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蒼茫大地誰為主 窈窕秋星或是君
眾人殺出天牢,只見天邊一抹紅雲,火光隱約可見。戴均大喜說道:「皇宮起火啦!」
只道教主攻打皇宮已告得手。
話猶未了,一彪軍馬已經殺到這條街上。在前面邊戰邊走的是天理教的一批弟子,
在後面追趕的是甲冑鮮明的御休軍,御林軍是打著火把追來的,照耀得如同白晝。為首
的軍官大呼道:
「前面是劫天牢的叛黨,想必是與教匪串通一氣的。好呀,在天子腳下,膽敢如此
胡為!將他們給我一網打盡,一個也不許跑掉!」
戴均驚疑不定,御林軍大舉出動,卻不是去救應皇宮,而是在街道上插人,看著情
形,只怕皇宮那邊的戰事有點不妙。
御林軍的馬隊橫衝直闖過來,亂箭齊發,天理教弟子都有武器,舞動刀槍防身,傷
亡還不算多,那批逃避的囚犯給射殺的卻是不少。尉遲炯驀地一聲大吼,非但不跑,反
面迎著御林軍殺去,喝道:「好呀,我尉遲炯給你們派閻王貼子啦!看是誰殺得了誰?」
前面幾騎快馬風馳電掣般地衝殺過來,眼看就要從尉遲炯身上踏過,尉遲蛔往地上
一伏,使出「滾地堂」的攻夫,刀光霍霍,專斬馬足。他的「滾地堂」功夫高明之極,
渾身就像圓球一般,盤旋騰折,腕、肘、胯、膝、肩、掌,不論身體哪一部分,一觸著
地就能立即騰起,躲閃奔馬,馬蹄踏不著他,反而給他砍斷。轉眼之間,前頭的五騎快
馬都已給他砍倒,馬上的騎士變了滾地葫蘆,也都喪命在他的刀鋒之下。
京城的街道雖是比普通城市的街道寬敞,但也只能容得五匹坐騎並排行進。尉遲炯
砍倒了五人五騎,街道已是受到了阻塞。
祈聖因號稱「千手觀音」,此時也在施展她的暗器絕技,她接獲了御林軍射來的亂
箭隨手甩出,箭箭穿喉,轉眼間也射斃了十多個軍士。
為首的軍官大怒,舞起大刀防身,喝道:「給我衝過去,把他們踏成肉醬!」他身
披重甲,只須保護咽喉與面門兩處,利箭便不能傷他。祈聖因連發三箭,碰著他的甲冑
就給彈開去。後面的御林軍不知前面已經落馬的同伴是傷是死,本來不忍從同伴的身上
踏過的,但在領隊軍官的命令之下。也只好縱馬向前。此時雙方的距離又接近了好些了。
御林軍改擲長矛,長矛比箭當然有力得多,天理教的弟子能夠撥落亂箭的未必能夠撥開
飛矛,傷亡也就是更多了。
江海天接了兩支長矛,陡池跳出街心,霹靂一聲喝道:「給我滾下馬來!」長矛飛
出,從那個御林軍統領的前心穿入,後心穿出,果然應聲落馬。這個統領是披著重甲,
們前還有護心銅鏡的,但雙重甲冑,卻也擋不住江海天神力的一擲!
江海天第二支長予飛出,喝道:「這支長矛,只挑你的頭盔;要命的快跑!」只聽
得「噹」的一聲,另一個副將的頭盔果然給長矛挑落,矛頭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鏟過,
將他的一大叢頭髮剷去,但卻絲毫沒有傷著他的皮肉。
這個副將嚇得魂飛魄散,摸一摸腦袋還在脖子上,撥轉馬頭便跑。江海天喝道:
「這兩個人是你們的榜樣,要死的就來,要活的快走!」這隊御林軍見尉遲炯、江海天
等人一個比一個厲害,當真賽似催命閻王,早已嚇得慌了、如今又失了首領,有誰還肯
拚命呢?當下發一聲喊,全都跟著那個副將撥轉馬頭逃跑。江海天手心捏了把汗,此時
才鬆了口氣,宴知寡不敵眾。那隊騎兵倘若敢衝過來的話,江海天縱有天大本領,也是
難挽狂瀾。
情勢暫得轉危為安,天理教的一個頭日上來參見戴均,兀是上氣不接下氣。戴均待
他喘息稍定;問道:「教主怎麼樣了?」那頭目道:「教主有令,叫弟兄們火速從北門
衝出,到黃村會合。」黃村是一個離城約百里的小村落。張士龍從滑縣帶來的三千援軍
駐紮在那兒,
載均大驚失魚。說道:「皇宮之戰失利了?」那頭目道:「閻進喜臨時變卦,皇宮
中伏有火槍隊。咱們又沒有後援只能暫且撤退,再待時機。」戴均道:「教主可平安無
事?」那頭目面上變色,遲疑答道:「我,我不知道。」他是因為見林道軒走過來聽。
是以不敢說出實情。
原來林清本來是約好太監劉金、閻進喜二人作為內應的,不料閻進喜知道張士龍的
援軍己被隔斷進不了城的消息,看來大事凶多吉少,深怕事敗之後,株連九族,於是遂
瞞了劉金,私自告密。皇太子雯寧(即後來的道光帝)頗有膽略,立刻統率禁衛軍並征
召各王子的家丁在皇宮佈防、迎戰。劉金髮動了少數太監內應,給雯寧當場捕殺。禁衛
軍中編有一隊火槍隊,這是當時最厲害的火器。
林清的天理教徒雖然驍勇善戰,但一來對方預有埋伏,二來是血肉之軀難敵火槍,
三來他們是利於速戰速決的,一攻不下,御林軍的大隊人馬便會開來。在這樣情形之下,
林清為了要保存一部分實力,只好下令突圍。
那頭目道:「教主叫我帶領一隊弟兄到這邊接應你們,不論劫獄是否成功,都得馬
上撤退,好在你們已經成功了。」
眾人聽得這麼一說,都是急於要去協助林清突圍,當下由那個頭目帶路,向北門殺
出。這一支隊伍人數雖少。好手卻多,尤其尉遲炯更是勇猛絕倫,當先開路,有如瘋虎
一般,官軍擋者辟易。
殺到北門,只見城門早已打開,城牆下屍橫遍地,血流成河。有一小隊天理教頭部
在陷於苦戰之中,原來北門的防禦較為薄弱,林清事先曾打聽清楚,故而下令從北門突
圍。這一隊是毆後部隊,守城的兵士是建早已殺散了,但卻碰上了御林軍追上來的前頭
部隊。
御林軍這支前頭部隊比他們的人數約多三倍,距離還不算太過懸殊,尉遲炯等人一
輪衝殺,就殺出了一條血路,御林軍不知道他們在外面有否埋伏,不敢追出城來。
林道軒惦記父親,向一個認識的教中香主打聽消息,這香主道:「他們搶到了御林
軍的十多匹好馬,龍香主,馬香主他們已經護送教主先往黃村去了。」
這話在旁人聽來不覺甚麼,林道軒聽了卻是不禁有點驚惶,他是深知爹爹的性格,
林清是個遇難當先,赴義恐後的人,照他平日的為人,他是應該留到最後一個才出城去
的。那香主安慰他道:「教主是我們迫他上馬走的,軒哥兒,你不用心急,趕到黃村就
能見著你的爹爹了。」林道軒心想:「我爹爹既然能夠騎馬,大約不會有事。但以我爹
爹的脾氣,龍香主他們又怎能迫他上馬?」不過,他雖然仍是有點驚疑不定,也只好暫
且相信了他們的說話。
江海天一手攜了林道軒,一手攜了李光夏,幫他們一把力趕路,尉遲炯夫婦與他們
同行,宇文雄緊緊跟在後面,他們這幾個走得最快,不久就把大隊遠遠的甩在後面了,
尉遲炯認得去黃村之路。
尉遲炯回頭一看,後面已沒有人,忍不著說道:「江大快,你這次救了我的性命,
我是深深感激。但我忍不著要罵你的大徒弟,他媽的這小子真不是東西!」
江海天大吃一驚,說道:「葉凌民怎麼樣得罪你了?」尉遲炯道:「豈只得罪,我
這條命都幾乎送在他的手裡!那日我在曲沃,身上受了傷,遇見了他。他不幫我不打緊,
反而把我推下來。我就是因此才給賀蘭明捉了去的!」
尉遲炯說了曲沃之事,澎祁聖因道:「如此說來,這就益發無疑了。」尉遲炯道:
「無疑甚麼?」祈聖因道:「大哥,葉凌風幾乎害你送了性命,也幾乎害我送了性命。
江大俠,我知道葉凌風是你的內侄,又是你的掌門弟子,但這件事情,我卻是不能不對
你說了!」
江海天澀聲說道:「我這次前來京師,就正是為了葉凌風之事,要向你們查詢真相。
請說。」
祈聖因道:「江大俠,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家住過一晚,有人向鷹爪通風報訊,第二
日我出了你家家門,就遭受鷹爪圍攻,幾乎喪命之事?」
江海天道:「內人都對我說了。聽說你疑心宇文雄是奸細。
此事真相端的如何?」
祈聖因再次向字文雄道了歉,說這:「過後我才知道是冤枉了你的二徒弟,真正的
好細是你的大徒弟葉凌風。」
宇文雄又驚又喜、道:「甚麼?是大師兄!祈女俠,你,你怎麼知道?」宇文雄賦
性忠厚,此時他喜得自己洗脫罪名,但大師兄竟是好細,他卻是做夢也料想不到的。
祈聖因道:「葉凌風掩飾得非常之好,但那晚之事,他卻也露出了兩個破綻。宇文
少俠,你還記得嗎?那晚你師母叫你大師哥去東平鎮執藥,叫你去給我借一匹坐騎。因
為你的大師哥是要到東平鎮的,所以我要托他一件事情,我有一位朋友約我在東平鎮聚
會,我不知道這位朋友來了沒有,因此托你大師兄在東平鎮順便給我打聽一下。」宇文
雄道:「不錯,是有這麼一件事。」
祈聖因道:「這位朋友就是第二日恰巧及時趕至,救了我的性命的那位岳舵主。他
名叫岳霆,是我丈夫的結義兄弟。」歇了一歇,祈聖因回頭對江海天道:「說到這裡,
我又要代岳霆向你賠個罪了。岳霆救我之後,曾到你家大鬧一場。這都是因為我當時已
經傷重昏迷,只來得及和岳霆說一句話的緣故。當時我和岳霆未曾詳細交談,在我的心
中,還只道宇文雄是奸細的。岳霆只聽了我這一句話,就去向你的夫人興師問罪,實是
不該。」
江海天喘著氣說道:「過去的誤會,不必提了。請你快點說這件事的真相。你剛才
說到葉凌風受你之托,那晚到東平鎮去打聽岳霆來了沒有的。」江海天的內功是天下第
一,此時說話竟然不禁喘氣,可以想見他內心的憂急驚惶!
祈聖因也為江海天感到傷心,但茲事體大,不說不行的,她咬了咬牙,接著說下去
道:「岳霆那晚其實是已經來到了東平鎮的。東平鎮只有兩家客棧,他在較大的那家住
宿。客棧的後牆,有他用金剛指力刻劃的一朵梅花標記,這是他和我約好的暗號。
我也曾告訴了葉凌風的。按說只有兩家客棧,不難找到。可是葉凌風回家之後,卻
對我說。他已經找過了,並沒有發現任何標記!這不是分明說謊嗎?」
字文雄訥訥說道:「大師兄、他、他為甚麼要這樣?」
祈聖因道:「因為他在鎮上另有事請要辦,他必須在你借了坐騎回來之前將事情辦
好,因此就不及去找岳霆了。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他要在那匹坐騎上作弄我,他不能讓
我和岳霍會面。
這樣,才能夠在第二夭使得我孤單一人,落入他們所佈置的圈套!」
宇文雄更是吃驚,說道:「大師兄在鎮上另外要辦什麼事情?
你說的他們又是指些什麼人?那匹坐騎,你最初以為是我下毒的,現在又怎麼知道
是大師兄了?」
祈聖因道:「岳霆所住的那間客棧,正在鎮上一家新開的酒店大白樓的對面。那晚
二更時分,岳霆從窗口望出來,恰巧看見一個少年的背影,閃閃縮縮地走進太白樓。小
鎮上的酒樓是在入黑時分就關了門的,當時那間酒店卻打開半扇門,岳霆隱約還看見裡
面是個黑影,好像是拖春那個少年的手,在門邊講了幾句說話才進去的。有江湖經驗的
人可以猜想得到,這個少年,並非光明正大的到這家酒店訪人,甚至和酒店的人並不相
識,因此要和店內的人對過暗號,裡面的人才放他進去。」
江海天道:「岳霆知道這個人是葉凌風嗎?」
祈聖因道:「當然不知。否則第二天他也不會聽信我的話,到你家去冤枉宇文雄了。
他當時心有所疑,但一來他不知這酒店內是些什麼人,二來他當時以為事不關己,也就
不想多管閒事。不過他卻記得很清楚,當時正是打著二更。宇文少俠,那晚二更時分,
你在哪兒?」
宇文雄道:「我在王老頭的家中,正在為你借他的那匹青驄馬。後來我在東平鎮口
與大師兄會合之時,已經聽得鎮上打三更了!」
祈聖因道:「著呀,所以不是你就當然是他了。我相信我這判斷不錯!」
江海天道:「那間太白樓是甚麼路道?在裡面的是些什麼人?
你們事後可曾去查個清楚?」語聲艱澀,平日的口音都走了樣。
祈聖因道:「太白樓是鷹爪孫開的黑店,那一晚御林軍的副統領李大典和大內高手
衛渙等人就藏在這黑店之中。不必事後,第二日我就碰上他們了。」
宇文雄大驚失色,說道:「祈女俠,依你這麼說來,竟是大師兄和鷹爪們串通了來
害你的?你那匹坐騎也是大師兄下的毒?」
祈聖因道:「不錯。第二日一早,我去牽馬的時候,正碰著他從馬廄出來。他對我
說,這匹馬是你照料的,但他放心不下,所以特地在我臨走之前,來看一看,看你是否
已給它吃飽了草料。當時我對他毫沒疑心、只是疑心你。現在想來,分明是他下的毒,
卻故意移禍東吳,要不然他何必特別對我聲明是你飼的草料。他們倒是算得很準,我還
未走到東平鎮,坐騎中的毒發作,不能行走,他們的伏兵便立即出現了,帶頭的人正是
李大典和衛渙!
