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麥一石,潰一宿,炊,臥之,令生黃衣。
以水一石六斗,鹽三升,煮作鹵,澄取八斗,著甕中。
炊小麥投之,授令調均。覆著日中,十曰可食。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作麥醬法》
「再喝一口吧?」宇文堂舀了一匙的雞湯送到正在專心擬奏摺的趙妃子嘴邊,哄誘道。
「不喝了,太撐了。」她臉上有些苦惱之色,忍不住抬起頭踩了他一眼,咕噥道:「好不容易諸閨先生說我昨兒做的那篇功課極好,要我今兒擬成正式的奏摺稟給您的,偏生您又來亂……我字都寫圓了。」
可憐她拚老命練出的這一手秀氣小楷啊啊啊!
見她哀怨的小臉蛋,他不由一陣忍俊不住,險險笑了出來。
「你還笑還笑!」她都快氣到跺腳了。
中午他下朝後,看她明明都用過午膳了,還硬是要她陪著他再用一次膳,然後陪著陪著,他不知怎的又把大部分的菜餚餵進她嘴巴裡,撐得她肚子滾圓得像球一樣,現在還堵得慌。
好不容易稍微鬆散一些,她也興致濃厚的要把昨日那篇「以工代賑,開荒儲糧」的功課默出來寫成奏摺上稟,幫忙解決近日因北夷大雪成災,投奔至大周國境的流民問題。
可他喂完了上頓還來下頓……是有完沒完哪?!
「臣妾縱然是豚,也得張嘴換口氣吧?」小肉球也翻臉了。
「噗咳咳咳……」他一個沒忍住。
美若謫仙狠似修羅的宇文堂毫無形象地趴在案上大笑,生生嚇壞了滿殿伺候的人。
內侍統領急忙把目瞪口呆的小兔崽子們全攆出殿外去,只留下兩個素來服侍娘
娘的暗影侍女「隨機應變」,免得君上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帝王形象全面崩壞,一怒之下滅了所有伺候的奴下。
這年頭臣下奴下第一主攻的當是忠心耿耿,可千萬必須副修的就是「識看眼色」這第二專長了。
趙妃子傻傻地看著他笑得肩頭猛聳,一臉困惑,乾脆低頭繼續寫她的奏摺去了。
好半晌,宇文堂方止住了笑,眸中笑意仍像是管不住又要溢出般,光彩瀲漣地瞅著她。
其實昨日她寫的那篇早早就被諸闔上呈給他御覽過了,他萬萬沒想到成日記掛著吃喝的小肉球竟然也有此番見地,雖然仍舊是跟吃脫不了干係,其中有些措施也稍嫌青澀簡陋了些,可大方向卻是極其發人深省。
兵法有云: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為上乘。
他當初將北夷打得七零八落,至今元氣尚未恢復,本想著趁北方大雪成災,精練多時的強兵已可派出,此戰當可將大周疆土足足推進五百里以上。
可是趙妃子看到的卻是北夷雪災,流民四散,如果能將大批逃向大周的北夷平民安置收為大周子民,甚至不費一兵一卒即可降伏四夷,壯大大周。
他那張俊美臉龐漸漸嚴肅起來,看著她小心地寫完了最後一個字,眼神難掩複雜之情。
仁者,天下無敵。
「……做大官幹大事都是上位者想要的,可百姓只想能吃碗飽飯,能夠一家和樂,日日有個盼頭。」趙妃子側首偷瞄他喜怒不形於色的俊容,心下有些揣揣不安,可想到了多年前曾在南梁街頭看見的那一幕人間慘況,她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道:「阿妃沒什麼治國之才,也不是聰慧過人的才女,如果說錯了,還請君上指正,但阿妃是真心這麼覺得的。」
「太平盛世之時,君王仁心當是萬民之福,可值此亂世,梟雄才活得長久。」宇文堂淡然地道,「人心難測,一味論仁,只會將自己置於必敗之地。阿妃,難道你忘了將女之死給你的教訓嗎?」
她心一震--果然,自己還是令他失望了嗎?
