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漪紫殿。
雖已年近四旬卻依然妖嬈絕艷的美婦露出雪白玉趾,讓跪著的侍女們細細為她染上蔻丹。
那朵朵大紅之色綻放在她如珍珠般小巧嫵媚的腳尖上,妖紅似鮮血。
「他帶了個女人回宮?」
「回太后娘娘--」侍女嬌嬌恭敬道,可話聲甫起,心下陡地一個咯登。
果不其然,下一瞬,嬌嬌被一腳狠狠踢翻,她驚恐萬分地伏倒在地,瑟瑟求饒起來。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往後再讓本宮聽見你們哪個口中稱「太后」,本宮就炮烙了你們!」大周太后贏玉妖艷的臉龐掠過一抹陰鬱的狠戾,挺坐而起的嬌軀僵硬緊繃。
「諾,諾……」侍女們紛紛跪地,顫聲道。
「都給本宮滾!」
侍女們如蒙大赦,跪爬著爭相出殿。
--太后?嗤!
贏玉瞇起勾人的美麗眼眸,目光陰狠地望著殿外那烏雲壓得低低的天際,彷彿想望穿厚厚灰雲,見到那個將她無情推向「太后」這個位置上的男人,似哭似笑地喃喃自語。
「宇文韜,宇文堂,你們父子倆可真狠,一個逼著我守活寡,一個壓著我當活死人,你們究竟拿我贏玉當什麼了?」
向來這世上只有她贏玉不想要的,還沒有她贏玉要不到的,偏偏就是這兩個她命中的魔星,一次次讓她從高高在上萬人吹捧愛慕的高台上,重重摔跌得奇慘無比。
她乃贏氏一族千寵萬愛的嫡長女,有無數青年才俊名門貴公子競相討好求親,當初更是被家族如珠似寶地送上皇后鳳座,現在那個不孝子想這麼輕易就叫她把後宮大權讓出來,交給他選中的小賤人,哼,做夢!
「你們不叫本宮好過,那麼誰也別想好過。」她眸中嘲諷的笑意更深了,自言自語道:「狼崽子,本宮弄不死你,可這回是你自己把弱點露於人前的,那就別怪本宮不客氣了。」
終有一日,她會甘願做這個太后的,不過前提是,皇帝是誰得由她說了算!
「這大周江山改姓贏也中聽得很哪,哈哈哈哈……」贏玉笑聲得意如夜梟,繡著金線牡丹的正紅衣袍鬆鬆垮垮,露出了大半個雪白誘人的玉肩和一抹渾圓酥乳春光。「屆時看看還有誰能攔著本宮尋快活……」
殿外的侍女們冷汗涔涔滑落,卻無人敢去拭。
「來人!」贏玉懶洋洋嬌喚。
「奴下在。」以嬌嬌為首的侍女們急急輕步入殿,跪伏在地。
「傳本宮的話,」贏玉斜倚著錦榻繡墩,「就說本宮召那位南梁進獻來的美人兒到芙蕖園賞花喫茶,讓她半個時辰到吧。」
「諾。」
「還有,」贏玉嗤嗤一笑,眸中幽光一閃。「去,讓太宰大人無論如何都要袢住我那好皇兒一個時辰。」
「奴下遵命。」嬌嬌臉色一白,仍是硬著頭皮應道。
「嗯,半個時辰呀,當是足夠了……」贏玉以袖掩嘴,笑得媚態橫生得意洋洋,好似等著看一齣好戲開鑼。
確實,這後宮也冷清太久了,是該熱鬧熱鬧了……
趙妃子看著那個舉止有禮有度的娟秀侍女離去,眉眼間有些許失魂落魄。
娘娘召見?
「原來君上已經大婚,有皇后了。」她的心沒來由地悶痛,有股陌生的酸澀感緊緊攀附在胸口,她一手揪住衣襟,彷彿這樣就可以克止住那種不斷下墜的恐慌與疼楚。「原來他身邊已經有人啦……」
他既已有與他寒暄問暖,枕衾相纏且生死相依的妻,那日她居然還敢以那樣的理直氣壯,那樣大言不慚的說要留在他身邊,陪著他一輩子?