『江大俠,這件事現在總算是水落石出了,依我看來,應該被你逐出門牆的是你的
掌門弟子葉凌風!』
江海天冷汗涔涔而下,頓足說道:『尉遲舵主,祈女俠,多謝你們給我揭露了叛徒。
葉凌風這小子,哼,哼!我殺了他也不能解我心頭之恨!』
江海天是一手拉著林道軒,一手拉著李光夏的,此時他們兩人都覺得師父的手心一
片冰涼,林道軒驚道:『師父,你怎麼啦?』李光夏道:『師父,你要不要歇一歇?』
尉遲炯是個大行家。此時已是清晨時分,他一看江海天臉上的神色不對,吃了一驚,
說道:『江大俠,你還是歇歇吧,待我給你找匹馬來。』要知內功越好的人,一旦內息
失調,生起病來,就越比常人沉重。從江海天所顯露的諸般跡象,大汗淋漓,手足冰冷,
說話喘氣等等,尉遲炯深恐他有內息失調的危險,故而想勸阻他不要再用輕功趕路。
江海天道:『不,我得馬上去見林教主,見過了林教主。我就去找那逆徒算帳!』
祈聖因歉體說道:『江大俠,早知你如此的著急,我也不忙著告訴你了。門戶是要清理
的。但也不必急在一時呀!』
江海天道:『我怎能不急,呀,你不知道——』祈聖因道:
『知道甚麼?』江海天心似油煎,說道:『唉,不必說了,總之我是愧對天下英雄!
走,尉遲舵主,我和你比賽輕功!哈哈,你看,以咱們的腳力,不是勝過尋常的坐騎麼?』
笑聲極是蒼涼,聽起來令人覺得比哭還要難受。尉遲炯心道:『江大俠英名蓋世,
卻出了個不肖逆徒,也難怪他如此傷心!』尉遲炯是個粗豪漢子,不擅言辭。還未曾想
出應該如何勸慰,江海天已越過他的前面十數丈之遙。尉遲炯夫妻只好加快腳步跟上,
心中暗暗禱告:『但願江大俠不要一氣成病才好。』江海天拖著兩個孩子,他們夫妻跑
得氣喘吁吁,兀是始終落後數步。
尉遲炯只道江海天是因逆徒敗壞他的門風以致傷心惱恨,卻不知猶有甚於此者。江
海天還不僅僅是為了個人的緣故,而是為了抗清的大業,為了無數英雄的性命,可能因
為他的過錯,而喪在葉凌風手上。
群雄是因為信任他才選了葉凌風做援川一路的義軍首領的,這一路義軍集中了各派
弟子的精英,他們所要赴援的小金川,義正是目前戰爭最吃緊之處。任務是如此重大,
集中在義軍中的人才是如此眾多,倘若大事壞在葉凌風手裡,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江海
天是個責任心極重的人,這樣的一個打擊當真是比要了他的命還要難受!
江海天展開絕頂輕功,百多里路程,天亮不久就趕到了。當他到達黃村的義軍總部
之時,只覺得胸口發悶,冷汗都已濕透了衣衫。要不是運功強力支持,幾乎就要當場倒
下!
天理教與張士龍手下的頭目都有認識江海天與林道軒的,見他們來到,連忙說道:
『教主正在等待江大陝和軒哥兒呢!請你們現在就進去吧。』林道軒聽得他的爹爹已在
這兒,稍稍安心。
但卻也不禁無疑:『我師父來了,爹爹為甚麼不出來迎接?』
張士龍將他們帶到一間情子,林道軒一看,只見他的父親躺在床上,面如黃臘,被
褥上血跡斑斑。林道軒大驚道:『爹爹,你怎麼啦?』
林清霍地坐了起來,說道:『江大俠,真想不到今日得以識荊。雖然晚了一點,你
卻是來得正是時候。小兒得你收列門牆。
我是甚麼都放心了!打仗嘛,總是有勝有敗,也總是有傷有死。
這算不了甚麼,只要不斷有人接上來就行了!』
原來林清是因為掩護手下殺出皇宮,身上受了好幾處槍傷,流血過多,已是命在垂
危了,他是因為看見兒子與江海天一同回來,精神陡振,這才現出『迴光返照』之象的。
江海天道:『教主,你安心養傷,別忙著說話。』林清搖頭道:『不!我有一件極
緊要的事,非得馬上和你說不可1』
江梅天粗通醫道,見林清傷得如此之重,脈息又已微弱散亂,知是凶多吉少。當下
強忍悲痛,緊緊握住林清的手,將一股內力輸送進去,支持林清說話。
林清說道:『江大俠,這件事你會很傷心的。但我不說不行』你是否有個掌門弟子
名叫葉凌風?」
江海天心頭一震,說道:「不錯。他怎麼樣?」
林清說道:「你可知道他是甚麼人?」
江海天道:「我知道他是叛徒。」
林清道:「哦,你已經知道,那我就可以少說許多活了。但你恐怕還不知道他原來
是甚麼身份吧?」
這正是江海天迫切需要知道的事情,同時又是他最感惶惑的事情。因為,他直到如
今,還以為葉凌風真的是他的內侄,不明他何以做了清廷的奸細。
江海天茫然說道:「他本來是甚麼人?」
林清一咬牙根,說道:「他是現任四川總督葉屠戶的親生兒子!」
此言一出,饒是江海天早已知道葉凌風乃是叛徒,也不禁大驚失色!他心中的創傷
本來就夠重脅了。怎禁得起這時又加上了一刀!這剎那間,他搖搖枚墜,但還是強力支
持,顫聲說道:「林教主,你是怎麼知道的?」
林清說道:「我們打進皇宮。曾一度佔據了大內總管的簽押房,詳細情形我無暇說
了,這裡有一份葉屠戶給大內總管樸鼎查的密折,請樸鼎查代為奏享韃子皇帝的,你拿
去看去。」
原來樸鼎查手下有個小大監本來是天理教教徒,這次也隨著劉金在宮中作內應的。
不久之前,風從龍帶了葉渭戶的密折來謁見樸鼎查,這小太監曾偷聽了他們說的幾句說
話,話中提到小金川的戰爭,說出了這是四川總督的密件。這小太監不敢偷聽完全,但
從這幾句話中已知道是一封關係重要的密件。故此在林清攻佔了大內總管的簽押房之後,
這小太監便搜出了這份密件,交給林清,在激戰中這小大監後來也中槍死了。
江海天打開密折,飛快閱讀。原來是葉屠戶為了兒子之事,請樸鼎查代為密奏皇帝
的。密折中說明他們父子已經取得聯絡,可以裡應外合,覆滅四川這路義軍。但為了保
全他兒子在義軍中的地位,還不想要他兒子馬上「反正」,這樣留作「後用」,還有希
望可以把江湖上的反清豪傑一網打盡。密折後面有風從龍的連署作為證明。
葉凌風的父親因為這是一件最是機密的事情,決不能在朝廷上公開,所以必須由大
內總管樸鼎查代為奏稟。同時這封密折還有個替他兒子「敘功、備案」的用意,可以令
葉凌風「簡在帝心」,那麼異日的功名富貴就不在話下了。
江海天看了這封密折,一切都明白了。但卻也是嫌遲了!
江海天在茫然失措之中只聽得林清說道:「敵人總是要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來打擊咱
們,發生叛徒的事情也是難以避免的。不是這個叛徒,就是那個叛徒。但無論如何,矢
志抗清的義士總是要比叛徒多上千倍萬倍!此事知道得是遲了一些,但總比不知直好。
好在你我及時相遇,江大俠,有你去處置這個叛徒,我也就可以放心啦!」
林清說了這許多話,氣息已是漸轉微弱。江海天翟然一驚,握緊林清的手,卻忽地
發現自己已是不能隨心階欲的運用內力來支持林清了。
站在後面的張士龍連忙上來扶往林清,悲聲說道:「林教主,你還有甚麼吩咐?」
林清微笑說道:「張大哥,天理會這副擔子,我就交給你啦!這次咱們雖然失敗,但你
可不要灰心啊!」張士龍大叫道:「不,不!咱們並沒有失敗,林教主,你也還不能走
的!」林清臉上綻出笑容,似乎在嘉獎他的勇氣,就像滿懷希望的人熟睡了一般,帶著
笑嚥了氣。
天理教的頭目聽得教主逝世的消息都來向他的遺體告別,林道軒伏在他父親身上。
更是哭得變了個淚人兒,一片舉哀聲中,江海天忽地仰天狂笑三聲,眾人愕然驚顧,只
聽得江海天大聲說道:「好,林教主,你死得好!你這一死是驚天地、震九州,你這一
死足令敵寇膽寒,可使人心振奮!你並沒有失敗,雖然你沒有攻下皇宮,但卻已震撼了
清廷的基石!你生是英雄,死是好漢!不,你根本沒有死,你是雖死猶生!我江海天苟
活人間,沒有做出好事,反而做出錯事,卻是愧對於你,愧對天下英雄了!」悲聲未已,
驀地狂吐鮮血。他受的刺激太大,早已是心力交疲,此時方始發作出來,吐血逾升。
尉遲炯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上前相扶,說道:「江大俠,這並不是你的過錯。林
教主去世,你更加要保重自己!就說叛徒之事,也要等著你去處置呢!」
江海天雙目一張,說道:「不錯,我怎能忘了林教主的吩咐?
我馬上就去!」可是他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虛軟得無力舉步了。
析聖因在丈夫耳邊悄聲說道:「不要再提葉凌風的事情。」但這句話也給江海天聽
見了。
江海天苦笑道:「此事怎可避而不談,叛徒一日不除。我一日不能安枕。」尉遲炯
毅然說道:「江大俠,我替你走一趟如何。
只是葉凌風是你的掌門弟子,我替你清理門戶,卻是有點僭越了。」天理教新任的
教主張士龍在旁邊聽他們說話,臉上有點為難的神色,似乎想說甚麼,卻沒有說。
江海天道:「叛徒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這倒不是甚麼僭越不僭越的問題。不過林
教主剛剛歸天,敵人可能會乘機進攻,這裡的抗清事業也是十分重要。我以為你們夫婦
應該暫時留下,協助張教主度過難關。」江海天並不僅是考慮與自己有關的事情,而是
顧全大局,群雄聽了都極欽佩。尉遲炯不再作聲。
戴均將兩個隨軍的大夫找來,給江每天會診。這兩人在醫學與武術方面都是頗有造
詣的。會診之後,兩人都是面有優色,說:「江大俠,你的病因是由於急痛攻心而引致
內息失調。必須靜心養病,決不可再受刺激,否則恐有半身不遂的危險,那就更難醫的
了。」
江海天道:「要多少時候方可復原?」那兩人道:「這個我們很難預測。要是調養
得好的話,希望可在百日之內復原。」江海天歎了口氣,說道:「此事急不容緩,如何
能等到百天以後?好,且待我想一想。」當下閉目沉思。
那兩個大夫正要勸他不可過度用神,江海天倏地張開雙目,說道:「雄兒,你過來!」
宇文雄道:「師父有何吩咐?」江海天道:「從今日起,你是我的掌門弟子,我命
你代我執行門規,清理門戶。儀式不必另外舉行了,這裡的列位英雄都可作為見證!」
宇文雄吃驚道:「這個,這個只怕弟子擔當不起。」
江海天道:「甚麼擔當不起?擔子要揀重的挑這才是好漢!
怕難的算甚麼英雄?你不做掌門弟子,難道還讓葉凌風再當下去麼?」宇文雄給師
父說得滿面通紅,但也激起了他的豪氣,於是說道:「好,但憑師父吩咐,弟子赴湯蹈
火,不敢推辭。」
江海天面有笑容,說道:「好,這才是我的好弟子。」當下將那封密折交給了宇文
雄,說道:「你替我入川一趟,找著了鍾靈和你的師妹,將這密折給他們兩人一看。他
們會幫助你懲治這個叛徒的。但要記住,在找著鍾靈之前,切不可露出風聲,葉凌風這
小子狡猾非常,你得當心打狗不成,反而給狗咬了。」宇文雄應道:「是。徒兒懂得。」
接過密折,貼肉收藏。
宇文雄想師父安心休息,藏好密折。便即告退。江海天忽似想起一事,說道:「雄
兒回來,我還有幾句私話要和你說。」
尉遲炯等人聽得他們師徒倆要說「私話」,便都退出房外。
江海天招手叫宇文雄走到身邊,微笑說道:「雄兒,我想問你一件私事,你父母在
日,可曾為你訂了親沒有?」江海天一向是對徒弟不苟言笑的,宇文雄做夢也想不到師
父突然會問起他的婚事。
宇大雄面上一紅,說道:「沒有。」江海天道:「我知道你和曉芙一向很好。我聽
得你的師娘說,你這次受了委屈,離開了曉芙之後,曉芙一直惦記著你,曾經為你哭過
幾場呢。」
宇文雄心頭砰砰亂跳,連耳根都紅透了,江海天笑道:「只要你們彼此喜歡,我也
願意成全你們。我不知甚麼時候能夠復原。也難保不發生甚麼意外。倘若我是有甚不測
的話,你可以對你師娘說,我已經答應你們的婚事了。」江海天是個爽快人,說話不會
轉彎抹角,一說便是「開門見山」。
宇文雄可歡喜得傻了,好半晌不會說話。江海天道:「你怎麼樣?我把芙兒交付與
你,你可願意伴她一生?」宇文雄這才省起要向師父叩謝,連忙跪下磕頭。說道:「多
謝師父深恩,我絕不敢辜負你老人家的期望和師妹的情意。但願師父吉人天相,早日復
原。」他匆匆叩謝,一時間卻沒想到要改稱「岳父」。江海天哈哈一笑,也不理會這點
小節了。
宇文雄看看天色,說道:「現在天方過午。我想今日便走,師父還有甚麼吩咐嗎?」
江海天道:「好吧,你早日赴到小金川,我也可以早日放心。我沒有甚麼要特別吩咐你
的了。你只要記著為人要先公後私,行事要膽大心細,我相信你會把事情辦得妥善的。」
宇文雄垂手應道:「是。弟子謹遵師父教言。」
字文雄出到外面,張士龍已替他備好馬匹,宇文雄便向群雄告辭。尉遲炯夫婦一來
是因為在群雄之中他們與江海天師徒交情最厚。二來對宇文雄又頗感歉意,是以特地送
他一程。
這一送直送到五十里日子外,日頭將近落山之際,他們才肯與宇文雄告別。祈聖因
因為自己曾使宇文雄受到極大的委屈。特別過意不去,臨行之際、又再一次向他道歉。
尉遲炯則掀須笑道:「老弟,我從前幾乎殺了你,但現在我是誠心要和你交個朋友
啦!婆婆媽媽的話我不說了,以後你有甚麼為難之事,只管向我尉遲炯說。這裡的事情
稍定之後,我也要趕去小金川的。你放心,你若是宰不了葉凌風這小子,我一定幫你的
手,拆他的骨,剝他的皮!」
宇文雄受了他的豪邁之氣所感染,哈哈笑道:「尉遲舵主,說起來我還要多謝你們
呢!過去我未能分清大是大非,也有不是之處。承你們肝膽相照,我宇文雄感激不盡。
我師父的病,就請你們賢伉儷多多費神照料了,好,時候不早,兩位請回去呢。」
兩人拱手道別,尉遲炯撥轉馬頭,與妻子說道:「江海天這個掌門弟子如今才是立
得對了。葉凌風那小子油嘴滑舌,我一見他就討厭。即使我不知道他是叛徒,我也不取
他的。卻不知江大俠當初何以會上他的當?可見看人不能單看外表,這句老話當真是一
點不錯!」祈聖因想起自己也曾經上過葉凌風的當,受他的奉承,誤信他是好人,不禁
面上一紅,說道:「人總難免有失察之處,不過日子久了,真偽也總能分得出來。」
他們夫妻倆在稱讚宇文雄,卻還未懂得宇文雄何以說是要多謝他們的真意。這並不
僅僅是一句浮泛的客套話,而是宇文雄自有感觸的。
尉遲炯夫妻一走,江曉芙的影子登時就出現在宇文雄的面前。往事重翻,宇文雄是
從他們夫妻而想到了江曉芙的。當日要不是在那荒谷之中,他與江曉芙一同受傷,他們
也就不會結識。結識了感情也不會這麼快增長。正因為同是在受傷之中,彼此扶持,彼
此愛護,這才不知不覺的心心相印的,從這方面說,尉遲炯傷了他,豈不正是令他因禍
得福嗎?
