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魑魅幽林施毒手 英雄大會究奸徒
鍾靈大吃一驚,忙把江曉芙交與鍾秀,說道:「阿秀你照顧江家妹子,我去捉賊。」
抬頭一看,楊梵已經上了對面那座山峰,鑽進高逾人頭的茅草叢中了。好在他是背著一
個大布袋,搖搖擺擺,弄得茅草似波浪般起伏,故此在這面山坡,還是可以隱隱看見他
的行蹤。
鍾靈一面追趕,一面呼喊,「捉奸細啊!」的聲音這才四方紛起,響徹了山頭,
鍾靈展開八步趕蟬的輕功,追到山頂,終於追上了楊梵。楊梵提起布袋,一個轉身,
掄起布袋作為兵器,朝鍾靈劈面打來,冷笑道:「你不要這小子的性命,你就出劍!」
哪知鍾靈武功遠非江曉芙可比,楊梵用這個辦法可以克制江曉芙,卻難不倒鍾靈。
只聽得鍾靈哈哈一笑,說道:「我的劍是長著眼睛,只傷奸細的。你瞧著吧!」唰的一
劍刺出,果然便似長著眼睛一般,並沒碰著布袋,劍尖直指楊梵的肩井穴。
楊梵身軀一矮,抱著布袋作為盾牌,避開了鍾靈的連環三劍。鍾靈見他抱著數十斤
重的布袋,步法還是這麼輕捷,也不禁暗暗驚詫。
鍾靈喝道:「小小年紀,如此狠毒。再不放人,我可不能饒你性命了!」天山派的
追風劍式一展,乘暇抵隙,劍劍直指楊梵要害。妙在他的劍招雖是疾如暴風驟雨,但卻
總是刺向布袋遮攔不到的地方,殺得楊梵手忙腳亂。
眼看楊梵就要傷在他的劍下,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鍾靈冷笑道:「小賊,
放人!否則等不到你的黨羽前來,我就先斃了你。」
鍾靈正要使出本門的殺手神劍,楊梵忽道:「你要人麼?給你!」突然把那布袋一
拋,但卻並非拋給鍾靈,而是拋下山谷!
鍾靈大驚,百忙中無暇思索,立即搶去救人,一個起伏,剛好在懸崖旁邊,把那布
袋接下。楊梵喝道:「你也領教領教少爺的劍法!」
這一下主客勢易,是鍾靈背著布袋,楊梵揮劍進攻。鍾靈當然不能夠用布袋中的林
道軒當作兵器,還要處處小心,防楊梵刺著布袋。幾招一過,險象環生,差點兒給他擠
下懸崖。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個瘦長的漢子已似一溜煙的來到,替下了楊梵,只是一個
照面就把布袋奪了過來。
鍾靈去了「包袱」,立即搶攻,「呼」的一掌打出,那瘦長漢子把布袋在後面一摔,
身形一側,反而踏上一步,就在懸崖旁邊,揮掌相迎。
鍾靈用的是「須彌掌力」,剛柔兼濟,本來是十分純厚的內家掌力,莫說是人,石
頭給他打上一掌,也得粉碎。哪知雙掌相交,鍾靈只覺觸手之處,柔若無物,掌力有如
打到虛空之處,身體失了重心,不由自己的一個蹌踉。
鍾靈方覺不妙,那漢子猛地大喝一聲:「下去!」陡然間掌力盡發,排山倒海般的
向鍾靈推擠過來。鍾靈身在懸崖之邊,立足不穩,登時似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應聲而落,
墜下深谷。
這瘦長漢子不是別人,正是楊梵的父親楊鉦。
原來楊鉦果然是暗中接受了清廷「禮聘」的武林敗類,他打聽得江海天尚未回來,
便放膽偷上氓山,與蒙永平等人串通,陰謀破壞氓山之會。
可是氓山防範森嚴,來歷不明的人絕不能輕易混進。楊鉦只能叫兒子跟著蒙永平,
在玄女觀附近活動。而自己則匿伏山頭,伺機行事。他的兒子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認作蒙水平一個同黨的徒弟,年紀輕輕的少年;不比陌生面孔的大人之容易受人注意,
所以容易矇混得過去。果然一出馬便立了「大功」,活捉了林道軒。而楊梵向這座山頭
逃跑,也正是與父親約好的。
楊鉦是一派宗師,那次在天柱峰上與江海天比武,也有接江海天三數十招的能耐,
論本領自是高於鍾靈,但鍾靈本來也不至於一招落敗的,只因他一來是在懸崖之邊,給
對方佔了地利,二來楊鉦的邪派獨門武功,鍾靈又未能夠一下子適應,故此只一掌便給
他打下懸崖。
楊鉦哈哈大笑,眼看鍾靈就要摔成肉餅,卻忽地在空中一個猴子翻跳,減弱了下墜
之勢,恰恰抓著了峭壁上橫生的一枝虯松。楊鉦心道:「想不到這小子還有這一手輕功。
此時若不除他,他年又是一個勁敵。」
楊鉦正想找一塊大石砸下,忽聽得有人高宣佛號:「阿彌陀佛,氓山之上,豈能容
你擅開殺戒?」跟著又有人霹靂似的一聲斷喝,「大膽奸賊,往哪裡逃?」原來是少林
派的羅漢堂長老大雄禪師,與氓山派名宿甘人龍已經趕到!
楊鉦一聽,就知來的二人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當下顧不得傷害鍾靈,忙即吩咐
兒子道:「你先把這小子帶走,不用驚慌,我給你抵擋追兵。你只須翻過這座山,就有
人備好馬匹,接應你了。」
楊梵興高采烈,說道:「爹爹,我才不害怕呢。咱們爺兒倆這麼一鬧,已足令這許
多自稱英雄豪傑的面上無光了。明兒大姨父一來,便管教天下英雄喪膽!」他自小在父
親薰陶之下,根本不分是非,只知恃強逞能,想在人前露面。
楊鉦眉頭一皺,說道:「別提你的大姨父了,快走!」
楊梵剛剛跑開,大雄憚師與甘人龍隨後趕到。大雄祥師喝道:「施主留人!」把一
串佛珠一抖,一百零八顆念珠都變作了晴器,雨點般的向楊鉦灑下來!
這手「佛珠降魔」的功夫是少林寺三大絕技之一,當年少林寺的前任方丈痛祥上人
就曾以這手功夫震懾過孟神通。一百零八顆念珠看似冰雹亂落,其實卻都是打向人身穴
道。
楊鉦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舞起一根青竹杖,只見漫天碧影,點點寒
星,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在那根青竹杖縱橫掃蕩之下,念珠向四方飛散。楊鉦縱聲大
笑。卻不料那一百零八顆念珠互相激盪,有幾顆念珠竟然拐彎打到,楊鉦在大笑,忽地
「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少陽」「曲他」「風府」三處穴道,同時給念珠打中。
楊鉦一連退出了七八步,仍是腳步不穩,身軀搖晃,好似風中之燭,但也還沒有倒
下。甘人龍冷笑道:「哼,你這賊子口出大言,卻原來也只是這麼一點能耐,看你還敢
目中無人麼?」大踏步上前,使出大擒拿手法,便來抓楊鉦的琵琶骨。
甘人龍以為楊鉦已經受傷,這一下還不是手到擒來,哪知楊鉦待他抓到,驀地一聲
喝道:「教你識得我的本領!」反手一拿,卡嚓一聲,竟把甘人龍一條手臂,硬生生拗
折!
原來楊鉦的痛苦神情,仍是偽裝出來的。大雄禪師的「佛珠降魔」雖然厲害,究竟
還比不上當年的痛禪上人;而楊鉦的武功雖然也及不上當年的孟神通,但兩相比較,仍
是楊鉦比大雄禪師稍勝一籌。但他自忖決計抵敵不了大雄禪師與甘人龍聯手,故而施用
詐術,預先運了閉穴的功夫,讓念珠打中,假作受傷,來引甘人龍上當。
甘人龍也是一時不察,以為楊鉦已經受了重傷,為要留下活口審問,那一抓就不敢
使出內家真力,生怕將楊鉦抓死。卻不料冷不防的就著了道兒,反而給楊鉦把他的一條
手臂拗折了。
甘人龍是江南七俠中甘鳳池的後代,家傳武學,百步神拳,非同小可。受傷之後,
負痛狂呼,獨臂揮拳,猛地搗出,仍是拳風虎虎,威不可當。但楊鉦狡猾非常,一擊得
手,立即便閃過一旁,「蓬」的一聲,百步神拳的拳力,把他十步之外的一棵松樹震得
葉落枝搖。楊鉦待他憑著的這股氣發洩之後,勁力鬆散之時,驀地繞到他的背後,冷笑
道:「你也該歇歇了,倒下吧!」青竹杖倏然戳出,以重手法點了他的穴道。
大雄撣師見傷了好友,低眉菩薩也登時變成了怒目金剛,脫下袈裟,撲過來道:
「好個惡賊,你傷了兩人,還想生下氓山麼?」
一件柔軟的袈裟,拿在大雄禪師手中,變作了十分厲害的武器,只見他迎風一抖,
便似平地裡起了一片紅霞,向楊鉦當頭罩下。方圓數丈之內,沙飛石走!
楊鉦冷笑道:「大和尚,你少林寺武功雖好,只怕也未必就能將我留下!」青竹杖
一挑,發出嗤嗤聲響,恰似一片紅霞之中有一條青色的光芒劃過,將紅霞戳破了一角。
大雄憚師連番猛撲,每一次的猛撲,都給楊鉦的竹杖將他的袈裟挑開。可是楊鉦的
竹杖點穴,也都給大雄憚師的袈裟擋仕,無法攻進大雄撣師身前三尺之內。
就在此時,山寨又出現了兩條人影,正是鍾展與谷中蓮一同來到。谷中蓮已經見過
了女兒,因為給女兒解開穴道,稍微耽了一些時候,但仍然是後發先至,趕在眾人的前
頭。
谷中蓮揚聲叫道:「軒兒,軒兒!」聽不見林道軒的回答,又驚又怒,厲聲喝道:
「奸賊,你把我的軒兒怎麼樣了?你敢傷他一根毫髮,我就要你性命!」她尚未知楊梵
已把林道軒帶走,恐防敵人將他加害,先揚聲警告。
楊鉦聽她的聲音從山腰傳來,竟然刺耳如針,吃了一驚,心道:「這婆娘若然趕到,
只怕我不是她的對手。」不敢戀戰,青竹杖一桃,挑開了大雄禪師的袈裟,轉身便逃,
大雄禪師喝道:
「往哪裡走?」跟在背後,緊緊追來。
楊鉦早已想好脫身之計,猛地把手一揚,冷笑道:「我接了你的念珠,來而不往非
禮也,你也接我暗器。」只見一個暗赤色的圓球飛來,忽地「蓬」的一聲爆裂,化作了
一團焰火,向大雄撣師當頭罩下。
大雄撣師怒道:「好歹毒的晴器,但又能奈我何哉!」袈裟一蕩,火光流散,轉瞬
之間,已是煙消火滅。
不料楊鉦又是把手一揚,這一次的毒火彈卻是打到甘人龍身上。甘人龍是早就給他
點了穴道躺在地上的,當然躲避不開。
大雄禪師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趕回去撲救。楊怔哈哈大笑道:「大和尚,你安安
份份念你的往生咒去吧。失陪了!」大笑聲中,早已去得遠了。
大雄撣師撲滅了火焰,可憐甘人龍已是給燒得焦頭爛額,氣息奄奄。幸而還未曾斃
命。大雄撣師給他解開了穴道,連忙施救。
不多一會,谷中蓮與鍾展雙雙趕到。谷中蓮見甘人龍給燒成這個模樣,也是吃驚非
小。甘人龍是她師伯,她當然不能置之不理,只好把追捕奸細的事情暫擱一們,幫忙大
雄禪師救治。
甘人龍嘶聲說道,「谷掌門,捉拿奸細要緊,我,我沒甚麼。」大雄禪師也道:
「甘師兄性命無妨,谷掌門放心去吧。」
谷中蓮摸過了甘人龍的脈息,知道他傷得雖重,但也不至於便有性命之憂,而大雄
祥師有少林寺的「小還丹」,這是天下第一治傷聖藥,這才把心上的一塊石頭放下來。
捉賊、救徒,兩件事情一樣重要,谷中蓮問道:「我那徒兒呢?」大雄禪師道:
「一個小賊將他裝在市袋之中,已逃跑了。是向著那一個方向逃的。」楊鉦、楊梵父子
逃跑的方向不同,谷中蓮略一躊躇,覺得還是救林清的兒子要緊,於是拜託鍾展追捕奸
細,自己則向楊梵所逃的方向追去。
可是就在此時,鍾靈呼救的聲音也從峭壁下傳了上來,原來他攀住了虯松,已是精
疲力竭,無法上來。鍾展在懸崖邊望下去,見他兒子雙手攀著一條不過蠟燭般粗大的樹
枝,身子懸空,搖搖擺擺,隨時都有掉下去的可能。這景象大雄禪師也看見了,說道:
「鍾大俠,還是救人要緊,」鍾展父子連心,歎了口氣,也只好放鬆楊鉦不追,先下去
救自己的兒子了。
在鍾展將兒子從峭壁下拉上來的這段時間,各派弟子,陸續來到。
葉凌風在路上會見了江曉芙、鍾秀二人,神色倉皇,滿頭大汗地趕來,一見著大雄
禪師,立即問道:「我那小師弟呢,怎麼樣了?怎麼樣了?」關心、焦急之情,盡都見
之辭色。剛聽到一半,「哇」的便是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捶胸叫道:「這怎麼好?