嬪妃這頭銜雖好聽,卻也不過是世人眼中猶如貨物,可贈可買賣的妾,這樣的她,和南梁王宮裡的姑姑有什麼不一樣?
阿妃,真正能帶給他溫暖,名正言順站在他身邊的人,不是你呀!
她鼻頭一酸,倉皇地低下頭,用力眨去眼中淒惶的灼熱。
「娘娘,您別怕。」將女看她這般淚眼汪汪,像只被逼到牆角的小兔子般瑟瑟顫抖,心都軟了一大半,忙道:「太后娘娘今日之召,自有奴下們護您周全,您莫怕莫慌。」
「太……太后娘娘?」趙妃子不哭了,睜大眼睛。「不是皇后娘娘?」
「君上至今尚未大婚,何來皇后娘娘?」將女微笑道。
「還好還好……」她登時鬆了一口氣,只覺剛剛包圍著自己的那陣淒風苦雨瞬
間雲散雨收,眼前又是晴空萬里驕陽燦爛,不禁咧嘴傻笑了起來。
「嚇死我了。」還好君上沒有大婚,沒有皇后,還好她還有希望,有資格可以光明正大在他身邊……她心頭一甜,滿眼說不出的歡喜。
想起君上只會對她笑,摸她的頭,抱她疼她,那樣冰山底下罕見的溫柔也只會對她,再無旁的女子能見到這樣的他,趙妃子就覺得心口塞得滿滿的、暖暖的,多到都要溢出來了。
將女沉吟。「不過太后娘娘非易與之輩,她終究是君上親母,後宮之主,依奴下之見,此事還須速速上稟君上才是。」
「好。」她乖巧地點頭,隨即又恍然醒悟到什麼,澄澈的烏黑杏眼裡有著一抹少見的嚴肅。「將女,你剛剛話裡的意思有些奇怪,難道君上和他母后關係不好嗎?!」
將女沒想到這個憨甜傻氣,成天只關注吃睡的主子居然也有這一份慧黠敏銳的靈心,因詫異而遲疑了一瞬。
「君上和太后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是我該知道、該注意的忌諱?!」趙妃子小心翼翼地問。
「娘娘……您多慮了。」將女蹙了蹙眉,終究還是選擇隱瞞。
君上未有命令前,她們做奴下的自然不該多口。
「將女姐姐,我是貪嘴了些,又素昔不愛想事兒,可不代表我就沒腦子哪。」她嫣然一笑,隨即有些悵然,「不說皇宮內苑,就是世家大族裡,又有哪家沒幾樁利害糾葛光怪陸離的辛酸破爛事兒?」
遠的不說,她家的老爺子就厭透了她的四叔,親生庶子還不如族中有本事的旁系堂兄弟。
這世上,並不是什麼人都願意無條件且理所當然的關愛對方,無論是親人還是夫婦、手足。
她輕輕歎了一聲。
「請娘娘責罰。」將女一凜,猛然跪下請罪。
「你快快起來。」趙妃子嚇了一大跳,忙扶起將女。「你沒做錯什麼,又何來責罰呀?」
「可奴下為卑,居然曾有過一絲輕視主人之心,主人相詢,還意圖隱瞞,就是大罪。」將女不肯起,執意道:「請娘娘以軍法重懲,以儆傚尤。」
大周不愧是大周,法令嚴明,連個小小侍女犯了這麼一丁點、甚至算不上錯的小錯,都要自請軍法處置,無怪乎大周只花十數年就迅速壯大至此,也無怪乎南梁瞠乎其後,弱不可及。
她大感驚愕之際,內心不無感觸地微黯了陣光--南梁,若不伏首稱臣,還能有一敵之力嗎?
趙妃子心情很是複雜,不知怎地,她既為南梁感到深深悲哀,卻又為大周感到莫名驕傲……哎哎哎,難道是久不用腦子,錯亂了不成?