宇文雄快馬疾馳,恨不得插翼飛到江曉芙身邊。一別經年,他要向她傾吐心頭的思
念:江曉芙還未知道葉凌風乃是奸細,「會不會遭他之害呢?」思念及此,他又不能不
為師妹擔心,恨不得馬上到她身邊去保護她:還有一樣,他是急不可待的渴欲將「喜訊」
告訴師妹。
是啊,這當真是宇文雄夢想不到的喜訊,他的師父竟會親口許婚!他遙望天邊一顆
燦爛的明星,他赴路忘了時刻,不知不覺已是月上梢頭,星浮雲海的時候了。
這顆燦爛的明星就像是他的師妹,距離得這樣遠卻又在指引著他。過去,在他心目
中的師妹,也正像一顆天邊的明星,他私心戀慕,卻從不敢有「高攀」之想。如今直顆
「星」雖然仍是距離得這樣遠,但已是貼近了他的心了。「小金川即使是遠在天邊。我
也有勇氣飛越夫山,趕到天邊與她相會。」是啊,因為有這顆「星光」在指引路程。
宇文雄正在情思惘惘,在秋夜階原野上疾馳,忽地聽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令他登
時驚醒。遠遠望去,只見有一堆人在前面廝殺。正是:
如此星辰如此夜,驀然驚見劍光寒。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金釵挑破當年夢 慧劍難揮往日情
宇文雄心想:「莫非是哪位義士遭受鷹爪圍攻?」便即縱馬向那人堆廝殺之處跑去。
到了近處一看,只見是一個年輕的女子與四條大漢正在圍攻一個黑衣漢子。四條大
漢使的是一式的狼牙棒,棒重大力沉,打得沙飛石走。但最厲害的還是那個女子,她使
的是一長一短的兩把刀,刀影翻飛,緊緊的裹著那黑衣漢子。
那黑衣漢子似乎更為了得,一柄長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
遮攔得風雨不透、四條大漢圍著他走馬燈似的團團轉,四根狼牙棒竟是近不了他的
身。倘若沒有那個少女的雙刀敵著他的長劍,只怕他早已突圍而去了。但如今他是以一
敵五,雙方卻是殺得個難解難分。
這四條大漢並非清廷武士的裝束,清廷的鷹爪照理也不會由一個女子統帶的。宇文
雄摸不清這些人的身份,一時不敢出手。但那黑衣漢子的身形,他卻似乎有點眼熟,記
不得是否曾經見過。
這晚有月亮也有星光,但因那黑衣漢子是陷在五個人的圍困之中。而星月之光亮,
究竟也不如白晝明亮,是以宇文雄一時間尚未能看得清楚他的面容。
宇文雄正想走近一些,看個清楚,其中一個大漢已在斥責他道:「什麼人膽敢闖道,
要命的走遠一些!」
宇文雄起了幾分怒氣,冷冷說道:「大路眾人行,這條路又不是你家的,憑什麼不
許我打這兒經過?」
就在此時,那黑衣漢子忽地「咦」了一聲,原來他已先認出宇文雄是誰了。
宇文雄抬頭一看,與那黑衣漢子正巧打一個照面,此時已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宇文
雄也不由得「咦」的一聲叫了出來了。
原來這個黑衣少年不是別人,就是宇文雄去年被師母逐出門牆的那一天,在路上碰
見的那個人。
當時這黑衣少年曾力勸宇文雄不要遠走他方,說是有辦法可以給他查明真相,保得
他重回師門的。
也正是這個黑衣少年,曾經向他不厭其煩地查問過葉凌風的來歷,儘管他當時不肯
說。他還是問個不休。而且這個少年又是第一個向他暗示他的「大師哥」葉凌風最是可
疑的人。
可惜當時宇文雄沒有聽他的話,沒有留在東平縣等候他們的調查結果。這少年一走,
他也遠遠的離開了師父的家鄉了。這也怪不得宇文雄,他當時對葉凌風還是當作「掌門
師兄」十分尊敬的,他怎敢輕易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說話?
可是現在他卻是不能不有幾分相信了。
如今宇文雄雖然還是不曾清楚這黑衣少年的來歷,但他已經知道,當祈聖因遇難那
天,在東平鎮上向岳霆報訊的是這黑衣少年,後來燒掉了那間黑店——大白樓的,也是
這黑衣少年。
根據這兩樁事情,至少可以斷定這個黑衣少年是友非敵。
那幫人看見宇文雄與這黑衣少年打了招呼,登時就有一個漢子發出飛鏢打他。宇文
雄撥劍出鞘,「噹」的一聲,把鋼鏢反磕回去;跳下馬來,大怒道:「我倒未曾見過你
們這麼霸道的東西!」
黑衣少年叫道:「不關你的事,你在前面等我吧。」黑衣少年在一年前試過宇文雄
的功夫,深怕他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宇文雄哪裡肯聽,說時遲,那時快,剛才斥罵他的那個漢子,已把狼牙棒向他狠狠
打來,冷笑說道:「不知死活的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好,你就
上吧!」
宇文雄橫劍一架,對方的棒重力沉,震得他的虎口微微發麻。可是他的大須彌劍式
十分精妙,劍鋒一顫,橫削過去,卻幾乎削了那人的手指,那人吃了一驚,縮手不迭,
只見劍光閃處,那人的衣襟下擺,正被劍鋒削去,化作了片片蝴蝶。宇文雄這一招三式
連攻對方上中下三處方位,一氣呵成,登時殺得那條大漢手忙腳亂。
黑衣少年見他劍法如此精妙,這才放下了心。想道:「我姑父所傳的武學,果然是
非同小可。宇文雄與我分手不過一年,便已有了如斯進境!」原來宇文雄最擅長的乃是
劍術,黑衣少年從前試他武功的時候,他還未曾得展所長的。
發暗器打他的那個漢子見同伴不敵,也抽出身來,雙戰宇文雄。倆根狼牙棒左右夾
攻,互相配合,威力增了一倍還不止。
但宇文雄也已有了經驗,知道對方力沉,就用輕靈的劍法應付。
同時試用師父所傳的內功心法中的「卸」字決,避實搗虛,仍然應付得中規中矩,
而且還佔了六成攻勢。
使雙刀的那少女柳眉一堅罵道:「是膿包,連一個楞小子也拾掇不了。」驀地雙刀
交於一手,披下頭上的兩支金釵,便當暗器飛出。
黑衣少年笑道:「哎呀,姑娘家的首飾怎麼可以輕易送人?」把手一抄,但卻也只
能接了一支金釵,另一支還是箭一般的向宇文雄射了過去。
宇文雄正使到一招「舌吐八荒」,劍光合成一個圓圈,潑水不進。可是這支小小的
金釵,竟然勝於強弓猛弩,只聽得「噹」的一聲,宇文雄的長劍已經碰著金釵,但金釵
卻未打落,仍向前飛,「噗」的一下刺著他的肩頭。
本來這支金釵是要射來刺穿宇文雄的咽喉的,幸而給他的長劍撥歪了準頭,只刺著
他的肩膊。而且在金釵撥歪之後,勁道已大大減弱,不過是使得宇文雄的皮肉稍稍損破
而已。但雖然如此。宇文雄已是吃驚不小,心想道:「師父常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此話當真不假。這個女子與我也不過是一般年紀,功夫可比我好得多了。但她手段如此
狠辣,卻是可惱。」
黑衣少年接了那少女的一支金釵,哈哈一笑,收入懷中,說道,「黃澄澄的金子,
隨手拋掉,不太可惜麼?我正窮得發慌,你既然不要,我可樂得撿這個便宜了。」那女
子臉上飛起一朵紅雲,又羞又怒,雙刀潑風也似的向黑農少年砍來。
可是,這少女的四個手下已經分了兩個出去應付宇文雄,剩下她和那兩個使狼牙棒
的漢子對付黑衣少年的這柄長劍,可就有點感到吃力了。原來她這四個手下,武功雖然
與她相差甚遠,但他們四人都練有一套互相配合偽狼牙棒法,四人合使,威力甚強。盡
管對付一流高乎,仍是不能傷敵,但卻可收牽制之功。如今只剩下兩人助戰,這套棒法
就使得不全了。
激戰中只聽得「噹」的一聲,黑衣少年一劍刺中一條大漢的手腕,他這一劍刺得十
分巧妙,只是劍尖輕輕在那人的手腕點了一下,用意不在傷人而在奪他兵器。那人手腕
一麻,狼牙棒登時「噹啷」墜地。黑衣少年劍鋒劃了一道圓弧,倏的收回,劍光閃處,
把另一條大漢的頭髮削去了半邊,而且還盪開了那少女的雙刀。這兩個漢子嚇得連忙跑
開。
那少女又驚又怒,喝道:「另再給我丟人現世啦,都回去吧。
哼,姓葉的小子,今日讓你得意,前頭路上。咱們後會有期!」
黑衣少年笑道:「對不住,我的朋友來了,我可沒有工夫赴你的約會了。」那少女
虛晃一刀,便即逃走,黑衣少年也不去追。
宇文雄因受了點傷,對付那兩個漢子正感吃力,忽地獲得解圍,心中暗暗叫了一聲
「慚愧」,上來與那少年相見。
黑衣少年笑道:「想不到今日會在這裡再見到你,多虧你拔劍相助了。」宇文雄面
上一紅,說道:「小弟本領不濟,要不是你趕跑他們,我已自身難保。卻不知這些人是
什麼路道,何以圍攻兄台?」
黑衣少年道:「我不知他們是什麼路道,趕跑他們也就算,別來可好?你可還記得
我與你的約會麼?」
宇文雄頗覺尷尬,說道:「小弟那日就離開東平,失約之罪,請兄台原諒。」那少
年哈哈笑道:「幸好你沒有赴約,因為我自己也失約了。」
宇文雄怔了一怔,睜大眼睛望那黑衣少年,心想:「難道你也是說著玩的?」宇文
雄是個直性子的人,心中藏不著話,禁不住就問:「這卻為何?」
黑衣少年笑了一笑,淡淡說道:「也不是什麼特別緣故,只因我曾答應替你查明真
相,那天晚上,我就跑去私會你的大師哥,不料他卻趁我不防,射了我一支毒針。嗯,
那支毒針好不厲害,有好幾個月,我連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這麼樣,第二天我當
然也就不能去找你了。」
原來這黑衣少年那晚中了毒針,幾乎喪命在葉凌風劍下,後來在千鈞一髮之際,跳
下了東平湖,這才僥倖保存了性命。其時東干湖正是春潦才漲的時候,波濤洶湧,這黑
衣少年給衝出了外面的大江,也是命不該絕,碰到一條漁船,將他救了起來。
那時他已灌了滿肚的水,肚皮漲得水桶一般。要一個壯漢坐在他的身上,用力擠壓,
才把他的腹中積水擠了出來。想不到這恰恰是一種可以減輕毒性的療法,他在風浪中掙
扎過來,也不知喝了多少口水,最後又給人強力擠出腹中積水,腸胃給水洗淨,雖然還
有一些餘毒未清,但他的內功根底甚好,本身的體力也勉強可以抗毒了。但雖然如此,
他也是調養了半年有多,方才恢復過來的。
此時他若不經意的淡淡道來,可把宇文雄嚇了一大跳,叫道:「葉凌風當真是如此
對付你麼?這手段也未免太卑鄙、太狠毒了!」
黑衣少年笑道:「在我倒不覺什麼稀奇,我受他的害也並不僅只是這次。」
宇文雄詫道:「從前他也害過你?」
黑衣少年道:「不錯,只不過第一次不是他直接傷我就是了。
那次是華山醫隱華天風救了我,這一次則是我命不該絕。」
黑衣少年接著笑道:「別老是談我的事了,也該輪到我問問你啦。怎麼你對你大師
哥的手段感到驚奇,你還以為他是好人嗎?」
宇文雄慚愧說道:「我後悔當時不信你的話。但我還想問一間你,葉凌風何故兩次
三番要謀害你,你和他本來是熟識的麼?
你知道他的來歷?」
黑衣少年道:「從前不知道;現在則已知道了。他是四川總督葉屠戶的兒子,這麼
一說,你總該明白他為什麼要害我了吧?