這怎麼好?」
江曉芙連忙將他扶住,說道:「大師哥,你別著急。媽已經追下去了。」
鍾展道:「秀兒,你照料哥哥,我去追擒奸細。」
葉凌風如夢初醒,猛地敲了一下額頭,說道:「對,咱們大夥兒都去捉賊!」
江曉芙道:「師哥,你歇歇吧。你優心過甚,氣色太差,莫把自己也弄出毛病來,
有我們這許多人出動,也不在乎多你一個了。」
葉凌風從來沒有聽過江曉芙說的這樣體貼話兒,心裡甜絲絲的,又是得意,又是好
笑,暗自想道:「我破損了一點舌尖,也是值得了。」原來他吐的那口鮮血,乃是咬破
舌尖所致,並非真的吐血。
葉凌風索性把戲演到十足,摔開了師妹的手,說道:「不,我雖然未必幫得上忙,
但我必須盡我一點心意。誰叫我是掌門師兄呢?」
大雄禪師大為感動,掏出了一顆小還丹,交給葉凌風道:
「葉少俠,你帶著這顆藥丸路上備用,若是精神不濟,再吐血的話,可以將它服上,
至少可以使你不受內傷。」
葉凌風知道小還丹是極難得的良藥,醫治內傷,天下無雙,裝作匆匆要走的樣子。
忙不迭地收下,心裡想道:「早知如此,再吐兩口血也值得。」
當下大雄禪師將甘人龍背回玄女觀醫治,鍾秀陪伴她的哥哥鍾靈。鍾靈倒沒受傷,
只是精疲力竭,難以跑路,只好就地盤膝而坐,默運玄功,徐徐恢復精神,鍾秀在旁給
他守護。
除了這幾個人之外,其他的人,分頭都去搜捕奸細。可是翻遍了整個氓山,結果都
是失望而歸。
谷中蓮追得最遠,她施展絕頂輕功,追出氓山山下百里之外,也沒見著楊亢的蹤影。
原來楊梵有人接應,他們所乘的乃是御苑駿馬,多好的輕功,也是迫不上的。
待到谷中蓮回到玄女觀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氓山派弟於與一眾英雄都在等待她
的消息,誰也沒有去睡。
眾人見谷中蓮獨自歸來,形容憔悴,不必再問,已知結果。
人人都感心頭沉重,相顧無言。
江曉芙尤其感到難過,首先打破沉默的氣氛,哽咽說道:
「媽,都是我的不好。我不中用,保護不了小師弟,丟了你的面子。」
葉凌風接著說道:「不,都是我的不好。要是我聽師母的說話,早早找你們回來,
就不至於發生這樣的不幸了。」他的表情,更是動人,似乎奸細捉了他的師弟,就似摘
了他的心肝一般,說到傷心之處,一顆顆的眼淚都滴下來了。
谷中蓮歎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怪不得你們.賊人是謀定而動,要怪也只能怪我
料敵不足,防範未周。時候不早,你們都去睡吧。」
這一晚各人都是悶悶不樂,只有葉凌風一人例外,連夢裡都幾乎笑出聲來。
第二日已是獨臂神尼的忌辰,也即是氓山大會開始的日子。
葉凌風一早起來,隨著眾人到獨臂神尼的墓園聚集。今年來的人特別多,各大門派
小一輩的弟幹部只能在墓國外參拜,四面山坡上黑壓壓的站滿了人。葉凌風看了這樣盛
大的場面,又是歡喜,又是吃驚。歡喜的是自己將可在天下英雄之前露面,吃驚的是有
這麼多反清的英雄豪傑,倘若知道自己竟與清廷鷹爪同謀,那真是不堪設想。
谷中蓮率領長幼三代同門,拜謁了兩位祖師獨臂神尼與呂四娘的靈墓。隨後又是各
大門派的掌門人或代表以及有身份的賓客參拜。禮成之後,谷中蓮抬起頭來,眼角有晶
瑩的淚珠。
與會諸人都已知道昨晚的事情,但許多人也都感到奇怪,為什麼敵人要冒奇險,費
那麼大的氣力捉一個小孩子,雖然這小孩子是江海天的徒弟,但比他身份重要的人,不
是還多著嗎?由於覺得事有踢蹺,許多人都在交頭接耳談論昨晚的事情。
禮成之後,照原定的次序,應該是由谷中蓮以主人身份,宣告氓山大會開始,然後
由各派首腦人物商定這次大會討論哪幾項重要的事情。
眾人停止了耳語,等候谷中蓮說話。只聽得谷中蓮緩緩說道:「在大會開始之前,
我先有兩件事情要稟告各位前輩與及武林同道。」
谷中蓮說的第一件事,就是江海天把葉凌風立為掌門弟子的事情。
按照武林規矩,各門各派的掌門弟子,或廢或立,都得請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輩到場,
作為見證。如今谷中蓮在英雄大會宣佈此事,那是最隆重的了。
但一來這一件事情,眾人都已預先知道;二來因為昨晚所發生的事故,大家心情都
受了影響,所以葉凌風所期待的,大家向他熱烈祝賀的場面並沒有出現。不過由於江海
天在武林的地位,各派的首腦人物,都是循例的來向他道賀,稍稍說了一些勉勵的話。
本來江海天知交甚多,除了各派首腦人物之外,還應該有許多人來向他道賀的;但與會
諸人,人人都是抱著同樣心情,急於聽谷中蓮說昨晚那一件意外之事,急於商量如何去
捉拿奸細,祝賀的儀式以及一切讚美的套辭,也就盡量減少了。
葉凌風日盼夜盼的,可以在天下英雄面前大出風頭的場面,就是這麼平淡的過去了。
他早就準備好的一篇激昂慷慨、矢志行俠仗義的答辭,因為感到大會的冷淡氣氛,也就
自己識趣,沒有再說了。葉凌風不無感到「遺憾」,但經過了這一儀式,他的「江大俠
掌門弟子」的地位,已經確立,天下英雄,也都知道有他葉凌風這個人了。葉凌風雖然
感到「遺憾」,心中仍是高興萬分。不過他很會掩飾,可並沒有表露出來。對所有向他
祝賀的武林前輩,他也是彬彬有禮,甚是謙虛,獲得了全場的好感。
儀式過後,谷中蓮神情沉鬱,冉向眾人說道:「第二件事是氓山派應該另立掌門之
事,這次英雄大會,也該另選賢能主持,請天下英雄見諒。」
此言一出,全場騷動。白英傑道:「谷掌門,你這是為了甚麼?」一大門派的掌門
人,自請廢立,那是武林中從所未有的事情。因此大家雖然知道她是為了昨晚之事,還
是大感驚愕。
谷中蓮道:「請本派四位長老出來!」本來氓山長老一輩,還有個甘人龍的,但甘
人龍傷重,在場的就只有白英傑、路英豪、盧道璘、林竺四人了。這四人的心都似墜了
鉛塊一般,正想勸慰掌門,谷中蓮已在獨臂神厄墓前跪下,說道:「弟子谷中蓮無德無
能,致令本派蒙污,愧對祖師,特來請罪。」說罷,站了起來,道:「我有虧掌門職守,
致令鷹爪在氓山之上,公然擄人,又傷了本門長老甘師伯。請四位長老執行戒律,給我
應得的懲處!」
白英傑道:「依我看來,昨晚之事,頗有蹊蹺,不能只是怪掌門防範不周。各位想
想,鷹爪偷上氓山,費了這麼大氣力,為什麼只把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擄去?還不是因為
他是江大俠的徒弟嗎?鷹爪何以會知道他的身份?又恰恰選擇了一個適當的時機?」
路英豪和白英傑是老搭檔,接聲說道:「是呀,看來多半是有內奸與外敵勾結,才
會弄出昨晚的事情。所以當務之急,是要查明誰是奸細,免得咱們自己人中,潛伏了害
群之馬!至於本派掌門,自請懲處,那倒是可以從緩商量。」
白、路兩人還未知道林道軒的身世來歷,只從他是江海天的弟子這一身份立論。不
過他們老經世故,所說的卻是合情合理。在場的有識之上,和他們也都是抱著同一的見
解。當下紛紛附和:必須先查奸細!
可是昨晚楊鉦父子在人前露面,與他們交過手的也有江曉芙、鍾靈、甘人龍、大雄
禪師等人,可沒有一個人認識他們。經過一晚的時間,各派首腦人物也都查究過了,並
沒有失蹤的人,顯見那兩個乃是外敵,並非內奸。內奸是誰?大家還在迷霧之中!
當眾人異口同聲要查明奸細的時候,葉凌風的一顆心幾乎要從腔子跳出來,但他外
貌卻鎮定得很,暗自想道:「幸虧出事之時,我是在師母身邊,無論如何,她總不至於
疑心到我!」
不錯,谷中蓮確是對他絲毫沒有起疑,她倒是擔著另一重心事。心裡想道:「知道
軒兒來歷的,除了我之外,只有風侄與芙兒。他們二人當然不至於是內奸。但怕只怕芙
兒口沒遮攔,也許說話不小心,在人前漏了風聲,給奸細聽了去。」想至此處,不寒而
栗。
谷中蓮有所顧慮、說道:「奸細當然是要查究的,但看來也不是馬上可以發現,此
次英雄大會還要商討許多重要的事情,與其多花工夫先查奸細,不如擱到會後再辦。不
過,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們就是不責備我,我也深感慚愧。這個大會,無論如何,也
不應該由我主持了。」谷中蓮是想在今晚無人的時候盤間女兒,故此主張把查究奸細之
事,擱在後頭。
她的主張也不無道理,眾人冷靜下來,也都想到奸細既然安排得如此周密,決不能
輕易查獲。可是若不先查奸細,眾人又怎敢放心討論重要的事情?
正在議論紛紛之際,忽地有一個人站起來說道:「我倒有一條可以追查奸細的線索!」
饒是葉凌風如何強作鎮定。聽了這句說話,也不由得心頭一震,微微「噫」了一聲。
幸虧是在全場哄動之中,葉凌風的「失態」,沒人注意。
谷中蓮一看,說話這人乃是丐幫幫主仲長統的大弟子元一衝。仲長統出事未能赴會,
元一衝乃是代表丐幫的首腦人物。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與氓山派的淵源又極深遠,
前任幫主翼仲牟本身就是氓山派的,故此元一衝的說話,遂特別惹人注意。
江曉芙在葉凌風身旁,大為歡喜,說道:「師兄,這可好啦。
丐幫消息素來靈通,說不定他們已經知道奸細是誰了。咦,師兄,你的面魚怎的如
此蒼白,是精神還未恢復嗎?」
葉凌風連忙強懾心神,說道:「我昨晚記掛師弟,一晚都沒睡好,聽得這個消息,
我是高興得幾乎要流淚了。對,這消息真是太好啦!」
谷中蓮待騷動稍稍平靜之後,問道:「元香主,你有什麼線索,可以追查奸細?」
元一衝道:「請問江姑娘,擄你師弟那個少年,是不是姓楊的?你師弟在見到他的
時候,曾經說過什麼話?」
江曉芙道:「不錯,是姓楊的。我師弟說那小賊是曾於他有恩的『好朋友』,可惜
這件事他還沒有說出來,就給那小賊捉去了。」
元一衝道:「這小賊的相貌,是不是如此如此……」他詳細描述了楊梵的相貌,江
曉芙喜道;「一點不錯,元香主,你是認得他的呀?」昨晚事發之時,元一衝並沒在場,
他是未曾見到楊鉦父子的。
元一衝點了點頭,又問大雄禪師道:「你曾經與那鷹爪交手,那廝是不是個瘦長漢
於,用的一根青竹杖。」大雄禪師道:「不錯。」頗覺有點奇怪,因為昨晚元一衝是早
已向他打聽過一遍了的。
元一衝道:「谷掌門,你可以放心了。要追查奸細的線索,就在這兩個鷹爪身上。
他們是兩父子,父親名叫楊鉦,兒子名叫楊梵。」
谷中蓮道:「這兩個是什麼人?咱們怎樣可以抓到他們?」
元一衝道:「我也不知楊鉦底細,不過我可以到一處地方問出他們的下落。這楊鉦
和江大俠是見過面的。他有一個連襟往在天筆峰,名喚上官泰,和我們丐幫從前有點小
小的過節,後來就是江大俠與我師父同上天筆峰,將這過節化解了的。這上官泰頗有幾
分義氣,想不至於包庇好人。」
武當派的松石道人性情最急,立即說道:「對,有了廟祝,就不怕跑了和尚。待此
會散了之後,咱們幾個老頭子陪谷掌門、元香主都上天筆峰去,管那上官泰包庇好人也
好,不包庇奸人也好,總得著落在他的身上,捉拿鷹爪,追究好徒。」
群雄紛紛道好,有許多人還自告奮勇,先報上名,要參加迫捕楊鉦父子。葉凌風卻
是鬆了口氣,想道:「我道他是什麼線索?卻原來要兜這麼一個大圈兒。那楊鉦父子與
我並不相識,他們是另外一條線和蒙水平聯絡的,即使抓著他們,也不會連累到我。」
群雄正在議論紛紛之際,忽聽得冷笑之聲,遠遠傳來,群雄愕然都朝著聲音的來處
望去,卻是只聽見笑聲,還未見看人影。
白英傑喝道,「什麼人?」話猶未了,只見一個青袍漢子已經出現在眾人眼前,冷
冷說道:「諸位可不必費神上天筆峰了,有誰想動楊鉦一根毫髮的可衝著我來!」
青袍漢子來得迅速之極,說到一個「來」字,他的腳步已經是踏進了墓園。與他攜
手同來的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是昨天用布袋捉了林道軒的那個楊梵。
這一下突如其來,登時全場震動,有些性情暴躁的己在高聲喝打。青袍怪客冷笑道:
「你們這些自命英雄的人物,就只知道倚多為勝嗎?江海天在哪兒,我倒要請他出來問
問!」
谷中蓮自行請罪一事,既然未有結果,只好仍以氓山派掌門兼大會主持的身份答話:
「尊駕何人?你要替楊鉦出頭攬事,你呵知他所幹的勾當麼?你要會江海天,又是為了
何事?」
青袍怪客道:「你敢情是氓山派掌門江夫人了?怎麼,你丈夫還未回來麼?這可真
令我虛此一行了。」言下之意,除了江海天一人,天下英雄,都不在他眼中。
松石道人怒道:「江大俠雖然不在這兒,閣下意欲如何,我們也決不至於令閣下失
望!」
谷中蓮不願多生枝節,說道:「楊鉦之事,究竟如何?先了結這樁,再說別的!」
青袍怪客似是意興蕭索,懶洋洋地說道:「楊鉦幹了什麼勾當?你且說說!」
氓山長老之一的路英豪大聲道:「你這是明知故問,這小賊與你同來,你還能不知
道麼?」
青袍怪客雙眉一豎,面有怒容,朝著白英傑的方向戟指罵道,「咄,還未分出青紅
皂白,你怎可胡亂罵人?」
兩人之間的距離少說也在十丈開外,尋常武學之士發暗器也不打到這麼遠的距離。
但這青袍怪客只是朝著這個方向一指,白英傑登時便覺得冷風撲面,似有一把無形的利
刃向他刺來!饒是他有數十年的內功修為,也不由得機靈靈地打了一個冷顫!
谷中蓮道:「好,那咱們就讓天下英雄評評理吧,看楊鉦父子是不是該罵?楊鉦作
了朝廷鷹犬,指使他的兒子在氓山之上擄人。除非你也是與他們同流合污的一路人物,
否則還豈可包庇他們?」
與會諸人都因青袍怪客的偶傲態度而動了怒氣,異口同聲他說道:「對,他既替楊
鉦出頭,就得著落在他身上把楊鉦支出來!」「這廝分明也是朝廷鷹爪,何須再問?把
他擒下再說!」但群雄都是有身份的武林人物,決不能一擁而上;而且在這氓山之上,
也得聽從谷中蓮的命令。故此,雖是群情洶湧,也只是向谷中蓮提議而已,並未演成群
毆。
那青袍怪客在群情洶湧之中卻是神色自如,淡淡說道:「我這姨甥捉了你們的什麼
人?」谷中蓮見他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有點詫異,也有點火起,當下說道:「就是你
所要會的江海天最小的徒弟,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
青袍怪客冷笑道:「我道是什麼大事,原來只是捉了江海天一個徒弟。捉了江海天
的徒弟怎見得就是朝廷的鷹犬?義怎能含血噴人,連我也罵起來?哼,滿洲的韃子皇帝
是什麼東西?也配驅使我麼?哼,你們別在門縫裡瞧人,把人瞧扁了!」
此言一出,倒是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要知俗語也有的話:「是什麼人說什麼話;
是什麼果結什麼瓜。」這青袍怪客倘若真是朝廷鷹犬,他盡可以胡說八道,但決不敢辱
罵皇帝。
谷中蓮靜默了片刻,仔細地打量了那青袍怪客一番,說道:
「然則你們又為什麼要把江海天的徒弟擄去?」
就在此時,忽聽人聲腳步聲嘈成一片,只見有一大群人,已經在山坡上出現,正朝
著墓園走來。群雄紛紛上前堵截。
谷中蓮喝道:「你們是些什麼人?」她使用上乘內功將聲音傳出來,聲音不高,但
卻似在那些人的耳邊問話一般。
這些人本是來勢洶洶,而且其中也不乏武學高明之士,但在谷中蓮以最上乘的內功
震懾之下,都是不禁心頭一震,愕然止步。
青袍怪客哈哈一笑,輕描淡寫他說道:「他們有些是我的朋友,有些是我的家人奴
僕,跟我來參加你們的『英雄大會』的,總之是你們氓山派的客人,何用大驚小怪?怎
麼,你們不歡迎我們這班不速之客麼?」
氓山的英雄大會,其實亦即是抗清義士的一個秘密聚會,並非公開宣告,任憑什麼
人都可以參加的。即使有些未接到請柬的,也都是由熟人帶來,決不能無因而至。像今
日之事,那是從未有過的。而且,這青袍怪客還把家人奴僕都帶了來,說是要參加他們
的英雄大會,這就不僅是蔑視當主人的氓山派,對與會的一眾英雄,也簡直是一個侮辱
了。
但谷中蓮還無暇責問對方的「失禮」問題,而是首先要擔心本派巡山弟子的安危。
要知氓山派乃是清廷的眼中釘,即使是在平時,也有巡山弟子,嚴防敵人惱襲。今日英
雄大會在此舉行,當然更是警衛森嚴的了。假若只是青袍怪一人,憑著武功高強,逃過
眾人耳目,偷上氓山,尚還不足為奇;這許多人突如其來,巡山弟子居然沒有發現,那
就真是不可想像的怪事!