看趙妃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紅,出身暗影的將女以為她還在猶豫是不是應該責罰自己,驀地揚起手掌就要朝自己右臂劈落--
「住手!」趙妃子驚叫一聲,小圓臉這下黑透了。
將女化掌為刃的手堪堪地停留在右臂前一線之處,錯愕地抬頭望著她。
「你你你……氣死我了!」趙妃子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指著將女手都抖了起來。
「奴下該死。」將女惶恐萬分,冷汗焊涔。
「什麼死呀死的,誰都不準死!」她一把拉起跪在面前的將女,氣得腮幫子鼓鼓的,烏黑眼兒裡燃著亮得驚人的火焰,「旁的人我雖然管不得,可是在我身邊的人,無論是誰,性命身子都是最寶貴的,有錯該罰,無過當免,你劈斷了手,是想去做獨臂神尼嗎?那也得問我這個主子肯不肯啊!」
「娘娘……」將女呆住了。
「尤其咱們女子金貴不輸男兒,不說養得珠圓玉潤,最少也該護得全須全尾吧。」趙妃子雙手叉腰,昂起臉來,熊熊霸氣盡顯。「往後我還要看著你們得遇良人,親自送你們風光出嫁,養兒育女幸福一生呢!」
身為暗影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在暗處忠心護主捨身忘死,一條便是化為明處鞠躬盡瘁直至老亡,所謂歸宿,所謂家庭,這樣平凡卻簡單的幸福早就是第一個被棄絕的東西。
可是今日娘娘卻說……卻說凡是她身邊的人,性命身子都是最寶貴的,她、她還說女子金貴不輸男兒……還說往後要看她們得遇良人,要親自送她們風光出嫁,養兒育女……幸福,幸福一生……
將女望著眼前那個明明身形嬌小,在這一瞬卻顯得無比高大、光芒萬丈的趙妃子,自幼被鐵血訓練打磨出的冷硬意志和心腸,剎那間竟似雪遇驕陽,被融化成春水涓涓,眼眶跟著一熱,心頭立定--
「將女,此生此世,誓死效忠娘娘!」將女握拳重重捶了自己胸口三星--此乃暗影血誓,如有違者,天誅地滅,魂蝕魄散。
「就說了不準死呀死的!」趙妃子急到要跳腳了。
「諾。」將女鄭重地點頭,素來清冷自製的眉眼間露出一絲溫柔笑意。
渾然不知剛剛自己糊里糊塗便收服了一個暗影高手的心,趙妃子聞言例嘴一笑,再次扶起她,扶到一半卻啊地慘叫了一聲。
「糟了,什麼時辰了?」
她居然把太后娘娘的相召全忘光光了,太后娘娘會不會氣到想活剮了她--啊啊啊!
面一石。白米七八升,作粥,以白酒六七升酵中,著火上。
酒魚眼沸,絞去滓,以和面。面起可作。
北魏、賈思親《齊民要術。作白餅法》
明明說了是「半個時辰」後芙蕖園召見,贏玉從沒想過竟然有人當真敢半、個、時、辰後還沒到!
放眼這後宮嬪妃之中,哪個不長眼的小賤人敢藐視她的權威?可這個不肖小兒親自領進宮的賤婢,居然就狠狠地摑了她的顏面一巴掌?
贏玉原是穩穩坐於芙蕖園另一端畫樓上,隔著憑欄居高臨下看著那擺佈妥當的矮案錦墊和精緻茶果……久久等待,卻仍舊空無一人,她心頭那把怒火越發狂燒起來。
「好,好,好得很呀!」她怒極笑得更艷了,鮮血般鮮麗奪目的纖纖十指捏握得手中酒樽更緊,用力之大,指節都泛白了。「看來宇文小兒果然給了你幾分底氣啊!」
「娘娘,是否需要奴下再去--」嬌嬌在一旁輕聲問。
「不,本宮就要看看,她究竟膽兒大到了什麼樣的地步?」贏玉輕撫著左手指節上那鴿蛋大、閃著幽光的血紅寶石,看似漫不經意地道,「也罷,小打小鬧的,倒顯不出本宮的手段了。也是時候該讓這後宮中人看清楚,皇帝的手縱然一時能伸得進後宮,可又能掌得了多久?」
這裡,終究是女人的戰場。
「娘娘,來了。」嬌嬌眼角餘光瞥見人影,驚喜得意道。
「嗯,看著吧。」贏玉懶洋洋道。
因為還要換衣裳換頭面上妝飾,趙妃子急趕緊趕到都快吐了,幸虧是坐上了羽林衛們親自扛的錦輦,不晃不搖不顛,步履輕快如飛地來到了遠在數殿之外的芙蕖園。
若是靠她這雙短腿,恐怕太后娘娘還得等上一個時辰呢!