他想要成為江大俠的掌門弟子,給清廷充作奸細,誰對他可能有所不利,他就要害
誰。他不是也陷害你麼?」其實這黑衣少年還未曾說出真正原因,因為他才是「真葉凌
風」。
宇文雄「哦」了一聲,說道:「原來這樣。」因為他已經知道葉凌風的身份,所以
並不特別驚奇。
黑衣少年看了他的神情、笑了一笑,說道:「你現在大概也已知道一些了。我未能
為你盡力,很是過意不去。不知你可曾剖白冤情沒有?」
宇文雄道:「多瞅兄台關心。我已經見著了我的師父,得到他老人家許我重返師門
了。」
黑衣少年說道:「喔,你已經見著師父了。你這大師兄的身份來歷,你師父知道沒
有?」
宇文雄道:「都知道了。我師父此際正在黃村養病,離此不過百里之遙。你要不要
去見一見他?」宇文雄已經可以斷定這黑衣少年是自己人,心想不妨讓他去見見師父,
這黑衣少年武功高強,也許還可以留下來幫張士龍的忙。
黑衣少年吃了一驚,問道:「養病?你師父得了甚麼病?」
宇文雄道:「就是因為給葉凌風這奸細氣成了病的。如今已經延醫調治,大概不會
有甚麼危險,你若要去見他,我可以告訴你怎麼尋找。」
這黑衣少年本來是要去找尋姑父說明真相的,但此刻他聽說江海天已經知道了那假
冒自己的葉凌風的身份來歷,那麼自己也就不必急於去見江海天了。而且他父親也曾吩
咐過他,除非是有根不得已的事情,否則在馬薩兒國的王子未繼位以前,是不許他表露
身份的。話中之意,當然也就包括了不必急於和江海天認親這件事在內。
黑衣少年沉吟傘晌,說道:「宇文少俠,請恕我冒昧,我倒想先問你一件事。」宇
文雄道:「咱們一見如故,有話但說無妨。」其實這「一見如故」,應該改為「再見」
方才「如故」。宇文雄初會黑衣少年之時還是猜疑不定的。
黑衣少年當然下會挑剔他的言語,哈哈一笑,說道:「你半夜三更還在趕路,可是
身有要事麼。」
宇文雄心頭一震,要知師父要他去代師清理門戶,這是極端機密之事,師父也曾叮
囑過他,不許洩露風聲給外人知道。這黑衣少年雖然是「俠義」,一路,但是未帽師父
允許,好不好告訴他這個秘密呢?
宇文雄一時躊躇未決,便先問那少年道:「說了半天,我還未曾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黑衣少年心道:「其實我的名字你早已知道了。」當下說道:
「名字本來無關緊要的,像葉凌風這個名字不是本來很好麼,但給一個奸細一用,
可就要不得了。所以緊要的還是看人。你說是不是?」宇文雄想不到問他的名字卻引起
他一頓牢騷,甚是莫名其妙,只好點頭說道:「是,是,但你的真名實姓可肯告訴我麼?」
黑衣少年笑道:「我對姓名向不重視,隨你叫我張三也好,李四也好,都無所謂。」
宇文雄睜大了眼睛,心道:「這人怎麼如此古怪,難道他是有甚麼避忌,須得隱姓埋名?」
黑衣少年又笑了一笑,說道:「但你既然固執世俗之見,一定要我有個真名實姓以
便稱呼,我告訴你亦是無妨。我姓唐……」說到此處,發現宇文雄心有詫異之色,霍然
一省。心道:「哦,是了。剛才那女子將我的姓氏叫了出來,想必他也已經聽見了。」
便即改口道:「我是唐努烏梁的漢人,嘿,嘿,不幸得很,跟你那個做了奸細的大師兄
是一個姓,也是姓葉。名叫慕華。」接著朗聲吟道:「人於宋後羞名檜,我到墳前恥姓
秦。這是從前有一個姓秦的人,在秦檜墓前做的詩。嘿,嘿,其實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即使同名同姓,又有何妨?」
宇文雄心想:「原來他是恥於與葉凌風同姓,故而發了一頓牢騷。」宇文雄怎想得
到他是「正牌」的葉凌風,故而儘管他在話語之中已經透露真相,宇文雄還是未能領悟。
不過這黑衣少年卻也不是胡亂捏造一個名字的,他的父親葉衝霄原是馬薩兒國的大
王子,本姓「唐努」,「漢姓」才是跟他義父姓葉。故而這黑衣少年也有一個漢人的姓
名和一個他本國的姓名。本國的姓名攻作「唐努彌支」「唐努」是姓,「彌支」是名。
「彌支」的漢譯即「愛慕中華」之意。葉衝霄因為曾受漢人大恩,妻子也是漢人,故而
給兒子取了這個名字。做書人為了敘述方便,以後也就改稱這個黑衣少年為葉慕華了。
葉慕華報了姓名,笑道:「你還未曾答覆我的問題呢。」宇文雄道:「這個,這個……」
葉慕華笑道:「要是你不方便說,那就不說也罷,我問得本來是有點冒昧。」
宇文難道:「不,不,兄台請別誤會。小弟其實也沒有甚麼特別的事。不過是奉了
師父之命,要到四川去拜訪幾位武林前輩,這幾位武林前輩都是朝廷重犯,不願透露姓
名的。」事文雄因為葉慕華處處關心自己,不願給他有個「見外」的感覺。他所說的也
是實話,不過不夠完全而已。因為他倘若到了小金川,當然也要拜訪許多武林前輩,例
如義軍首領冷天祿、冷鐵樵叔侄,以及青城派的蕭青峰、蕭志遠等人的。
宇文雄雖然沒有說出代師「清理門戶」之事,但葉慕華何等聰明,一聽心中就已明
白、知道他是要去四川幹甚麼的了。
葉慕華心裡想道:「我姑父既在病中,做徒弟的宇文雄不在他身邊服侍,卻要披星
戴且地趕到四川去,不問不知,當然是奉了師父之命的了。聽他剛才所說,我姑父已經
知道了那小子的身份來歷,而現在在四川『圍襲』義軍的清軍主帥又正是那小子的父親
——出了名的殘害百姓的劊予手葉屠戶。將這兩件事情連起來推究,莫非是那小子也已
經到了四川,混進了義軍之中?而宇文雄則是奉了師父之命去揭發他的?」葉慕華人極
聰明,雖然沒有完全猜中,卻也對了個十之七八。
但葉慕華卻不說破,只作了個意外歡喜的神情,笑起來道:
「這可就真是巧極了,我也正要到四川去,宇文兄若是不厭棄的話,咱們正可以結
伴同行,令師那兒,就留待以後若有機緣,再去拜謁了。」葉慕華是因為宇文雄身上負
有重大的任務,故而要想與他同行,以便暗中保護他的。
葉慕華這麼一說,宇文雄怎好意思拒絕?心想:「此人武功高強,有他同行,倒是
一個良伴。只是若到了小金川,我的事情可不便對他明言。」於是問道:「不知葉兄是
往川東還是川西?」葉慕華道:「我是前往川東,宇文兄呢?」宇文雄道:「我是前往
川西。」葉慕華道:「可惜,可惜,咱們人川之後就要分手了。不過從這裡到四川有數
千里之遙,少說也要走半個多月吧?在路上我也可以向兄台請教許多武功了。」
宇文雄聽說他是前往川東,放下了心事,說道:「葉兄客氣,說到武功,我只有求
你指點的份兒。葉兄,你肯與小弟結伴同行,小弟也正是求之不得。」
其時月亮已過中天,是三更的時分了。葉慕華道:「今晚不能趕路的了,你打了一
場,早點安歇吧。看這天色,不會下雨,在草地上也可睡一大覺。」
宇文雄道:「是。出門人隨遇而安,小弟也準備了隨時餐風露宿的。」當下將那匹
坐騎喚來,解開一個包裹,取出一個輕便的帳篷,就在草地上搭起來。要知身有武功之
士,在野外露宿,對猛獸倒是不用俱怕,卻須防備毒蛇。因為猛獸之來,必有吼聲,而
毒蛇卻可在不知不覺之間咬你一口。有了帳篷,可以防備毒蛇的侵襲。
他們在搭起帳篷,清理草地上的碎石泥塊之時,卻發現了一枚黃澄澄的東西,原來
就是那女賊用來打宇文雄的那支金釵,掉在草地上的。宇文雄想起剛才之事,自己僥倖
只受了一點輕傷,這口氣還沒有過去,正想把金釵拋開,葉慕華卻先撿起來了。
葉慕華笑道:「金釵可以作暗器,也可以作飾物,還可以換許多銀子救濟窮人,拋
了它豈不可惜?你不要給了我吧。」字文雄之所以想拋掉金釵,不過是因為曾受這支金
釵刺傷,一時氣憤而起,此際經他一說,也覺得自己的舉動未免有點幼稚,於是,面上
一紅,說道:「葉兄說得是。你剛才不是接了那女賊的另一支金釵嗎?如今正好配上一
對。」他是無意之言,哪知葉慕華聽了,也是面上一紅,訥訥說道:「不錯,這對金釵
的手工倒是很精巧,拆開來沒那麼值錢了。」
宇文雄也聽礙出他的話語中有點自我解嘲的味道,故意笑道:「既然如此,吾兄不
如留下來做個紀念。若要救濟窮人,盡可以另用其他銀子。」葉慕華道:「宇文兄說笑
了,有甚麼值得紀念?你若喜歡,我給你也行。」
字文雄搖手道:「這女賊用金釵作暗器,不是很特別嗎?只這一點,就值得收藏作
個紀念了。但我卻不配保存它,因為我根本就沒本事接這金釵。」葉慕華道:「吾兄越
發說笑了。」話雖如此,但還是把那對金釵收了起來。宇文雄心頭納罕,暗自想道:
「葉慕華當然不會是貪圖這對金釵,看來他一定是和這女賊有點糾葛的,但我剛才曾問
過他,他好像很不願意談這女賊的事,我卻是不便再向他打聽了。」
宇文雄一來是與葉慕華初初相識,二來他也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更不願刺探人家
的秘密。於是在說了幾句笑之後,便適可而止,說道:「帳篷已經搭好了,咱們睡吧。」
宇文雄馬不停蹄跑了半天,跟著又激鬥一場,實在是疲憊不堪,一躺下來便睡著了。
葉慕華懷著那對金釵,卻是輾轉反側,未能入夢。
夜風吹得野草獵獵作響,葉慕華腦海中燈出一幅圖景,和今天一佯、也是在一個秋
高氣爽的佳日,也是在草原上奔馳。所不同是那個草原可比如今他們聽在的這個草原大
得多,那是一個「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塔里木盆地上的大草原!還有那天自己是騎著一
匹駿馬在草原上打獵,不同於今天的徒步而行。
那天運氣不好,沒有獵到野獸,連一隻小兔都沒打著。正自失望,忽見有只雄鷹飛
來,飛得很低,當時心想:「這只雄鷹倒是大得出奇,它狩野獸,我就獵它,倒也不錯
的。」於是一箭就把它射了下來。塞外的兀鷹翅膀硬,氣力大,本來以為它中了一箭,
還未必就會跌落的,哪知它非但跌了下來,而且落地便即死了。仔細一看,這才發現這
頭雄鷹的身上還有另一支箭,它是被別人先射中了的。
這支箭射得很是巧妙,正插在翅膀骨縫之處,所以兀鷹中箭之後,漸漸無力飛行。
葉慕華再加上一箭,就把它射下來。
葉慕華心道:「想不到此地竟有如此一位高明的射手,卻不知此人是誰?」拔下了
這支箭,只見箭桿上刻有一個「耿」字。
就在此時,忽聽得馬鈴聲響,一匹四蹄如雪的白馬風馳電掣般地跑來,騎在馬背上
的是一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梳著兩條辮子,綰著兩支鳳頭金釵,跑起來在陽光底
下亮閃閃的,煞是好看。這小姑娘一手執弓,一手執鞭,葉慕華大感意外,「難道竟是
這位小姑娘射的?」
可是不必葉慕華開口問她,她已經先說出來了。不,不是「說」而是罵。「你這人
豈有此理,為甚麼射死了我這頭大鷹?」
葉慕華心想這本來是自己的過錯,對方是個小姑娘,自己也不應該和她計較,於是
便先賠了個不是,把那頭射斃了的大鷹雙手奉還這小姑娘。
葉慕華本以為事情就此可了,不料那小姑娘竟然不依。他雙手奉還,那小姑娘卻唰
的一鞭,將他手上的死鷹打落。
「你已經射死了它,我還要它幹嘛?」小姑娘更生氣了。
葉慕華忍著氣道:「對不住,我不知是你先射了一箭的。」
「對不往就算了嗎?你可知道我是要把這頭鷹捉來養的?你不見它已經是緩緩低飛
了嗎?稍有眼力的獵人都該知道它是中了箭的。你卻俯偏糊里糊塗又再射它。射它也還
罷了,偏偏你的箭法又是極不高明,一箭就把他射死!你自己說吧,你該怎麼樣?」小
姑娘的一張小嘴就似開了河,越罵越起勁了。
葉慕華當時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小伙子,少年氣盛,被她罵得面紅耳熱,漸漸沉不
住氣。待她罵得告個段落,隨即冷冷說道:「我的箭已射了,鷹也死了。我沒法叫它再
活過來,待怎麼樣,你說吧!」
那小姑娘道:「限你在日落西山之前,賠我一頭活的雄鷹,只能比這頭鷹大,小的
我不要!」
草原上的兀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鷹飛得這樣快,即使碰上了,也未必有把握能夠
將它射下來又不許它死。而且還要比這頭鷹更大的。這幾個條件加在一起,簡直就是有
意折磨他的一個難題。
葉慕華道:「對不住,我沒工夫給你捉鷹。你要生氣,我也是設法。」
那小姑娘當真就大大地生起氣來。縱馬追上了葉慕華,喝道:「你不賠也可以,你
有本領射死這鷹,我要領教領教你的本領。」呼的向著他就是一鞭
這小姑娘的武功委實不弱,軟鞭打出,竟然抖得筆直,柔中寓剛,夭矯如龍。武學
有云:「槍怕圓,鞭怕直。」能有這樣的造詣,已經大是不凡了。
葉慕華暗暗驚奇,他一來躲避不開,二來也想看看這小姑娘的本領,便即拔劍出鞘,
