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相見
內賊是誰?蕭山和趙構一起去的秦府,為什麼現在不見他回來?趙瑗只要稍稍一想,便覺得手腳冰涼。
這個時候他不能去問趙構,只要一問,蕭山的狀況只會變得更糟,不但如此,自己也會跟著受到猜忌,使得以前兩人的努力都白費。
也不能去找趙構貼身的侍衛打聽,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趙構帶去的侍衛都是皇帝的心腹,一定會將此事上報。
趙瑗心中一團亂麻,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索著趙構剛剛那番佈置中的漏洞。
片刻之後,趙瑗再次回身,走進殿中,對趙構躬身道:「阿爹,讓楊相公前去秦府是否有些不妥?」
趙構一怔,不明白趙瑗此話何意。
趙瑗道:「楊相公是殿前司統制,人人都知道他是阿爹的肱骨之臣,只有他一個人前去秦府穩住局勢,怕有些別有用心的人會說秦賊之死是阿爹指使的。流言雖不可畏,但恐怕金國會以此為借口找麻煩!」
趙構雖然幹掉了秦檜,但心中對於此事也有些害怕,他本來沒想去親手殺死秦檜,但蕭山跟他同行,局面發展的有點出乎意料,不得不做出選擇,現在一想來,當真是後怕。
趙構道:「那依你看,如何最好?」
趙瑗盡量將自己的臉上不露出任何的表情,低頭道:「兒臣和秦賊不和,路人皆知。願在此刻出面,即便是有流言,那也只會針對兒臣,萬一金國詢問,也好有回轉的餘地。」
趙構尚且不知道趙瑗是擔心蕭山,在他心中,任何人都是一顆棋子,決不可能有人會這樣擔心棋子的安危。此刻他聽趙瑗這樣說,還當對方是在為自己的後路名聲考慮,心中暗道:這孩子孝順,不枉我平日對他的厚待。
想到這裡,趙構便點頭道:「你的顧慮很有道理!但此事之後,恐怕要委屈你一陣子了。」
趙瑗跪下道:「兒臣不怕委屈,只願為爹爹分憂!」
趙構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等於默許了趙瑗的行動。
趙瑗緩緩的倒退出大殿,又不緊不慢的走出皇宮,一出宮門便即刻策馬飛奔,片刻之後就趕到了秦府。
只見秦檜府上燈火通明,哭聲罵聲亂成一片,秦熹頭髮散亂,肩膀上還帶著血跡,正在責問楊存忠:「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爹死了,你們就都翻天了嗎?」
楊存忠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常年在趙構身邊,深知趙構性格,這一次他奉命前來,身上沒有帶趙構的聖旨,一不能抄家二不能無禮,畢竟秦熹是當朝副相,只得說是聽說秦檜死了,特意奉命前來保護秦府安全,以免讓人混亂摸魚的。
秦熹被這個忽然的變故搞得一個腦袋有兩個大,想要擺出平時的官威,但此刻秦檜已死,根本沒人再買他的帳,正在像沒頭蒼蠅一般亂轉找不到關鍵的時候,忽然見到趙瑗前來,立刻上前,怒斥道:「殿下,你來的正好!這是怎麼回事?」
趙瑗心中滿滿惦記的都是蕭山的事情,現在見到秦府上有著十多個侍衛倒在地上呻吟,院中血流了一地,即刻大聲呵斥道:「秦相公剛沒,他府上就亂套了嗎?這些人是怎麼回事?」他指著地上倒著的那些侍衛,神情威嚴的問。
秦熹看見趙瑗,咬牙切齒,冷笑道:「殿下問我怎麼回事?我還想問問殿下,那個秦山以前在王府當侍衛,如今就是他害死我爹的!當下屬的謀害當朝國相,殿下也難逃干係!」
趙瑗心中擔心蕭山的安危,沒去理會秦熹出言無狀,只是道:「秦山呢?把他帶出來見本王!」
秦熹氣急敗壞:「他殺了我府上二十多個侍衛,已經畏罪潛逃!要全國通緝這個吃裡扒外的王八蛋!」
