭恭敬敬的遞給韓世忠。韓世忠伸手要拿,但卻因一隻手上僅有兩根不能彎曲的手指,連拿數次,卻連劍柄都握不住。
楊存忠笑了一笑,道:「早已不復當年之勇了啊,秦山,還不跟我走?」
蕭山見今日之事,再拖延下去,更難解決,便不再跟韓世忠多說半句,自行朝前走了兩步,剛要走到楊存忠身邊的時候,忽聽得包圍圈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誰要帶我的人走?」
眾人一齊朝那個聲音的來處看去,卻見一名身形瘦高的少年,策馬而來,不是別人,正是今日大婚,此刻應該在洞房花燭的趙瑗。
蕭山一見趙瑗來了,又驚又喜,趕忙上前,一眾侍衛也無人敢攔趙瑗的去路,只是讓出一條路來,蕭山一路小跑至馬前,趙瑗從馬上跳下,緊緊的握住蕭山的手,一時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趙瑗新婚之夜聽說蕭山不見了,鞋子都未穿好便衝到了蕭山平時所在的房間,只見平日收拾整齊的房間現在卻有些凌亂的樣子,還有一團帶著血的繃帶胡亂塞在架子上,心中更驚,他府上僅剩下五個侍衛還完好無損,當即便命這幾人前去找人,自己也騎馬直往蕭山家中趕去。
到了蕭山家裡,秦家油鋪早就亂成了一團糟,城中又隱隱的有兵馬調動的聲音,趙瑗跟隨而來,正好趕上這一幕。
趙瑗一路上生怕蕭山已經遭遇不測,現在見到蕭山除了走路有些一拐一瘸外,其它地方並無異樣,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看來自己來的還不算晚。
但心中先前的擔憂,加上現在看到蕭山的激動,卻使得他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蕭山卻非常的驚詫,為什麼趙瑗會出現在這裡,張口便問:「殿下怎麼會來?今晚不是你大婚麼?」
趙瑗道:「我擔心你,見不到你,哪裡還有心情大婚?」
這句話一說,跟在蕭山身後的楊存忠即刻就知道,這兩人的交情非比尋常,這個事情,變得更加棘手了!便上前一步,對趙瑗行禮道:「殿下,我找這位小朋友問點事情,帶他走一趟,片刻就送還!」
趙瑗緊緊的攥住蕭山的手,生怕就這麼一鬆手,對方就會在眼前消失一般。他將楊存忠上下打量了一翻,問道:「是什麼事情?」
楊存忠只得道:「還請殿下借一步說話!」
趙瑗點點頭,拉著蕭山朝著人群中心走去,站到韓世忠身邊,道:「這裡都是自己人了,楊指揮要說什麼?」
楊存忠十分為難,今天他被秦檜央求過來抓人,和曾想會搞得這麼麻煩,他正在肚子裡掂量怎麼開口才能哄得這位普安郡王放人的時候,韓世忠倒是率先開口:「他那裡是奉了官家的旨意前來拿人?分明是秦相公的意思吧?」
趙瑗裝作吃驚,問道:「楊指揮,你可是我爹的殿前司指揮使,怎能聽別人的話行事?不怕官家怪罪你嗎?」
楊存忠矢口否認,韓世忠道:「秦山,你倒是說說,你是怎麼得罪了秦檜,被他連夜追趕的?」
蕭山聽得韓世忠要自己這樣說,知道必然有因,便又將山上遇刺,秦熹滅口,自己父母逃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他一面說一面去看楊存忠的臉色,見到他露出既為難,又驚詫的神色時,心中暗暗的詫異。
楊存忠尚未說話,韓世忠便又道:「楊十哥,你還記得當年的事情否?當日岳鵬舉在廬山歸田隱居,是你奉了秦賊之命,上山請他回京。他當日念在和你是結義兄弟的情分上,不願為難你,明知道有險,還是跟你下山,結果卻被冤死大理寺。你心中難道沒有一絲愧疚?現在又想再干一遍那種事情嗎?」
楊存忠聽到韓世忠提起往事,不由的想起來自己當年的事情,對於岳飛這位結義兄弟,心中也有著愧疚。
蕭山是直到此刻,才直到原來監斬岳雲、張憲的楊存忠,竟然是岳飛的結義兄弟!