和她交手。
兩人從馬上打到馬下,鬥了一百多招,畢究是葉慕華的功夫高明一些,氣力也比這
小姑娘耐戰,鬥到了百招開外,裨闔縱橫,已是把這小姑娘籠罩在他的劍勢之下。
不過葉慕華的用意只是要迫她知難而退,並非想真個挫敗她,故此雖然佔了上風,
仍是和她游鬥,未下殺手。
這小姑娘忽地賣個破綻,葉慕華正使到一招「白虹貫日」,力道未曾用足,估量她
是能夠招架的,不料對方意外的現出破綻,竟讓他的劍尖刺到胸前。葉慕華吃了一驚,
連忙收招。這小姑娘卻是得理不饒人,唰唰唰便是連環三鞭,「回風掃柳」。
葉慕華躲了兩鞭,躲不開第三鞭,頭上的皮帽給她的長鞭捲去。但這小姑娘綰髮的
金釵也給他的劍尖挑落。他這一劍力道使得恰到好處,只是挑落金釵,卻連她的一根頭
發都未削斷。
兩人倏的分開,小姑娘道:「你的本領很不錯呀,和我打成了平手。」葉慕華本來
就不想打敗她,明知她是取巧,非但沒有生氣,反給她這副說話的神氣引得笑了起來,
說道:「你的年紀比我小,咱們打成平手。應該算是你贏。但這頭鷹你可不用我賠你了
吧?」
葉慕華拾起帽子,那小姑娘拾起金釵,兩人都不禁笑了起來。小姑娘道:「說真的,
我到說地兩年,像你這樣的本領,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是外地未的嗎?嗯,咱們可說
得是不打不相識,既然相識,我吃點虧也無所謂了,這頭鷹讓你拿去。」
少年人容易結交朋灰,這一打反而把他們的陌生之感打掉,一下子親近了許多。葉
慕華雖然不敢表露身份,卻也把姓名告訴了她,當時他用的就是葉慕華這個名字。
葉慕華少不免也要問她的姓名來歷,小姑娘道:「箭稈上刻有我的姓,我是兩年前
跟我的爹爹來到回疆的。如今就在在伊寧城裡。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我是誰,我要先問
過我的爹爹。但我的爹爹最喜歡有本領的小伙子,我相信我回去一說,他也一定願意和
你認識的。請你爭晚三更到伊寧來與我父女相會如何?城東有個大鼓樓,你在那裡等著
我。我帶你去見我的爹爹。」
葉慕華一半是為了好奇,另一半也委實是有點喜歡這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希望和
她繼續來往,於是遂答應了她的約邀。
這小姑娘很是喜歡,看了看天色,說道:「時候不早,我該回去啦。記著,你今晚
可不能失約啊!」
葉慕華是個很守信用的人,但這一晚他卻失了約。
這件事情是在六年前發生的,那年葉慕華是十八歲,他的父母也還沒有離開他。
他的父親葉衝霄和漢回兩族的抗清義士都有來往,其時正在哈薩克族的酋長家中作
客。哈薩克族是塔裡本草原上最驍勇善戰的一個民族,和駐屯回疆的清軍經常不斷地打
仗,由於他們是遊牧民族,人人都有馬匹,能騎善射,出沒無常,打得贏就打,打不贏
就跑。清軍無法消滅他們,提起了這些哈薩克人就感頭痛。葉衝霄助哈薩克人抗清,遂
也成了清廷所要緝捕的人物。
那一天葉慕華在答應了這小姑娘的邀約之後,喜孜孜的回到酋長的帳幕,將事情稟
告父親。
不料他的父親與哈薩克族的酋長在聽了他的敘述之後,面色全都變了。他的父親厲
聲喝道:「你一點也不知人家的來歷,怎麼好胡亂答應人家?她是姓甚名誰?」
葉慕華道:「她說今晚見了我,就會告訴我的。她有一支射鷹的短箭還在我這兒,
上面刻有她的姓,名字我還未知道。」
哈薩克族的酋長搶先按過了這支短箭,面色一沉,說道:
「葉大俠,你看這支漆金的精美羽箭,料不會是普通人家所有,這姑娘又是姓耿。
嗯、我看只怕是約無好約。會無好會,令郎這個約會麼……」
葉衝霄道:「我明白了。」把那支短箭接了過來,「卡嚓」一聲,折為兩段,沉聲
說道:「今晚這個約會你不必去了。」
葉慕華莫名其妙,愕然問道:「可是我還未曾明白呢,為甚麼不可以去?」
葉衝霄道:「因為她的父親是伊寧總兵!」跟著那酋長加以補充說明一時慕華這才
完全明白。
原來伊寧是南疆的一個大城,伊寧總兵就是南疆清軍的最高指揮,這總兵姓耿,有
一個女兒小名鳳姑,精於騎射,常常一個人在草原馳騁、打獵,哈薩克族人都知道耿總
兵有這樣一個有本領的女兒的。她是總兵的女兒,當然用不著她去打仗。只從這一點來
說,她和哈薩克人倒是沒有「直接」的仇恨,不過她既然是敵人統領的女兒,這約會當
然也是不宜赴約的了。
父親的話,葉慕華不敢不依,但在他心裡卻還不是怎樣服貼的。「父親是父親,女
兒是女兒。即使她真的是總兵之女,也還不能就此斷定她是壞人。」他想。哈薩克的酋
長和他爹爹恐防這個約會是計,是要將他騙入城中誘捕。葉慕華卻不相信一個天真未鑿
的小姑娘,會可能如此工於心計。因此儘管他沒有赴約,但對於這個約會他的小姑娘,
在他的心中卻還是保有一份好感。
這一幕往事在他心中翻過,接著又是一幕往事出現在他的眼前。
也是一個金風送爽的秋日,也是騎著駿馬奔馳。但已不是在「風吹草低見牛羊」的
大草原了,而是在黃沙漫天的陝甘道上。時間也已是三年之後了。
三年之後,陝甘道上,他第二次碰見了這小姑娘,不,隔別了三年,這「小姑娘」
已長成為一個剛健婀娜的少女了。想起這幕往事,葉慕華不禁歎了口氣:「想不到她當
真是一個工於心計的蛇蠍美人。」
葉慕華的父母是在第二年便離開他而出海去的,這一次他是單人獨騎,帶著他父母
給江每天的一封書信,準備到中原探親的,他的母親希望他獲得江海天的照料,但他的
父親卻不欲他急急認親。不過,既然他們的兒子遲早都是要去拜見江海天。所以葉衝霄
也不反對他的妻子用他的名義寫這封信。
葉慕華這時正是一個二十剛剛出頭的少年,有著一股少年人的志氣。他不想因人成
事,給人家說他是仗著有「江大俠」這個靠山。所以他也願意聽從父親的吩咐,不急於
到東平認親。這兩年來,他已獨自在塞外參加了好幾次抗清的活動。這次則是希望到中
原結識更多的抗清豪傑,投身於更大的抗清鬥爭。他是打算在做出了一些成績之後,再
去見他姑丈,讓他的姑父為他驕傲,為他驚奇。
這一日他正在陝甘道上縱馬疾馳,意氣風發。忽地有一騎快馬後面追來,比他的那
匹坐騎更快,兩匹馬擦鞍而過,騎在馬背上的兩個人打了一個照面,不由得都是「啊呀」
一聲叫了出來,不約而同的也都勒住了馬韁。
那少女嬌聲笑道:「還認得三年前在草原上射鷹的姑娘嗎?」這剎那間,葉慕華不
知說些甚麼話好,只是點了點頭。
那少女道:「我以為你早已忘了,那天晚上,你為甚麼失約。」
葉慕華不習慣說慌,又不便直言,期期艾艾的好半晌說不出話。那少女道:「好,
我也不必問你什麼緣故了。我只想問你,你還願不願意與我交個朋友?」
葉慕華想不到她單刀直入的一見面便提這個問題,一時間心亂如麻,只好答道:
「這個、這個,你叫我怎麼說好?我對你的事情知道得太少,比如說連你的姓名、你的
來歷我都還未知道呢。咱們不過是一面之交,總得相熟了才能成為朋友呀。」
那少女道:「我知道你有許多事情想要問我,我也有許多事情想要問你。不過,現
在不是談話的時候,在這路上也不是談話的處所。你走這條路,明日中午時分,將要經
過麥積石山下,是嗎?」葉慕華道:「不錯。怎麼樣?」
那少女道:「你從山下經過,別跑得太快,留意一些,你會發現山上有座破廟。明
日中午,你到那座廟裡見我。咱們可以好好談談。我不勉強你,你願意來就來。你願意
來嗎?」
葉慕華看著她一臉誠懇的神情,似乎她正是滿懷心事,想要找一個朋友為她解決疑
難的神氣,葉慕華不知不覺的就點了點頭。
那少女眉心的結打開,格格笑道:「記著,這次你可別失約了啊!明天再見,我現
在可要趕路了。」她的坐騎比葉慕華的快得多,越過了前頭,轉限間就消失了背影。
葉慕華經過了這三年來的獨自闖蕩江湖,思想和閱歷都已經成熟了許多,這少女先
後,他不禁在心裡自己問自己道:「我這次答應赴她的約會,是對呢?還是不對?」他
反覆的想了又想,覺得這少女雖然來歷不明,自己還是不妨赴約。
「她是不是朝廷總兵的女兒?這並不是最關緊要的事。重要的是:她和她的父親是
否走的同一樣路?我所認識的抗清義土之中,不是也有一些人是出身官家的子弟麼?她
看來性情直爽,倘若她和她的父親是兩條路上的人,我為甚麼不可以和她做個朋友?我
的武功比她高,也不怕她的暗算。即使有甚意外,冒一次險也算不了甚麼。總得查清楚
她的來歷。」他想。
葉慕華就是一半由於好奇,一半由於這個少女有一股吸引他的力量,於是便決心前
去赴約了。
結果是出了意外,而且這「意外」是超乎他的估計的。暗算他的人並不是這個少女,
這個少女根本就下見蹤影。在麥積石山上等他的人是十三名大內高手,他還未曾踏入那
座破廟,就遭遇了敵人的圍攻了!
一場激戰的結果,他把十三名大內高手,全都殺得或死或傷、但是他自己也受了重
傷。他和受傷的敵人都倒在山坡上,有一個還可以勉強掙扎的敵人爬過來要殺他。眼春
就要同歸於盡之時,又叉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其時葉慕華已是遍體鱗傷,絲毫也不能動彈,眼看就要給敵人扼殺。卻不料忽然來
了一個少年,將那幾個受了傷但還活著的敵人全都殺死。
葉慕華因為自己傷得太重,自思必死無疑,但得免死在敵人手裡,死也死得瞑目,
所以他對這個來救他的少年還是感激萬分的。
這個少年就是後來冒充了他的身份的葉凌風,也是當時陝甘總督的兒子,原名是葉
廷宗。可是當時葉慕華卻一點也不知道他的來歷,葉廷宗自稱是抗清義士。而且他在殺
了敵人之後,又很熱心的要為葉慕華治傷,葉慕華怎能不相信他的說話。
就這樣葉慕華將「身後事」交付與他,那封給江海天的書信也請他帶去,鑄成了一
個難以挽回的大錯。
葉慕華氣力不支,交代「後事」之後,就暈過去了。葉廷宗以為他已死掉,既然得
到了那封書信,生怕鷹爪再來,於是勿勿便走,也顧不得葉慕華埋葬了。也幸而他沒有
埋葬葉慕華,葉慕午後來得以巧遇華山醫隱華天風,將他救活。
葉慕華想起這件在事,心中好生慚愧,「早知如此,我當時還是死在敵人手裡,更
好一些。」
葉慕華的回憶又回到了那少女身上,「要不是她騙我上麥積石山上,我就不會遭遇
敵人的圍攻,也就下會發生葉廷宗這樁事情了,追源禍始,第一個害我的人還是這個少
女。」
「但這個女子是不是當真存心騙我的呢?」今日日間的一幕又重現他的腦海了。
今日日間,他與這個女子第三次相逢。葉慕華還未曾質問她。她已是先自怒氣沖沖
的率眾來圍攻葉慕華了。
葉慕華心裡有太多的疑團,儘管他可以料想得到這少女不一定會告訴他,他還是禁
不住要問:「你不是要和我做朋友嗎?
那次你騙我上麥積石山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知不知道那日所發生的事情?」
那少女根本就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厲聲斥責:「我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還
有甚麼朋友好做?」
這少女的說話和態度,倒是令得葉慕華猜疑不定。那次麥積石山的事件過後,他已
經調查清楚,所殺的都是大內衛士,其中並無原任伊寧總兵的耿某人。其時那個耿總兵
也不在伊寧,他已經奉令調職,正在和家眷進京。普通所說的「不共戴天之仇」多數是
指殺父殺母之仇,但他可沒有殺掉這個耿總兵呀。
正是:
駿馬西風思往日,幾番離合幾番仇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羅網空張飛綵鳳 青衫欲濕覓伊人
葉慕華覺得奇怪,禁不住就問:「你的爹爹究竟是不是伊寧總兵?」此言一出,那
女子越發大怒,罵道:「豈有此理,難道我還能有第二個爹爹?」那四條大漢也幫腔罵
道:「你害死了我們的大人,還敢提他的名字?」那女子的雙刀加上了她手下的四根狼
牙棒,把葉慕華圍在當中,越攻越緊,葉慕華忙於招架,哪裡還有工夫查根究底。不久,
宇文雄來到,助他把這幫人趕跑,葉慕華就更沒有機會問了。
此際,葉慕華在帳中細想日間之事,越想疑團越多,第一個不可解之處是那女子所
說的「不共戴天之憂」,究竟是何所指?
第二個不可解的是,那女子若然是當日串通那些鷹爪害他的人,見了他的面,多少
也該有點慚愧的神情才是,但她卻顯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好像她反而是受害的
人一樣,難道她不知道當日之事?