不過趙妃子雖小,陣容卻龐大,不光是殺氣騰騰的羽林衛抬輦的護輦的就有十二人,隨行的侍女以將女為首,也有八個,不說旁的,光靠人數、靠氣勢,就足以在這後宮裡橫著走了。
畫樓上的贏玉臉色陰了陰,隨即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本宮的好兒子,你終於也有軟肋了。
而這頭,一身盛裝更顯得宛若桃花的趙妃子看芙蕖園上擺的矮案茶果,對面空空蕩蕩,一時之間也不知該鬆口氣還是提心吊膽。
太后娘娘這是久等她不至,氣跑了,還是壓根還沒來?
「應該是還沒到,大人物總是姍姍來遲的嘛,呵呵呵呵。」她樂呵呵地自我安慰,下了輦小心翼翼地微攏裙裾,就要跪坐上錦墊。
「娘娘且慢。」將女不動聲色地朝她微微一笑,「這錦墊終歸是在芙蕖湖畔放得久了,有水氣塵煙,不潔了。奴下帶來了咱們自己殿裡的錦墊,這就為娘娘換上。」
趙妃子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上頭織金繡花的美麗錦墊,看了看左右無人的湖光山色,再看到不遠處的那座畫樓,心下若有所覺,不禁暗暗抹了把冷汗。「嗯,有理,這就換吧。」
「諾。」將女抿唇暗笑,娘娘果然也是玲瓏剔透人兒,一點就通。
就在將女手勢輕巧地將那內藏銀針的錦墊收起,換上帶來的柔軟百花錦墊後,就要請趙妃子入座。
「那個……」她烏黑杏眼骨碌碌一轉,笑嘻嘻地道:「對面座位的錦墊想必也髒了,我,咳,本宮是晚輩,自該好好孝順太后娘娘,怎麼能自己獨坐新墊呢?將女,咱們帶來的錦墊還有嗎?」
「奴下帶了不少呢。」將女眸光一閃,肚裡險些笑壞了。
不愧是君上看上的小娘娘,學得就是快。
將女將另一隻錦墊也換了,小小心心地輕拈著自家那只百花錦墊的兩角,穩妥地放好了。
畫樓之上的贏玉臉都黑了!
就知道那不肖子看上的會是什麼好東西?果然是個大逆不道、欠人打殺的小賤蹄子!
趙妃子笑吟吟地乖乖坐好,看著矮案上精緻可口的茶果,忍不住原形畢露地流口水,卻不忘求助地先看了將女一眼。
「有毒嗎?能吃否?」
將女險些憋笑不成,努力維持侍女端莊的神情,輕聲道:「就算無毒,也吃不得。」
「真可惜……」她咕噥。
就在此時,美艷無匹光華四射的贏玉身著大紅鳳袍,妖妖嬈嬈中仍可見耀眼奪目的雍容華貴大氣,沉沉地迫人而來。
贏氏貴女,母儀天下,正當如是。
趙妃子就算做好心理準備,依然被震懾在當場,屏氣凝神,大氣都有些喘不過來。
這就是鳳臨九天、麗容無雙的國母氣勢嗎?
腦際亂糟糟間,她驀然閃過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干的念頭--
難怪君上俊美無雙,原來是其容肖母,卻又比其母多了一股令人心折敬畏的尊貴英氣。
帝王之氣。
君上好,君上妙,君上君上呱呱叫。
「我的。」她傻兮兮的笑了,笑到一半才想起用寬袖遮面,卻忍不住喜孜孜地眉開眼笑。「嘿嘿嘿,是阿妃的。」
「咳。」將女輕咳一聲提醒。
她忙回過神來,立刻起身,按著自小調教出來的仕女禮儀,不卑不亢地向贏玉行了個晚輩拜見長輩的福禮。
「臣妾趙氏妃子,拜見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四個字令全場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宮中何人不知贏玉的逆鱗?