趙瑗聽到秦熹這樣說,心中悄悄的舒了一口氣,回頭對楊存忠道:「楊相公,恐怕還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會來此搗亂,你派兵進入府上,每一處都要仔細搜查,免得有歹人藏身期間!」
楊存忠剛剛見到趙瑗趕來的時候,先是一愣,不知道普安郡王在這種敏感的時候不迴避反而跑過來是什麼意思,他心中一轉,便馬上明白了皇帝如此安排的用意,分明是要讓趙瑗在前面當靶子,做一些皇帝不方便做的事情。
他當即躬身答道:「是!」說畢,也不等去徵詢秦熹的意見,便手一揮,朝身後的殿前司侍衛大聲下令,「進府搜查,一定要保護秦府所有人的安全!」
秦熹萬萬想不到自己一句話竟然搞成了這個樣子,上前攔住準備進入秦府的趙瑗,被趙瑗伸手抓住胳膊甩開,趙瑗厲聲道:「秦少監稍安勿躁,非常時刻,多有得罪,等天明陛下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說畢,便朝著秦府走去,他身後的殿前司侍衛亦跟著湧進秦府,火把登時就將秦府每一個角落照亮,腳步聲早吵雜,秦府的女眷哭啼聲不斷的傳來,趙瑗也顧不得那些侍衛到處亂闖,他只是害怕剛剛秦熹說話不盡不實有所隱瞞,蕭山還在秦府被關押起來了。
殿前司的軍士立刻就將秦府的每間房都搜了一遍,唯有秦檜孫女出閣前的閨房沒有搜查,秦檜的孫女是吳皇后的弟媳,不能夠輕易得罪,普通軍士不敢隨便入內。
趙瑗親自上前,推開閣門,見到裡面空無一人後,心中稍安,他在秦府走了一圈,見到有一串血珠順著小路滴到了牆外,趙瑗心中暗想蕭山大概是受傷了,但是能夠逃走應該不至於太嚴重。
等到秦府搜羅了一圈之後,楊存忠便將所有侍衛撤出秦府,只在外圍了一圈,以防有變,趙瑗心中暗自揣測,蕭山受了傷會跑到哪裡?蕭山在臨安的熟人並不多,似乎除了自己的王府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但王府半夜已經關門,又守衛森嚴,他受了傷不一定能夠闖進去。
他本該呆在此處以完成趙構轉移幕後黑手的戰略意圖,可這種情況下,他實在是沒有任何心思再呆在秦檜府上,自己出宮的目的已經達到,前來秦府也沒找到人,便對楊存忠隨便找了個借口後,就匆匆離開,帶著兩個貼身侍衛在臨安城中亂轉,可偌大的臨安城,今夜又有巨變,普通百姓就算是聽見動靜也都緊閉門窗,沒有人會出來,讓他找也沒有地方找。
正在趙瑗又是焦急又是擔憂的時候,忽然在街道上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先是一愣,隨即策馬上前,走到那人的面前跳下馬,叫道:「彬甫!」
那人抬起頭來,一張臉在黑夜中也難掩光芒,不是別人,正是聽從了蕭山的建議,兩年前進京趕考,一舉高中,現任彭州通判的虞允文。
虞允文見了趙瑗,也是呆了一呆,他這次進京述職,才呆了三天,尚未見到皇帝,就遇到了今夜秦府巨變。
趙瑗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虞允文將自己的情況說了一遍,又道:「因為剛到,還沒來得及前去拜會殿下。」他已經來了三天,沒去見趙瑗全然是因為趙瑗最近在風口浪尖上,不好去公然拜見。
此刻趙瑗聽虞允文這樣說,也沒多想,便問道:「你見到蕭山了嗎?」
虞允文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趙瑗道:「他……他有麻煩了,如果沒猜錯,他甚至受傷了,我正在到處找他!」趙瑗一面說一面到處張望,他說完這句話後見虞允文沒有什麼表示,顯然是虞允文也不知道的。他要再次跳上馬正準備去別處找一找的時候,虞允文忽然上前拉住趙瑗的馬韁:「殿下,我有個朋友今晚剛好在我那裡,你要不要去看看!」