不過有一點已經可以證實的是,那女子的確是伊寧總兵的女兒,小名「鳳姑」的耿
秀鳳。而在耿秀鳳的心中又確實是已把自己當作了仇人,雖然他未朋白其中的緣故。
還有一樣是令葉幕華覺得奇怪的是耿秀鳳的武功。第一次在草原上交手之時,他已
經覺得她的鞭法其中有好些招數好像他「似曾相識」,但卻又想不出是幾時見過的哪一
家的家數?今日她改用雙刀,葉慕華則看出一點端倪來了,她的短刀是「斷門刀法」,
長刀則是從劍法上化出來的,用刀來使劍法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她的家數,竟有三分似
是從葉慕華所學的劍法中脫胎出來。葉慕華是家傳的武功,他的父母並無弟子,也從來
沒有教過外人一招半式的。
葉慕華想起了這許多不可解之處,黯然地收起了金釵,心道:「如今既己知道了她
是朝廷總兵之女,又已知道她和自己是兩條路上的人了,還何必多費心去琢磨她的事情
呢?如今最最緊要之事,還是保護宇文雄到得小金川,好助他除去那個假冒自己的葉凌
風。」
宇文雄已經睡得很熟了,他的呼呼的鼾聲和帳外面他的那匹坐騎吃草的沙沙聲互相
呼應。葉慕華想起一事,心道:「如今已是過了三更,天明就要趕路了,我得趕快去辦
妥這件事才行。」於是他悄悄地走出了帳篷。
第二日宇文雄一早醒來,發覺時慕華不在,心裡好生納罕:
「他說要陪我入川,卻怎的獨自走了?」宇文雄跨上坐騎,正要離開,忽聽得健馬
嘶鳴,原來是葉慕華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跑回來了。
宇文雄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是去找坐騎來了。」
葉慕華笑道:「咱們要走遠路,兩人合乘一騎總是不便。但你的坐騎是匹駿馬,所
以我也必須找一匹駿馬,能夠配得上你的坐騎才行呀,否則豈不是要擔誤路程了?宇文
兄,你瞧瞧我這匹坐騎怎麼樣?」
宇文雄嘖嘖稱賞,說道:「你這匹棗紅馬當真是千中挑一的口外名駒,看來只怕比
我這匹『一丈青』還強得多。這種名駒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卻不知你怎能夠在倉卒之
間便找得來?」
葉幕華笑道:「正如你的所說,這樣的駿馬乃是可遇而不可求。離這裡東北五十里
左右的一個地方,有個『萬家莊』,前日我打那兒經過,恰巧碰著那萬莊主騎著這匹馬
回莊。後來我一打聽,這個萬莊主乃是一個欺壓鄉鄰的土霸,當時我就動念要偷他這匹
坐騎了。不過一時無暇去偷,才拖了兩天,昨晚才去下手。
」
萬家莊離北京不遠,宇文雄是在北京長大的,曾聽過這個萬莊主的聲名,吃了一驚,
說道:「這萬莊主不就是自稱『威鎮河北』的萬平野嗎?聽說他的武功還很有兩下子呢,
你半夜之間,來回百餘里,還偷了他這匹心愛的坐騎,當真是神通廣大,令人佩服!」
葉慕華笑道:「什麼神通廣大?我不過是碰上了好機會罷了。
他今天娶兒媳婦兒,賀客盈門,笙歌鑼鼓,鬧到半夜還未散。我偷人馬柵。放一把
火,就把這匹馬牽出來了。你說的那個什麼『威鎮河北』,究竟是否就是我碰上的那個
莊主,我也不知道。不過,他後來追出來打了我三支飛鏢,勁道倒是不小。倘若我和他
單打獨鬥的話,輸是不會輸給他的,但只怕也要在百招之外才能贏他,可惜我當時沒有
工夫和他打,否則對付這樣的土豪惡霸,讓他受點懲罰也好。」
宇文雄笑道:「他失了心愛的名駒,也夠他心疼的了。在這方圓一二百里之內,是
他的勢力範圍,咱們雖不怕他,但也無謂與他糾纏,趕快走吧,免得給他們追上。」
葉慕華道:「憑咱們這兩匹坐騎的腳力,諒他們也追不上,不過咱們是要趕路的,
好,這就走吧。」
他們要從直隸前往川北的小金川,擬定走西北一線,即從直隸西部進入山西,再入
陝西,經陝西西部天水一路而入四川東北的松藩,再過去就是小金川了。這條路線約有
三千多里路程。
西人快馬疾馳,到了晚上,已經走了將近三百里的路程,並沒遇到追兵。
兩人路上有伴,一路談論武功,倒也不覺寂寞。他們為了逃避官府耳同,選擇的這
條路線幾乎都是山路,進入山西境後,尤其崎嶇施行。幸虧他們的坐騎能耐長途,走的
雖是山路,每天平均也可以走二百里左右。
一路無事,這一日到了山陝交界之處的黑駝山,算算行程,已經走了斗路途。葉慕
華笑道:「照這樣走法,只要不受什麼意外的耽擱,十天內便可以踏入川東了。倒是比
咱們預計的快一些。」
正行走間,忽見路上插有一根「狼牙樁」,這是用一根剝了皮的木頭,削成狼牙棒
的式樣,另外用一根較小的木頭,兩端削尖,橫穿過狼牙棒的中心,形成了一個十字架
的模樣,插在地上。狼牙棒的上端給人用刀劈開,但卻沒有分成兩半,而是劈到將近十
字架之處便停止了。
葉慕華「咦」了一聲,說道:「咱們一路沒事,說不定今天會碰上意外了,快點過
去,免受牽連。」
宇文雄道:「這是什麼標記?」葉慕華道:「這是綠林強人的一種暗號,表示他們
要在附近做案,不准外人插手的意思。可是已經有人向他們挑戰了。」
宇文雄道:「你怎麼知道?」葉慕華道:「你不見這根『狼牙樁』是給人倒轉來了
插,而且劈開了一大半嗎?這就是說:『你不許我動,我卻偏要在大歲頭上動土』的意
思。這可能是另一幫綠林人物干的,也可能是他們的對頭干的。若是前者,則是意在分
贓,還有講和的可能。若是後者,則定然要有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了。」
宇文雄道:「但願他們不是今天廝殺,要不然碰上了倒是麻煩。好,咱們跑快一些
吧,早早離開是非之地。」
其時天色已近黃昏,兩人跑到山下,已經是日落西山了。他們唯恐走得還不夠遠,
又再走了一程。葉慕華鬆了口氣,說道:
「一路不見動靜,也許那兩幫人不是在今天動手。咱們可以找個地方歇宿了。」
忽見前面有座高聳的石牌樓,鎖著路口,氣象不凡,像是個城堡模樣。字文雄道:
「看來似是個大戶人家聚屆的城堡,裡面定有市鎮,咱們就在這裡住宿一宵如何?」
西北的一些土豪,常有在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作這樣城堡式的建築,大者方圓十
餘裡,小者數里,在這圇子之內,有市鎮,有鄉村,設有私衙,擁有「團練」,這情形
就像綠林中人各佔一個山頭似的。看前面這個城堡的氣勢,應是屬於規模很大、雄霸一
方的那種城堡,葉慕華沉吟半晌說道:「且待進去再說。」
走近一看,只見石牌樓上刻有「歸德堡」三個塗朱大字。兩扇石門緊閉,封鎖了路
口,根本就進下去。
葉慕華心頭一凜,暗自想道:「原來此地乃是『雄霸關中』歸古愚的城堡。」歸古
愚乃是關中一大土霸,周圍數十里的田地都是他的,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等於是一個
獨立的小王國。其人雖名「古愚」,實則是一頭狡猾的狐狸,串通官府,欺壓百姓,而
又以「大善士」自居,凡有「賑濟」之事,他總要軋上一腳。從中取利的。
但他們為了趕路,卻必須從「歸德堡」通過,宇文雄道:
「管他是土霸也好,不是土霸也好,大路眾人行,他封鎖路口。
總是不該。咱們上去與他理論。」宇文雄是尚未知道這個堡主的來歷的。
那牌樓有人守的,不待他們叫門,就走出了幾個堡丁,大喝道:「你們兩個是什麼
人?」
宇文雄沒好氣地答道:「過路的人,天色晚了,想在鎮上投宿。」
為首的那個小隊長直上直下地打量了他們一番,驀地冷笑道:「過路的人?偏偏揀
了今晚前來投宿,身上又帶有兵器,有這麼湊巧的事?哼,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快快把
你們的身份報上來!」
葉慕華聽出他話中有話,便用眼色止住了宇文雄,上前答話道:「我們確實是過路
的客人,路途不靖嘛,出門人哪能不帶兵刃防備盜匪?團總老爺,你說的話我們也不明
白,為什麼今晚不能在貴處投宿?」
那小隊長「哼」了一聲道:「不明白?我看你們乃是裝蒜。
說什麼防備盜匪,我看你們就是匪黨!」旁邊一個堡丁幫腔道:
「不錯,我看他們九成是飛鳳山的女匪首派他們混進來作奸細的。寧可捉錯人,不
可放錯人,好壞先把他們縛起來再說!」
宇文雄大怒道:「豈有此理?憑什麼胡亂誣人作匪?我倒要請你們堡主來,問一問
他,這條路到底是許不許人走的?」他越說越氣,唰的一鞭,將路旁一支粗如兒臂的樹
枝打斷。這是一株木材堅實的榆樹,小小的一根馬鞭,能把粗如兒臂的樹枝打斷,這腕
勁也足以嚇倒只有幾手「三腳貓」功夫之輩了。
那個小隊長本來是發著冷笑,要想排宣他們一頓的,見宇文雄顯了這手功夫,吃了
一驚,生怕衝突起來會吃眼前之虧,連忙使了個眼色,叫一個堡丁回去請示,隨即陪笑
道:「兩位大爺別生氣,兩位確是來得不巧。」
葉慕華道:「怎麼不巧?」那小隊長道:「兩位有所不知,有一幫強盜揚言要未侵
犯我們的歸德堡,說不定今晚就有一場廝殺。」他們這才知道,原來路上所見的那個狼
牙樁記,就是對歸德堡而發的。
宇文雄不想多事,說道:「你懷疑我們是奸細,不敢讓我們留宿,那麼總可以讓我
們通過吧?我們只是借一條路,決不干預貴堡的事情。」
那小隊長道:「這個,我、我不敢作主。」正說到此處,只見有幾騎馬出來,為首
的是一個短小精幹的中年漢子。那小隊長如釋重負,說道:「好啦,我們的少堡主出來
了,你們向少堡主請示吧。」
宇文雄心裡很不舒服,心道:「好大的氣派,走路還要向你們請示!」但他還未曾
發作出來,那少堡主已先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宇文雄強忍著氣,把剛才對那小隊長所說的話再說一遍,那少堡主作出一副愛聽不
聽的神氣,卻回過頭去與他的一個隨從咕咕卿卿他說了一些不知什麼話,驀地將馬鞭向
葉慕華一指,喝道:「你這匹坐騎怎麼來的?」
葉慕華道:「我們只不過是借一借路,你管我的坐騎是買來的還是偷來的?」
那少堡主冷笑道:「你要從我們這兒經過,我就要管!」宇文雄忍不著氣道:「你
們也未免管得太多了!」
那少堡主「哼」了一聲,說道:「你們這兩個小賊還敢裝作是過路客人?好,我索
性揭穿你們的底吧,你們是萬家莊的盜馬賊。嘿,好大的膽子,連萬老莊主的坐騎你們
也膽敢偷了?」
原來歸德堡與萬家莊素有來往,少堡主的這個隨從是曾到萬家莊的,所以認得萬莊
主萬平野的這匹坐騎。這次萬家莊給少莊主娶親,歸德堡也派有人送去賀禮,不過卻還
沒有回來。
那少堡主自恃武藝高強,不把這兩個「小賊」放在心上,一心想為萬家莊的老莊主
奪回坐騎,他怕葉慕華逃走,立即便是一鞭掃去,要把葉慕華卷下馬來。他的那個隨從
也在同時向字文雄衝去。
葉慕華喝聲:「來得好!」以鞭對鞭,雙鞭一交,那少堡主也確有幾分本領,但卻
怎及得上葉慕華是有上乘內功根底的人,那少堡主鞭梢一回,正要避招變招,已給葉慕
華的馬鞭纏上,葉慕華陡地大喝一聲,那少堡主跌了下馬!
他的那個隨從武功更不如他,但卻有幾手暗器功夫,在向宇文雄衝過去的時候,雙
手飛鏢一背弩,發出連珠三暗器。
宇文雄滿肚了氣,長劍出鞘,一招「風捲殘雲」,把兩支份量較重的飛鏢打落,左
手一招,卻把那支弩箭接到手中。對方的弩箭是用藏在背上的彈弓射出來的,他接到了
弩箭,卻用雙指之力反彈回去。宇文雄雖還未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內功的基礎亦頗不弱,
雙指之力已勝於普通的彈弓。少堡主這個隨從想不到一個年紀輕輕的「小賊」竟是如此
本領,他快馬疾衝過來,給一支箭射個正著,登時中箭落馬,這匹坐騎收不住勢,還在
向前直跑。
那少堡主並沒受傷,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跳上馬背,大怒罵道:「好呀,有
膽的你這兩個小賊別跑。」他叫別人別跑,他自己卻跑回堡中去了。而且立即關上了那
兩扇石門。他那隨從哼哼卿卿地爬了起來,堡門已閉,生怕敵人來加害於他,嚇得面青
唇白,躲在碑坊的石柱背後直打哆嗦。其實宇文雄若要殺他,剛才早已射他的咽喉,宇
文雄只是想稍稍懲罰他,所以才只是射他的大腿的。
那少堡主關上了堡門,一面吹起報答的號角,一面指揮原有的堡丁在箭垛上亂箭射
出。葉慕華與宇文雄一來是恐防寡不敵眾,二來也無意和他們糾纏。當然下會等待他們
的大隊追來。
跨上馬背,便向回頭路跑。
其時已是日落西山,夜幕將降的時分。兩人上了山,見堡中只是虛張聲勢,並沒派
人追來搜索,他們也就停了下來商量對策。
葉慕華道:「他們要應付什麼飛鳳山的女匪,料想無暇顧及咱們。那少堡主吃了虧,
也只能虛聲恫嚇而已,不必理他。」
字文雄道:「這等土霸料也奈咱們不得。不過,我倒不是擔憂他們趕來追捕,而是
咱們怎能通過這土霸的地頭。他閉上堡門,咱們只是兩人也攻不破他。」
葉慕華道,「為今之計,只有繞道了。不過要繞過這座大山,須得多走五六十里路
程。」
宇大雄道:「要是咱們硬闖,要殺出歸德堡,所耗的時間更多。沒辦法只好繞道了。
拼著今晚不睡覺,也能走五六十里。」
葉慕華道:「你大約未走過這條路吧?我結你畫一畫地圖。
」說罷就折了一支樹枝,在地上畫出一個簡明的地圖,說道:「從這裡向西路,繞
過山背,再向南走出山拗,前面有一條路,再向西走二十里,就是烏龍鋪,那是一個小
鎮,不過會有客店的。
你在烏龍鋪等我吧。」
宇文雄怔了一怔,說道:「你不走麼?」葉慕華道:「我是臨時有點事情,想在此
地多留一晚,明日再趕到烏龍鋪,與你相會。」
宇文雄道:「葉大哥,你不必瞞我了,你是想在今晚偷進歸德堡去刺殺土霸,為民
除害,是也不是?」
葉慕華笑道:「天下像這樣的土霸多看呢,哪殺得盡?不瞞你說,歸德堡我是要進
去的,不過卻不一定是去刺殺土霸。」
宇文雄道:「好吧,不管你進歸德堡幹些什麼,我陪你去!
