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楊柳岸
趙構眉頭微蹙,看著趙瑗:「你來做什麼?為了這麼一個賣主求榮的傢伙,你想要抗旨不遵嗎?」
趙瑗急道:「阿爹宮中尚有活口,一問就知道了,況且何須拷問,兒臣當□問過那些臨死的刺客,俱是秦賊指使!他分明是要害死我們父子二人,才肯罷休!」
趙構搖頭:「活口沒有醒來,已經死了!若果有此事,秦山也,哼哼!」
趙瑗轉過身,撕拉一聲撕開蕭山的褲子,道:「阿爹,當日他為了救我,腿上重了十多箭,現在走路都是蹣跚,傷口還在流血!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我早就死了!如果他有分毫私心,只消不管我,我也不能活著回來見你!秦檜因此就對他懷恨在心,今天趁著兒臣大婚,他便去拿秦山的父母,還務必要將他殺死!兒臣擔保,秦山絕無二心!若是阿爹一定要為了心中的一點懷疑治罪於他,兒臣願跟他一起進大理寺!」
說畢,趙瑗便跪在地上,朝著趙構磕了三個頭之後,緊緊的抱住蕭山,不肯鬆手。
趙構聽說其中還有這些隱情,便走下龍椅,去看蕭山。果然見到蕭山身上多是疤痕,大腿上還有一處尚未癒合,此刻又裂開,正在往外冒血。
趙構沉吟不語,心中暗想:看來這個人,和秦檜有著父母之仇,和他並不一條心了。
趙瑗見趙構不說話,又急道:「他今日本來已經可以逃跑,卻甘願冒著生命危險,前來進宮面聖,阿爹你……」
趙瑗話為說完,便被蕭山打斷,蕭山扯開趙瑗抱住自己的胳膊,朝著趙構行了一個禮,道:「小臣所說,是真是假,只要一問楊指揮便知!秦相公今日能夠不經陛下允許,就私自調動殿前司親軍。他日能夠做什麼,陛下盡可推測。」
趙構先前聽說秦檜謀反云云,倒也不怎麼在意,他帶回來的活口醒來就被拷問致死,臨死什麼也沒說。趙構正為此事心中不太痛快,但也清楚,以秦檜現在的權勢,謀反恐怕還不能,別說其他人,就是金人也不見得喜歡秦檜篡位。
後來見到趙瑗死命求情,只是覺得秦山忠勇可嘉,也就一般,但此刻聽說自己的殿前司居然私自行動,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殿前司負責守衛禁宮安全,是趙構的最後一道屏障,指揮使一直由自己信任的楊存忠擔任,但如果當真秦檜不經過自己便能調動禁衛軍,不管他去用來做什麼,這都是一個讓人心驚膽寒的事情。
趙構一雙眼睛朝著楊存忠看去,問道:「存忠,可有此事?」楊存忠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臣絕無半點和秦檜苟合的意思!否則也不會帶秦山過來面聖了!就是覺得此事不對,所以才特來請陛下決斷!」
趙構看著楊存忠,心中劃過他早年那一幕幕身邊侍衛叛亂的事情,足足過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緩緩的道:「你做的很好!須知你是天子之臣,唯有天子才能護你!其它的什麼人,不管他權勢多大,能給你的,都不會比朕多!」
楊存忠趕緊磕頭:「臣明白!臣跟隨陛下十餘年,決無二心!」
趙構道:「那就好!你先下去吧!」
楊存忠心中罵了蕭山一百遍,這才退下殿去,心想以趙構的尿性,說不定會把自己給賣了,不如兩邊討好,去只會秦檜一聲,也免得將來自己惹禍上身。
他這樣想時,便命自己的一個心腹,前去告知秦檜,剛剛抓到的蕭山被人救跑了。