趙妃子鼻頭酸楚起來,咬住下唇,硬生生把淚意給憋了回去。
不,她並非忘了那慘烈萬分的教訓,也不是執意當個迂腐冬烘的東郭先生,她只是想在學會心機陽謀之後,也還能謹記本心、念存寬厚,為了那些值得被照顧的好人。
「對不起。」她抬起頭來,圓臉上已然恢復了常色,只有微顫的尾音流露出一絲心情的波動。
「是阿妃想得不夠周全,這份奏摺暫且容我拿回去做更改,請君上再給我一次機會,阿妃定會想出一個威德並施、剛柔並濟的好條陳的!」
「孤允了。」他凝視著她,倏然笑了。
「謝君上。」她大喜若狂,伏首行了一個完美的大禮。
趙妃子歡喜太過,全然沒有發覺他眸底掠過的那抹讚賞和引以為傲。
若帝王有威權,皇后有仁心,當是大周之福吧?
他看著她的眼神越發寵溺溫暖了。
「看來,孤發掘了一枚珍貴無雙的璞玉。」他低不可聞地自喃。
隔日。
初雪過後的碧波亭,已然被勤快的宮人們打理得一塵不染,四周掛上了霞影紗幕,既透亮又能遮住自湖面而來的寒氣。
遠遠的,一身白衣勝雪的文子衿攏著件繡花狐圍大氅,清雅端莊中帶著裊裊婷婷之態,襯得面色如嬌花,身形如煙波仙子。
前頭領路的侍女手上捧著一隻紫檀匣子,身旁隨行侍女提著一隻牡丹花狀的鎏金小暖爐,後頭侍行的侍女則是抱著一架古琴,被簇擁在當中的文子衿嬌唇微微上揚,眸光流轉如笑,宛然一幕款款動人的古畫宮廷仕女圖。
「嘩……」坐在霞影紗幕後的趙妃子看直了眼。「真美啊!」
「沒出息。」正啜飲著茶湯的宇文堂放下紫玉盞,沒好氣地輕敲了下她的腦袋。「就這麼點美色便迷住你了?還說要護著孤的背後,嗤,看來沒把孤扔過去餵狼就不錯了。」
「她是您的嬪妃,不是狼。」趙妃子忍不住嘟囔,「……生得真好看,而且比我瘦一圈。」
「這後宮裡每個女人都比你瘦一圈。」他就事論事道。
她頓時大受打擊,小圓臉鼓得更圓了,悻悻然地瞪了他一眼。
「孤就喜歡吃肉丸。」他閒閒地道,還不忘在她軟嫩圓潤的臉蛋上擰了一記。
「越圓越好。」
「嘶--」她疼得險些飆淚,還沒抱怨就又被他溫暖的手掌整個捧起,小心翼翼地揉起來。
「孤太用力了?」他低咒了一聲。
她還沒回答,立於亭外的內侍統領已經恭敬地低稟了一聲,「稟君上,賢嬪娘娘到。」
趙妃子趕緊拍開他的手,正襟危坐。
宇文堂有些不是滋味地哼了聲,「究竟孤重要還是她重要?」
「您重要,但她是客人嘛。」她一愣,沒好氣地道:「君上,現在拜見的那個人好像是您的愛、嬪吧?!」
她都盡力憋住沒打算亂吃飛醋了,他在傲嬌個什麼鬼啊?
「孤討厭髒東西。」他懶洋洋地半撐著頭,「況且她也不是孤選進來的。」只不過和其他女人相較之下,文太傅這嫡女還算識相,沒弄出那些神神鬼鬼的惱人手段罷了。
「做皇帝的最大。」她咕噥。
「你,好像越來越不怕孤了?」他俊美臉龐有一絲陰惻惻。
趙妃子吞了口口水,趕緊對他綻開一個大大的討好慇勤憨笑。
佇立在亭外的文子衿神色卻有些難看,嘴上溫婉柔和的笑容似有掛不住的跡象。
儘管霞影紗掩住了裡頭人影,可隱約聽見君上低沉惑人的嗓音和一個女子嬌俏稚嫩的聊笑聲。
難道今日不是君上單獨召見她?