谷中蓮一驚之下,勃然怒道:「我不管你們是些什麼人,你們硬闖上山,倘若傷了
我氓山派一個弟子,我就不能放過你們,林師伯,請你帶人去查個明白。」谷中蓮此言
一出,群雄登時把那些人包圍起來,只待林笙查明事實,便可動手。
那青袍怪客笑道:「谷掌門不用驚慌,我並沒有傷了你們弟了的一根毫髮,只是他
們不許我參加此會,我迫於無奈,只好將攔路之人都點了穴道。我是用最輕的手法點穴,
只須半個時辰,穴道便能自解!」
谷中蓮這才知道,原來是青袍怪客先來「開路」,將巡山弟干都點了穴道之後,那
一批人才跟著上來的。倘若他說的是真,則他的輕功之超妙,手法之迅捷,也委實是足
以震世駭俗了。
谷中蓮厲聲說道:「是誰請你們來的?你能怪得我門下弟子攔阻你嗎?好,你既然
如此無禮,我也不必問你是什麼人了。你劃出道幾來吧,免得你說我以多為勝。」這話
的意思即是已把青袍怪客這一班人當作敵人,不過還可以照江湖的規矩,讓他們提出如
何較量。
那青袍怪客不接這個話頭,卻仰天大笑三聲,拍拍掌道:
「好笑呀,好笑!」正是:
劍拔弩張來怪客,獨闖名山逞異能。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青袍怪客來挑戰 黃石奇招未奏功
谷中蓮凜若冰霜,冷冷說道:「有什麼好笑?」
青袍怪客仍是哈哈笑道:「你們號稱英雄大會,這『英雄』二字是自封的麼?為什
麼要你邀請的才能算是『英雄』?才可以參加此會?哈哈,這不是可笑得緊麼?」
谷中蓮道:「英雄必須是俠義之士,這是要武林中大多數人承認的。來歷不明的人,
我們礙難把他當作英雄招待。」
青袍怪客又大笑道:「這話越發不通,武林中人有多少?你們今日在此聚會的人又
有多少?你計過數麼?還有,如何才算『俠義』,是否要你們點頭才算?更何況行俠仗
義,不貴宣揚,難道不為武林中大多數人所知的就不是英雄了?」
青袍怪客詞鋒咄咄迫人,倒也有他幾分歪理。谷中蓮不知他的底細,又不能明白地
告訴他,這其實是共商抗清大計的秘密聚會。
氓山長老之一的路英豪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按捺不住,已是咆哮起來道:「我
們可沒工夫與你歪纏。哼,哼,你與楊梵這小賊同來,分明就是鷹爪一路,還敢自稱英
雄,要想參加我們的英雄之會?誰信你的鬼話,這才是可笑得緊呢!掌門人,咱們不能
為他耽擱時間,請你發命!」
谷中蓮沉聲道:「把這些人都趕下山去!把楊梵這小賊留下來,叫他們拿人來換!」
青袍怪客大叫道:「好,那咱們就憑武功勝負,判斷誰是英雄!」
眼看雙方如箭在弦,一觸即發,忽聽得有人高聲叫道:「且慢動手!」這個蒼老的
聲音,各大門派的首腦人物無不熟悉,都不禁愕然,立即約束門下弟子,與青袍怪客那
一班人暫時成了兩陣對圓的相持局面。
轉瞬之間,那人已是跑上山來。卻原來是丐幫的幫主仲長統。
仲長統本來在北方有事,他派弟子元一衝來參加大會,曾經有言交代,他未必能夠
及時趕來,叫大家不必等他的。
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若論在武林中的輩份與地位,仲長統尚在谷中蓮以及各派首
腦人物之上,足可以與天山名宿鍾展比肩。是以群雄看到仲長統趕了到來,都是又驚又
喜。歡喜的是英雄大會又多了一大高手,一大支柱;但驚愕的卻是:他為什麼給這青袍
怪客說情?
仲長統到了青袍怪客面前,抱拳說道:「閣下可是玉屏山的竺尚父麼?」
青袍怪客怔了一怔,原來他與仲長統以前也是未曾會過面的。不過他從群雄對仲長
統的稱呼之中,已知對方是丐幫幫主。
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青袍怪客倒也不敢失了禮數,一怔之後,還了一揖,哈哈笑
道:「人道丐幫消息靈通,果然不假。竺某一個山野鄙夫,想不到仲幫主你居然也知道
賤名。」話語之中,對不識他來歷的與會諸人,暗暗刺了一下。
群雄仍然是十分納罕,俱在想道:「玉屏山的竺尚父,這是什麼人啊?怎的從沒聽
過他的名字?」
只有谷中蓮一人恍然大悟,心中想道:「此人姓竺,嗯,把李文成的孩子捉去作書
重的,想必就是他了。」
谷中蓮也是第一次聽到竺尚父的名字,不過林道軒回來之後,已經把江海天所探聽
到的關於李光夏的消息都告訴了她。江海天曾見過竺尚父的女兒竺清華,竺家的僕人把
李光夏捉友,江海天也是早已知道了的,所不知道的只是竺尚父的名字而已。後來上官
泰也曾向江海天證實這個消息,並告訴他竺家父女對李光夏很好,叫他放心。
但谷中蓮所知道的也只是她丈夫叫林道軒告訴她的這麼多而已,至於竺尚父的來歷
如何,是好是壞,谷中蓮卻是毫無所知。她本想在英雄大會之中,托武林同道廣為查訪
的,想不到竺尚父自己來了。
谷中蓮疑惑不定,心裡想道:「仲幫主趕來調停,想必是知道此人來歷,且聽他說
些什麼。」當下把手一揮,叫氓山派的弟子暫且退後。
只見仲長統面色一端,朗聲說道:「我倒知道閣下的事情,卻只怕閣下不知道自己
的事情!」
竺尚父劍眉一豎,慍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仲長統道:「楊鉦是你的襟弟,但你可也知道他已經投靠了朝廷麼?你來替他出頭,
受他蒙蔽,你不覺得羞慚,我老叫化卻要為你感到不值了!」
竺尚父面色倏變,道:「你,你胡——胡說什麼?無知之輩的讕言,你身為丐幫幫
主,竟也輕信麼?」他本想罵仲長統「胡說八道」的,總算是由於仲長統的身價,給了
他幾分面子。
仲長統道:「楊鉦甘為鷹犬,我是握有憑據的。並非僅僅因為他擄了江大俠弟子一
事而已。哼,只怕輕信人言的正是閣下!」
竺尚父」哼」了一聲道:「你又有什麼證據了?」
仲長統道:「你可知楊鉦要和上官泰聯手來對付你,為了上官泰不肯與他合謀,他
把上官泰打傷了?他又安排了陷阱,要令你與江大俠兩虎相鬥。為的什麼?就是因為他
已經做了清廷的鷹犬,是以要從中挑撥,使得你與天下英雄彼此相殘!」
竺尚父板起臉孔道:「還有別的沒有?」
仲長統怔了一怔,道:「你還嫌證據不夠麼?你要是不相信的話,你可以上天筆峰
一看,只怕上官泰的傷還未完全好呢。他自會告訴你的。」
竺尚父冷笑道:「上官泰早已到過我的玉屏山了。他們兩人是我襟弟,他們之間為
何鬥毆,我全都明白。總之,這是我們的家事,用不著你來挑撥離間!」
仲長統大怒道:「你把我姓仲的當作什麼人了?再告訴你一件事吧,你意圖開宗立
派,不肯臣服朝廷,是也不是?楊鉦就是因為知道你有這個意圖,才煽惑上官泰一同反
對你的!」
竺尚父淡淡說道:「我知道上官泰把他天筆峰上的金創藥草任憑你取,為的就是要
討好你,以便得到外援。有上官泰做你的耳目,你知道我的一些事情有什麼稀奇?」
原來竺尚父深信楊鉦的說話,把他當作心腹,反而把上官泰當作背叛他的人。這裡
面還有一個原因,竺尚父要把女兒嫁給楊怔的兒子楊梵,楊梵也很能體會父親的意思,
對這位大姨父大加已結。父於兩人反而誣捏上宮泰要楊梵做女婿,又加上另外一些煽惑
言辭,說上官泰如何如何不服氣給竺尚父欺壓等等,使得竺尚父全都相信了他們。
且說仲長統以丐幫幫主的身份,給竺尚父一頓排植,氣得七竅生煙。好一會子,這
才叫出聲來,「豈有此理,你簡直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竺尚父冷笑道:「多謝你這位好人了。好吧,我就姑且從好處著想,你是上了上官
泰的當了。但不論是你上當也好,串通也好,我的家事,決不能任你外人干預,你也休
想從中挑撥!」
仲長統一片好心,竟給竺尚父口口聲聲罵他挑撥,氣得說不出話!
谷中蓮道:「仲幫主,對一個不分好歹的人,你也不值得為他生氣。好吧,竺老先
生,你不相信楊鉦是壞人,那也罷了。咱們言歸正傳,楊鉦擄了我們的人,你又有何解
釋,作何交代?」
竺尚父淡淡說道:「楊鉦此舉,也不過是報在天筆峰上所受的一掌之辱而已。怎能
就把他說成是朝廷的鷹犬了?」
仲長統剛歇過口氣,聽得竺尚父如此說話,不禁又動了怒火,說道:「什麼一掌之
辱?不錯,江大俠在天筆峰上是曾打了楊鉦一掌,但你可知道江大俠是為了什麼打他的
嗎?當時楊怔正在暗算上官泰,江大俠是為了救上官泰的性命!這才打了楊鉦一掌的。
至於楊鉦又何以要暗算上官泰呢?正就是因為上官泰識破了楊鉦要充當清廷鷹犬的秘密!」
竺尚父道:「只是上官泰一面之辭,你們既然沒有別的真憑實據,就不能胡亂含血
噴人,誣蔑楊鉦。咱們今日只該就事論事,請別節外生枝!」
竺尚父說什麼也不相信楊鉦是朝廷鷹犬,仲長統沒有辦法,只好忍著口氣說道:
「好,那就只論今日之事吧。楊鉦父子把江大俠的徒弟捉去,這事情該當如何了斷?你
替楊鉦出頭,你說!」
竺尚父笑道:「何必如此緊張,武林中人爭的只是一點面子,這點小小的過節,也
算不了什麼。你叫江海天來給楊鉦賠一個罪,包在我的身上,叫他交還江海天的徒弟便
是。」
竺尚父所提的這個辦法,其實乃是楊鉦的主意。竺尚父哪裡知道,楊鉦說得輕鬆,
其實卻正是他的一個大陰謀。楊鉦是明明知道江海天未曾回來的,何況即使江海天在場,
也絕不會向他賠罪。他慫恿竺尚父出頭,一來是企圖使得竺尚父這班人與群雄鬧得個兩
敗俱傷;二來他還有個非常毒辣的陰謀,以後再表。
一切都在楊鉦意料之中。谷中蓮果然說道:「江海天今日不在場,在場也絕不會向
楊鉦賠罪。你是楊鉦襟兄,你替楊鉦出頭:我是江海天的妻子,他的事情,我也可以全
部承擔。閒話少說,我可要向你討人了!請你把楊鉦父子與江海天的徒弟都交出來!否
則你就劃出道兒來吧!」
竺尚父道:「好,江海天既是不在場,那我還有兩個辦法,隨便你們選擇。第一個
辦法是,幾時江海天回來,你叫他定下日期,仍然邀請今日在場之人來作見征,我也請
楊鉦到來,由他向楊鉦賠罪。第二個辦法是,你們著想今日了結,就衝著我來,只要你
們哪一位勝得了我,我也負責把江海天的徒弟交還。」
原來竺尚父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準備了多年,意欲開宗立派,做一番事業,所以
特地選擇了這個時機,在英雄大會之中露面。為的就是想技壓群雄,揚威立萬,至於替
楊鉦出頭,那不過是適逢其會,他就順便拿了做個藉口而已。
此時谷中蓮對於竺尚父的來歷雖然略有所知,但畢竟還未摸到他的底細。心中想道:
「聽仲幫主之言,此人似乎也是與朝廷作對的。但仲幫主乃是從上官泰那兒間接聽來的,
並沒有任何事實可以作為佐證。倒是此人處處袒護楊鉦,倒不能不令人懷疑他是楊鉦一
路!」
正因為谷中蓮有此懷疑,遂決意把他當作敵人看待,當下說道:「第一個辦法不必
談了,第二個辦法倒是乾脆得很,咱們就按照江湖規矩,在武功上分個輸贏,定個曲直!
但還有一樣我要先問個明白的是,你帶來的這些人,是給你助拳的還是只作見證的!」
竺尚父哈哈笑道,「他們有些是我的朋友,有些是我的家人奴僕,但卻都是不遠千
裡而來的。好容易來這一趟,碰上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當然是想以武會友的了。你們
不是有人說我的家人沒資格參加你們的英雄大會嗎,我倒要看看你們這班英雄是否都能
夠勝過我的家人?不過最後決定勝負的當然還是由我!」
群雄都為他的狂妄態度所激怒,許多人己在躍躍欲試,葉凌風忽地振臂大呼道:
「讓我先來!」幾乎是在同一時候,江曉芙也跑出了場,說道:「大師兄,讓我先來!」
葉凌風道,「不,我是師父的掌門弟子,這位竺先生要向師父挑戰,師父不在這兒,
理該由我替代師父領教竺先生的高招!」
竺尚父冷笑道:「你的武功,依我看來,在小一輩中是過得去的了。但若要與我較
量。那就只是白白送命,你知道麼?」
葉凌風昂然說道:「江門弟於,豈是怕硬欺軟之人?寧可死在你的手下,也絕不能
有辱師門!」
其實葉凌風是早已料到竺尚父不會拿他當作對手,他才敢出場挑戰的。何況即使退
一萬步來說,竺尚父倘若當真要和他動手,有他師母以及這許多前輩高人在場,,也絕
不會讓他白送性命。他樂得表示一番英雄氣概!
果然葉凌風這一慷慨激昂的態度,贏得了如雷的掌聲!
竺尚父冷笑道:「你不怕死,我卻怕給人笑話。你不配與我動手,退下去吧,別在
這裡混攪了,哼,你還不走開?」說到一個「走」字,聲音就似一把利刀似的,「戳」
穿耳膜,直「刺」進葉凌風的心窩,嚇得葉凌風心頭一震,不由自己的如奉綸音,接連
退出了六六步才站得穩。鍾展夫婦連忙擋在葉凌風身前,喝道:「不許嚇唬小輩!」
葉凌風退下去,江曉芙卻走了上來,竺尚父盾頭一皺道:
「女娃兒,你也要胡鬧?」江曉芙道:「什麼胡鬧,你有你的過節,我有我的過節,
只許你上氓山來找我的爹爹,就不許我找這小賊算帳麼?」說到此處,驀地向站在竺尚
父身旁的楊梵一指,喝道:「小賊,滾出來!昨日你用卑鄙的手段擄了我的師弟,今日
咱們來見個真章!」竺尚父這才知道,原來江曉芙並非向他挑戰,而是要找楊梵報昨日
之仇。
江曉芙與楊梵一般年紀,一個是江海天的女兒,一個是楊鉦的兒子,身份正是當事
人雙方的子女,江曉芙找他算帳,完全符合江湖規矩。
竺尚父沒有理由攔阻,心裡想道,「也好,讓他們先打一場,我也可以窺探江家的
武功。梵兒新近學會了我的幾種武功,想來該不至於打不過這丫頭吧?」楊梵是他的未
來愛婿,他對楊梵自然是份外關心。因此還在患得患失。
楊梵因為昨日很輕易的就點了江曉芙的穴道,對她不免意存輕視,不待姨父答話,
便跳了出來,笑嘻嘻他說道:「江姑娘你不服氣麼?好吧,那麼咱們就再較量一場。要
是你輸了,你可要當眾承認你江家的武功不及我楊家了。」
江曉芙喝道:「你輸了我要你的命,看劍!」唰的一招「玉女投梭」,劍光如練,
直刺楊梵胸口。楊梵料不到她劍招如此狠辣,說打便打,連忙舉起竹杖招架。他這支竹
杖也是一件寶物,堅韌無比。但江曉芙的裁雲寶劍更是人間異寶,只聽得「錚」的一聲
響過,楊梵的竹杖給她削去了短短一截。
竺尚父「哼」了一聲,楊梵人極機靈,一聽就知道是姨父責備他的打法不對。登時
換了另一種打法,只見他的竹杖宛如蜻蜓點水,一掠即過,由於雙方招數都快,江曉芙
的力道未透劍尖,已給他的竹杖以柔勁引開,要再削斷他的竹杖可就不能了。
江曉芙一發狠,把追風劍法使了出來,越展越快,使到疾處,當真是只見劍光,不
見人影。楊梵的招數漸漸跟不上她,但因為他趨避得宜,一時之間,還是未能分出勝負。
楊梵生性輕佻,見江曉芙長得美貌,心中想道:「江海天的女兒可比清華表妹美得
多啦,可惜我婚事已定,卻是不能動她的念頭了。」激戰中哪容得他心神不屬,只聽得
「嗤」的一聲,江曉芙一劍穿過了他的衣襟,幸而未傷著皮肉。
楊梵嘻嘻笑道:「沒刺著!再來,再來!」江曉芙大怒,唰唰唰連環三劍,迫得楊
梵手忙腳亂。
群雄看了她這精妙的劍法,都是大為讚賞,心中想道:「到底是江大俠的女兒,小
小年紀,便這麼了得!」對楊梵的武功,也頗驚奇,但比較之下,卻似乎還是江曉芙更
勝一籌。群雄已認為江曉芙將可獲勝,許多人已在為她高聲喝彩了。
只有谷中蓮雙眉緊皺,連忙用「天遁傳音」之術向女兒送話:「要沉得住氣,不可
急躁!」她的天遁傳音之術,以絕頂內功把聲音凝成一線,雖在喝彩聲中,傳進女兒耳
朵。連竺尚父那樣一個武學的大行家也沒覺察。
江曉芙把楊梵殺了個手忙腳亂,正自得意,聽了母親的傳音,不覺一怔,心中想道:
「我就要取了這小賊的性命了,媽還何需為我擔心?」
心念未已,只聽得楊梵又是嘻嘻笑道:「還是沒刺著!」說話的時候,還向江曉芙
齜牙咧嘴,扮了一個鬼臉。突然間轉守為攻,乘暇抵隙,青竹杖在劍光縫隙之中芽進,
來點江曉芙的穴道。
楊梵的竹杖點穴是看家本領,手法怪異,與中原各大門派都不相同。本來江曉芙若
然沉得住氣,使用攻守兼顧的大須彌劍式,還是可以守得住的。但她吃虧在經驗不足,
楊梵接連向她扮鬼臉,說怪話,不由她不生起氣來,恨不得一劍將楊梵殺了。一沉不住
氣,猛可裡就著了楊梵的道兒!