贏玉眼角一抽,口氣冰冷道:「出言不遜,頂撞本宮,來人,掌嘴五十!」
趙妃子臉一僵,不敢置信地望著這個一出口就要抽死人的美麗太后。
贏玉命令一出,將女和羽林衛們眼神倏寒,迅速護在趙妃子身前。
將女恭敬而清冷地道:「稟娘娘,君上有令,舉凡前朝後宮,犯小妃娘娘者死。」
「哦?包括本宮嗎?」贏玉恨意更生,怒極反笑道。
「奴下不敢。」將女的語氣越發恭謹,神情卻更加淡然。「還請娘娘莫為難奴下。」
「本宮今日就是要打殺了她,要為難了你們,汝等又當如何?」贏玉嗤地笑了,懶洋洋道:「來人!」
她話聲一落,一隊煞氣凜人的侍衛隊手持長戟威逼而來--這是太宰贏氏的人馬。
人數遠遠遜於對方的羽林衛們卻夷然不懼,嘴角勾起嗜血的微笑,由死忠於宇文堂的護衛統領訓練出的無不是百戰之士,個個都是為了主子敢捅破天的殺神。
君上說了,小娘娘就是他們的主,主辱臣死,哪個敢對小娘娘不利的,就是他們手中狼頭刀的獵物!
眼看情勢嚴峻,大戰一觸即發--
「慢。」趙妃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驀然喊道。
「怎麼,想向本宮請罪求饒了?」贏玉似笑非笑地睨著她,「可惜遲了,來呀,統統殺了,不留活口--」
不留活口?難道人命在宮中這些貴人眼中當真比螻蟻不如?
「太……娘娘,」趙妃子心一顫,蒼白小臉上盛著一抹凝重,「無論如何,惹得您不快是臣妾之過,臣妾在此向您賠罪,臣妾任罰;他們只是受命護衛臣妾,職責所在,並非存心與娘娘作對,還請您明辨。」
「不過是一群奴才走狗罷了,」贏玉高高在上地看著她,含笑的美眸中滿滿惡意。「本宮樂意殺來玩,你又能奈我何?」
趙妃子聞言腦門一熱,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來,被這囂張霸道無法無天的太后激得一時頭昏,衝口而出:「皇宮內苑何等高貴,輕易動刀動槍喊打喊殺的,要傳出去,豈不有傷我大周皇室的尊嚴?娘娘是這後宮之主,後宮裡鬧得血流成河人仰馬翻,您臉上好看嗎?」
「你是什麼東西,敢訓斥本宮?」贏玉勃然大怒。
「阿妃不敢,只是娘娘身份貴重,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乃是全天下女子們敬仰倣傚的對象,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娘娘這是鼓勵人人學您這般粗俗跋扈了?!」
「你你--你這天殺的賤人,竟也敢污蔑本宮,大逆不道罪該萬死!」贏玉氣息粗喘,暴戾地嬌喝一聲。「把人給本宮拿下,剝衣示眾,當場杖斃……本宮倒要看看,今日有誰敢攔我?」
「諾!」贏氏侍衛隊如狼似虎地轟聲應道,手中長戟寒光閃閃,毫不留情地對著趙妃子諸人戳刺橫掃而來。
刀劍橫架交擊的刺耳聲響在空中炸開來,將女急速地護著趙妃子後退,卻有幾名贏氏侍衛打斜竄沖而出,一個攻上路,一個攻下盤,彷彿要把將女橫挑戳穿在地,幸而一名高壯剽悍的羽林衛掄刀擋住了一個,腳下重重踹翻了另一個,才博得了一息之機。
將女萬萬沒想到太后初次出手就是粗暴無情的殺招,全然沒有一絲試探或迂迴之意,登時被打得措手不及,原先佈置好的防護根本不足夠。
贏玉面上帶著殘忍的笑意,看似毫無章法的專權蠻橫底下,卻有著深沉的謀算。
這十數年來,她在後宮中已然被這個將朝政軍權盡攏於手中的親兒打壓得狠了,一口氣憋著幾欲內傷,就是因著兄長極力拘管、勸服著她,道如今君威日盛而世族式微,贏氏樹大招風,遲早會成為皇帝欲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
他們絕對不能讓皇帝拿到把柄,有機會調轉刀尖來屠戮宰割贏氏一族。
所以她今日刻意造下這一局,明裡打著皇帝親母教訓後宮晚輩妃子的名頭,暗地裡藉機斬斷宇文小兒於後宮中的半隻臂膀。這宮中之人最為勢利,若見皇帝的威嚴在後宮中施展不開,甚至步步維艱,後院失火,他還能分多少心神專注把著前朝呢?