「臣妾參見君上。」文子衿不卑不亢,嗓音清亮溫柔。
「起。」他漫不精心地道,「進來吧。」
文子衿暗暗心喜,接過侍女手上那只紫檀匣子,抱著款款走進了亭內。
「這位想必是遠自南梁而來的趙娘娘了,」沒有宇文堂發話,文子衿自然不敢隨意落座,再看見坐在英俊年輕帝王身畔的嬌小豐潤女子,眸光僅僅是微黯了下,隨即面不改色,恭順有禮地淺笑著行儀。「賢嬪見過趙娘娘。」
「請起。」趙妃子努力縮小腹,坐得更挺,露出自認為最雍容合宜的微笑來。
「你有半部古穆子兵書想進獻給孤?」宇文堂懶得在後宮裡再搞那一套迂迴婉轉把戲,開門見山問道。
「是。」文子衿款款跪了下來,素手捧著的紫檀匣子高高舉於頂上。「請君上不吝笑納。」
他沒有接,而是慢條斯理地替趙妃子斟了一盞油茶,盯著她乖乖喝完後,才微側過首,淡然地問,「你要什麼?!」
文子衿一怔,迅速定下神來,嫻靜爾雅地道:「臣妾對君上並無他求,但知道君上胸懷宏圖偉業之雄心,臣妾深感敬之慕之,也想盡一己微薄之力,為我大周、為君上做些什麼……恰巧在機緣巧合下得獲此兵書,想來也是上天祐我大周,這才令上古兵書現世,藉由臣妾之手進獻給您,以助君上大業功成。」
趙妃子聽得目瞪口呆。
宇文堂似笑非笑地睨了身畔的小肉球一眼,手肘輕輕頂了頂她柔軟的腰肢。
--瞧瞧,這才是後宮女子拿得出手的油滑世故手段,學著點兒!
趙妃子被他頂得有些炸毛,半是心虛半是懊惱地鼓起兩頰,暗暗拋去了一個沒好氣的白眼。
--是是是,正學著呢!
「你當真別無他求?」宇文堂有些好笑,目光卻在調轉向文子衿時漠然了三分,低沉嗓音裡有些微輕諷。「孤只給你一次機會。」
文子衿一窒,心下忐忑猶豫了一瞬,最後嫣然笑了。「是,臣妾為的是自己的一顆真心,並無所求。」
宇文堂凝視著她,嘴角微勾,「好,不愧是文太傅親自調教出的名門貴女,端的是知曉進退。」
文子衿心下大喜,姿態卻越發謙恭,「得蒙君上誇讚,臣妾受之有愧。」
趙妃子雪白小手把玩著茶碗,含笑靜靜地聆聽著他們的對話,彎彎的眉目如畫,嬌憨輕甜可人若素,半點也沒有心浮氣躁之意。
諸闔先生和老宮嬤都教過,沉默與傾聽,能從中獲得的遠比誇誇其談要多得多了。
而足夠的冷靜,就能觀察蛛絲馬跡,識破敵人的弱點。
她察覺到君上面上雖然笑得平和愉悅,眼神卻是冰冷警戒的,這位賢嬪面容姿態言談間恭馴而完美,可依然掩飾不住她眼底異常明亮的野心。
這個,就是諸閩先生說的「欲擒故縱,以退為進」吧?