楊存忠臉有愧色,道:「當日我也不知,最後會鬧成那種樣子。後來官家命我監斬,皇命難為,我也是無可奈何。正如今日之事,我和秦山小兄弟近日無仇,往日無怨的,還不是奉命辦事,又能有什麼辦法?諸位算是給我一個面子,不要為難我!」
趙瑗道:「楊指揮,你不用為難,到時候你回去,就說人被我劫走了便是!」
楊存忠只是道:「人我要帶走,殿下想要求情,可以去找官家。現在抓到人卻放走,我是萬萬不敢的!」他話音未落,蕭山卻忽然上前一步,道:「楊相公,聽小輩說一句話,說完這句話,我便跟你走!」
楊沂中見蕭山配合自己,心中輕輕的舒了一口氣,點頭道:「你說吧!」
蕭山道:「想必楊相公也知道,我是秦檜義子,我對他一直是俯首帖耳,他有什麼事情,也多吩咐我去做。不過是當日殿下九凰山遇險,我沒按照他的意思辦好,他便要抓我回去問罪,這一去,我肯定是沒命了。反正我也是賤命一條,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但儘管如此,我心中也是十分懊悔。只恨自己沒有早作打算,沒辦法對付他這一招過河拆橋。現在我跟楊相公回去,萬萬請楊相公以我為戒,早做打算。」
楊存忠已經聽出蕭山這句話的意思,是在說秦檜必不可靠,幫他做事也討不到任何好處,弄不好還會被他反咬一口。
這兩年秦檜對待自己的盟友是個什麼態度,楊存忠早就知道了,他心中暗暗的想:秦檜現在對我客氣,處處巴結,都是因為我是陛下的殿前司總管,他還用得著我,若是有一天我落難,他肯定是不會理睬我的,給自己多留條後路總是好的!
想到此處,他又朝趙瑗看去,只見趙瑗對蕭山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便又想:將來的儲君,說不定就是這位殿下,我若這個時候得罪了他,又對我自己有什麼好處?倒不如賣他一個人情,把人放走好了!只是卻要做的像他們逃跑的樣子,可不能因小失大,得罪了風頭正盛的秦檜。
楊存忠心中主意已定,便道:「既如此,還請殿下在我身上捅幾個窟窿,我將人放了,也好回去交差說自己無能抓不住人!」
趙瑗見楊存忠如此難纏,心中發怒,剛想開口斥責,便聽見蕭山道:「楊指揮,跟秦賊站在一起,沒有什麼好下場的!你何須為他如此賣命?這大宋的江山,是當今天子的,不是秦賊的!殿下遇刺一事,尚未瞭解,若是楊指揮肯帶我等進宮瞭解此事,官家一定會覺得你忠心不二,更加看重於你。等此事一了,我跟著你去見秦賊,這樣你也可以不用為難,不是一舉兩得麼?」
楊存忠在心中衡量片刻,頗為猶豫,放人走簡單,但要是帶人去見趙構,被秦檜知道了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卻就在此時,趙瑗朝著楊村中國深深的鞠了一躬,神色誠摯:「楊相公,若你能幫我這個大忙,我終身不忘,必將報答你!」
楊存忠見趙瑗表態,心中衡量片刻,覺得這個買賣做得,便道:「殿下客氣了,下官不敢!既是有這樣兩全的辦法,那下官出些綿薄之力也是應該的!如此,就跟我走吧!」