自古孝字大過天,若他為了小小妃子便忤逆親娘,那便是無人倫,當得群臣痛諫、百姓唾棄,那他這皇帝還立得端、坐得穩嗎?
況且,他們母子之間早已兵戎相見……
贏玉看著己方漸漸佔了上風,眸中陰毒的算計之色更深,嘴角也上揚得越發歡愉了。
趙妃子在將女的護衛下踉蹌後退,儘管將女努力想將她帶離這場殺局,她絕望而憤怒地望著那些悍然忠心的羽林衛不斷受傷、血濺當地,卻仍舊毫不退讓地擋在自己身前--
不!夠了夠了!
「住手!」當她看見一名羽林衛的肩頭被長戟刺得對穿,再也忍不住怒吼出聲,滿眼血紅地恨視著得意微笑的贏玉,「你不就是想殺雞儆猴,打殺我以震懾後宮嗎?放過他們,我任你宰割,絕不反抗!」
「你當本宮今日還會放過你和這群狗奴才嗎?」贏玉諷刺一笑,「本宮就愛看著違逆本宮的人,一個一個死得乾、乾、淨、淨。」
有兩名贏氏侍衛被羽林衛一刀斬落頭顱,可有更多的贏氏侍衛不斷地自畫樓裡竄出,揚起手上長戟加入戰局,下一瞬,有個羽林衛被戳穿胸膛,目皆欲裂地轟然倒地。
趙妃子驚恐悲傷到了極點,小手緊緊搗著嘴巴,用力搖著頭,痛哭失聲。「不--不要--」
都是因為她,都是為了保護她……
若非她不知死活地出言不遜惹惱了太后,這些兒郎怎麼會死?
「娘娘,快走!」將女手中短刃狠狠戮進了一名贏氏侍衛的身體,破了殺陣的一角,她緊環住趙妃子的腰肢就要運功躍起,從這缺口逃出這場絕殺之境。
「放弩!」贏玉唇間輕吐二字。
不知何處出現的一隊弩手已對準了騰躍於半空中的將女和趙妃子,眼也不眨地齊齊放弩箭!
「娘娘閉眼!」將女緊緊抱住嬌小的趙妃子,以後背迎向那如暴雨般黑壓壓襲來的弩箭。
趙妃子只覺自己被將女牢牢圈護在身下,而那個緊抱住自己的溫暖身軀卻在一連串激烈的沉悶重擊之下,漸漸變得僵硬。
將、將女……不會,不會的……
她蒼白的嘴唇哆嗦著,竭力想要自那緊箍住自己的懷抱裡爬出來,她想要反手抱住、扶住將女沉重而癱軟的身子,可是將女力氣之大,就連……連……也沒能鬆手。
濃稠而溫熱的液體逐漸包裹住她的口鼻、濡濕了她的頸項和衣領,趙妃子腦際轟轟巨響,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熱淚已失控地奪眶而出--
「去,看看人都死透了沒?」
恍惚間,那個嬌懶而邪惡的嗓音響起,趙妃子呆呆地蜷縮在將女僵硬的懷裡,置若罔聞,她的心跳、思想,和全身上下所有的感知彷彿在這一剎那也跟著僵止、死絕了。
她沒有聽見贏氏侍衛隊囂張得意的應答聲,沒有聽見隨之而起的抽氣聲、刺耳的兵器落地聲,甚至沒有聽見那熟悉的腳步聲自遠處急奔而來。
她的耳際、腦海,嗡嗡然迴盪的都是將女的一言一笑:
--娘娘別怕,自有奴下們護您周全,您莫怕莫慌。
--將女,此生此世,誓死效忠娘娘!