「君上,賢嬪雖然一心為公,沒有半點私心,可是您也不能白拿人家的重禮呀!」趙妃子念頭一轉,滾圓杏眼咪咪笑了,當著眾人的面,嬌憨地蹭了蹭宇文堂的手臂,「賢嬪真是大好人,阿妃好生佩服呢,不如這樣,您就把南梁王送給您的那顆夜明珠賞給她吧,那夜明珠呀,阿妃可就不敢討要了。」
宇文堂被嬌綿綿軟嫩嫩的小肉球蹭得渾身一陣酥麻輕顫,陌生卻又熟悉的灼熱沸騰感登時自下腹猛然竄升而起,腰桿倏然一僵,腿間那巨大的男性瞬間硬脹發疼……
電光石火間,他無比慶幸自己正坐著,且跟前矮案高度尚足以掩飾住自己已然聳立起的,咳--
宇文堂俊美如玉的臉龐有一絲僵凝,猛然抓住惹禍小肉球的軟嫩小手,以做警告。
「噢。」她疼得睜著無辜杏眼瞅著他。
他心一軟,略鬆開了手,改轉為十指交扣,牢牢地將小嫩手握在掌心裡,嗓音微啞地道:「別動,別鬧。」
文子衿雖聽不清他們交談的內容,可看也看明白了眼前這兩人根本是大剌剌地在眾人面前耳鬢廝磨起來了,心口狠狠一堵。
「既是娘娘您看中的,臣妾又哪裡敢輕易奪您所好呢?」她深吸了一口氣,笑得越發溫婉美麗。「不如這樣吧,三日後乃是我大周的暖寒節,宮中將廣開盛宴,集邀百官和誥命夫人入宮同喜,屆時還請君上以此夜明珠做綵頭,由趙娘娘和臣妾各展一樣才藝,讓眾臣做評,勝者得夜明珠,敗者自當臣服……君上和趙娘娘以為如何呢?」
宇文堂神色微凝,冷冷地看著那笑意盈盈的清傲女子,胸口升起一股深深的厭惡濁氣。
這些後宮女人,就不能有一時半刻的消停嗎?
「好主--」
「孤的後宮是戲檯子嗎?」他嘴角上勾的笑裡夾帶著令人顫慄的寒意。
文子衿心下一凜,只覺背脊竄過了陣陣冰冷,清雅的臉龐迅速發白了。
「臣妾不敢!」她勉強笑道,從容地跪下,伏地行了個請罪的大禮。「是臣妾逾矩冒犯了,請君上和趙娘娘責罰。」
他默不作聲。
趙妃子則是心口一緊,嬌憨淘氣的神情迅速收拾起來,目光複雜地盯著面前這個能屈能伸可進可退的賢嬪。
這女子,會是她的強敵。
她有些不安地瞅了身畔的宇文堂一眼,害怕起他會發現原來在這宮中,其實有比她更適合為他分憂解勞的幹練賢德妃子。
無數念頭自她腦中飛閃而過,趙妃子剎那間心緒一定,嫣然一笑。「君上,阿妃久聞賢嬪乃大周第一才女,又師承文太傅,琴棋詩畫樣樣出彩,實令我輩閨閣嬌嬌們好生欣羨仰慕,若是能在暖寒節上小露一手,也是替大家長了見識呀!」
文子衿略感訝異又隱含防備地望向她--這趙娘娘怎會幫自己說話?
「愛妃的意思是?」宇文堂眼神溫柔的看著她。
趙妃子笑彎了一雙眼,半是撒嬌半是央求地道:「君上,您要是不允賢嬪姐姐在宴上嶄露才藝,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她的才華嗎?」
文子衿嗅聞出一絲不對勁的意味了,清麗臉蛋微僵,有些急促地道:「趙娘娘--」
「賢嬪姐姐,您別擔心,君上向來英明,人又那麼好,他定能理解姐姐想在百
官前為皇室爭光的心情的。」她臉上笑咪咪的,充滿了無害天真之色。
宇文堂登時會意過來,默默別過頭去,寬肩可疑地微微聳了聳--給憋笑的。
原來兔子急了咬起人來也狠得很。
賢嬪仗著才華過人便挑釁於她,小肉球卻是索性不接招,反而四兩撥千斤地把賢嬪劃入了「出賣色相才藝的伎子一流」,還一臉興高采烈地等著看她大展身手驚才絕艷。
這下子賢嬪被架在火上烤,是答允也不是,不答允也不是了。
應了,便是堂堂貴嬪、太傅嬌女,竟淪落為宮宴取樂之用,文家顏面盡掃;不應,就有欺君之嫌……
文子衿因一時輕敵,反將自己陷入了兩難不利之境,心下暗恨,可終究是文氏大族精心調教出的貴女,在最初的錯愕驚慌難堪後,立時反應了過來。
「娘娘這般為臣妾著想,真真令臣妾心中慚愧萬分。」她幽幽歎了口氣,眼眶驀地紅了。「同為後宮妃嬪,自該以侍奉君上為先,怎可因爭一時意氣,反傷了姐妹和氣……是臣妾錯矣。」
趙妃子「天真無邪」的笑臉有一瞬的搖搖欲墜,眼角抽了抽--嘖嘖嘖,敢情這宮鬥鬥的不只是心計,還考驗演技啊?