趙構還留在殿中,殿中點著數十根蠟燭,也不甚明亮,將他的臉照的有些泛白。
過了一會兒,趙構才道:「都起來吧!蕭山你先出去,瑗瑗我問你幾句話!」
蕭山要往外走,趙瑗卻擔心他一出去就要被抓,但也不敢硬要扯著他,眼神中戀戀不捨之意非常明顯。
蕭山笑了一笑,道:「小臣就在外等候!」便轉身出去了。
等到蕭山走了之後,趙構才道:「瑗瑗,看樣子你似乎很喜歡他?」
趙瑗道:「阿爹常常叫道孩兒當知恩圖報,孩兒不敢忘記!」
趙構道:「一個侍衛,這是他的本分,沒什麼恩不恩的!既是你為他求情,就讓他溜走好了!」
趙瑗心中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問道:「阿爹,秦檜……」
趙構的臉一聽到秦檜二字,即刻變得有些發青,他冷冷的哼了一聲:「秦檜做事,未免太過分了!朕還活著,他就敢如此!非給他點顏色瞧瞧!」
趙瑗道:「秦賊何止是過分!他早已心懷不軌,現在是羽翼尚未豐滿,若是再過得三五年,恐怕就更加的無法無天了!阿爹你既已知其陰險,何不將其罷免?以此懲戒天下不軌之人?」
趙構忽然間歎了口氣,他似有些憂愁的看著趙瑗,過了好大一會兒,才道:「瑗瑗,我知道,這件事情委屈你了!但……但秦檜不能罷相!你,你以後多加小心吧!」
趙瑗聽到趙構說出這話,簡直不可置信,道:「阿爹,他連殿前司都能隨意調動,這個人決不能留!」
趙構擺了擺手:「這是我們父子之間說些悄悄話,我知道,不跟你說明白,你是不肯罷休的!但你也要聽過就忘,你可知宋金議和,多麼的不容易嗎?」
趙瑗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他一時說不出話來,趙構緩緩的道:「當年我從汴京城,一路南逃,踏冰渡河,辛辛苦苦的重拾天下,歷經整整十年!這十年,就算是現在想來,也不堪回首。十年之中,沒有一天朕不想回到汴京,不想打敗金兵。可每一次的結果,都是讓人失望!咱們大宋,是打不贏金人的。」
趙瑗咬著唇,不說話,趙構繼續道:「十年來,我既盼著能打贏,又盼著從此不再打仗。直到秦相公入朝,這才花了大價錢,換來合議。朕父母妻兒,兄弟姐妹皆被金兵□,朕心中何嘗不憤恨?但能打麼?能打贏麼?好容易金人也不想打了,議和終於定下來。金人知道朕心中不甘,便在和議中有一條「秦檜不得罷相」的條款!若是朕今日將其罷免,金人就知道朕想要開戰……」
趙瑗憤然道:「那就戰!何懼一戰?」
趙構眉頭緊鎖,搖了搖頭,道:「打不過的,今日秦檜不過是行事張狂了些,到不至於篡位謀反。可如果,如果當真宋金開戰,你我哪裡還有立足之地?更何況,現如今又拿什麼去打?」說道這裡,趙構不由的想起岳飛被殺在大理寺中。當日岳家軍十萬勁旅,尚且難以取勝,今日裁軍多時,韓世忠已經五十多歲,年紀老邁,國中將領,無一人能夠統籌大軍,怎能開戰?
趙瑗聽到趙構這一番話,難過的說不出話來,他心中又是覺得屈辱,又是憤怒,還滿是失望。
趙構拍了拍趙瑗的肩膀:「瑗瑗,做皇帝,要學會一個忍字。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秦賊張狂,朕盡量節制他便是。若是罷相,一旦引來金兵南侵,那朕這皇帝,還有你,恐怕都要被抓到北邊,半壁江山也保不住,十年辛苦積攢下來的家底,盡數送給別人了!」
趙瑗聽到這些話,心中難過之極。他萬萬沒想到,趙構為了議和,竟什麼都能容忍!