」
葉慕華道:「你忘記了你在路上不能耽擱的麼?一個土霸算得了什麼,值得你去冒
險?要是你失陷在歸德堡,誰人能夠替你辦事?」
字文雄霍然一驚,心裡想道:「不錯,我是要趕到小金川去為師父處置叛徒的,多
少抗清義士的性命懸在我的手上,我豈能為了一個土霸耽誤我的大事?」同時心裡又覺
得有點奇怪:
「我從來沒有向葉大哥透露過半點口風,他卻怎的好似猜到我此行的任務了?」
宇文雄想了一想,說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去冒這種無謂之險?你雖然武功高
強,但給耽誤了路程,也是不值得的呀!
」
葉慕華道:「我的確是有我的事情,而且也不一定就會在歸德堡動手的。你是繞道,
我是從歸德堡穿過,走的直路。說不定明天還是我先在烏龍鋪等你呢!」
宇文雄與葉慕華雖然是同行了幾日,而且是意氣相投,但畢竟還是屬於他私人的事
情,宇文雄也就不便多問了。於是說道:
「好吧,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你的江湖經驗比我多很多,我只希望你更多一些小心。
歸德堡雖然不是龍潭虎穴,但你一個人進去,寡不敵眾,總是以多加小心,避免無謂的
糾紛為官。不知我可說得對不對?」
葉慕華道:「很對,很對。我也希望你多加小心。這匹坐騎,今晚我用不著,你將
它帶走吧。」宇文雄騎上自己的坐騎,將葉慕華那匹棗紅馬牽在後面,說道:「好,那
麼我走了。明日在烏龍鋪相見。」
宇文雄因為自己剛才不費吹灰之力就打倒了那個少堡主的隨從,所以並不怎樣把這
歸德堡放在心上。他以為葉慕華的武功遠勝於他,他所擔心的只是葉慕華多管閒事而耽
誤路程,至千對葉慕華可能遭遇的危險倒不怎麼擔心的。但其實他並不深悉歸德堡的情
況。
要知「歸德堡」號稱「雄霸關中」,「盛名」之得,豈由幸致?老堡主歸古愚狡猾
如狐,不但足智多謀,而且本身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一流好手。別看他的兒子歸少
靈只不過三招兩式就給葉慕華打下馬來,他的兒子最多不過得他三成本領而已。
以葉慕華的武功造詣,江湖上等閒之輩,是連他一招也接不起的。
「歸德堡」之得以雄霸一方,又還不僅僅是由於堡主本身的武功,更重要的是由於
財雄勢大,「手面」通天。歸古愚一方面與官府有緊密的勾結,一方面與黑道上那些只
知打家劫舍的凶橫之輩,也有往來。他明裡是個擁有良田萬頃的「大紳士」,暗裡又是
個坐地分髒的「大頭子」。他手下的四個「護院」,就是江湖上的獨腳大盜出身,各人
都有著一門足以稱雄江湖的獨門武功的。以他與「黑道」上的關係,這次竟然有人敢於
「黑吃黑」,在他的「太歲頭上動土」,他為了維護「雄霸關中」的威名,必然廣邀幫
手,這也是可以料想得到的。
這些情況,宇文雄並不知道,但葉慕華卻是知道的。然則他又何以輕於冒險,在自
己身有要事的情形之下,還要「多管閒事」呢?
宇文雄走後,葉慕華獨立山頭,遙望那氣象雄偉的「歸德堡」,也不覺一片茫然,
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心中想道:「我怎麼會有這樣占怪的想法的:倘若我料得不對,
那『女匪首』並不是她,這可就真是多管閒事,鬧出大笑話了。」
原來葉慕華是心有所疑,疑心那個向「歸德堡」挑戰的「飛鳳山女匪首」就是那個
他曾經三度相逢,莫名其妙的成了「仇人」,直到如今還未曾知道她的來歷的那個耿秀
鳳。
他的懷疑也不是全無根據,第一,他曾經在幾天前遇見耿秀鳳,知道耿秀鳳是在這
條路上出沒的。耿秀風說過還要在前頭路上找他「晦氣」,可是直到如今還未出現,是
不是耿秀鳳給更緊的事纏著了身子呢?第二;他對這一條路的綠林情況頗為熟悉,不過
半年之前他還走過這一條路,卻並未聽說有什麼「飛鳳山的女匪首」,那麼這個「女匪
首」當然是新來的了。耿秀鳳是個極有本領的女人,因而也就引起了他的猜疑。第三,
耿秀鳳那四個手下都是使狼牙棒的,而那「飛鳳山女匪首」在路上埋下的也就正是「狼
牙樁」,直插的那根狼牙棒和耿秀鳳手下那四條大漢所使的兵器一模一樣。固然「埋樁
做案」是綠林中慣用的一種通知同道的暗號,但卻不一定是要用「狼牙樁」的。
另外還有一個近乎「直覺」的,連他自己也感到有點可笑的「理由」,耿秀鳳的名
字中有個「鳳」字,軍中迷信,「大將怕犯地名」,綠林中也有這個講究,安窯立萬,
要選擇與瓢把子姓名配合的地名,迷信「犯地名者亡,合地名者昌。」耿秀鳳是不是因
為「飛鳳山」這個地名對她「有利」,故而才佔山為王呢?
但儘管葉慕華有許多「理由」足以支持他的懷疑,但這許多理由卻打不破一個事實
——耿秀鳳是朝廷總兵的女兒!
豈有總兵的女兒會做強盜頭子的?只這一個事實,就使得葉慕華猶疑起來,自己駁
自己道:「是不是我的想法太怪誕了!」
月亮從山谷間升起來了,月亮又大又圓,個晚的月色倒是十分明朗。葉慕華在月光
下把那兩支金釵取了出來,把玩一會,終於是忍不住好奇之心,「不管是不是她、這件
事我恰巧遇上了,總得去看個明白。要不然若是錯過了豈不可惜?」他為什麼這樣想見
耿秀鳳呢?只僅僅是為了一念好奇麼?這個內心的秘密,呵就連他自己也感到茫然,答
不上來了。
月光下,葉慕華取出一顆易容丹,混和了一些泥土,用山泉化開,塗在臉上。把一
張俊秀的面孔化成帶了幾分古銅色的臉龐,他身上本來穿的是一身灰布衣服,臨流自照,
除了眉宇間透出的英氣之外,已經完完全全像一個普通的莊稼漢了。
那座牌樓鎖著路門,從正路進去是不可能的了,但歸德堡的路口總不能全部封鎖,
它是兩邊靠山的,山形險陡,山路崎嶇,在險陡的地方甚至根本就找不到路,但這只能
阻礙普通的行客,卻阻不住輕功超卓的葉慕華。
葉慕華特地從最險陡的地方下去,一路上果然無人阻擋,雖然有時發現附近的山頭
有幢幢黑影,但既不是擋著他的去路,葉慕會也就不去理它。而且只是他發現對方,對
方根本就沒有發現他。
直至下到半山,葉慕華的行藏才幾乎給人察破,那兩個巡邏的堡丁可能是比較有本
領的江湖人物,聽得草間有些微的「獵獵」聲響,其中一人登時警覺,說道:「你聽這
是什麼聲音,不知是野兔還是人?過去看看?」他的同伴笑道:「哪會有人敢這麼的大
膽,獨自前來?」
那個人道:「說不定就是飛鳳山的那個女匪首呢?這女匪首聽說是輕功、暗器、刀
法樣樣高強的!」他的同伴哈哈大笑道:
「饒她本領怎樣高強,她不率領大隊,就敢來進犯歸德堡嗎?」說話之間,又來了
兩個漢子。
這兩個漢子道:「你們爭些什麼?還捨不得走嗎?」前頭的那個漢子笑道:「兩位
來得正好,趙大哥說是聽得草裡似有什麼聲響,疑心是飛鳳山的女匪來了。」後來的這
兩個漢子哈哈大笑道:「咱們的老堡主,是巴不得這頭鳳凰飛進歸德堡來,就怕她不肯
來!」
那「趙大哥」道:「你們別笑。聽說日間曾有兩個小伙子闖道,本領很是了得,少
莊主和陸武師都吃了他們的虧呢。」
他的同伴道:「管他是那頭鳳凰也好,是闖道的那兩頭小狗子也好,反正現在有陸
大哥和鐵大哥接璣來了,咱們樂得交給他們,你也就不用操心啦!」
前頭的那個漢子笑道,「你們樂了,我們可就苦了。鎮上如今正在熱鬧,你們趕快
回去看燈吧。唉,吃君俸祿,與君分憂。
誰叫我們領了別人白花花的銀子呢?派在這個時候當值。就只好待在這兒喝西北風
啦!」
和他作伴的那個「錢大哥」道:「那兩個小狗子是仗著馬快,佔了點小便宜,就趕
忙逃了。我才不相信他們還有這麼大的膽量敢偷進歸德堡呢。」
那「趙大哥」道,「還是去搜一搜吧。」他的同伴滿不高興他說道:「錢、陸兩位
大哥都不擔心,偏你這麼多事!就只你一人對堡主忠心麼?」
「趙大哥」似是十分尷尬,打了個哈哈說道:「老錢,你別調侃我了。就算是我膽
子小,怕出事好不好。好吧,你們既然都不在乎,我也樂得交班,早早回去看燈,好,
走吧,走吧!」
葉慕華正自心想:「這四個人都是外來的江湖人物,卻怎的會如此糊塗?」心念未
已,驀地裡「唰唰」連聲,四條大漢暗器齊發。原來他們在聽了那姓趙的說話之後,心
裡都是有點發慌,不知亂草叢中,是否真的伏有敵方高手。故而裝作滿不在乎卻突然用
暗器試探的。
飛蝗石、鐵蓮子、甩手箭、瓦風鏢,交織成一面暗器的網,向葉慕華藏身之處撒下
去。過了半晌,毫無聲息,連野兔也沒有竄出一頭。錢、陸二人哈哈笑道:「趙大哥,
你這次真是疑神疑鬼了,我早說過那賊子怎麼敢來?」
話猶來了,時慕華忽地長身而起,喝道:「賊小子叫你知道厲害。」趙、錢,孫、
陸四人應聲倒下。原來葉慕華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這幾個人不過是黑道上的三流
角色,所發的暗器雖有兩件碰著了他,但卻是連衣衫都沒穿破就跌落了。葉慕華隨乎捏
碎一顆石子,就打中了四人的穴道。
葉慕華心裡想道:「他們最少是一個時辰換一次班的,那麼若要發覺我潛入歸德堡,
也得在三更之後了。」
下到半山,忽看見大空飛起朵朵煙花,恍如點點繁星,伴著明月,交織成奇麗的色
彩。時慕華這才想起原米今晚正是元宵佳節,心中想道:「怪不得那兩個傢伙說是要去
看燈,敢情今晚堡中還有燈會呢。這歸德堡的堡主忒也膽大,在這風雨欲來之際,居然
還有如此閒情逸致!」
歸德堡的中心是一座市鎮,要走到這座市鎮,先得穿過幾條鄉村。葉慕華剛走進第
一個村莊,便看見有許多提著燈籠的孩子,叫叫嚷嚷吵著要大人帶他們到市鎮看燈。
一個麻皮大漢喝他的孩子道:「你這小娃兒真不懂事,今晚說不定有強盜要來呢,
你躲在家裡關上大門我都不放心,還吵著要到鎮上去?」
那孩子有十歲光景,說道:「那你又去?你不最說從來沒有強盜敢正眼兒瞧一瞧歸
德堡的嗎?怕什麼?」
那麻皮漢子道:「你懂什麼?這一股強盜是十分厲害的女強盜。爹是奉了堡主之命
到鎮上準備廝殺的,不能不去!」
那孩子道:「哦,是女強盜麼,那更有趣了。讓我偷偷去瞧瞧成不成?你教我們練
武的時候,不是說膽小鬼最沒用嗎?我也練了兩年武了。」看來這個麻皮漢子是堡中的
「團練」,從孩子的說話,也可以看出這一帶的民風尚武。
旁邊一個漢子笑道:「說真的,倒是把孩子帶到鎮上去更安全一些,我聽得歸家的
護院說,老堡主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只怕那女匪不來。鎮上防衛森嚴。歸家的祠堂又在
那兒,決不能叫匪徒得逞。村子裡的壯丁卻就未必能夠抵抗大幫的匪徒了。」
那孩子拍手笑道:「爹,你聽,王伯伯也是這麼說呢。」
那麻皮漢子道:「好吧,你跟著我,到了鎮上,我可不能照顧你了,有什麼風吹草
動,你躲到姨丈家去,懂不懂?」
那孩子道:「懂,懂,懂!至多我只在門縫裡偷瞧一眼。」
說話之間,只聽到鑼鼓咚咚聲響,村頭來了一隊踏著高蹺,臉上塗得五顏六魚的人,
前面兩個扮作黑白無常,中間有個高個子塗得厚厚的脂粉,扮作女鬼,伸著一個血紅的
長舌頭,嚇唬限在後面的一群孩子。
那兩個「無常鬼」放開喉音唱道:「正月十五廟門開,牛頭馬面兩邊排,閻王判官
當中坐,一陣陰風吹進個女鬼來!」唱著嚇人的戲文,神情動作卻非常滑稽,引得孩子
們哈哈大笑,根本就不害怕。
葉慕華聽得旁人悄悄議論道:「這不是那伙外來的朱家兄弟麼?他們不種堡主的田
地,不租歸家的地,堡上的公事,他們從來是不大理會的。怎的今晚也出隊參加賽會,
到鎮上給堡主湊熱鬧了?」
和他同行的那漢子道:「堡主下的命令。每一條今晚至少都要出一隊參加的,他們
雖是外來的客戶,究竟也還是住在歸德堡的地方,怎能不給堡主面子的?倘若今晚有事,
他們還要幫忙廝殺呢。」葉慕華留心觀察,發覺那一夥人腰部都是脹鼓鼓的,顯然內面
藏有兵刃武器,心中想道:「原來如此,堡主是藉出會景為名,招集各鄉精壯幫他守衛
的。」
前面那人小聲說道:「聽說飛鳳山那女匪和堡主有點過節,她這次埋樁挑戰只是要
對付堡主的,要劫也只劫歸家大院。咱們這些苦哈哈的百姓。我就不信強盜會侵犯咱們
的。說起來實在值不得為他們歸家賣命!」
他的同伴連忙噓道:「噤聲,別讓團練聽見了。」
那漢子道:「怕什麼,麻皮大哥是團練。他也是這麼說的。
」但那漢子說到這裡,也不敢往下再說了,因為他發覺葉慕華隊後面走來,不知葉
慕華是個什麼人。
那漢子搭訕道:「這位大哥,你是哪條鄉的?不參加出會麼?」
葉慕華含糊應道:「我是住在山上的。」那漢子道:「哦,原來是山上的獵戶。怪
不得我不認識你。聽說你們山上的獵戶只有二三十家,卻分散在好幾個山頭,招集不易
的,所以不用你們出隊,是嗎?」