她忍不住向宇文堂投去了一個哀怨的小眼神,換來的卻是宇文堂那美得近乎妖孽的臉上一抹大大的腹黑笑容。
--愛妃,請繼續,孤看好你!
趙妃子一咬牙--拚了!
「原來賢嬪姐姐剛剛說的,都是騙阿妃的。」她立時想像自己那遲遲吃不到口的「鯉魚十八吃」,眼眶兒飛快紅了,大顆大顆豆兒似的晶瑩淚珠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小圓臉一下子淚流滿面,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賢嬪姐姐,你是不是、是不是瞧不上阿妃?是不是嫌棄阿妃出身南梁小國,人微言輕,所以同阿妃說過的話都可以不作數……」
文子衿被她這一手弄得方寸大亂,又氣又急又厭惡又慌亂,想伸手去安撫她,可一下子便撈了個空。
因為趙妃子已經被心疼得不得了的宇文堂給摟進懷裡,柔聲好氣地輕輕哄慰了起來。
「莫哭莫哭,有孤在這兒,誰敢瞧不上你?」他明知是懷中小人兒仗著年紀小,又得自己的愛寵,故意以稚弱遭欺的模樣堵得文子衿束手無策,可理智清楚是一回事,親眼見著她委屈無聲落淚又是另一回事。
宇文堂緊擁著懷裡軟嫩嫩小東西,感到胸膛的衣襟被溫熱淚水漸漸濡濕了,只覺心痛難禁,有股衝動直想把這世上所有膽敢弄哭她的人全砍了了事!
--真真瘋魔了。
「君、君上……臣妾並非有意……」文子衿做夢都沒想到趙妃子竟然耍出這等村婦愚娃的賤招,偏偏精明睿智的君上還吃她這一套,清麗臉龐氣得煞白煞白,胸口劇烈起伏,簡直幾欲暈去。
「住口!」宇文堂回過神來,看著她的眼神冰冷銳利如寒刃,「枉費賢嬪飽讀詩書,人稱大周第一才女,又是太傅親授學問,卻不知今日都把教養學識禮儀拋到哪去了?」
「君上--」文子衿臉色慘白得更加難看,骨子裡的驕傲再也按捺不住,高高抬起頭,傲然地道:「您一心偏袒旁人,眼裡心中又哪有臣妾的好?若是為了一個不知所謂的嬌嬌兒便要責罰於臣妾,臣妾不服!」
「你、不、服?」他忽地笑了,宛若冰雪乍融,春色燦爛若驕陽,可文子衿卻沒來由地一陣膽寒心顏。「看來,是孤近來好性子太久,竟讓某些人渾忘「死」字怎生寫得了?!」
「不、不……臣妾不是……臣妾萬萬不敢……」文子衿登時腿軟了,汗出如漿,猶如爛泥地癱跪在地,哆嗦著唇瓣,哪裡還有半點清傲才女的氣質?