趙構亦看著趙瑗,過了一會兒道:「瑗瑗,秦檜他今年已經五十多歲,活不了多久的!等到他老死,你我父子二人也不必像今天這般的忍耐了。朕知道你心裡委屈,但,這件事情,就這樣吧!那個活口其實是我殺的,別怪爹不給你做主。」
趙瑗幾乎覺得有些窒息。他低下頭深深的吸了數口氣,抬起頭來,道:「既是如此,兒臣願意暫時忍耐。只是求阿爹一件事情,把秦山放走。他為了我身披數創,我若是連他也保不住,以後又有誰肯為我效力?」
趙構見趙瑗不再去追究自己遇刺的事情,便點了點頭,道:「這件事情好說!朕寫一份手詔,讓他拿了可以通行關卡,遠遠的離開京城,也算是救他一命!」
說畢,便走到龍案前,提起御筆,剛寫了兩個字,忽然心念一動,道:「瑗瑗,朕有些下筆不穩,恐怕措辭不當,你替朕寫了吧!」
趙瑗情知趙構是害怕將來這件事情被秦檜責問,但此刻也不多說,道:「兒臣不敢用御筆龍案。」
趙構便將筆紙取下,鋪在地上,趙瑗拿了筆,寫了通關文書後,趙構又取出自己的璽印蓋上,道:「這也是你施恩與他,好讓他能夠知恩圖報!」
趙瑗將文書收了,朝著趙構行了一禮,便走了出去。
蕭山一直等候在殿外,之間天色漆黑一片,看不到半點光亮,等了半晌,才見到趙瑗出來,就忙上前問道:「怎樣了?官家是否已經下定決心,整治秦檜?」
趙瑗道:「你怎得如此肯定,阿爹會對秦檜下手?」
蕭山見趙瑗臉色不是很好,也不知道究竟怎麼了,便茫然道:「沒有皇帝會允許自己的親兵侍衛被宰相隨便調用吧?這足夠引起十二萬分的警覺了!」
趙瑗沉默,伸手拉住蕭山:「先別說這些,快走吧!我送你出城!」
蕭山吃了一驚:「走?」
趙瑗道:「邊走邊說!」
皇宮內,大殿中,秦檜和趙構兩人的氣氛,有些微妙。
秦檜聲音不似往常的恭謹:「臣已經查明,秦山就是刺殺普安郡王的兇手,要將其捉拿歸案,卻不知道被什麼人放走了!陛下可知是怎麼回事?」
趙構陰著一張臉:「朕怎麼會知道?」
秦檜上前一步,直逼趙構:「但是臣怎麼聽說,秦山這個逆賊,今日見過陛下?」
趙構甩袖不悅:「秦相公,你就這用這種態度跟朕說話的嗎?」
秦檜意識到自己似乎逼得過急了,便後退兩步,躬身道:「臣只是擔憂普安郡王的安危,故此著急了。臣聽說秦山逆賊出城被攔,卻拿著陛下的手書,想必是有人矯詔!」
趙構道:「朕從未見過你的義子!你們的家事朕也沒心思過問,至於他從哪裡弄來的偽詔,這不是你秦相公當去查的事情麼?」
秦檜道:「臣還聽聞,今日普安郡王大婚之夜,卻丟下王妃不見,又聽城門官說,那手詔是殿下的筆跡……」
趙構打斷秦檜的話,道:「他生父沒了,今日進宮來過一次,誰人能在喪父之痛下還洞房?秦相公你管的太多了!」
秦檜道:「原來如此,看來陛下果真不知情,是臣妄言了,還請陛下恕罪!看來放走逆賊之事,是普安郡王所為了?」
趙構見秦檜步步緊逼,又煩又怒,喝道:「秦相公,你未免太過分了吧!朕還有事,你先退下吧!」
秦檜嘴角露出了一絲陰慘的笑容:「臣還有一事,今日金國派使者前來,問為何淮西軍中有招降納叛的事情,臣不知該如何回答。」
趙構心中怒意更甚,知道秦檜這是在威脅自己,他用力的將怒氣壓下,淡淡的道:「知道了,朕會下旨,約束他們!也不早了,秦相公為國操勞,當注意身體!」
秦檜朝著趙構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這才退出。
趙構狠狠的看著秦檜離去的身影,腦袋中來來回回的都是蕭山的那句話:「今日秦賊能夠調動陛下的親軍侍衛,他日未必便安心做人臣!」
直到此刻,趙構才追悔莫及,當初不該聽信這人的鬼話,自毀長城。以至於現在,手上連一點本錢也沒有了!