只聽得楊梵喝聲:「著!」竹杖一戳,果然點中了江曉芙胸前的「璇璣穴」。他是
有心調戲江曉芙,想把她點倒再扶起來,博個他們的人哈哈一笑。
就在此時,竺尚父忽地叫道:「梵兒,小心了!」突然間,只見劍光一閃,江曉芙
已是反手一劍刺來。楊梵做夢也想不到江曉芙已給點了穴道,還能使用如此狠辣的招數,
本來非死在江曉芙劍下不可,幸而得姨父提醒,百忙之中,滑步閃開,但饒是如此,也
給劍鋒在他手臂劃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
這一個出人意外的變化,連竺尚父也是大吃一驚,莫名其妙。心中想道:「難道這
小姑娘竟然就練成了護體神功不成?」要知楊梵用的是他楊家獨門的重手法點穴,即使
對方有閉穴功夫。
也是難以抵擋。只有練成了上乘的護體神功,才可以不受重手法點穴的傷害,但江
曉芙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而練成護體神功,至少也得二十年以上的功夫。
竺尚父生怕江曉芙再補上一劍,大驚之下,正要出去搶救,心念未已,忽見江曉芙
身軀一晃,第二招還未發出,便咕咚一聲,坐在地上了。
原來江曉芙並非練成護體神功,而是穿有護體寶甲。這件寶甲是金世遺當年從海外
取回來的喬北溟的三寶之一,金世遺傳給江海天,江海天又給了他女兒使用。寶甲薄如
蟬翼,是海底所出的白玉所製,能避刀槍,但穿在身上,可不大舒服。江曉芙昨日因未
穿寶甲,吃了大虧,今日才特地穿上的。
就因為江曉芙身上穿有這件寶甲,楊梵點穴的力道,給寶甲隔了一隔,未能立即發
生功效。江曉芙的追風劍法何等迅捷,就在這一瞬間,便把楊梵傷了。但傷了楊梵之後,
那股力道也已透過寶甲,侵入她的穴道:
谷中蓮忙把女兒扶起,那一邊竺尚父也把姨甥接了回去,竺尚父是個武學的大行家,
此時已經恍然大悟,冷笑說道:「你女兒已經輸了一招,你認不認?」
谷中蓮也冷笑道:「受傷的總是你的姨甥吧?」照一般比武的規矩。輸招事小,受
傷事大,敗中取勝,憑勇敢傷了敵人,也還算是贏的。竺尚父無可辯駁,只好說道:
「反正今日乃是以武會友,誰贏誰輸,那也不值得斤斤計較,他們一個輸招,一個受傷,
就算是打成平乎吧。小孩子的玩要不算數,還是讓咱們大人來較量較量吧!」
谷中蓮心中當然明白女兒是憑著寶甲僥倖取勝,也就樂得顯示大方,不予計較。但
對於竺尚父的狂妄態度,她卻大有反感,解開了女兒的穴道之後,便想出去指名挑戰。
她師伯白英傑老成持重,看出她的心意,低聲勸她道:「你是英雄大會的主持人,不可
自貶身份,輕易出手,還是先看看對方的武功,究竟值不值得你出乎吧。」白英傑繞著
彎兒說話,其實是恐防對方武功大強,掌門人萬一有失,那就無可挽回了。所以主張先
看看對方的深淺。
谷中蓮正自躊躇,只見一個三絡長鬚的老道士已經進入場心,指名向竺尚父挑戰了。
眾人一看,卻原來這個道士乃是武當派的長老松石道人。
松石道人是武當掌門雷震子的師弟,以一口長劍而能使出「九宮八卦陣」的劍法號
稱武林一絕,在武當派中是第二號人物,在中原的武林之中,也可以擠進十大高手之列。
群雄見是松石道人出場,心中俱是想道:「讓這位道長去試探對方虛實,那真是最合適
不過的人選了。說不定他還可以一戰而勝呢。」
不料竺尚父卻似乎並不知道訟石道人的來頭,擺出一副受理不理神氣,懶洋洋他說
道:「你要和我較量麼?」
松石道人年紀雖老,火氣未減,怒道:「我武當派的長老難道還辱沒你不成?」
竺尚父淡淡說道:「多謝你看得起我了。可是我還沒興致與你動手,你先把我的一
個家人打敗,再找我動手吧。」隨即高聲叫道:「老劉,你奉陪這位逍長比劃幾招,領
教領教他們武當派的鎮山劍法。」
一個青衣漢子應聲而出,手中提著一支又長又粗的旱煙桿。
葉凌風認得這人就是他和師父從前曾經碰見過的那個竺家僕人,當時他是和竺尚父
的女兒竺清華同在一起的。從竺清華對他的稱呼,可以知道這姓劉的漢子乃是竺家的管
家。管家的地位雖然高於一般僕人,但也總還是僕人身份。
竺尚父此言一出,全場聳動。起初大家只道他是不知道松石道人的身份,尚還「情
有可原」;如今聽他一口道破松石道人的看家本領,卻還把一個僕人派出來,那就分明
是蔑視松石道人的了。
松石道人勃然大怒,罵道:「豈有此理!姓竺的,你,你,你——」氣得幾乎說不
出話來,盛怒之下,也不知要如何罵才好。
竺尚父微微一笑,說道:「今日不是說明了是以武會友的麼:
注重的是本身武功,並非本人身份。你準能贏得我的僕人麼?老實說,我讓我的管
家陪你過招,已經是很看得起你了!」
那姓劉的青衣漢子向竺尚父行了個禮,卻歎口氣道:「主人有命,小的不敢違背。
其實我是一心想來會會高手的。」言下之意,松石道人在他心目之中,距離「高手」二
字還遠著呢。
竺尚父笑道:「老劉,算我是委屈你也好,抬舉你也很好,你不必發牢騷了。快去
接這位道長的高招吧。」
那青衣漢子道:「是。但請恕小人無禮,小人還想抽一袋煙。」
竺尚父笑道:「連這一刻的煙癮都不能熬嗎?好,你喜歡抽你就抽吧.可別耽擱時
候,讓人家等得不耐傾了。」
這青衣漢子應道:「是。我抽著煙也能打架的。」裝了一斗煙,抽了兩口,神氣優
閒地走到場中,淡淡說道:「我不吸兩口煙就沒精神,請道長恕我失禮了。來吧,來吧,
你有寶劍,我有煙桿,咱們正好較量較量。看是你的寶劍鋒利還是我的煙桿堅硬?」
這青衣漢子不但要抽著煙打架,而且就是用煙桿來作武器。
松石道人本來不願意和他交手的,但給他這麼一氣,再不交手如何可以報復這個侮
辱?當下大怒喝道:「我不與小人鬥嘴,來就來吧!你這是口噴毒煙,我亦何懼?」他
是個武學大行家,心頭雖然火起,卻還沉得住氣。當下凝神注意,默運玄功,防備對方
噴出毒煙。
青衣漢子笑道:「你疑心我這是毒煙麼?我讓你聞聞,這煙只能提神,決無毒害。」
漫不經意的就走到松石道人身前,一口煙迎面噴去,氣味氤氳馥郁,果然是上等煙葉的
氣味,決非毒煙。
但向人噴煙,這卻是個跡近侮辱的舉動。松石道人一口氣再也按捺不住,也無暇再
講身份讓對方出招了,當下唰的一劍便刺出去,喝道,「小子無禮,非叫你受點教訓不
行!」
這一劍上刺面門,來得勢如閃電,松石道人是恨他狂妄,意欲刺瞎他的眼睛的。哪
知劍勢雖快,對方躲得更快,只見青衣漢子霍的一個鳳點頭,煙嘴尚含在口中,身形已
從劍底鑽過,這才移開煙桿笑道:「領教了。你怎麼不使你的看家本領?」
話聲未了,松石道人己是在這瞬息之間,接連攻出七招,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是著
名的狠辣劍法,攻到了第七招,那青衣漢子再也躲閃不開,這才提起煙桿,一招「橫架
金梁」架住對方的寶劍。
這支煙桿也不知是什麼做的,非木非鐵,寶劍砍著了它,發出「噹」的一聲響,火
花四濺,煙桿上連一條裂痕都沒有。松石道人虎口一震,劍鋒已經盪開,但那青衣漢子
的身形,也接連晃了兩晃。
松石道人試出對方的功力竟是與他不相上下,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想道:「一個
僕人也這麼了得,主人的武功只怕更是莫測高深了。」到了此時,他哪裡還敢輕敵?可
是由於對方是個僕人,既然功力相當,松石道人也還不願意立即便使出他獨步武林的
「九宮八卦陣」劍法。
青衣漢子笑道:「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果然名不虛傳,但也不見得就能把人的性
命奪了。我等著領受道長的教訓呢,還是把你獨步武林看家本領使出來吧!」
說話的當兒,青衣漢子的招數已是陡然一變,那支煙桿捏在他的手中,夭矯如龍,
竟然使出了三種不同的兵器招數。桿尖點刺,在判官筆的點穴手法之中,又兼有小花槍
的招數。使到疾處,忽地把煙桿似風車般一轉,倒持桿柄,那個還在閃著火星的煙斗又
似小鐵錘地敲磕下來。斗中餘燼未減,但因舞得太快,連一點煙灰都沒有掉下。
松石道人「哼」了一聲,沉著應付。他情知對方是要迫他使出鎮山劍法,但他偏不
服氣,仍然沒有改變劍法。
松石道人挾著數十年功力,只用「連環奪命劍法」,也還足以應付。可是卻不能取
勝。這青衣漢子的武功好得出奇,遠遠超出松石道人的估計。他雖然也勝不了松石道人,
但要比松石道人從容得多,往往在鬥到十分激烈之時,還能忙裡抽閒,抽一口煙。
不知小覺己鬥了百招開外,雙方仍是打成平手。青衣漢子那一斗煙也早已吸完了。
更妙的是,自從他初下場時噴出了一口煙之外,後來在他的口鼻之中,就再也沒見到一
絲煙氣。眾人只道他的煙癮奇大,把煙都吞下了肚,倒也不覺得特別奇怪。
可是在松石道人心中,可就滿不是味兒了。對方不過是個僕人身份,自己竟然容他
打到百招開外,還不能佔到一招半式的便宜,而且對方還能夠愉閒抽煙,分明是意存輕
視。別人如何想法松石道人不知,但他自己已是深感面上無光,似乎所有向他投來的眼
光,都是向他嘲笑。
松石道人咬了咬牙,殺機陡起,終於使出了他獨步武林的「九宮八卦陣」劍法!霎
眼間,只見滿場都是劍光,忽東忽兩。
忽聚忽散,宛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又好似松石道人變幻出無數化身,四面八方
都是他的影子,場中諸人,幾曾見過如此奇妙的劍法,看得目眩神迷,連喝彩都忘記了。
原來「九宮八卦陣」本是武當派所創的一個「劍陣」,按乾、坤、垠、龔、坎、離、
震、兌的八卦方位,各由一個弟子把守,再加上一個弟子在陣勢中央八文兼顧,共是九
個弟子組成,是以稱為「九宮八卦陣」。後來松石道人苦心鑽研,練成了一個人便可以
替代一個「劍陣」。
這「九宮八卦陣」劍法一展,就似有九名武當弟了,互相呼應,圍攻敵人。以一個
人更代一個劍陣,當真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劍法。竺尚父看了,也不禁聳然動容,心道:
「中原各派,果然各有各的看家本領。這一劍法足可以與天山派的須彌劍式並駕齊驅。
只可惜這老道年紀雖大,功力卻還未純。這一劍法大約是新創未久,也還有未能盡善盡
美之處。假如是換了江海天來使這路劍法,只怕連我也未必能夠破解了。」
竺尚父委實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只是看了一看,就從非常繁複的劍法之中看出了它
的破綻。他猜得不錯,這劍法松石道人創立至今,不過十年。十年時間在常人的觀念當
然不算短了,但對於一種武學而言,這點歷史只能算是初生的嬰兒。要知各大門派任何
一種夠得上是第一流的武功,都是經過許多代的聰明才智之士,不斷增益,不斷改進,
這才達到「成熟」的階段的。松石道人創這路劍法不過十年,當然未能盡善盡美。而他
因為以畢生的心血來鑽研劍法,對於內功的修習,當然也就不能同樣用心,是以落在行
家的眼中,就覺得他未夠純厚了。
但話說回來,這「九宮八卦陣」劍法在竺尚父眼中雖有些少暇疵,但已經是另辟蹊
徑,獨創一家的劍法,足以與任何上乘劍法抗衡。松石道人的才智在武林中也算得是出
類拔萃的了。當然他能夠創立這路劍法,也還是由於繼承武當原有的「劍陣」而來,並
非僅憑他個人之力。但從九人組成的「劍陣」變為一人可使的「劍法」,則應歸功於他
個人的天才。
這青衣漢子是竺尚父的管家,己得了主人的六七成功夫,因此還可以勉強抵擋。但
畢竟遠不及主人的見識,竺尚父看得出的破綻,他卻是看不出來。即使偶爾看出一兩處,
憑他的真實本領,也還未能破解。不過,他胸中早有成竹,卻是乃有破解之方。
松石道人瞬息之間,踏遍八個方位,一口氣接連刺出九劍,就似有九名武當弟子,
同時向這青衣漢子發動攻擊,殺得青衣漢子只有招架之功。九招劍法首尾相連,第一個
九招過了,第二個九招續發,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毫不容許對方有喘息的機會。
眼看這青衣漢子已是險象環生,命在俄頃。他卻忽地笑道:
「你這鎮山劍法果然非同小可,我再與你較量一下聽風辨器的功夫。」正是:
詭計多端爭一勝,主人如虎僕如狐。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論劍噴煙施絕技 還珠留謁顯神通
松石道人「哼」了一聲道:「你知道厲害了麼?你要比別樣也成,磕頭認輸了再說!」
他以道對方是因抵敵不了他的劍法,故而提議比試別的。他可不容對方胡混過去。
哪知青衣漢子卻是說道:「也還不知是誰要向誰磕頭呢?先說大話可沒有什麼好處!
你有多少本領儘管施展,我的意思只是在領教你劍法的同時,再領教你的聽風辨器的功
夫!你明白了麼?」
松石道人冷笑說道:「你要使用暗器盡可請便。我可沒工夫與你囉嗦!」口中說話,
手底絲毫不緩。就在這說話的時間,又已踏遍了八個方位,接連刺出了九劍!
武學中所謂「聽風辨器」,一般顯指接暗器的功夫,是以松石道人以為對方是想放
暗器。
哪知青衣漢子卻又冷笑說道:「聽風辨器就只有在暗器上才可施展麼,好,你既然
還不明白,我就做個樣子讓你瞧瞧。」突然閉上了雙眼,只憑聽覺來接松石道人迅如閃
電的劍招!
松石道人的劍法正在使到緊處,他也想不到對方忽然閉上眼睛,當然不會收手。只
聽得「嗤嗤」幾聲響,青衣漢子的衣裳已經穿了幾個小洞,頭髮也給削去了一大片。可
是他閉上眼睛,在「九宮八卦陣」劍法之下,居然沒有受傷,這份「聽風辨器」的功夫,
也確是難能可貴了!