趙妃子不知幾時已從他懷裡鑽出頭來,淚痕斑斑的臉上露出了詫異又微微懊惱之色。
哎哎哎,不是說今日是給她練練手,考驗她的宮鬥技能嗎?怎麼沒三兩下他大爺就親身上陣--英明神武的君上,咱們這樣以多勝少以大欺小近乎群毆的行為真的好嗎?
不過,原來仗勢欺人的滋味這麼爽啊……
她臉色紅紅的,止不住咧嘴傻笑,方才軟弱遭欺、淚灑君王懷中所營造出的氛圍早跑光光了。
宇文堂低頭一看,差點被懷裡小肉球一臉小人得志的模樣逗笑,嘴角微抽,霸王之氣險些早洩了。
「咳。」他強迫自己板起臉來,皺眉輕斥道:「窩回去,要見風病了,看孤怎麼整治你!」
「噯!」趙妃子趕緊縮回他懷裡,乖乖做好她「魅惑君王」的寵妃姿態,還不忘假意抽噎兩下……作戲總得作全套。
癱跪在地的文子衿頭低低的,眸底卻掠過一抹深深的怨毒之色。
「起去吧。」宇文堂縱然難掩厭惡,終究得顧及文太傅的面子,語氣淡淡道:「孤看在太傅及你進獻兵書的功勞上,便饒了你這一回。回去後好好想一想,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莫丟了你文家的百年清譽。」
「諾,諾。」文子衿心下一鬆,餘悸猶存地忙跪伏了下去,然後在侍女攙扶下,腳步虛浮地踉蹌離去。
宇文堂眼神晦暗莫測地望著那一行人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君上,阿妃可以出來了嗎?」
他回過神來,幽暗的鳳陣望進她乾淨如初的眼裡,心下頓暖,沙啞地低低笑了起來。
「孤替你撐的腰,小肉球打算怎麼報答孤?」
趙妃子笑咪咪地瞅奢他,「阿妃最近鞋底納得不錯喲。」
「只有鞋底,鞋面呢?」
「咳。」她眸光心虛地飄了飄,小臉悄悄紅了。「還在學,還在學,臣妾努力在明年開春完整繡好一對鴛鴦戲水。」
「確定是鴛鴦,不是肥鵝?」他眼露懷疑,想起曾經在她練手的繡籃裡看見的那條手絹。
「臣妾……盡量做到。」她尷尬地乾笑。「哈,哈。」
唉,誰讓她邊做女紅活兒的時候,邊想起了南梁皮脆肉嫩焦香的燒鵝,想著想著,繡著繡著,就……那樣了。
所以她後來死活也不肯把那條手絹送給他當定情物--丟人哪!
「餓了嗎?!」
「欸?」她眨了眨眼。
「最近北夷進貢,孤曾聽說北夷宮中有一庖丁所制的烤全羊美味非常,」他眸裡滿是溫柔,宛若哄著自家小兒地道,「孤特地向北夷王要了來,往後便專門給你做吃食好不?」
「烤全羊?!」趙妃子興奮地緊緊抓住他的袖子,眼兒燦爛如星星。「我要吃我要吃!」
「嗯,都給阿妃吃。」他摸著她的頭,眸底笑意越發寵溺了。
一名刀魚。六月、七月,取干鱭魚,盆中水浸,置屋裡,
一日三度易水。三日好淨,漉,洗去鱗,全作勿切。
率魚一鬥,曲末四升,黃蒸末一升,無蒸,用麥禁末亦得。
白鹽二升半,於盤中和令均調,佈置甕子,泥封,勿令漏氣。
二七日便熟。味香美,與生者無殊異。
北魏、賈思親《齊民要術、干鯖魚醬法》
暖寒節宮宴當夜,龍鳳紅綢宮燈高高燃起如長龍,登時將冬日凜冽寒氣驅逐一空。
大周國力富強,皇宮中的暖寒節自然舉辦得盛大,光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夫人便足足有上千人之數,這還只是京中官員,並無算上其他各州各郡和鎮守邊疆的文臣武將。
趙妃子被宇文堂牽著走上高台坐宴時,看見這樣的大場面,一時有些呆了,一路強忍咋舌的衝動,努力專注在他緊緊握著自己小手的大手上。
--撐住!穩住!萬萬不能給君上丟臉子啊!