原以為議和之後,就是自己的好日子到來了,現在看來,真是謬之千里!
趙構悔恨交加,他想要前去吳貴妃處歇息,卻忽然想起前些天秦檜曾經上書,要求立吳貴妃為後;他想去找來太醫王繼仙排解寂寞,又忽然發現王繼仙和秦檜的妻子結義成了兄妹;趙構將自己身邊的人,挨個挨個的想了一圈,竟發現,在不知不覺間,從外庭到後宮,竟全面失守!身邊的人,除了趙瑗,其餘的都和秦檜一個鼻孔出氣,真是讓人膽寒!
趙構到了此刻,才忽然想起楊存忠今日的表現來,楊存忠平時和秦檜走的也很近,關鍵時刻卻肯站到自己這邊,看來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忠心。
趙構這才心中稍安,在崇政殿旁的寢閣中,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趙瑗送蕭山一路出宮,半路上一句話也不說,蕭山見他神情委頓,便道:「殿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趙瑗只是搖頭,他原以為趙構只要認清了秦檜的真面目便必然會動手,豈料這皇帝還真是打定了主意要隱忍。想到前途如此,蕭山又馬上要離開,哪裡高興的起來呢?
蕭山見趙瑗竟是帶著自己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心中更驚,便不肯多行一步,問道:「殿下,到底怎麼回事?你若不說,我決不會走的!你要是私自放我走了,皇帝和秦檜都會拿你開刀,我走也走的不安心!」
趙瑗從自己的懷中緩緩掏出手詔,道:「你放心吧,我已經說服官家,讓你平安離去!」
蕭山心中這才稍安,但還是不解:「官家打算怎麼處置秦檜?」
趙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道:「你跟我出城,出去了我再跟你說!」
蕭山心中狐疑,心中暗想:先順著他,等問出來後再做計較!便跟隨趙瑗出城,兩人沿著湖邊路而行,此刻正是深夜,周圍一個人也沒有,趙瑗牽著自己的馬,一句話也不說。
蕭山實在是忍不住了,停下腳步:「殿下,你……你怎麼了?」
趙瑗微微搖頭,他遭遇喪父之痛,又見到趙構如此行為,實在是難過之極,此刻又要送蕭山走,更覺夜中冷風刺骨。
趙瑗見蕭山不走了,便也停下腳步,蕭山四處一望,兩人不經意間,正好停在當日埋葬岳雲張憲的屍骨之處,岸邊垂柳光禿禿的,樹上還落著積雪,趙瑗只是沉默。
蕭山見趙瑗鬱悶,想要逗他開心,便道:「殿下,還記得第一次相見嗎?你看居然又走回了這裡!」
趙瑗這才發現,自己竟站在埋骨之處,一時之間,往事新愁一起湧上心頭,再也忍耐不住,將蕭山一把抱住。
蕭山被搞得莫名其妙,但見趙瑗似乎情緒很不好,便也輕輕的摸了摸他的背,溫言道:「殿下,你是因為父親沒了,難過嗎?」
趙瑗輕輕的搖了搖頭,低聲道:「不全是,你別問了,我只想找個人靠一會兒。」
蕭山就不再多問,只是伸手亦抱住趙瑗,兩人初見時,趙瑗因年紀大,要長得高一點,現在過了兩年,倒是蕭山長得快,高出趙瑗半個頭來。此刻他抱著趙瑗,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還只是以為他傷心父親死了,知道勸說也是無用,只是輕輕的拍著趙瑗的背,希望他能夠心中好過一點。