松石道人怒道:「白日青天,做什麼瞎子?睜開眼來,否則你就是自己找死!哼,
你要胡混,我可沒興致與你瞎鬧!」
要知松石道人畢生精力都是用在鑽研劍法上的,「聽風辨器」的功夫並非他的擅長,
而按照比武的規矩,也並非對方提出什麼,就一定要跟著對方做的,他當然不願閉上眼
睛,陪對方「瞎鬧」。不過他是名家風範,在對方沒有睜開眼睛之前,他也把劍收了問
來,沒有繼續進擊。
青衣漢子哈哈笑道:「我並不強迫你閉上眼睛,但只怕你不想陪我『瞎鬧』也不成
啦!」笑聲未已,驀地大口一張,登時濃煙滾滾而出,轉瞬之間,數丈方圓之內,就似
在濃霧籠罩之下一般,伸手不見五指!原來他有一個特殊的技能,呵以把吸進肚中的煙
積貯起來,一下子全都噴出。煙倒不是毒煙,但卻製成了「煙幕」。
濃煙中但見劍光閃爍,說時遲,那時快,驀聽得「叮噹」一聲,松石道人從煙幕中
鑽了出來,但已是雙手空空,他的長劍早已給對方打落了。青衣漢子大笑道:「得罪,
得罪!承讓,承讓!我可不用向你磕頭了吧?」
青衣漢子得意洋洋,又裝了一斗煙,旁若無人地大吸特吸,一搖三擺的正要回去,
忽聽得有人喝道:「慢走!」
出場的竟是武當派的掌門人雷震子!
青衣漢子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武當派的大掌門肯予賜教,那真是何幸如之!」
雷震子鐵青著臉,說道:「姓竺的!你們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你敢光明正大的與我比試一場麼?」言下之意,即是指他的管家用的不過是拉機取
巧的功夫,算不得真實本領。
竺尚父笑道:「雷大掌門言重了。以武會友,勝者為強,各有各的打法,怎能算是
欺人?武當派的鎮山劍法我們已經領教過了。你還是請回去吧。」
雷震子嘿嘿冷笑道:「九宮八卦劍法,我師弟所施展的不過十之一二而已。就這十
之一二,也並非你的管家所能破解。你就敢大言不慚了麼?嘿嘿,井蛙窺天,盲人摸象。
可笑,可笑!」
竺尚父情知雷震子是要激他動手,他卻偏要把雷震子再氣上一氣,說道:「雷大掌
門,你若定然要與我較量,那就請你依前例,勝了我的僕人再說!」照一般比武規矩,
青衣漢子既然勝了松石道人,他是有權再打一場的。
青衣漢子走上來笑道:「主人有命,我只好捨命陪君子,再接雷大掌門的高招了。
可是得有話在前,我的打法是否光明正大,我可是不知道的啊!」
雷震子正是要先替師弟報仇,再鬥竺尚父的。當下接著怒氣,冷笑說道:「管你用
什麼打法,總之,我仍是用九宮八卦陣的劍法,十招之內,我倘若勝不了你,我給你磕
頭!」
此言一出,連武當派的弟子也都覺得驚奇。
「九宮八卦陣」劍法是松石道人以畢生心血鑽研出來的,創立不過十年,直到目前
為止,武當派也只有他一人會使,他所教的幾個弟子,還未曾出師。雷震子雖然是他的
師兄,但在武學上各有所長,武當派的弟子平時也從未見過掌門人練過這套劍法。而且
雷震子說是要比劍法,但他卻是空著雙手出場的,腰間可沒配劍。
青衣漢子心裡想道:「十招之內,我不必噴煙,你也未必贏得了我。」他剛才斗松
石道人,在噴煙之前,就已經鬥到百招開外。於是有待無恐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咱
們就一言為定了。
十招之內,我倘若輸了給你,我也給你磕頭。雷大掌門,請亮劍吧!」
雷震子冷笑道:「對付你何須用劍?廢話少說,進招!」
此言一出,眾人不覺又都是一怔。要知雷震子是曾講明要用「九宮八卦陣」劍法在
十招之內勝這青衣漢子的,以他一大門派掌門人的身份,當然是不能自食前言改用別的
招數的了,但沒有劍義如何能使劍法?
竺尚父是個非常自負的人,有其主必有具僕,這青衣漢子是他管家,樣樣傚法主人,
平生除了佩服主人之外,對各大門派的掌門人,老實說也不大放在他的眼內。聽了雷震
子此言,不覺人怒,哼了一聲道:「且看你十招之內如何勝我?」鐵煙桿揚空一抖,抖
起了幾朵槍花,似是槍刺,又似筆戳,小花槍中兼有判官筆的招數。
雷震子喝聲:「來得好,看劍!」只見他手捏劍訣,駢指如鋒,瞬息之間,已是踏
遍八個方位,「刺」出了一招九式!更妙的是,儘管他出手如電,而招式又非常繁複,
但這一招九式,卻是乾淨俐落,人人都看得分明,果然是松石道人剛才使過的那「九宮
八卦陣」劍法。所不同的不過是他以掌代劍,劍刺變為指戳而已。
青衣漢子大吃一驚,連忙把煙桿撤回防守。雷震子口中數著「一、二、三、四……」
招式越展越快,頓時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捏著劍決,駢指刺戳!指頭戳到
之處,「嗤嗤」有聲!他的內功比師弟松石道人深厚得多,這是他的內家真力,力透指
尖,激盪氣流所至。剛才松石道人使劍刺削,也沒有他如此威勢。場中不乏武學行家,
登時彩聲雷動!
竺尚父當他使了四招三十六式,也不禁點了點頭,讚了一個「好」字,跟著微笑道,
「你使的這個九宮八卦劍法,果然是比你師弟高明得多,但可惜也還有一兩處破綻,未
能盡善盡美。」旁人是讚賞雷震子的內功,竺尚父則是著眼於他的劍法。
雷震子暗吃一驚,心道:「這人好厲害的眼力!」原來他雖然不似師弟之以畢生心
血鑽研這套劍法,但由於這套劍法是從武當派的鎮山劍陣而來,雷震子身為掌門,對於
這劍陣的微妙變化,當然比師弟懂得更多,是以松石道人每逢碰到疑難之處,總是向他
師兄請教。他為了要成全師弟之名,將創立這套劍法之功盡都歸與師弟,自己也沒有在
門人面前練過這套劍法,恫其實卻是要比師弟高明得多。不過,這套劍法以一人替代一
個劍陣,變化也實在是太過複雜,有幾處關鍵的變化,雷震了也還未曾琢磨得透。
雷震子一驚之後,心裡想道:「我與師弟以數十年之力,竭盡心智,尚未琢磨得透,
即使還有破綻,諒這姓竺的也決計不能破解!」於是冷笑說道,「是麼?你等一等吧,
我馬上就要向你請教了!」口中說話,招式絲毫未緩,繼續數道:「五、六、七……」
那青衣漢子接到了第七招,已是險象環生,無法招架,迫得重施枚伎,一大口濃煙
噴了出來。
可是雷震子卻非他的師弟松石道人可比,青衣漢子所噴的濃煙,對他絲毫也不發生
作用,只見他腳底仍是踏看九宮八卦方位,手中的招式也絲毫未變。濃煙剛一噴出,便
化成了一股煙柱,裊裊升空,轉眼間已是隨風而逝!原來他雖然沒有使用劈空掌的功夫,
但那深厚的掌力已是隨著招數無聲無息的發出,就似有一把無形的扇子把濃煙迫上空中。
青衣漢子口中噴煙,精神不免略分,若能生效,也還罷了,一不見效,心裡慌亂,
敗得更快。只聽得雷震子剛數到一個「八」字,喝一聲:「倒!」那青衣漢子果然應聲
而倒。但卻又不是全身倒下,而是雙膝跪地,「咚、咚、咚」的向雷震子磕了三個響頭。
這一下倒是頗出眾人意料之外,想不到這青衣漢子居然言而有信,輸了便當真磕頭。
眾人哪裡知道,這青衣漢子雖然曾與雷震子打過賭,十招之內,他若輸了,便即叩
頭,但他現在卻不是心甘情願地叩頭的。原來他是給雷震子點著了膝蓋的「環跳穴」,
雷震子的內力使到恰到好處,就似波浪一般,一個浪頭過了又是一個浪頭,留下了三重
後勁。這青衣漢了剛要跳起,膝蓋義發麻跪倒,穴道受了三次衝擊,就不由自己地叩了
三個響頭。
群雄看得義是好笑,又是驚吒,笑聲彩聲,混成一片。竺尚父忽地冷冷說道:「雷
大掌門,你勝了我的僕人,難得,難得!
好啦,你的威風逞夠了吧?」
冷冷的幾句說活,把雷震子說得滿面通紅,當下針鋒相對地答道:「打狗要看主人
面,這我不是不知。但天下盡多狂妄之徒,若不略施薄懲,怎能平息眾怒?再說,我若
不如此,只怕也請不動閣下的大駕呢!」
竺尚父道:「咱們且別鬥嘴,我請問你,你要如何與我比試?」
雷震子道:「你適才說我劍法之中頗有破綻,我仍然用這路劍法向你請教。弟子,
把劍拿來!」主僕身份不同,雷震子改用真劍,一來是他自忖空手,沒有取勝的把握;
二來也是表示尊重對人。
竺尚父微微一笑,忽地折下一枝樹枝,以掌代刀,削成了一把「小巧玲瓏」的木劍
形式,不過二尺來長,就似小孩於常用的玩具刀劍伙。
雷震子睜大了眼睛看他,竺尚父笑道:「雷大掌門別客氣,說真的,我倒是要向你
請教。請你看看我使的這路『九宮八卦陣』劍法對是不對?」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雷震子這才知道對方竟是要用這把木劍,而且是使他武當派
的鎮山劍法來對付他。
雷震於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豈有此理,你竟敢戲弄於我?」話猶未了,竺尚
父已是唰的一劍刺來,仍然微笑著說道:
「我是誠心向你討教的,怎說戲弄?請問這一招『八方賓服』使得對是不對?」
他這把木劍刺出也是嗤嗤有聲,而且也果然是「九宮八卦陣」的「起手式」,瞬息
之間,踏遍了八個方位,連環刺出九劍!
雷震子識得厲害,一看他使出如此勁道凌厲的劍勢,倘若給他刺中,只怕縱有護體
神功也是抵擋不住。到了此時,不由他不用手中的長劍招架。
「九宮八卦陣」劍法每一招都是一招九式,天下任何一種劍法都沒有它這麼複雜。
雙方都用這種劍法,兵器一定是會碰上的。竺尚父使的雖是一把木劍,但他也並不閃避,
只見雷震子的劍光匹練般地捲將過去,叮的一聲,已是碰著了他的木劍。
雷震子本以內功見長,力透劍尖,使出去隱隱帶著風雷之聲。但說也奇怪,他那鋒
利的劍刃,明明已削著了對方的木劍,卻竟然不能將之削斷。竺尚父的木劍就似貼在他
的劍上一般,隨著一晃,倏然又已變了另一路一招九式,微笑說道:「這第二招『七星
伴月』,可是這樣使的麼?」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除了寥寥幾位本領最高的武林名宿之外,誰也看不出其中奧妙,
不解木劍何以能夠不被削斷。
原來竺尚父的內功已練到了最上乘的境界,比雷震子還要高出一籌。雷震於的劍招
一發,便給對方用了個「卸」字訣化解了他的內力。木劍輕飄飄的似一張紙「貼」在他
的劍上,隨著劍風左右搖晃,絲毫也不受力,雷震了寶劍雖利,卻如何能將它削斷?
不但如此,竺尚父的木劍使出的劍招雖然輕如柳絮,但雷震於倘若稍一疏神,它又
忽而猛若洪濤,驟然壓至。到了此時,雷震於哪裡還敢稍有絲毫輕視對方的木劍?
兩人使用同一劍法,就似師兄弟「拆招」一般,看得眾人無不噴噴稱異,心中但是
想道:「這套劍法千變萬化,竺尚父只看了兩遍,就能牢記心中,照樣使出,絲毫無誤。
只是這份聰明,當今之世,只怕就已無人能及!」
哪知竺尚父的本領還不只此,使到了第四招「羿射九日」的時候,竺尚父忽地笑道:
「這一招我稍微變動了些,請雷大掌門指教!」霎忽之間,幻出九支劍影,劍劍都是指
向雷震子的心窩!
雷震子這一驚非同小可,原來這一招九式,正是他和師弟費盡心力,而尚未琢磨得
透的地方。按照原來的「劍陣」,使到了這一招,九柄長劍同時可以殺傷九個敵人,每
一劍都是穿心而過。但一人使時,雷震了平日以本人練習,卻最多只能夠穿過六個紅心。
如今竺尚父使到了這一招,以十分奇妙的手法,將木劍運轉如飛,改了這一招九式
中的三個式子,恰恰彌縫了原來的破綻!
竺尚父使的雖是本劍,但以他的功力,倘若給他刺著,只怕也會穿心而過。雷震子
不愧是一派掌門,在這變生俄頃之際,雖驚不亂,百忙中腳踏九宮八卦方位,接連用了
三種不同的身法,才堪堪避開。但對方用他本門的劍法攻他,殺得他竟無還招之力,栽
得也算是到家了。
雷震子這才知道竺尚父先時說的不是大話,他不但看得出自己劍法中的破綻,而且
還能修補得天衣無縫。以雷震子的身份,到了這個時候,本來就該扔劍認輸的。但這套
劍法是他與松石道人畢生心血之所注,如今居然有人能給他修補破綻,他心中所感到的
驚奇蓋過了面子,咬了咬牙,想道:「我倒要看看還有什麼破綻?」腳步一穩,立即繼
續發招。
竺尚父笑道:「我這一招的變化,雷大掌門認為還可以嗎?」雷震子道:「很好,
佩服!下面還有五招,你一併指教吧。」武當派的弟子都未看出是掌門已失一招,聽得
此言,不由得都是面面相覷,大為驚駭,有一些人還以為他們的掌門是故意說的「反話」。
雷震子口中說話,劍法絲毫未緩,一口氣使出了「五六七八」四招三十六式。竺尚
父以同樣招式解拆,笑道:「這四招綿密非常,毫無破綻,我也十分佩服!」
「九宮八卦陣」劍法最主要的招式不過是九招七十二式,轉眼間雙方都己使到最後
一招「九九歸元」。
這一招是「九宮八卦陣」劍法精華所在、九個動作,一氣呵成,一切複雜的變化都
融合在這一招之中,當真是有如百川匯海,五嶽朝宗,看似簡單,其實複雜無比。
勝敗繫於這最後一招,雷震子全神貫注,把數十年所學,在這一招中都使將出來。
他用的本來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使到疾處,只見漫天劍影倏然間化作了一道銀虹,
旁觀的人,連鍾展與辛隱農那樣的劍學名家,也不禁同聲讚歎:「好一招九九歸元!」
就在眾人看得眼花繚亂之際,忽聽得「叮噹」一聲,寒光流散,劍氣煙消,雷震子
的那柄長劍,已經脫手飛出!眾人連看也未看得清楚,也不知他是怎麼輸的。
雷震子一片茫然,這剎那間竟似呆了。但見他背負雙手,低頭沉思,似乎正在思索
一個難解之謎。
青城派掌門辛隱農是雷震子最好的朋友,深知雷震子平生自負,怕他在受此挫敗之
後,一時想不開會弄出悲慘的結果,連忙出來安慰他道:「雷兄,勝負兵家常事……」
辛隱農這句話還來說得完全,雷震子已忽地哈哈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
敗在比我高明的人手裡,算得了什麼?嘿,嘿,數十年百思莫解的疑難,忽然一旦而解,
這倒是不亦快哉!
不過,竺老先生,你也似乎還有一處破綻未曾修補得盡善盡美,是你故意留一手呢,
還是——」
竺尚父正色答道:「這招九九歸元繁複無比,你原來的劍法只有三處破綻,已經是
非常難得了。實不相瞞,我只能彌縫兩處破綻,還有一處我也未曾琢磨得透,決非故意
藏私。」
雷震子道:「我這一招假若在使到第六個式子的時候,腳踏坎位,轉出震方,劍尖
刺你的環跳穴,劍柄撞你的愈氣穴,你如何化解?當然你可以用最上乘的閉穴功夫應付,
但我談的只是招數,不談內力。」
竺尚父哈哈一笑,道:「那我只好認輸!」
原來雷震了畢竟是在這一路劍法上下過苫功的,對方給他彌縫了兩處破綻之後,觸
發他的靈機,他也終於想出了一個變化,把這路劍法最後的一點暇疵除去了。而這個變
化則是竺尚父未曾想出來的。
他們兩人都是武學大師的身份,同樣的也都是嗜武如狂。雷震子經此一戰,他的鎮
山劍法己修改得盡善盡美,自然是喜出望外.一時的勝負,哪裡還放在心上?而竺尚父
對他也有惺惺相惜之意,故此戰後交談,倒頗有好友切磋的味道了。
辛隱農見雷震子如此豁達,這才放下了心。
雷震子劍法上的難題解了.但另一個難題卻擺在氓山大會的群雄之前,連雷震子都
敗給竺尚父了,再由何人去接戰呢?