她心下惶惶,極力為自己鼓舞打氣,驀然感覺到他掌心緊了緊,不由抬頭,望入了他堅定的鳳眸裡。
「別怕。」
趙妃子紛亂的心霎時安定了下來,不自禁對著他咧嘴燦爛一笑。
「有孤在。」他低聲道。
「嗯,有君上在,阿妃什麼都不怕。」她嫣然笑道,「還有,不管宴上多無趣,阿妃都陪著您……您就別再皺著眉頭啦!」
見她閃著俏皮光芒的杏眼兒,滿滿信賴歡快地朝自己笑瞇了,宇文堂心頭悸動,素來不耐這乏味宮宴的厭煩感霎時一消,有股甜甜的感覺在胸口暖烘烘地蕩漾了開來。
原來有人這樣全心全意地信任著、惦念著自己,滋味竟是這樣的好。
--今年的暖寒節,是他在宮中二十多年來,頭一次感覺到真正的「溫暖」。「孤不皺眉了。」他蹙起的眉宇舒展開來,溫柔目光如朗朗晴空皓月,寵溺地笑看著她。「小肉球,是你自己說的,宴上你都要寸步不離地陪著孤,別讓孤無聊到想殺人。」
「呵呵呵呵,」她憨甜地樂呵呵笑了,「君上真愛說笑。」
隱於暗處的亢心肝抖了兩抖--小祖宗啊,君上完、全、不、是、在說笑。
去年的暖寒節宮宴上,萊陽王愛女環琅郡主當眾逼婚,君上眉也未抬一下,隨手抄起一羽林衛的狼刀便斬落了環琅郡主的首級,痛失女兒的萊陽王還得乖乖地獻上藩地的一座城池,以示賠罪。
這不,沒瞧見今年的宮宴上,文武百官家連半個女兒都沒出現嗎?
「傻肉球。」宇文堂愛憐地輕點她的小鼻頭,嘴角止不住地上揚,顯是心情好到了極點。「若是沒孤護著你,你只怕早被吞吃得連點子肉渣都不剩了。」
「臣妾才沒那麼不濟事呢!人家有在學了。」她忍不住嬌憨地嗔道。
「也不用學太多,」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心情有些複雜。「夠用便好。」
他希望她足夠成熟、長大大到能有心計應付宮中的刀光劍影,其餘的,什麼都不要變。
宇文堂也知道自己這是自相矛盾,貪心到極點了,可小肉球是他生命中為數不多的乾淨美好,更是他心底最後一處溫柔的地方,他不想連她這一方淨土都失去。
「不是說好不再皺眉頭了嗎?」趙妃子不知道他內心的掙扎,僅僅只是看到他臉上那兩道好看的濃眉又微微蹙起,就覺得心疼得慌,忙踮起腳尖,伸手替他揉開了。「來,笑一笑,長命百歲。」
他回過神來,依言笑了,大手溫柔地握住她的小手……這下子兩隻手可都落到他掌心裡了,宇文堂倒也不嫌姿態彆扭,索性就這麼握著,牽著她登上了高台,連在錦榻上膝坐下來都不忘讓她緊挨著自己。
群臣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這真是他們霸氣邪魅、權勢滔天又厭女如惡的君王嗎?
嬪妃們則是恨得幾乎咬斷一口貝齒。
憑什麼這龍章鳳姿宛若天人的皇帝卻被個肉丸子似的小肥女迷住了?
這年頭好白菜都給豚拱了,真真氣煞人也!
