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動手
紹興十九年春,宋朝派人去恭賀金主完顏亮登基,完顏亮雖然言辭不善,但卻表示願意兩國繼續交好。
待使臣回來,趙構借此將功勞加在了秦檜身上,為其加九錫。
九錫是九種禮器,天子賜給諸侯最高的榮耀,分別為車馬、衣服、樂、朱戶、納陛、虎賁、斧鉞、弓矢和祭禮用的香酒。史上加九錫的人不多,王莽、曹操、司馬昭都曾經接受過,後來五代時的開國皇帝,都曾接受過上一任天子所賜的九錫,是謀逆之前的必備手續。
秦檜上書五次請辭,趙構不允,稱其國之司命,當有資格享此殊榮,秦檜遂接受。
消息傳來,臨安朝廷自然是一片歌功頌德之聲,地方上卻各個不平,都說秦檜有反意。就連蕭山所部的軍士,都私下怒罵秦檜。周宏,金勝等人自不必說,就連邵宏淵亦搖頭歎息。
趙構臉色陰沉,坐在殿中,周圍只有趙瑗侍立左右。
趙構首先開口:「他竟然敢受,當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趙瑗道:「阿爹,他敢接受,必然是有所準備,阿爹若再不下手,就要被其搶佔了先機了!」
趙構緩緩的點頭,心中主意已定。
五月,趙構封負責保衛京城的殿前司統制楊存忠為王,多次密探,並極力扶植其勢力。
六月,有官員上書,說江淮大水,趙構前去質問秦檜可有此事,反被秦檜質問:「陛下從何處得知此事?」
趙構念頭一轉,道:「是普安郡王告知朕。」
從此將趙瑗逼得和秦檜兩人勢成水火,已經擺到了明面上。
七月,趙構重親啟用劉錡,命其駐防荊襄一帶,以防不測。
八月,秦檜上表,請求立恩平郡王趙琢為嗣,被趙構置之不理,束之高閣。
當年十月,趙瑗滿二十二歲生日,趙構親臨府上,示意重視之意,韋太后不滿趙瑗,想要立趙琢為嗣,趙構遲遲不表態。
第二年春天,趙構將此次科舉所得人才,撥了三名給趙瑗當幕僚。又命史浩,陳俊卿等不肯依附秦檜的大臣,前去作為趙瑗的師傅。
當年夏天,趙構已經調動好了一切,將趙瑗召到宮中,詢問如何對付秦檜。
趙瑗提議將其公開罷相,但趙構搖頭道:「宋金和議中有一條就是宋朝不得罷相,公開收拾他,必定給金人借口南侵。」
趙瑗勸說道:「今金主完顏亮剛剛上位,根基不穩,金國內部政局頗為混亂,他必無暇南顧。若是等他根基穩固之後,南邊稍有異動,必然會引來責問。現在動手,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趙構沉默不語,心中思量許久,雖然準備就緒,但沒有必勝的把握,不敢輕易動手。
秦檜亦察覺到了不妙,也在佈置,他命御史台上書彈劾舊年老臣,欲用謀反之罪,再次清洗朝中反對自己依附趙構的人員。
趙瑗得知之後冒雨覲見:「阿爹若再不動手,恐怕秦賊搶佔先機,那便無翻身之日了!」
趙構緩緩的轉動著自己拇指上的指環,說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我宋朝是禮儀之邦,一向守信,豈可公開罷相?」
趙瑗一怔,隨即明白了趙構的意思,是在暗示自己私下行動。
他前去拜會了楊存忠一次,因為其掌握京師兵權,他的想法也很重要。
楊存忠的回答亦很巧妙:「臣只知效忠天子,不問它事。殿前司唯有天子能動,其它的人,再怎麼位高權重,也是無法亂來。」
趙瑗放下心來,得到了楊存忠的回答,他決定親自派人殺掉秦檜。
趙瑗第一個找的就是余漠,當日蕭山離京前,已經告知過趙瑗余漠發展了一些暗殺組織,且其又是王府舊臣,十分可靠。
余漠推薦的人選,依舊是殿前司的侍衛施全,在秦檜下朝的路上伏擊。