趙瑗一怔,看向虞允文,虞允文輕輕的點了點頭。
趙瑗直到此刻,一顆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回到了肚子裡,跟著虞允文一起朝著一條小巷走去。
虞允文在半路上對趙瑗低聲道:「也是湊巧,我聽到城中有些動靜,就出來看看,走到半路的時候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昏倒在路中央,趕緊上前去看,才認出來是蕭將軍。他只跟我說了一句讓我保密就又昏了過去,正準備出門給他弄點藥,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所以剛剛見到殿下也不敢亂說。」
趙瑗緊緊的攥著自己的手,聽到「渾身是血」「昏迷不醒」幾個字,指甲幾乎要掐進手掌的肉中。
虞允文將其帶到小巷中的一戶不起眼的人家中,推開門,道:「這是家父往年進京的時候,買下的一處房屋,裡面簡陋粗鄙,殿下不要介意。」
趙瑗點了點頭,走入院中,果然見到院中只有三間平方,也不過是個尺寸見方的小院。臨安地價比金子都要貴,能夠買得起這裡,也需要有些家底了。
趙瑗命自己的兩個侍衛在外等候,自己伸手,推開唯一間亮著燈的偏房,走了進去。
虞允文則不進房,自己在院中跟趙瑗的侍衛閒聊,詢問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趙瑗走入房中,房中佈置也很簡樸,僅有一張小床,床頭擺著一張小桌,除此之外別無它物。
床上躺著一人,身上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依舊是那套太監的衣服,上面血跡斑斑,頭髮散亂,有的黏在臉上,有的散落在枕頭上,雙目緊閉,嘴唇上沒有絲毫血色,趙瑗看的清楚,正是蕭山!
趙瑗只覺得心中一痛,走上前去,伸手握住蕭山垂在床外的手,只覺得他手心冰涼,脈搏微弱。
趙瑗低低的叫了一聲:「阿貓!」
聽到這聲呼喚,昏迷中的蕭山眼珠轉了轉,卻沒有睜開。
趙瑗的聲音都變得有些哽咽,他將蕭山黏在面上的頭髮攏到腦後,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只覺得內心似乎被什麼東西撕裂了一般。
蕭山有些失血的唇動了動,似乎在說什麼,趙瑗湊過去,只聽得對方發出一個含混的「水」字。
趙瑗四顧,見一旁的桌子上有著一碗涼水,便端了過來,想要喂蕭山喝下,但其嘴唇緊閉,沾到上面的水都流到了脖子裡,混著血跡刷出一道道的灰痕。
趙瑗害怕這樣強灌會把水灌倒蕭山的氣管裡,便將他扶了起來靠在床頭,自己喝了一口,心中微一猶豫,便將唇湊了上去,用舌頭撬開蕭山的牙齒,將水哺入蕭山的口中。
水依舊是漏出大半,但總算是有些抵達了蕭山的胃中,如此三四次之後,趙瑗聽到了一聲低低的咳嗽,是從蕭山的喉嚨中冒出來。
蕭山終於緩緩的睜開眼,眼前只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不知是誰,只是對著那影子露出了一個笑容,卻冷不丁那影子猛然撲到自己懷裡,將自己死死的抱住。
蕭山本能的伸手,回抱住在自己懷裡略微有些顫抖的身子,這個動作已經讓他頗費力氣,想要再去拍對方的脊背已示安慰,卻已經是不能。
趙瑗的聲音中帶著哽咽和顫抖:「你……你嚇死我了……」
蕭山聽到這個聲音,渾身一震,略微低頭,看見趙瑗的臉就在自己面前,對方眼神中流露出的擔憂焦急一覽無餘。
蕭山有些難以置信:「殿下……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