過了片刻之後,趙瑗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鬆開蕭山,道:「你不要問那麼多,我今天才算是明白了,不論秦檜做什麼,他都不可能倒台的!你……你不能再留在京城了,快走吧!」
蕭山早已隱隱約約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想要問一問究竟怎麼回事兒,卻見到趙瑗一副悲痛的樣子,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問他。
趙瑗道:「你腿上還有傷,不太方便趕路,但也不用奔逃,拿著官家的手詔,盡可以慢慢的走。你曾經說過想要去江北,當時我懇求你留下,現在……現在心中真是懊悔不及!早知如此,當時就放你走了!」
蕭山笑了一笑,道:「其實留下也挺好的,殿下待我一直不錯。只是,我並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離開?」
趙瑗搖頭:「你別問我,我答應過阿爹,不說的。只是……只是……」說道這裡,趙瑗忍不住看向蕭山,他心中也明白,這一去,兩人恐怕就此不會再見面了,想起這兩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趙瑗心中難過,更添別離之情,緊緊的攥著蕭山的手,低頭道:「你記得更名換姓,一面秦賊暗中下毒手。找到了安身的地方,也不要給我寫信,我怕被旁人知曉。你……你多保重!」
蕭山急道:「那你呢?你肯定會遇到危險……」
趙瑗緩緩搖頭:「不會的,你我第一次見面,你曾經說過秦賊會隻手遮天,那時我還不信。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他已經將我身邊的人都除掉,三五年中,不會對我動手的。」
蕭山還想說些什麼,卻不料趙瑗猛然伸手,摀住蕭山的嘴巴。他深深的看著蕭山,想要說話,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過了很長時間,才道:「你什麼話也不用再說了,官家是我爹,我姓趙,有些事情不能說,你也不要問。」
蕭山點了點頭,他看著趙瑗的神情,根據今天所發生的事情的詭異走向,也差不多猜出個□不離十來。
趙瑗道:「你快走吧,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不要再回來!臨安這種地方,根本沒有公道天理,不是你該呆的。」說畢,便將手中的韁繩交給蕭山,自行奔出兩步,忽然回頭:「蕭山,你人很好,我不會忘記你的!」
蕭山看著趙瑗遠去的背影,一時竟有些恍惚起來。
尚未等他回過神來,便聽見身後有一聲咳嗽想起:「原來你叫蕭山?!」
蕭山回過頭,見到韓世忠正站在自己背後,覺得有些惶恐,忙道:「這是我的本名。」
韓世忠問道:「你可有去處了?我聽說你準備去江北?」
蕭山道:「本來是有這個想法的,但是現在……我很擔心殿下,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韓世忠道:「殿下剛剛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麼?你別擔心他了,他是官家心愛的兒子,什麼事情都不會有的!倒是你,去江北可是非常不妥當!」
蕭山一愣,看向韓世忠,問道:「為什麼?」
韓世忠道:「你想不想建功立業,名垂千古?」