辛隱農本來要自告奮勇的,他是武林四大劍學名家之一,另三人是唐經天夫婦與雷
震子,一手「躡雲劍法」神出鬼沒,足可以與武當派的「九宮八卦陣」劍法,並駕齊驅,
而且由於源遠流長,劍法中毫無破綻。論變化複雜雖然稍遜武當,論到純正無暇,則尚
在武當之上。不過,他見竺尚父勝雷震子勝得相當輕易,他自忖自己與雷震子乃是伯仲
之間,雖然自己的「躡雲劍法」對方未曾見過,未必便能破解。但自己是否就能夠敵得
住對方,心中卻是殊無把握。
辛隱農正自躊躇,只見一個骨相清矍,身披袈裟,腳踏六耳麻鞋的老和尚,已是上
出場米,口宣佛號,緩緩說道:「竺施主武功絕世,老袖非是想與施主爭雄,但求消解
這場風波,是以未向施主討教。」
老和尚說了這一席話,全場都為之聳然動容。原來這老和尚乃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
峨嵋派長老法華上人。
法華上人是峨嵋前輩的武學大宗師金光上人的弟子,金光上人的武林絕學——太清
氣功,就只是傳了這個弟子的。今日會場之中有四個頂兒尖兒的人物:一個是身為主人
的谷中蓮;一個是天山派的鍾展:一個是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禪師:還有一個就是峨嵋派
的長老法華上人了。在這四人之中,法華上人又是年紀最長的一個,在英雄會上是坐首
席的。
法華上人這一番話也說得不卑不亢,而且充分表現了出家人慈悲為懷的心腸。要知
竺尚父有言在先,若是無人能夠勝他,這比武就要繼續下友,否則不能算作了結,他也
不負責將林道軒交還。本來以法華上人的地位,應該最後出場的,但竺尚父武功如此厲
害,法華上人只怕群雄與他交手,難免損傷,因此寧冒挫敗的危險,先出來了。
竺尚父知道他的地位,倒也不敢過份驕做。還了一禮之後,說道,「大師是當世高
僧,佛學武功,俱足令人欣仰。餘生也晚,無緣向令師金光上人領益,如今只好向大師
請教內功心法了。」
此言一出,全場又是大吃一驚。竺尚父這幾句話但白的說,就是要和法華上人比試
內功。
法華上人的太清氣功神奇奧妙,深不可測,武林中人無不推崇。如今竺尚父一開口
就要和法華上人比試內功,正等於他剛才要與雷震子比劍一般,都是專挑對方最檀長的
功夫比試!群雄焉能不相顧失色,大為驚詫?心中都是想道:「此人若非絕頂狂妄,就
是當真有絕大神通,比法華上人更為深不可測了。」
法華上人合什說道:「竺施主有命,老衲自當奉陪。該當如何比試,還請施主劃出
道來。」
竺尚父以足作軸,畫了一個圓圈,說道:「比試內功本未有文比武比兩個辦法,我
如今所擬用的辦法是介乎這二者之間。咱們就在這圈子裡較量掌力,誰要是先出了圈子,
誰就作輸。但一出了圈子,對方也就不能追擊了。」
原來比試內功,乃是最為凶險不過的事。比試劍法還可取巧,比試內功,則是全憑
實力,力強者勝,力弱者敗,決無僥倖之理。所以歷來比試內功,大都是採用文比的。
所謂「文比」即是借物比試,不觸及對方身體的,例如備以掌力開碑裂石之類。倘用武
比,敗的一方就難免有性命之憂了。
如今竺尚父所擬的辦法,其實亦即武比,不過他規定出了圈子之後,對方不能追擊,
倒是可以減少幾分凶險,與純粹的武比有點不同。
幾大門派的掌門人聽了竺尚父這番說話,心情稍稍鬆了一些,想道:「看來此人只
是意欲揚名立萬,尚非窮凶極惡之徒。」原來在場的武林名宿,雖然對法華上人的內功
很有信心,但也不能不擔心他年紀老邁,萬一有甚意外,那就無可挽回了。不過,以法
華上人的身份,即使沒有性命之憂,也是許勝不許敗的。倘若失敗,那就不只峨嵋派失
了面子,中原的武林豪傑也都要感到面山無光了。所以大家還是提心吊膽的來看這場比
試。
法華上人道:「敬依施主之命。」與竺尚父同時走進圈子,面對著面,盤膝坐下,
各以雙掌相抵,便即較量內功。
竺尚父首先發動攻勢,試探對方虛實。法華上人垂首閉目,狀若坐禪,動也不動。
竺尚父的內力攻過去,幾乎毫不感覺對方的抵抗。竺尚父把內力逐漸加強,加到了六七
分之後,開始感到對方的內力,但卻極為柔和。就似平靜的湖水一樣,石子投擲下去,
只是蕩起一點漣漪。
竺尚父心道:「太清氣功,以柔克剛,果然非同小可,看來我不出全副本領是不行
的了。」
竺尚父爭勝之念一起,玄功一運,掌力盡發,驟然間便似排山倒海而來。法華上人
仍然低眉穩坐,滿面慈祥之氣,似乎並無特殊的感覺,只見他身披的那附袈裟已似漲滿
的風帆一樣,但身形兀是紋絲不動。
竺尚父心中暗驚,掌力越發催緊,當他的內功發揮到淋漓盡致之時,頭頂上冒出了
熱騰騰的自氣,宛如薄霧輕絹,轉眼間把兩人的身形都籠罩了。
場中十多位一流高手見此情形,都道是法華上人佔了上風。
連氓山派長老白英傑也是如此想法,喜孜孜的對谷中蓮道:「到底是老禪師功力深
厚,看來是不必掌門出手了。」谷中蓮卻秀眉微蹙,答了一句:「但願如此。」
白英傑好生驚詫,再仔細看時,這才發覺法華上人那兩道壽眉,比谷中蓮蹙得更緊,
眉心還隱隱有一層淡淡的青氣。這是「太清氣功」發揮到了極度的跡象。不過,這也只
是顯示出雙方都在全力比拚而已,還未能分出孰優孰劣。
此時法華上人亦是暗暗吃驚,原來竺尚父的內功極為怪異,他一次運勁,可以連發
九重內力,儼如怒海狂濤,一個浪頭過了又是一個浪頭,無窮無盡,無休無歇,毫不容
許對方有歇息的機會。
法華上人氣沉丹田,化解對方衝擊的內力。但他畢竟是年紀它邁,不比盛年,內功
的拚鬥又最為耗損精神,時間一長,便漸漸覺得力不從心,只好盡量發揮太清氣功的妙
用,以柔克剛,只守不攻。
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禪師與天山派的名宿鍾展都已看出情形有點不對,鍾展說道:
「這樣下去只怕兩敗俱傷。」大悲禪師知他心意,說道:「再過些時,倘若法華師兄不
肯退出圈子。說不得咱們兩人只好寧讓對方譏嘲,一齊出於將他門分開了。」大悲禪師
的內功造詣決不在法華之下,但不論是大悲禪師或是鍾展,只憑一人之力,自忖都是難
以分開場中的兩大高手,是以非得聯手不行。
法華上人是個得道高憎,對個人榮辱看得很淡,他之不肯退出圈子認輸,倒不是為
了面子,而是拼受內傷,也要耗盡對方元氣,好讓大悲禪師或鍾展接下一場,就不難一
舉而將竺尚父擊敗。
但竺尚父可不願意兩敗俱傷,他這次是抱著萬丈雄心而來,意欲將各大門派的掌門、
長老,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全都打敗的。如今他只打敗了一個武當派的掌門雷震子,
即使再把峨嵋派的長老法華上人打敗,對他來說,也還是不能滿足的。
此時竺尚父雖然大佔上風,但法華上人的韌力,卻也頗出他意料之外。竺尚父暗自
思忖:「要勝這老和尚不難,但恐怕也得在一個時辰開外,我還要鬥眾多高手,可不能
力他一人,過份損耗內力了。
竺尚父頭頂的白氣越來越濃,大悲禪師與鍾展見此情狀,知道他正在加緊發揮內功
的威力,生怕法華上人抵禦不住,兩人都在暗暗戒備,只待稍覺不妙,便立即出場將他
們分開。
就在全場屏息而觀,人人緊張之際,忽聽得竺尚父哈哈大笑,只見他與法華上人竟
然不約而同的齊站了起來,而且是手牽著手,同時踏出圈子!就似早已有了默契一般,
要不然決不能如此步伐齊一,難分先後。
群雄驚詫不已。幾位武功最高的掌門人和長老初時也是莫名其妙,隨後仔細一看,
這才發覺在法華上人盤膝所坐的地方,留下了一圈凹陷的印痕:而竺尚父盤膝所坐之處,
則毫無變化。
據此情形,嚴格而論,兩人的內功比試,法華上人已是輸了一籌。但照竺尚父自己
所定的規矩,兩人同時走出圈子,卻只能算作平手。
原來竺尚父不願拖長時間,過耗精力,遂以最上乘的玄功,發揮了一個「粘」字訣
的妙用,緊緊吸著對方的掌心。把法華上人牽引起來,同時走出圈子的。這也是竺尚父
聰明之處,要知法華上人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竺尚父倘若比試到底,縱然得勝,也
難免傷了法華上人,法華上人一傷,豈不是要激起武林公憤?如今他見好便收,既保全
了法華上人的面子,也保存了自己的實力,一舉兩得,比勝了法華上人還好得多。
兩人走出圈子,竺尚父放開了手,一揖說道:「老禪師內功精妙,竺某僥倖扳成平
手,不必再比試了吧?」
法華上人當然知道對方讓他,他是個有道高僧,豈能不說實話?當下還了一禮,合
什說道:「施主絕世神功,老衲佩服不已,甘拜下風。」這話說得分明,即是承認對方
勝了。
群雄面面相覷,做聲不得。但峨嵋弟子卻也鬆了口氣,他們的長老雖然認輸,但沒
有受傷,已是不幸中之幸。而且既是同時踏出圈子,輸得也就不算難堪。
可是,竺尚父已經連勝了兩場,連內功極為深湛的法華上人都已甘心認輸了,下一
場應該由誰去抵擋他呢?與法華上人同列的高手,只有谷中蓮、鍾展與大悲禪師三人了。
谷中蓮心裡想道:「大悲撣師輩份太高,不宜讓他去冒挫敗之險;鍾大俠的本領,
估量足以與這魔頭周旋,但他卻是客人身份,非不得已,也不宜就驚動他。」
谷中蓮本來就要下場,她的師伯白英傑在她身邊悄聲說道:
「你是本派掌門,又是大會的主持人身份,如今對方只勝了兩場,你就親自出馬,
嗯,這個,這個……豈不是要教對方恥笑咱們這邊無人了?我看還是請鍾大俠去降伏這
魔頭吧。」
谷中蓮歎了口氣道:「可惜海天不在這兒。還是我出去吧。」她自忖亦無取勝的把
握,但卻不願把困難推給別人。
群雄尚待磋商,竺尚父己在朗聲說道:「素聞峨嵋少林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如今
我已領教了法華上人的深湛武學,意欲再向大悲老撣師請教少林寺的絕世神功!」他不
待群雄這邊推出人來,先自向少林寺的方丈指名挑戰了。
大悲禪師合什道:「善哉,善哉!竺施主謬讚了。少林寺幸蒙歷代祖師遺蔭,傳下
七十二門絕技,但貧僧愚魯,所得無多,這『絕世神功』四字,貧僧是愧不敢當,若有
機緣,貧僧也願意向當世高人請教。」
大悲禪師已然接受了對方的挑戰,谷中蓮想要阻攔也來不及了。
這一下比剛才更為震動,要知大悲禪師的年紀雖然比法華上人小幾歲,但他以少林
寺方丈的身份,這地位卻又比法華上人更高一層。少林、峨嵋、武當、氓山,雖然同稱
中原四大門派,但少林寺有一千多年歷史,卻又為各大門派之首。少林寺的方丈,歷來
都是被奉為武林領袖的。
場中起了一陣騷動,隨即平靜下來,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人人都在
凝神注意,要聽竺尚父如何劃出道兒。
竺尚父緩緩說道:「老禪師客氣了。竺某山野鄙夫,不敢在高僧面前無孔,只想請
老禪師抖露一手少林寺的上乘武學,讓山野鄙夫開開眼界。」
這番活的意思即是要與大悲禪師「文比」,各人表演一手絕技,讓天下英雄評判,
看是誰強誰弱。
但少林寺的絕技有七十二種之多,哪一項絕技最足以代表少林寺的深湛武學呢?
眾人正都在心裡猜想,只見大悲禪師已走出場心,說道:
「好,施主有命,那麼貧僧就先獻拙了。」取下了一串牟尼珠,這串牟尼珠比普通
和尚的念珠長得多,共有三百六十顆,只見他把手一楊,登時便似灑下滿天珠雨!
這一邊大悲禪師以「天女散花」的手法,灑出了三百六十顆牟尼珠,轉瞬之間,在
那一邊三丈多高的石壁上忽地現出十二個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耀眼生輝。
原來這十二個大字就是大悲撣師那三百六十顆牟尼珠嵌在石壁之上,砌出未的!
牟尼珠雖然不是很易破碎之物,但倘若是用力摔在石上,也會碎裂的。如今這三百
六十顆珠子居然都嵌入石中,無一碎裂,而且還砌出字來!這是何等功力!何等眼界!
大悲撣師所抖露的這一手,可說是把少林寺最上乘的內功與最高明的暗器手法熔於一爐,
表露無遺了!
群雄倘若不是親眼看到,恐怕誰也不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在全場的人都
目瞪口呆的片刻之後,登時發出了震撼了山谷的喝彩聲。
眾人驚奇稍定之後,再細看那石壁上佛珠砌出的字句,這十二個大字,排成四行四
個短句:「斬無明、斷執著、起智慧、證真如。」
這十二個字可說是包含了全部上乘佛理。佛家認為人的「無明之火」是由貪、瞋、
癡三念構成,癡即「執著」,又是三念之中最根本的「煩惱之源」,故所以佛家的修為
要講究先「法心魔」,亦即是要斬了「無明」,斬了「執著」之後,一個人才能生出大
智大慧,終於達到了徹悟真理的境界。這境界亦即「真如」。
谷中蓮曾研讀過佛經,懂得這「佛謁」的含義,心中暗暗讚歎:「大悲禪師不但是
抖露了上乘武功,而且是藉機點化這魔頭了。」
群雄的注意力卻集中在武功的較量上,要看竺尚父還能使出什麼功夫可以勝得過大
悲禪師這手「佛珠烴嵌」的神功,
只見竺尚父背負雙手,如有所思,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峭壁之下。
在全場注目之下,竺尚父合什躬身,拜了一拜,說道:「老禪師禪機妙理,竺某拜
領嘉言。」
這幾句話說了之後,只聽得呼呼風響,珠光閃爍,石壁上的佛珠忽地都飛了出來,
宛如繁星點點,從天而降,轉眼間都落到竺尚父手中,給竺尚父又串成了一長串的佛珠,
恢復了原來形狀!
竺尚父捧著這串佛珠,走到大悲禪師面前,恭恭敬敬地說道:「老禪師這串牟尼珠
棄了可惜,也令竺某不安。拜領嘉言,奉還佛珠。請老禪師恕我狂妄之罪,鑒諒我的心
跡。」正是:
各顯神功驚俗世,珠還壁合拜嘉言。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雙劍縱橫生死鬥 一聲霹靂破疑團
原來竺尚父是用最上乘的劈空掌功夫,不過,把劈空掌的推掃之力改為吸引之力,
把石壁上的三百六十顆牟尼珠全都吸了出來。
難得的是,這三百六十顆牟尼珠被他的掌力吸出,一顆都沒破裂!而且這石壁還是
離地三丈多高的,會使劈空掌不算稀奇,但像他這樣的內功深厚,卻是當真足以驚世駭
俗了。
一個是飛珠嵌壁,一個是取珠還原,究竟是誰的功夫高一些?群雄實在難以判斷。
倘若是只論艱難的程度,則似乎竺尚父的「取珠還原」還要難些。
不過竺尚父卻是很有禮貌,他並沒有要群雄作出比較,只是恭恭敬敬的把那串佛珠
奉還大悲禪師。
大悲禪師接過佛珠,合什說道:「善哉,善哉!但求竺施主妙悟禪機,老納也就甘
拜下風了。」其實若這兩人,各以上乘武功比拚,鹿死誰手,實難逆料。但大悲禪師乃
是得道高僧,早已泯了爭競之心,他之顯露神功,並不在於折服對方,而是心存點化。
他所說的那幾句沽,也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以大悲禪師的身份,儘管他不是真的輸給對方,但既然說出了「甘拜下風」四
字,已是足令群雄相顧失色,心懷不平,同時也感到了這個強敵更難對付了。
竺尚父雖然「拜領嘉言」,但卻不肯罷手,仍然站在場中說道:「少林、峨嵋、武
當的驚人絕技我都已領教過了。我此來只是意欲切磋武學,不知還有哪位高人願意賜教?