他說完這話,便命人取過繩索,將蕭山捆了,趙瑗在一旁見到蕭山被捆的樣子,心疼無比卻又無可奈何。唯有韓世忠附在蕭山耳邊低聲道:「不要把我給你的東西弄丟了!明天如果能出來,我還在這裡等你!」
蕭山點了點頭,跟著楊存忠一起朝城內走去,趙瑗也不肯再騎馬,只是走在蕭山身側,又見他走路都不太方便,去伸手扶住他,在他耳邊悄聲說:「我和你一同進宮,他決不敢半路搗鬼!如果官家要為難你,我……你就挾持我逃跑!」
蕭山回頭,看著趙瑗,只見趙瑗的眼圈有些發紅,便問道:「你怎麼會突然在這裡?一定是還出了其它的事情!」
趙瑗抿著唇,過了一會兒才道:「我爹沒了!」
蕭山吃了一驚:「什麼!那我們還進宮做什麼現在就跑!」
趙瑗忙握住蕭山的手:「是我生父沒了,我又見不到你,擔心……擔心你也會出事,所以才來到處找的。其實你大可不必進宮,就這樣跑了,我也能夠擔得起!」
蕭山聽到趙瑗這樣說,心中感動,但如果自己真的就這樣跑了,必然會給趙瑗和韓世忠帶來無窮的麻煩,況且,腿上有傷也不見得能跑得了!一路通關過卡又豈是容易的事情?
一眾人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便已經來到皇宮門口,楊存忠先命人將蕭山送往殿前司的關押之所,趙瑗片刻也不肯離開蕭山,陪著他一起在有些陰暗潮濕的房中。
楊存忠自己先去打探了趙構的行蹤,得知趙構在崇政殿尚未睡的時候,便又返回,對兩人道:「殿下,官家尚未歇息,你們換了衣衫跟我來吧!」
蕭山和趙瑗換下楊存忠給的普通侍衛服侍,剛要出門,卻見楊存忠手起刀落,將看守兩人的侍衛給殺了。
蕭山尚能理解楊存忠這是不想走漏消息,趙瑗在心中卻有些微詞,但也沒說什麼,跟在楊存忠身後,朝著趙構所在的崇政殿走去。
議和過後,趙構重修皇宮,現在的皇宮已經頗具規模,再也不是戰時那種狹□欠的辦公之所了。楊存忠先行進殿,對著趙構附耳說了兩句之後,趙構便命周圍的太監宮女全部退下,等待楊存忠口中的「要犯」。
蕭山先行走進殿去,朝著趙構行了大禮後,便跪在地上,道:「小臣深夜前來,不是為了別的,是得知了一個大陰謀,前來給陛下示警的!」
趙構不以為意,淡淡的問道:「什麼大陰謀?怎麼你義父不來同朕說?」
蕭山決定先咬秦檜一口再說:「我再不會認此賊做義父!他竟然異想天開,想要篡位自立,我不肯跟他同流合污,便幾乎被他滅口!多虧……」說道這裡,他見楊存忠在一旁,便道:「多虧楊指揮相助,才能夠面見陛下,使其陰謀敗露!」
趙構聽到蕭山這樣說,嚇了一跳,手中一抖,筆下的字那一撇就有些歪了。
楊存忠也全然不料蕭山竟會說出這種話來,心中怦怦直跳,心想:我不過是賣個人情,怎麼被他給拖下水了?
蕭山道:「當日普安郡王在九凰山遇刺,背後主謀不是別人,正是秦賊!他說陛下無子,只要刺死普安郡王,使陛下沒了依憑,便能夠趁機上位!」
趙構此刻聽到蕭山這樣說,心中反倒冷靜下來,淡淡的道:「秦相公是國之司命,朕決不容有任何人污蔑於他。存忠,將他押送到大理寺,讓秦相公處置吧!」
趙構話音未落,一直等候在殿外的趙瑗疾奔而至,雙手張開,護在蕭山面前,道:「不能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