蕭山點頭,韓世忠道:「殿下年紀小,恐怕是見到秦賊張狂,官家懦弱,所以失了信心,也是有的!但是我們這種人,可千萬不能和他一樣的想法!秦檜今年已經五十五歲,還能活幾天?待他一死,必然會是不一樣的天下!」
蕭山道:「要是他活個八十……」
韓世忠哈哈大笑,道:「你急什麼?官家難道還能容忍他活個八十歲?恐怕現在已經在祈禱趙家的列祖列宗,讓秦賊早死了!」
蕭山見韓世忠樂觀,剛剛的陰霾也一掃而空,問道:「為什麼去江北不妥?」
韓世忠道:「你若是去江北,就算是能創出一番事業,將來投奔朝廷,也是個歸正人的身份,難以受到重用的!」
蕭山奇道:「歸正人?」話一出口他立即明白過來,歸正人是當時南宋對於金國投靠過來的將領官員的說法。因為這種人身份特殊,在金國或是受了氣,或是不得志,才會投奔南宋,但這樣的身份十分尷尬,皇帝不會信任這種人,朝中重臣更加不會信任這種人。因為在他們的眼中,既然能夠背叛金國「棄暗投明」,未必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也再來一個「棄暗投明」。以後的辛棄疾,也正是因為這種身份的原因,一直受到打壓,終身未得重用。
韓世忠道:「你若只想帶領個萬把人,那去江北也未嘗不可,但是我給你的東西你要還給我!那玩意你帶著就沒用了!」
蕭山搖頭:「這當然不是我的志向!」
韓世忠道:「那就不要去江北,留在大宋境內才是最好的選擇!」
蕭山遲疑道:「今日得罪了秦檜,留在這裡恐怕也難以大展抱負,等他死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韓世忠道:「我有一個舊部,名字叫做邵宏淵,現在正在淮西一帶,我聽說你的父母也去的淮西,我給你書信一封,你既換了名字,去投奔他,充作效應。淮西一帶最近多是流民走寇,正缺人手,你去那裡改了名字,正好有一番作為。等到將來朝廷要用人之際,你也不會有身份上的尷尬,豈不比去江北金人的地盤好得多?」
蕭山聽了這一番話,心中感念韓世忠為自己想的深遠,連未來十年之後的事情都想到了。
他深深的朝著韓世忠鞠了一躬,翻身上馬,朝著淮西而去。
在半路上的時候,蕭山想起來韓世忠給的東西自己還從未看過,便取出來看,一看之下,不由的大為震驚。
果然如韓世忠所說,這本岳飛留下的兵書,決不是一般的哪些市面上見到的兵法,而是一本前無古人,千年之後才有來者的,經典教科書。
蕭山記得清楚,當初入軍校時,也在內部發行過一本類似的東西。當時他看了之後,就覺得震驚無比,而現在,他看著手中那厚厚的一疊岳飛留下的手稿,心中的震撼之感,比當初更甚:竟然有人在上千年前,就能夠有這樣的意識,留下一份這樣特殊的,絕對不可能找到第二份的「兵法」。
蕭山一路北行,一路翻看,又親自裝訂成冊,他本來是準備直奔淮西而去的,看到了這份岳飛留下的東西,卻臨時改變了想法,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且說趙瑗回到王府之時,天色已亮,他看著王府中張燈結綵,喜慶未過,但心情卻是已經降到了冰點。
然而,還有一場更加狂烈的風暴在等著他。
趙構不敢承認是自己放走了「逆賊」蕭山,慌亂之下將責任都推在趙瑗身上。
這刺客之事本就是因趙瑗而起,現在趙瑗說不追究了,秦檜也無法再強行扯著深究。但秦檜心中對趙瑗痛恨非常,必欲除之而後快。
秦熹依舊建議刺殺,被秦檜痛罵一頓之後,才知道自己有多麼蠢,如果真的殺死了趙瑗,趙構豈會干休?