還是等江大俠回來,再約期比試?」言下之意,他闖過了雷震子,法華上人與大悲禪師
這三夫之後。所有的武林豪傑,除了江海天一人之外,都已不在他的眼中。
谷中蓮按捺不住、站了起來,正要出場,哪知鍾展已是搶在前頭,先向竺尚父挑戰
了。
鍾展的話倒是說得爽快得很:「我算不得高人,閣下也未必算得天下第一。大悲禪
師是謙虛禮讓,『甘拜下風』,我可不能『甘拜下風』!咱們也不必劃出什麼道兒,最
好是盡展平生所學,決一勝負!」
天山派的武功融會各家之長,精深博大,只因僻處西陲,名頭才不如少林、武當之
響亮。其實若論真實本領,天山派的高手絕不在中原各大掌門之下。天山派上一代的掌
門唐曉瀾就是被公認為天下第一高手,享譽數十年的。鍾展是得唐曉瀾衣缽真傳的大弟
子,武功可想而知。
竺尚父哈哈笑道:「鍾大俠果是快人快語!竺某素仰貴派威鎮武林的三大絕技,如
今可以全部領教,這正是最好也不過的了!」
天山派劍法融會各家之長,百餘年來,號稱天下第一劍法;天山派的內功心法足可
以與少林寺達摩祖師所傳的易筋洗髓內功並駕齊驅;還有一樣「天山神芒」乃是天下威
力最強的晴器,劍法、內功、暗器合成天山派威鎮武林的三大絕技。昔年唐曉瀾就曾仗
這三大絕技,折眼過大魔頭孟神通,惡鬥過三百年前一代武學宗師喬北溟的隔世弟子厲
勝男。如今竺尚父一開口就點明了要領教天山派的三大絕技,顯見他不但熟悉武林故事,
而且是膽氣豪雄,有備而來!
鍾展的地位也許不及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禪師,但這場比鬥,卻更加引人注意。因為
與會群雄,十九是中原的武林人士,少林寺武功之高強,他們都是熟知的,但天山派的
三大絕技,他們卻沒見過,唐曉瀾當年的事績,他們也只是聽得父老所傳而已。因此人
人都是抱著一份好奇心,要看唐曉瀾的衣缽傳人,如何施展這三大絕教?同時也要看竺
尚父又有什麼奇妙的武功,用作抵擋。
只見竺尚父在腰間一拍,倏然間手中已多了一柄精芒耀目的長劍。原來這柄寶劍乃
是可以化作「繞指柔」的百煉精鋼,竺尚父在不用它時,是繫在腰間作為腰帶的。竺尚
父前時與雷震子比劍,用的不過是一根樹枝,如今卻不能不動用他的防身寶劍,只從這
一點,也可以見得他對鍾展是如何重視了。
鍾展也早已撥劍出鞘,靜侍竺尚父的攻擊。竺尚父卻沒有立即發動,只見他目蘊精
光,劍尖下垂,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鍾展。鍾展也是面色凝重,如臨大敵。
這兩人的比武與前幾場大不相同,彼此都沒有說一句江湖奏語,連請對方進招的應
有的禮讓也都省去了。兩人就似鬥雞一般盯著對方,過了差不多半炷香的時刻,還是未
曾出手。
原來彼此功力相當的第一流高手比劍,第一招極關緊要,先攻擊者未必就佔便宜。
是以雙方都在蓄勢待敵,同時也以眼神震懾對方。
這情景端的似是「萬木無聲待雨來」,就在全場屏息而觀。
氣氛最沉重之間,突然間「雷鳴」「電閃」,「暴風雨」來了!也分不清是誰先誰
後,但見劍氣縱橫,劍光霍霍,雙方運劍都是隱隱帶著風雨之聲!
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宛如繁弦急奏,瞬息之間,雙方的寶劍已經碰擊了十七八下。
猛聽得鍾展大喝一聲:「去!」竺尚父也在縱聲笑道:「你站穩了!」
兩人倏的由合而分,身法都是快到極點,千百對務觀者的眼睛,也分不出誰先誰後,
但見竺尚父連退三步,鍾展則似陀螺般的打了兩個圈圈。
原來這次是竺尚父出手先攻,鍾展以逸待勞,力貫劍尖,運用內功心法中的「彈」
字決,將竺尚父迫退三步。可是竺尚父卻以「隔物傳功」的本領,在那一招劍法上附上
了九重內力。鍾展要化解對方的內力,就不由自己的打了兩圈。
待到竺尚父停止了後退,鍾展也穩定了身形,這交手的第一招,只能說是不分勝負。
全場彩聲如雷。
竺尚父微笑道:「我僭先一招,這第二招該是我向你請教了。」鍾展早已胸有成竹,
喝聲「還招!」劍光一閃,大開大闔的便向中路攻來!
武學有云:「刀走白,劍走黑。」又云:「槍似游龍,劍如飛鳳。」意思即是用劍
宜走偏鋒,刀槍可攻正面。如今鍾展的長劍從中路攻來,是違反一般劍術的常規的。
竺尚父喝聲:「好!」橫劍一封,鍾展變招如電,劍尖上刺咽喉,劍鋒斜抹肩胛,
劍柄下撞腰肋,這是追風劍法中的殺手絕招!竺尚父又讚一聲:「好劍法!」往後再退
一步。
鍾展得理不饒人,這迫風劍法迅捷無比,一使開來,便是著著搶攻,難以休止。只
見劍光如電,耀眼生花,鍾展連攻八劍。竺尚父連退八步!可是他退的這八步,每一步
都是踏著五行八卦方位,步法劍法絲毫不亂。而且每退一步,就隱隱的消公了鍾展一分
攻勢,一分勁道。接了八招,退了八步,鍾展的「追風八劍」八八六十四式已經使了一
個循環。突然間雙方又再按劍凝視,從至動歸於至靜。
這八劍攻得神奇,守得巧妙。場中第一流的劍學名家,都看得目瞪口呆,歎為平生
僅見。
就在眾人讚歎聲中,鍾展劍法又是倏然一變。只見他劍光起處,夭矯如龍,盤空一
舞,登時便似化成一道光幢,把敵我雙方全都籠罩在劍光之內!
本領稍為平凡的旁觀者已是只見劍光,不見人影。只有辛隱農、雷震子、谷中蓮幾
個劍術高手,才看得他們雙方所使的招數。但卻也只是知道鍾展所使的是天山劍法中的
「大須彌劍式」而已。
「大須彌劍式」是天山劍法中最精奧的一套劍式,攻守合一,變化繁複,每一招每
一式都是無懈可擊。
可是這套「大須彌劍式」還有幾位劍術名家認識;竺尚父所使的劍法,他們卻是連
名字也叫不出來,只見他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時而凌空高蹈,時而貼地迴旋。看來似
是漫無章法,細察卻不似有理路可尋。
鍾展心裡也不由得暗暗佩服,想道:「武學之道真是無窮無盡,我只道本派的大須
彌劍式已是劍學中至高無上的境界,哪知這人居然在我劍式籠罩之下,尚能攻守自如。
不過他的怪招雖多,卻欠純厚,看來還是本派的劍法稍勝一籌。」
鍾展慚慚摸到對方劍法的理路之後,驀地喝聲:「撒劍!」劍光一合,便似撒下了
一張大網!
這一招是「大須彌劍式」中的精華所在,名為「芥子須彌」,力道用足,可以把對
方的劍絞脫出手,對方倘苦堅不撤劍,那就非受傷不可。此時鐘展亦已有點惺惺相惜之
意。故而先喝一聲,提醒他撤劍便可避免受傷。
哪知竺尚父卻是哈哈一笑,朗聲說道:「不見得!」倏的也是劍光暴漲,瞬息間踏
遍八個方位,攻出了一招八式,竟然把鍾展的「芥子須彌」一式化解了。
原來竺尚父本身的劍法確是難以破解鍾展這招,他現在所用的乃是剛才臨場所學,
從武當派的「九宮八卦陣」劍法中借用一招,稍加變化的。「九宮八卦陣」劍法雖然不
及「大須彌劍式」之精確,但這一招「八方風雨」稍加變化,卻恰恰可以化解「芥子須
彌」這一絕招!
竺尚父雖是借用別派劍法,但鍾展也不能不佩服他的聰明。
鍾展面上一紅,讚道:「解得好!」口中說話,招數續發,仍然是一招「芥子須彌」。
場中的劍學名家都不禁有點驚詫,這一招竺尚父已能化解,不懂鍾展為何還要用?
原來竺尚父所變出的那招「八方風雨」雖然可以化解,但由於是一招八式,要在瞬
息之間從八個方位刺來,內力卻就不免分薄,故此雖能分解,終是稍稍吃虧。鍾展估計,
只要接連三次用這招「芥子須彌」,定能把對方殺敗。
哪知竺尚父這次卻不再用「八方風雨」,竟然依樣畫葫蘆的也是一招「芥子須彌」。
鍾展不覺怔了一怔,要知他這大須彌劍式繁複非常,尤以這一招為最。竺尚父看了一次,
第二次居然便能使將出來,豈非聰明絕頂!
其實竺尚父所模擬的這招「芥子須彌」,不過得其「形似」,而非得其神髓。但雖
然如此,以他的功力使出,已是非同凡響,而兩招相同的劍法,又恰恰相抵相消,是以
鍾展這招正宗的「芥子須彌」,發揮不出應有的威力。
就在鍾展一怔之際,雙劍已經碰個正著。這一次因為雙方都是全神貫注,力透劍尖,
不但是劍法的較量,也是內力的較量,這一碰擊,非同小可,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
兩道銀光破空飛去!
兩人又再由合而分,待到光散聲沉,眾人這才看得清楚,鍾展和竺尚父的乎中,都
只剩下了半截斷劍,幾位劍學名家細心再看,竺尚父身上並無異狀,而鍾展的衣襟一角,
卻已給對方的利劍刺穿!
鍾展用的是一把普通的青鋼劍,竺尚父用的卻是百煉精鋼的寶劍,因此。雖然是同
樣的削斷對方的劍,竺尚父卻佔了寶劍之利,換句話說,也就是鍾展的內力似乎稍勝一
籌。
不過,雙方比劍,鍾展衣裳給對方刺穿,嚴格來說,雖沒受傷,亦已是輸了一招了!
場中兩大高手,相顧茫然,旁觀的也是靜默無聲,誰都不敢妄加評論。
過了片刻,鍾展驀地把斷劍一拋,說道:「咱們還不能算完。
但我既輸了一招,我今生不復使劍!」
鍾展自己明白,竺尚父剛才變招之時,由於是從「九宮八卦陣」劍法突然變為大須
彌劍式,再一變而為他本門的怪招,「九宮八卦陣」劍法是從八個方位進招的,內力難
免分散,後來招數雖變,但在那電光石火之間,內力也還是未能集中。因此,雖然自己
以普通的青鋼劍削斷對方的寶劍,但卻不等於自己的內力就勝過對方一籌,鍾展是名家
身份,不願與對方爭辯內力的輸贏,乾脆就承認劍法輸了一招。
竺尚父苦笑道:「這又何必,你的劍法也並沒有輸了給我。」苦笑聲中,也把斷劍
扔掉。
竺尚父自己亦是明白,論劍法其實是鍾展勝過他,他之僥倖勝了一招,不過是全憑
取巧。
兩人都是名家風範,決不肯占對方絲毫便宜。與會群雄,雖然把竺尚父當作敵人、
也不能不暗暗佩服。
竺尚父扔劍之後,又再朗聲說道:「貴派三大絕技,我已領教了劍法了,還想再見
識你的天山神芒!」
鍾展喝道,「好,那咱們就再較量較量暗器功夫!」把了一揚,一道烏金光芒電射
而出,帶著強烈的嘯聲!
天山神芒的外形,不過似一支七八寸長黑黝黝的短箭,誰也想不到「其貌不揚」的
這樣一支暗器,會有如此驚人的威勢,不覺都看得呆了。
眼看那支天山神芒就要射到竺尚父身上,就在這瞬息之間,暗器來得快,竺尚父也
閃得快,只聽得「卡嚓」一聲,天山神芒射進了石壁,竺尚父則已平地拔起,跳到危崖
之上,神芒剛剛從他腳底射過。
竺尚父們頭一看,只見那支天山神芒深入石壁,只露出一截短短的箭桿,兀自顫動
不休。竺尚父讚道:「好,天山神芒果然名不虛傳,足稱天下第一暗器!」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聲如霹靂,箭似流星,鍾展喝道:
「再接這支!」第二支天山神芒又已射到!
竺尚父哈哈一笑,說道:「你出這個難題考我,我倒是不能不接了。」他對第一支
神芒因為未知深淺,不敢硬接,如今心裡有數。自付天山神芒雖然威力驚人,勉強還可
以接它一下。
危崖上無可躲閃,只見竺尚父雙掌一合,光華頓斂,那支天山神芒竟然落到了他的
掌心.但這一剎那,竺尚父的身形也似風中之燭的晃了幾晃,腳下聲如爆豆,踏碎了一
塊石頭。
百年來,武林中只有孟神通與厲勝男曾硬接過天山派一流高手的神芒,如今竺尚父
是第三個人。場中那些老人曾見過孟補通與厲勝男當年之事的,都覺得竺尚父接了天山
神芒,似乎比孟、厲二人還要顯得從容一些。雖然鍾展也許比不上當年的唐曉瀾,但竺
尚父的功力則至少不在當年的孟神通與厲勝男之下了。
鍾展見竺尚父硬接他的天山神芒,也不禁心頭一凜,臉上微紅。他這天山神芒是一
連三支。連珠發射的,此時箭在弦上,第三支只好再射出去。
鍾展心裡心諒,豈知竺尚父也是受驚不小。他雖然接下了一支神芒,但那威力卻超
出他的估計,接下之後,只覺胸中氣血翻騰,不過他內功深厚,旁人不易覺察罷了。
竺尚父自忖不能再接一支,當下運足功力,雙指一彈,將接在乎中的神芒也射出去,
兩支神芒在空中碰個正著,一齊落下!
竺尚父喝道:「來而不往非札也——鍾大俠,現在該是你接我的暗器了!」
群雄見竺尚父連接三支天山神芒,面不改色,都是驚奇不已。此時聽得他要「還禮」,
更是引得個個好奇,人人爭著——
要看這個武功深不可測的魔頭,又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暗器,可以勝得過天山神芒?
只見竺尚父隨手拾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喝聲:「接招!」把手一揚,那塊石頭日
是被他捏碎,變成一顆顆黃豆般大小的碎石,他一把灑將出來,用的是「天女散花」的
手法。
捏碎石頭,掌力雖是驚人,但場中的一流高手,有這樣開碑裂石本領的大不乏人,
也算不得什麼稀奇,「天女散花」的手法更是擅於暗器的都會使的手法。眾人起初對他
的估價太高,至此都不覺有點失望,覺得竺尚父的暗器功夫不過爾爾。
但雖然不是什麼奇特的暗器,這一把碎石以竺尚父的功力打出,亦是非同小可。只
聽得滿室呼嘯之聲,石子紛飛,儼如冰雹亂落,有的直線飛來,有的卻是走著弧形,還
有的更是奇妙,竟在空中打著圈圈。
群雄這才稍感驚異,原來看似「天女散花」的手法,其實卻比「天女散花」的手法
不知複雜多少。這一把碎石同時擲出,但在他那一揚手之間,已是使用了好幾種不同的
力道!
群雄雖然稍感驚異,但心中卻在想道:「這樣高明的手法,好看是好看極了。但倘
若打不著人,那也不過等於變戲法一般。」要知以鍾展功力之深,身法之妙,普通暗器,
豈能奈得他何?因此群雄都是如此料想,料想這把石子打不著鍾展。
鍾展可不敢輕敵,一面施展劈空掌的功夫。一面身形斜掠。
避開石子。
滿空碎石互相碰擊,忽地又出現了出人意外的事情。石子碰擊之後,並不落地,有
的去勢更速,而且便像長著眼睛一般,竟然緊緊追蹤鍾展,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驟然飛
來!