趙瑗擔心事情不能夠如此順利,又親自見過施全,考教過他的武藝,又商定了路線和具體的行動方案之後,便對趙構進言:於某日某時恐怕有異變,秦檜當來上朝。
趙構默許。
等到一切佈置停當後,趙瑗入睡之時,摸著胸前的粗布荷包,知道現在是能夠打開荷包的時候了。
荷包中到底寫著什麼,這個問題糾纏了趙瑗快兩年,今夜便有答案。
趙瑗取下荷包,拿出匕首,小心的將荷包縫緊的線挑開,裡面果然有著一封簡短的書信。
「殿下既然已經開啟荷包,必然是準備停當。若是其它的方法,殿下儘管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山無別話。若是想要將希望寄托在刺殺秦檜身上,還請三思。若別無它法只這一條路可走,請殿下不管佈置的多麼妥當,也必將刺殺的力量,加強一倍!且飛鴿傳書於我,我當進京助殿下一臂之力。」
趙瑗很詫異於蕭山的未卜先知,他在事前,都沒有想到趙構不肯公開罷相,只願意暗殺。
趙瑗雖然覺得自己的佈置已經是萬無一失,秦檜無法逃脫,覺得蕭山有些杞人憂天,但當初曾經在蕭山面前發過誓,不得不遵守。
當即便又挑選了三位武功高強的侍衛,作為施全的幫手,使其務必成功。
三日後,是朝廷十日的大朝會,散朝之後,趙構又借口商議國事,將秦檜特意的留了下來,賜酒飲宴,直到黃昏十分,才放他回去。此時朝臣皆已下朝,路上行人稀少。
秦檜帶著十多名相府護衛,乘小轎而行。
他出了宮門只覺得有些心驚肉跳,命人先行回家,去讓秦熹再多帶些人過來接自己。
而自己則和手下的護衛換了衣服徒步行走,讓護衛坐在自己的轎子中。
行止湧金門處,忽有大石落下,將小轎砸的粉碎。
秦檜擔心多日的事情終於發生,果然在路途中遇刺了。
他周圍的護衛一擁而上,將行刺之人抓住,秦檜卻沿著小路朝北而行。
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抬頭,見到自己所行之處,正是當年秦重所開油鋪的後牆,一股莫名的驚慌從他的心中湧出。
然而那股不安尚且未曾散去,埋伏再次的三名好手再次出擊,張弓搭箭,秦檜身上所穿有天蠶絲製成的軟甲,其中一人射中秦檜心口,秦檜倒在了地上。
三人還欲再次上前時,秦熹已經帶著人趕到,三人見勢不妙,立刻逃跑,僅抓獲一人,那人當場咬破牙齒內所藏毒藥,哼也沒哼一聲就死了。
秦檜被秦熹抬回秦府,聲稱得了重病,連日不曾上朝,亦不許任何人探望,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傷勢如何。
當日行刺的施全,此刻已經收監大理寺,拷問之下也不肯吐露究竟是誰指使,只是大罵:天下人人都想要殺掉秦檜,又豈止我一個?
趙構得知消息之後,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又責怪趙瑗辦事不利,居然讓秦檜跑了,自己去探望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趙瑗便建議自己代父前去秦府探望,若其沒有重傷,只能說是天意如此再做打算。
當趙瑗出現在秦府,說聽聞相公遇刺病重,前來探望的時候,被秦熹擋住,雙方交鋒多時卻依舊沒有能夠見到秦檜,可謂無功而返。
趙瑗在心底裡歎了一口氣,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向趙構回答,正在躊躇之間,忽然見到余漠前來,低聲告知:「殿下,蕭山回來了,說要見殿下,十萬火急。」
趙瑗一怔,他三天前才給蕭山的消息,沒想到對方竟然來的這麼快!