--什麼死呀死的,誰都不準死。
「……不是說好了,誰都不準死嗎?不是說好了……說好了往後我還要看著你
們得遇良人,親自送你們風光出嫁,養兒育女幸福一生嗎?!」她澄澈烏黑的杏眼直視著前方,口裡喃喃自語。「將女,你起來,你不要死……你不會死的,阿妃去求她,阿妃一人做事一人當阿妃不要你們死。」
「小肉球!」那帶著焦急慌亂的咆哮聲像是很近,又像是很遠,溫暖堅實的懷抱取代了將女發僵的雙臂,緊緊地擁住了她。
趙妃子遲鈍地回頭望向那個帶著明顯焦灼的俊美臉龐,木然空洞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好半天,下一刻終於重重一顫,像是自沉沉的噩夢中清醒過來了。
她一把緊緊揪住他強壯的臂膀,喜極而泣地嚷叫道:「君上!君上您來了,您快救救將女……她、她保護我,受傷了,還有他們,羽林衛們,流了好多血……您快點救他們……」
「別怕,有孤在此,再不會有誰敢動你一根手指頭了。」宇文堂心疼地環緊她瑟瑟顫抖的冰涼身子,低沉的嗓音裡有著深深的寵溺和無可錯認的濃重殺氣。
誰敢再碰他心尖尖上的小肉球,一律殺無赦,就算是「她」,只要再敢起這個念頭,他絲毫不介意做個大周史上頭一個親手弒母的帝王!
龍有逆鱗,觸之即死。
看來,果然有人是在後宮好吃賴活得不耐煩了!
「將女呢?我要看看將女,她一定受了很多很多傷……」趙妃子想要推開他牢牢圈擋住自己的高大身體,掙扎著要去看將女,「我要照顧她,太醫呢?太醫怎麼還沒來?快點幫她治傷啊……」
「小肉球,別看。」宇文堂眸底掠過一絲不忍之色,怎麼也不肯稍稍讓開半寸,甚至還用手搗住了她的雙眼,輕聲道:「她,不會希望你看見她現在的樣子。將女……是個忠心的,你放心,孤定會命人好好安葬她。」
「你亂講,她沒有死!她不會死的,她答應我了的!」她抬頭怒視他,蒼白的圓臉上湧現病態的怒火腥紅,「她--她--」
趙妃子抖得厲害,倔強地死瞪著他,卻在看見他陣底那憐惜心疼之色更濃時,宛如挨了一記重棍。
鼻腔的血腥味不斷瀰漫開來,她突然停止了顫抖,平靜得令人心慌,低聲道:「我、我不鬧了,我就是看看她……」
儘管她看似冷靜鎮定下來了,但多年來自血海煉獄中走過來的宇文堂又怎麼看不出她這瀕臨崩潰的異常安靜?
「不。」他的聲音低沉溫柔而堅決,在她抬頭欲掙扎的那一剎那,指尖已然輕點過她的穴道,讓她昏睡過去。
小心翼翼地把懷裡柔軟嬌小卻觸手冰涼的小肉球抱了起來,宇文堂回頭看向那形容狼狽,被押至一旁的妖艷美婦,在觸及她怨毒恐懼的目光時,冷冷一笑,而後凝視著戰到最後一刻,十者僅餘一二的羽林衛。
還有,那英勇護主殉身的將女。
他不能讓小肉球看見這一幕,將女後背已插滿了弩箭,血肉模糊得不似個人形了。
一聲幾不可聞的低歎消失在風中,他臉上肅殺深沉的神情如故,淡淡地道:
「除了太后以外,其餘全部凌遲,少了一刀便斷氣的,就從贏氏走狗裡找一人相抵。」
「嗚嗚嗚……」贏氏侍衛個個被宛如地獄凶神的狼衛扳斷了雙臂踩在腳下聞言驚恐的拚命掙扎想求饒。
「不……肖子,你敢……」被團帕子堵住嘴巴的贏玉不敢置信地嚷叫起來,卻是模糊不清,噎聲連連。
宇文堂眸底閃過諷刺至極的笑意,「贏氏侍衛膽大包天,作亂宮中,意圖對太后不軌,太后年邁體弱受驚過甚,移至鹹安殿靜養,無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驚擾,違者,處車裂之刑。」
「逆子--」贏玉目眢欲裂。
「諾!」狼衛轟然應道,面露獰笑。
在絕對橫霸的武力面前,是與非,都由強者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