淑妃和燕姬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而不久前才鎩羽而歸,成為後宮一大笑話的
賢嬪文子衿則冷眼旁觀,再看見淑妃和燕姬互使的眼色後,她低下頭來,諷刺地笑了。
一年一度的暖寒節宮宴終於在宇文堂破天荒的好心情下,正式展開了。
「開宴!」
趙妃子一開始自然是乖乖地挨著他修長勁實的男性身軀而坐,可是越坐越覺得臉紅心跳,整個人莫名地發熱不自在起來。
君上真的好高啊,她就連坐著也只勉強到他肩頭的高度,而且沒有挨得近還不知道,原來他的臂膀那麼結實有力,矯健美好的勁腰細得令她好生羨慕,還有他強健的大腿……咳,總之他通身上下身段優雅,肌肉卻是緊實似鐵,但也不是粗獷得叫人害怕。
再加上那張漂亮得不似凡人的絕代無雙俊容,簡直是引人犯罪的一級凶物--君上這個不近女色,潔身自好的傾世美男子,感覺起來真的好好吃啊!
她浮想聯翩,唇腔內口水氾濫,情不自禁花癡傻笑了起來。
「吃嗎?」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真的可以吃嗎?」她正沉浸在胡思亂想中,隨口樂顛顛地問道。
「孤叫你吃就吃。」宇文堂舉起金箸夾起一隻芙蓉魚球,餵食癖又上來了,含笑道,「張口。」
「啊……嗯!」趙妃子癡迷地望著他「巧笑倩兮」的俊容,一時腦門子一熱,著了魔似地想也不想傾身撲過去,吻上他形狀美好的唇瓣。
口感太太太好啦!
霎時,高台之下,杯盞辟哩啪啦碎砸了一地!
有的是驚的,有的是怒的,有的是恨的……
暗處的亢差點失足摔下來,諸闔默默地以袖掩面,連始終微笑不語的贏太宰也錯愕地把一盞酒全喂到了鬍子上。
宴上一片死寂。
雖然宇文堂之前曾也有被她偷襲過一次的經驗,可那是私底下,哪裡如今日這般……大庭廣眾……明目張膽……
但,他的心卻奇異地評然悸動了起來!
他的小肉球嘴唇好軟,好香,甜得好似她平常最愛吃的槐花蜜糕子,卻遠比槐花蜜糕子還要沁人心脾、蕩人魂魄……
宇文堂衝動地伸出長臂將她攬進懷裡,笨拙地以唇輾轉輕壓舔弄著她的小嘴,流連再三,卻始終不知其門而入。
總覺得這滋味極美極好,好得令他越發貪婪而深覺不足,只想要攫取更多的芬芳嬌甜。
趙妃子小嘴兒被啃得又是酥麻又是生疼,不禁低喘著輕啊了一聲,恰恰巧櫻唇開啟的當兒,那柔軟小舌被他啃咬舔弄得正著!
霎時間,一個奇妙銷魂的全新天地在宇文堂面前打開了--
他登時以舌勾住了她的小舌,唇瓣與唇瓣密合勾纏得更緊更熱切,一下子便將懷裡的小人兒吻得死去活來,最後還一把將她撈坐到自己大腿上,緊緊抵著他兩腿之間那硬挺腫脹、勃然似烙鐵的巨大長物……
只因她而撩撥起的陌生情慾火焰轟然大作,險些將他素來自傲的理智燒得一絲不剩!
他難耐又衝動地挺了挺腰--
「咳!」
宇文堂整個人如遭雷擊,頓時身一僵,鳳眸瞬間恢復清明,迅速地鬆開了唇,而後面無表情地用袖子替趙妃子擦了擦小嘴和臉頰。
「嗯,再餓也不能吃了滿嘴都是,下次可不許了。」
「……」趙妃子還在暈。
「……」群臣嘴巴大張,一臉呆滯。
隱於暗處的亢忍不住敬佩地對諸闔豎起大拇指,而後者則是摸摸鼻子,暗自苦笑。
壞主好事猶如挖人祖墳哪,現下自己是把君上和娘娘的「面子」顧好了,可回頭就該他倒楣了。
唉,話說君上累積二十數年,好不容易一朝爆發啊……
「老夫罪孽深重呀!」諸闔咕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