原來竺尚父的暗器功夫,手法之妙,當真是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不但可以同時
運用幾種不同的萬道,而且每顆石子部留有後勁,算準時刻,料到對方必發劈空掌,就
借對方的掌力,互相碰擊,改變飛行的方向。
鍾展粹不及防,饒是他掌風掃蕩,巨又閃避得宜,身上也著了兩顆石子!
鍾展有護體神功,這兩顆石子從那麼遠打來,經過兩度轉折,打到他的身上,不過
等於給他抓癢一般,毫無損害。不過,既然講明了比的是暗器功夫,鍾展的天山神芒打
不著人家,卻給人家的石子打看,那總是輸了!
竺尚父站在危巖之上,朗聲說道:「天山派三大絕技,我已領教其二。不知鍾大俠
可還肯賜教內功心法麼?
話猶未了,只聽得鍾展一聲長嘯,已是身形拔起,躍上危崖。竺尚父所站的那塊石
頭,挺拔如筍,凸出空中,剛剛可以容得下兩個人立足。鍾展一跳上去,與竺尚父面對
著面,已是顯得頗為擠迫,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了。
竺尚父倒是怔了一怔;說道:「鍾大俠是要在這上面較量麼?」
鍾展道:「不錯。就照你剛才和法華上人所劃出的道兒,誰跌下去,誰便算輸。咱
們爽脆一些,一掌定雌雄。也不必提什麼文比武比了。」
此言一出,全場震動,連竺尚父也不由得不暗暗吃驚。
在危崖上較量內功,當然比在平地上劃地為圈的較量凶險百倍。而且,鍾展說的是
「一掌定雌雄」,這一掌當然是全力以赴,誰給震下危崖,只怕都有性命之憂。
竺尚父雖然僥倖勝了兩場,但天山派三大絕技以內功居首,剛才比試劍法之時,他
已測出鍾展功力極是深湛,自己能否取勝,實是毫無把握。劍法雖然附有內功,但還可
以取巧,內功施之於掌力的直接較量,那就半點也不能取巧了。竺尚父本來想用剛才與
法華上人比試的辦法,與鍾展在平地上較量的。哪知鍾展已先跳了上來,劃出道兒.竺
尚父心裡想道:「這哪裡是一掌定雌雄,簡直是要與我一掌決死生了!」
原來鍾展性情魯直,嫉惡如仇,他見竺尚父庇護身為朝廷鷹犬的楊怔,早已把他當
作無惡不作的大魔頭看待。更加以竺尚父出場之後就一直咄咄迫人,似乎除了江海天之
外,他已是目無餘子。因此,鍾展在輸了暗器之後,怒火勃發,決意要與對方拚個死生,
同歸於盡。免得英雄大會受他阻撓,無法進行。
竺尚父本來只是想威壓群雄,而不是想來傷人性命的。可是他也是個十分驕傲的人,
鍾展劃出道兒,他豈能避而不接?當下面色鐵青,也就冷冷說道:「既然如此,我今日
是捨命陪君子了,鍾大俠請發掌吧!」
谷中蓮叫道:「不可!……」可是已經遲了,只見鍾展已是揮掌劃了一道圓弧,向
竺尚父當頭劈下。竺尚父也翻起掌心,使出了「天王托塔」的招式。
眼看雙掌一交,這兩大高手就必有一死一傷。就在這千鉤一發之時,驀地裡一條人
影如箭射來!
谷中蓮眼尖,首先發覺,眼光一瞥,不由得驚喜交集,夫聲叫道:「海哥,你、你
快去制止他們!」
來人身法大快,群雄都還未看得出來者是誰。經谷中蓮這麼一嚷,登時全場鼎沸:
「是江大俠,是江大俠!」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從華山披星戴月趕回來的江海天!
場中像一鍋煮沸了的開水,但在危崖上較量內功的那兩大高手,卻似視而不見,聽
而不聞。
他們面臨生死關頭,雙方都在全神貫注,不敢稍有大意。因此,雖然都已出招,但
這一掌仍是在空中對峙,如箭在弦,將發未發。
說時遲,那時快,江海天身法如電,已是跳了上來!他米得正是時候,這兩大高手
的掌心剛要碰上。
但那塊石頭,只能容兩人立足,江海天手按石筍,凌空飛起,腳尖不沾實地,便是
半空插入,雙掌一分。
只聽得砰砰兩聲,竺尚父與鍾展的掌力全部打到了江海天身上。
眾人驚呼聲中,只見這三個人都似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從危崖上墜下。江海天面色
慘白,剛一落地,便「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竺尚父又是佩服,又是感激,而且,除了佩服與感激之外。
又還有幾分內疚於心。原來江海天左掌接他的掌力,右掌接鍾展的掌力,都只是僅
僅接了下來,毫不運勁反擊。
竺尚父是個武學大行家,當然知道江海天倘若運勁反擊的話,那麼受傷的就是他而
不是江海天了。而巨他一定比江海天現在傷得更重。江海天是拼著自己受傷,保全了這
兩大高手的性命的。而他接了這兩大高手的掌力,仍然能夠從危崖跳下來,不過吐了一
口鮮血,這份功力,竺尚父與錘展俱是心中明白,江海天至少比他們強了一倍。
竺尚父面有愧色,一揖到地,說道:「江大俠絕世武功,且又大仁大義,果然名不
虛傳。竺某深深佩服,甘拜下風!」
江海天一手拉了鍾展,一手拉了竺尚父,說道:「快跑,快跑,遲就來不及了。」
鍾、竺二人都是莫名其妙,江海天一面跑一面大聲叫道:
「大家趕快撤上山去,走得越遠越好!」
谷中蓮聽他說話中氣很足,知道丈夫雖是受了一點內傷,卻算不了什麼。當下放下
了心,但他催眾人撤退,說得如此緊迫,卻又似有大禍臨頭的樣子,谷中蓮也是莫名其
妙。難道還有什麼強敵,可以令得她的丈夫擔憂?
竺尚父聽覺極其靈敏,隱約聽得地下似有「滋滋」之聲,怪而間道:「江大俠,你
可聽見麼,這是什麼聲音?」江海天道:「竺老前輩,我和你比試輕功!」答非所問,
竺尚父好生詫異。
但竺尚父也是個極其聰明的人,情知內屯必有古怪情事,江海天想是恐怕一時說不
清楚,故此借口比試輕功,引他速速離開。
江海天邁開大步,疾如奔馬,竺尚父提一口氣,緊緊跟在他的背後,雖然不即不離,
但總也不能超過他。竺尚父不由得不暗暗佩服,心道:「倘若他不是吐血受傷,只怕我
更是望塵莫及了。」
轉瞬間兩人已上了山頭,與谷中蓮等大會首腦人物會合,谷中蓮道:「海天,究竟
是出了什麼事情?難道有飛來橫禍不成?」話猶未了,江海天一把拉著她伏下,只聽得
「轟隆」一聲,黑煙衝霄,地動山搖,就在竺尚父剛才與鍾展比試的那座山峰,發生了
猛烈的爆炸,那支凸出空中的大石筍,竺尚父剛才立足的地方,整支石筍被炸得無影無
蹤,化成了無數碎石,紛落如雨。
幸喜眾人都已撤退上山,雖有幾個落後的受碎石打傷,但並無一人喪命,也算得是
不幸中之大幸了。
僥是竺尚父絕世武功,月睹如此激烈的爆炸,也不禁嚇得魂飛魄散。倘若不是江海
天及時趕到,將他與鍾展分開,此時他已是粉身碎骨了。這時他也才恍然大悟,原來剛
才所聽到的「滋」聲響,乃是埋在地下的炸藥引線燃燒時所發出的聲音。
竺尚父翻身拜倒,說道:「江大俠,你今日是兩次救了我的性命了!這是何人下的
毒手,你知道麼?我與他拚命去!」
江海天道:「你當真願意與這人拚命?」
竺尚父咬牙切齒他說道:「他下得如此毒手,就是我的老子,我也不能饒他?」
江海天道:「好,那我就告訴你吧。主持這個爆炸的人,就是你的親家楊鉦!」
竺尚父跳起來道:「什麼?是他?」
江海天道:「他們這一夥人意圖將咱們一網打盡,不只是在這裡埋有炸藥呢!」
谷中蓮大驚道:「還有什麼地方?」
話猶未了,只聽得又是「轟隆」一聲,白英傑叫道:「不好,是玄女觀被炸毀了!」
眾人抬眼望去,果然是玄女觀所在之處。
黑煙瀰漫。
江海天道:「還好,你們別慌。觀中的人也都已撤出來了。」
人聲鼎沸之中,只見一大群人正在匆匆跑來,跑在前頭的就是奉命留守玄女觀的路
英豪。
路英豪跑了到來,見谷中蓮沒有受傷,稍稍安心,說道:
「掌門受驚嚇了。弟子奉命守觀,防範未周,致遭奸人炸毀,特來請罪。」路英豪
輩份高於谷中蓮,但因一派之中,掌門地位最高,故此他在掌門面前,自稱「弟子」,
這只是習慣上的謙稱,向掌門表示敬意的,與通稱的「弟子」含意不同。
谷中蓮連忙還禮,說道:「路師伯也受驚了。只要人沒死傷就好。」
路英豪道,「幸喜江大俠及時報訊,留守觀中的弟子都已安全撤出,並無受傷。只
是炸毀了大毆和兩排的七八間房子。」
谷中蓮道:「好,這真算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海天,現在該你說了,你是怎麼得
知這個秘密的?」
人人都在望著江海天,靜聽他的說話。江海天卻把眼睛望著路英豪,神情有點詫異,
說道:「路師伯,你沒有將那奸細帶來麼?」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又驚又喜。谷中蓮道:「怎麼,你還拿了一個奸細麼?」白英
傑等人也在紛紛發問,「奸細是誰?」「審了口供沒有?」
江海天道:「不錯,我是拿了一個奸細的,已經交給路師怕了。還未來得及問他口
供,」
路英豪黑臉泛紅,說道:「奸細已經死了。我沒有看管好,實在慚愧。」
江海天怔了一怔,道:「怎麼死的?」
路英豪道:「我忙著叫人撤退。爆炸之聲一起,混亂中也不知是誰,把那奸細暗殺
了。事後察視,行兇者是用三枚梅花針插入奸細的後腦致他於死的。梅花針是最普通的
暗器,查不出是誰人所為。」
江海天歎了口氣,說道:「這麼看來。只怕暗中匿藏的奸細還不少呢!」
谷中蓮道:「暗藏的奸細咱們以後再查。你先說說這個奸細是怎麼拿來的?」谷中
蓮心中亦是驚駭之極,但她以掌門的身份,卻不能不力持鎮定。
江海天道:「我今早在山下碰見三騎快馬,兩騎是楊鉦父子乘坐,還有一騎就是這
個奸細。我早已知道楊鉦不是好人。因為他曾在天筆峰上暗害過上官泰,當時……」
竺尚父道:「天筆峰那樁事情,我已經聽仲幫主說過了。江大俠,你不必再解釋了。
事到如今,我還能相信楊鉦是好人麼?」
仲長統笑道:「好,這一炸咱們雖有損失,但也有好處,把楊鉦的真面目爆破了!」
江海天接著說道:「我早知道楊鉦不是好人,此時見他形跡可疑,遂上前喝問,他
不肯勒馬,我一記劈空掌打去,不料他的騎術甚精,一個倒掛雕鞍,藏身馬腹之下。我
也是一時失策,那記劈空掌打的是上三路,意在集中力量傷人,不在傷馬的。一掌打空,
他的那騎駿馬已跑出我的掌力所及的範圍,難以追上了,幸虧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還
來得及截住後面一騎,揪住了那個奸細。」
谷中蓮道:「你不是說他們父子在一起的嗎?楊梵這小賊呢?」
江海天道:「楊梵不過是個無知少年,咱們恩怨分明,他父親犯的罪,不能歸咎於
他。何況我與軒兒又曾受過他一點恩惠,怎好與他為難?是以把他放過了。」
谷中蓮道:「你可注意他的馬上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麼?」
江海天想了一想,說道:「沒什麼呀。只是有個布袋擱在馬上,有點奇怪。但也許
是他的行李吧。」
谷中蓮道:「可惜,可惜!你可平白錯過了救你徒弟的機會了。」
江海天怔了一怔,道:「哪個徒弟!」
谷中蓮道:「你可知道那布袋裡裝的什麼?就是你辛辛苦苦從藏龍堡帶出來的軒兒
呀!」
江海天大吃一驚,道:「什麼,軒兒給他們搶去了?」
谷中蓮簡單他說了說楊鉦父子昨晚在氓山鬧事,偷襲林道軒之事,聽得江海天目瞪
口呆。
竺尚父十分慚愧,說道:「禍因都是由我而起,包在我的身上,討還令徒。」
江海天沉思半晌,說道:「如此說來,只怕楊鉦的內應還真不少呢!種種跡象,都
很可疑,不只是他們偷襲軒兒這樁。」
竺尚父道:「對啦,這炸藥之事、江大俠還沒有說呢。是怎麼揭發的?」
江海天道:「是那奸細供出來的。我本來要拿他到會場來交給你們審問的,那奸細
一聽,立即嚇得面無人色、供出這裡埋有炸藥,但準確的地點他卻不知。隨後他又供出
玄女觀也埋有炸藥,叫我也不好將他帶到觀裡去。
「我聽得這個驚人的消息,只怕遲了半步,就要釀成滔天大禍。因此無暇審問詳情,
在半路上便把這奸細交給了巡山的路師怕,兩路報訊,路師伯回玄女觀主持撤退,我則
匆匆趕到這裡來。不料這奸細也給他的同黨害死了。」
白英傑道:「楊鉦這廝雖然偷上氓山,但卻未曾進入玄女觀。
再說憑他一人也決計幹不了這許多事情。」
氓山派長老之一林笙說道:「咱們這次防範森嚴,半個月前已派出巡山弟子,這個
會場也是日夕有人巡邏的,倘若是外面的陌生人,潛入一兩個或許可能,但決不可能讓
他們從容埋下炸藥也沒人發覺的道理!所以一定是咱們『自己人』當中,早就混進了敵
人的奸細,而且恐怕還不只三幾個人呢!」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眾人都是不寒而慄,白英傑咬牙切齡他說道:「說不定奸細
就在咱們周圍,此時正在匿笑。哼,可是他也別大得意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總有一天,會給發覺。那時我就要把他揪出來,抽他的筋,剝他的皮!」
葉凌風此時正在谷中蓮的身邊,埋炸藥的雖然不是他,他的同黨甚至連消息也未曾
向他透露,這件事情可說是與他半點無關。可是白英傑咬牙切齒的痛罵奸細,聽在葉凌
風耳中,就好似指著他罵的一般,不由得他不心驚肉跳。
此時江海天的說話已經告一段落,目光緩緩地落在葉凌風身上。葉凌風站了起來,
叫了一聲:「師父。」谷中蓮道:「我已依你信中所囑,剛才在大會之中,宣佈凌風是
你的掌門弟子了。」江海天點了點頭,說道:「好。現在我沒工夫,等下我再與你說話。」
葉凌風看見師父點頭說了個「好」字,就好似吃了顆定心丸一般。「可是師父還要
和我說些什麼話呢?」他作了虧心之事,患得患失,又不禁有點惴惴不安了。
英雄大會已因爆炸事件而中斷,但眾人還是亂紛紛的,有的忙於救治傷者,有的打
掃會場,還有一部分氓山弟子早已奉了白英傑之命,回玄女觀處理善後事宜。
白英傑道:「谷掌門,大會應該如何進行,似乎應該另作安排了。」
谷中蓮道:「不錯。機密之事是不能在大會中公開討論了。
請各派掌門和幾位武林前輩今晚在藥王廟會商。現在大會暫時停止,各派弟子可以
散去。還有,請白師怕、路師伯督促本門弟子,從速修復玄女觀。在未修復之前,可以
搭一些草棚,暫作安身之處。玄女觀未炸毀的部分讓出來招待客人。」
此時谷中蓮已知道竺尚父不是敵人,但未知他的來歷,也不能就把他當作自己人看
待,竺尚父所帶來的那一批人應該如何安置呢?谷中蓮煞費躊躇,未能決斷。故此在她
所吩咐的幾件事中,並無一言提及竺尚父這些人,也沒邀請竺尚父參與今晚的會商。正
是。
外客豈能關大計,從來暗箭最難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