趙瑗不再遲疑,策馬朝著王府奔去,正是盛夏時節,王府中樹木花草長得茂盛,府中僕傭見了趙瑗皆曲膝行禮,趙瑗疾步走到余漠房中,卻見到裡面空空如也,並無一人。
趙瑗有些疑惑,余漠道:「蕭部將在自己房中。」
趙瑗心中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轉身而出,穿過畫廊,果然見到蕭山原先住的兩間房一間房門大開,一間虛掩。
趙瑗伸手推開虛掩的臥房門,便看見了蕭山正坐在房中。
蕭山渾身是灰,額頭還有著汗,眼底都是紅絲,看樣子是日夜不停趕回來的。
趙瑗尚未開口,蕭山便問道:「秦檜死了?」
趙瑗搖了搖頭,蕭山的心一下子便跌落谷底。儘管自己留下了錦囊,希望能夠改變歷史上這一次刺殺秦檜的結果,但看來似乎用處並不怎麼大。
趙瑗道:「原本只是準備了施全一個人,他中途行刺秦檜,秦檜毫髮無傷逃走了。幸好拆開了你留下的荷包,我又加派了三個人手,其中一個說射中了秦檜的心窩,但我前去秦府探傷,卻根本見不到秦檜,不知道他傷勢究竟如何。」
蕭山歎了一口氣,看著趙瑗,過了一會兒道:「我這一路趕來,路上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都說秦檜此次遇害,是殿下指使。」
趙瑗搖頭道:「事情做的非常機密,這種流言應該只是無端的猜測。」
蕭山點了點頭,道:「那殿下現在準備怎麼辦呢?」
趙瑗道:「官家的意思是,如果秦檜死了,自然一切好說,但如果他沒有任何損傷,只能夠再等下次了!」
蕭山心中計算了一下時間,這次秦檜遇刺的時間,和歷史上的出入不大,但經過了這一次之後,秦檜防範愈加嚴密,還要再活七八年,才會病死。
七八年對於歷史長河的時間來說,微不足道,但在目前的情況來說,卻是非常的漫長。
趙瑗見蕭山不說話,便問道:「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奇怪,你是怎麼在一兩年前,就知道今日京城的形勢的?」
蕭山笑了一笑,沒有開口,過了一會兒,看定趙瑗,他亦決定冒險一次。
「殿下可有膽量欺君?」
趙瑗一愣,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蕭山道:「秦檜這次不死,以後便更加難辦。你既見不到秦檜,不如讓官家親自去見他!」
趙瑗吃了一驚:「你打算在秦府再次下手?」
蕭山緩緩的點了點頭,道:「殿下應該還沒有去告知官家,秦檜的傷勢究竟如何吧?官家不去探望,也不過是因為想要給自己找條後路。」
趙瑗沉默不語,蕭山道:「殿下若回宮告訴官家秦檜危在旦夕,決活不過今夜,官家必然會親自前去探望!若是我能夠陪官家一同前去,不論秦檜是否受傷,都要讓他必死!」
趙瑗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情:「若是別的事情倒還好說,但這件事不是兒戲,若秦檜真的危在旦夕,倒也沒什麼,萬一他身體康健……」
蕭山盯著趙瑗的雙眼:「萬一他身體康健,當場翻臉,皇帝也只有選擇殺他一條路可以走。」
趙瑗心中糾結萬分,他更擔心的是如果蕭山一旦出現插手,最後結果不論如何,蕭山說不定會被當做替罪羊殺掉,用來給金國對於秦檜遇刺事件的交代。
蕭山見趙瑗遲遲不肯下決心,有些焦躁起來,問道:「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殿下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趙瑗看著蕭山,緩緩的搖頭:「我不是擔心別的,我只是擔心……擔心你捲了進來,恐怕不會有好的結果。」
蕭山微微笑了笑,看著趙瑗:「你擔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