秦檜是玩弄人心,試探旁人底線的高手,他在得到了趙瑗生父去世的消息之後,便想出了一條毒計——讓趙瑗回老家,為其父守孝三年。
隔日,便有御史台上表彈劾,說趙瑗當回家守孝。趙構本不願如此,堅持著不肯放趙瑗走。
秦檜見趙構不允,便去找吳貴妃的關係,勸說她:「普安郡王並非娘娘從小養大,他若成了儲君,豈會對娘娘親厚?不如娘娘去勸說官家,讓其回家守孝三年。在這三年間,娘娘養育而大的孩子,盡可以討得官家歡心,成為儲君!」
吳貴妃見秦檜說的有理,便和韋太后一起勸說趙構,讓趙構趕趙瑗回家守孝。
趙構無奈,他雖收趙瑗做養子,但並未立其為皇子,現在趙瑗生父亡故,也沒有道理留著他在京城的。
正在趙構自己左右為難之極,趙瑗也在詢問自己老師史浩的意見。
史浩道:「殿下離京,暫避風頭。官家被秦賊逼迫至此,定然心中痛恨他之極。等到孝期一滿,殿下再次歸來,未必便會是今日的情形了!」
話雖然這樣說,但所有人都知道,趙瑗這一走三年,恐怕是會漸漸的失了聖心了。
趙瑗也感到秦檜在京城勢力過大,又有趙構的縱容,自己難以立足,此刻見趙構為難,便主動上書,請求離京,給了趙構一個梯子下台。
趙構多方權衡之下,決定還是放棄趙瑗。畢竟其今年還小,只有十七歲,難以充當自己得力的羽翼,於是下旨,命他回老家秀州為父守孝。
趙瑗本欲帶妻子一同前行,但此去路途遙遠不說,且吉凶未定,半路上遇到什麼事情,帶著王妃一雙小腳,跑都沒法跑,便進宮去托趙構照顧王妃,等到自己安全抵達秀州之後,再派人送王妃回去。
趙瑗生父去世的消息,是正月大婚之際傳來,等到兩個月後,趙構抵擋不住群臣的壓力,命趙瑗離京。
趙瑗一走,秦檜便馬上再出一跳連環計,聯合群臣上表,請求立吳貴妃為皇后。吳貴妃自己也養了一個兒子,命叫趙琢,現年已經十五歲。
趙構在母親韋太后的勸說下,終於認同了這一位皇后。吳貴妃變成了吳皇后,她的養子趙琢地位集聚提升,已蓋過了趙瑗的風頭。
普安郡王,這個名字在眾人眼中,已經變得不再重要。沒有任何人認為,這一個已經被趕出京城,非皇后所養的孩子,還會再次回來。
就在秦檜自以為自己全面得勝的時候,他怎麼也想不到,趙構每日入睡,眼前晃動的都是蕭山所說過的那句話:「秦賊預謀不軌,想要篡位自立。陛下當早做防範!」他更加難以忘記,當日趙瑗離京前的種種事情。
趙構半夜難以入睡,他已經不再去吳皇后宮中安歇了,又納了新的妃嬪,卻也不敢相信她們。從未和她們同睡一宿。
饒是如此,趙構依舊難安,他記得當日楊存忠曾經帶蕭山來見過自己,知道楊存忠的立場搖擺,便拚命的拉攏楊存忠,務必要將自己這最後一塊陣地守住。
趙構沒有迎來他自己想像中平安富貴的閒人生活,反而更加的提心吊膽,不僅如此,他還害怕有一天秦檜會暗害自己,在靴子中藏著一柄匕首,日夜不離身,用來防範萬一。
表面上,趙構對秦檜恩寵日益隆厚,數次前去他的府邸遊玩。但實際上,每天趙構臨睡之前,都要在心中默默的禱告:朕日夜盼望,秦賊早死!
可就算是這樣,趙構因為害怕宋金交戰,也不敢和秦檜翻臉,因為現在不過是一個秦檜張狂。若是廢掉丞相,則數萬金兵,將會把自己再次追趕得倉皇而逃,南宋連偏安一隅也不可得。
也就是在趙構的這種態度之下,秦檜在趕跑趙瑗之後,氣焰更加囂張。拚命的搜刮民脂民膏,三年之內,已無戰事的南宋,賦稅竟然翻了一翻。無數百姓不堪忍受重賦,紛紛揭竿而起,出現了滅之不盡的「賊寇」。
和平,並沒有換來想像中的太平天下,反而,讓這個國家,一步步的滑落更深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