葉慕華順著他的口氣道:「正是。但我怕今晚有匪徒從山上經過,不如躲到鎮上,
順便也好好瞧瞧熱鬧,聽說今年的元宵比往年還要熱鬧好幾倍呢,我們的堡主也真是膽
大。」
那漢子笑道:「這你還不懂嗎?我們的堡主號稱:『威鎮關中』歸德堡數十年來從
沒有綠林好漢敢來騷擾。這次飛鳳山的女匪居然敢向堡主挑戰,所以堡主要顯顯威風,
元宵的賽會故意要辦得比往年熱鬧,表示他根本不把這股女匪放在心上。」
從各條鄉村湧來看熱鬧的人們,以及參加賽會的隊伍,從各個不同的方向,匯成一
股股的人流,湧向堡中心的市鎮。這座市鎮有六條大街,三十六條小巷,比普通的一個
小縣城還勝幾分。
葉慕華混在人堆之中踏入市鎮,在西門入口之處,發覺有一排茅草搭蓋的馬柵,對
著大街,與街上富戶人家的建築極不相稱,馬柵裡也不知有多少匹馬,它們似乎不習慣
鑼鼓盧的騷擾,馬柵裡的嘶鳴聲也在此起彼落。和葉慕華同行的那個漢子似乎知道他在
想些什麼,笑道:「這是臨時搭蓋的。」
葉慕華道:「平常馬柵總是蓋在比較偏僻的地方的,這裡卻為何對著鬧市?」那漢
子笑道:「你還不懂麼,這是準備給堡丁追捕賊人的。今晚從四鄉來參加賽會的堡丁大
都是窮人家,他們只能自攜武器,可沒備有馬匹。」葉慕華心想:「這堡主倒是打著如
意算盤,好像他門打勝這仗已是十拿九穩了。」
這座市鎮是歸家堡的中心,而歸家的祠堂又是這座市鎮的中心,祠堂前面是個大廣
場,六條大街都從這個廣場伸展出去,再分出三十六條小巷,星羅棋布的交組成一面蛛
網。歸家堡的老堡主就像是盤據在蛛網正中的毒蜘蛛,在這毒蜘蛛的眼中,飛鳳山的
「女匪」是頭飛蛾,它在等待著這頭飛蛾樸入蜘蛛網。
歸家祠堂是一座矗立在廣場中心的石砌高樓,兩邊有防火牆,祠堂正面是座拱門,
拱門下面是三十六級大理石台階,拱門入口之處,第一級台階之上有五把虎皮交椅,坐
在當中的就是歸家堡的老堡主歸古愚。左右兩邊四張交椅上坐的則是他的四個護院,這
四人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故而堡主特別以「賓禮」相待。
葉慕華遠遠望去,認得其中的兩人,一個是綽號「黑煞祁」的秦柱尊,一個是綽號
「大力神」的周鼎。葉慕華心裡想道:「這兩個魔頭竟然屈就歸家的護院,歸家堡的聲
勢果是非同小可。
耿秀鳳的那四個得力手下只怕還未必是這個魔頭的對手。卻不知今晚要來動舊家堡
的『女匪』是不是耿秀鳳?歸家另外的兩個護院也不知是誰?」
台階上除了歸堡主和他的四個護院之外,兩旁邊站立有不少人,少堡主歸少靈也在
其中。這一幫人正在場指手劃腳的不知談論什麼,而廣場上的賽會已經開始了,人們也
都湧到廣場來看「出會景」。
雖說是一個市鎮的賽會,倒也熱鬧非凡。元宵號稱「燈節」,一隊隊的「燈隊」先
拉出來,紮成龍、鳳、麒麟、孔雀、鯉魚、螃蟹……等等燈飾,應有盡有,還有扁大方
圓的各式紅綠燈籠,帶罩的馬燈,飾有玻璃珠串的官燈等等,挑在高竿上,竿頭高過屋
簷,燈光搖曳,一眼望不盡頭,賽似繁星。
燈隊之後,跟著出來的有舞龍的、舞獅的、舞麒麟的,再後面就是一隊隊的雜耍和
踏著高蹺化裝成戲文中的各式各樣的人物,扮作黑白無常的那對朱家兄弟,和那個扮作
「女鬼」的人也在其中。
火樹銀花,魚龍衍曼,鑼鼓聲喧。人們都擠到廣場來看熱鬧了,可是每一個人的心
情又都難免有點忐忑不安,「飛鳳山的女匪今晚會不會來呢?」正是:
魚龍衍曼元宵夜,蕭鼓聲中隱殺機。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劍影刀光寒敵膽 腥風血雨鬧元宵
月亮當頭,已是三更時分了。廣場的賽會卻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歌舞喧嘩,煙花四
散,仍然沒有絲毫風吹草動的跡象,人們緊張的心情也逐漸鬆懈下來。
但葉慕華則仍是心頭惴惴,在繁華熱鬧之中越發有一片寂莫茫然之感。他面對著火
樹銀花、魚龍衍曼的元宵燈色,心中卻想起了宋代詞人辛棄疾的一首「青玉案」,這首
詞是寫元宵景色與詞人自己的心情的。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
頁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
小時候他熟讀這一首詞,只是因為喜歡詞藻之美,對詞中的意境是未能領會的。但
今夜,在這樣的境遇下過元宵,他卻是不自禁的有一種新奇的聯想,也有著與同人同樣
的寂寞的心情,同樣的滿懷的期待——期待著「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
可是,他心目中的「那人」會來嗎?或是她已經未了,卻像他一樣混在人堆之中,
要等他「眾裡尋他千百度」呢?
葉慕華自思自想,又不禁啞然自笑,「那個飛鳳山女匪,究竟是不是她,我卻還未
知道呢!」
葉慕華懷著茫然的心境在人叢裡鑽,不知不覺擠到了歸家祠堂的階下,這座祠堂正
中一面的石階共有二十六級,歸堡主和他的護院等人正在石階的最上一級欣賞會景,不
時發出哈哈的笑聲。葉慕華當然不能上去,但他卻故意在階下徘徊,凝神聽他們在上面
說些什麼。好在像他一樣擠在階下看熱鬧的人很多,他流連不去,也沒人注意。
只聽得「黑煞神」秦柱尊哈哈笑逍:「少堡主請放心,今晚就只怕她不來,她若來
了,包在我們身上,送給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夫人就是。」歸少靈低聲說了幾句,葉慕華
聽不清楚。接著是「大力神」周鼎哈哈笑道:「我們當然會小心的,這是少堡主所要的
人,我們自當手下留情,決不至於損傷她的容貌。」
歸古愚「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畜生,也怪我寵壞了你。多少名門閨秀你不
喜歡,卻偏偏喜歡一個女匪。哼,這女匪也是不受抬舉,不但殺了我們提親的人,還揚
言要來洗劫歸德堡。好吧,事情既然弄成這樣,我就是不喜歡這個媳婦兒,也非得殺殺
她的威風不可了。不過,捉了回來,我只許你收作偏房,不許你立作正室。」
葉慕華偷聽了他們的談話,才知道飛鳳山那個「女匪」與歸德堡的結怨原來是這麼
一回事,不由得怒從心起,暗自想道:
「歸家父子仗勢迪婚,欣人太甚,怪不得那位綠林女傑要來對付他們。今晚若是給
我碰上,不管這位女傑是不是耿秀鳳,我也該助她一臂之力。」
歸古愚說了那幾句活,旁邊有個人笑道:「老爺子親口答應了你,歸兄弟,這你可
稱心如願啦。就只怕你降伏不了這頭雌老虎。」說話這人的身份,似乎是歸少靈的堂兄
弟,對歸少靈既羨且妒。
「大力神」周鼎哈哈笑道,「這個麼,少堡主倒是不用擔心,只要將那女匪捉住,
包在我的身上,恰到好處地替你廢掉她的武功就是。」
「黑煞神」秦柱尊說道:「只是堡主只許靈哥兒收她做個偏房,卻是未免有點委屈
她了。」
們古愚「哼」了一聲,說道,「一個女匪我許她進入我的家門,還嫌委屈了她?」
秦柱尊面上現出詭秘的笑容,說道:「老爺子,這個女匪可不是尋常的女匪呢!」
歸古愚怔了一怔道:「哦,莫非你是知道她的來歷?」
秦柱尊道:「倒有幾分知道。嘿,嘿,她的出身可真是大大不尋常呢!」歸古愚道:
「究竟是什麼出身呢?」秦柱尊道:「她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秦往尊說這句話時,
已是壓低了聲音,不過葉慕華仍能聽見。
歸古愚似乎也有點吃驚的樣子,問道:「她爹爹是做什麼官的?既是官家小姐,為
何又作了女匪?」秦柱尊湊近歸占愚身邊說了幾句話,說話的聲音更低,恰好這時場中
正在打著「急急風」的鑼鼓點子,幾面大鑼幾張大鼓同時急劇敲打,聲音震耳欲聾,葉
慕華一個字都聽不見。
雖然聽不見,但葉慕華至少亦已知道這個「女匪」的出身了,心裡又驚又喜,想道:
「富家小姐出身的女匪,不是她還是誰?」
心念未已,只見有個人匆匆地走上台階,在歸古愚前面面打了個「千」,半屈膝之
禮,低聲的說了幾句話,「急急風」的鑼鼓點子未過,說的什麼,葉慕華也沒聽見。
只見歸古愚與秦柱尊站了起來,哈哈笑道:「那女匪料想是不敢來了,咱們也該下
場與眾同樂了。」葉慕華是個精細的人,聽得出他們的笑聲似是有點不大自然,不覺心
中一動。
葉慕華閃過一邊,暗暗跟隨他們。歸古愚貌似優閒,兩隻眼睛卻似鷹眼殷的四處搜
索。終於走到一隊人的前面。這隊「會景」正是扮演黑白無常那朱家兄弟一隊。
朱家兄弟扮的那兩個黑白無常,正在踏著高蹺,追逐那個「女鬼」,耍出各種花樣。
那「女鬼」看見歸古愚、秦柱尊來看熱鬧,便逃到他們眼前捏著鼻子嚷道:「小女子死
得冤枉。陽世有冤無處訴,陰間一樣受欺侮。求老堡主替小女子伸冤!」朱家兄弟扮的
黑白無常追來,喝道:「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看熱鬧的鬧漢只道他們
是臨時湊趣變出來的花樣,無不哈哈大笑。
歸古愚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說道:「秦老大。你來辦這樁公案。」黑煞神秦柱尊
驀地喝道:「好,我替你伸冤!」一抓向那「女鬼」的天靈蓋抓下。
那女鬼霍的一個「鳳點頭」,秦往尊抓著她的頭髮,不料頭髮應手而落,卻原來是
一頭假髮。那「女鬼」似乎嚇得呆了,搖著血紅的舌頭,好半響才吐出一句後來:「你
這是什麼意思?」
秦柱尊也呆了一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嗤」的一聲,又抓裂了那「女鬼」的衣
裳,露出一個精赤的上身,古銅色的扁平胸脯,是如假包換的一條大漢!
朱家兄弟扮的黑白無常怒容惱面,說道:「你,你簡直是欺侮人嘛!」
秦柱尊目瞪口呆,歸古愚心道:「幸好不是我親自動手,這笑話可真是鬧得太大了。」
連忙替秦柱尊扛圓場道:「兩位朱兄弟息怒,這是一個小小的誤會。看在我的老面,明
日我叫人送一桌酒席來給你們賠札。」
朱家兄弟道:「酒席不吃也罷,我只做請教堡主,怎的有此誤會?」
歸古愚十分尷尬,說道:「不知什麼人傳來的謠言,說是,說是飛鳳山的女匪——」
朱家兄弟道:「哦,原來你們以為我們扮女鬼的這位兄弟是飛鳳山女匪!我們托庇在老
堡主治下多年,想不到老堡主還是將我們當作外人看待!」
這一來歸古愚固然是下不了台,葉慕華也大感意外。當秦柱尊聲勢洶洶地對付那
「女鬼」之時,他也以為是「飛鳳山的女匪」的。葉慕華心想、「幸虧我當時來不及出
手,要不然,我也鬧了笑話了。嗯,如今三更已過虛鬧一場,只怕今夜那位飛鳳山女豪
傑是不會來了。」
歸古愚老羞成怒,心道:「我已給你們面子,你們偏要尋根究底,這不是存心和我
過不去嗎?」當下,一面叫那個報假訊的人過來責問,一面暗暗盤算,待事情過後,就
找個藉口殺悼朱家兄弟。
正在葉慕華感到失望而歸古愚心懷鬼胎之際,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喝道:「飛鳳
山女匪來了!」
葉慕華聽得這個熟悉的聲音,不由得驚喜交集,抬頭一看,只見歸家祠堂最高一級
的石階上出現手執雙刀的女子、可不正是他所要等待的耿秀鳳?
原來耿秀鳳是從祠堂裡面衝出來的,她早就已經躲在那裡面了。
少堡主歸少靈還在那石階之上,耿秀鳳倏地從祠堂裡面殺出,他正是首當其衝。
耿秀鳳聲到人到,刀光一閃,明晃晃的刀頭就朝著歸少靈的琵琶骨戳來,她是憊欲
擒賊擒王,一刀就把歸少靈廢了,將他活擒的。
但可惜她要顯露「明人不做暗事」的巾幗鬚眉氣概,不肯偷襲,先叫一聲,這一聲
可就壞了事。
這也是她料敵太輕之過,她只道歸少靈武藝低微,明刀交戰,也不難手到擒來。卻
不知陪伴他的三個「護院」,個個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
耿秀鳳聲到人到,這一刀快如閃電。但他畢竟是先出了聲,「大力神」周鼎與歸少
靈靠得最近,來不及回頭,立即便是反手一掌。
只聽得「卡嚓」一聲,耿秀鳳這一刀還是斫中了歸少靈。但因受了「大力神」掌力
的震盪,這一刀卻沒有砍中要害,只是砍裂了歸少靈的一根臂骨。歸少靈傷得固然不輕,
武功則依然未廢。
歸少靈大叫一聲,從石階上骨碌碌滾下來。「大力神」周鼎和另外兩個護院,則已
合力向前,將耿秀鳳擋住。
正當大家都以為「飛鳳山的女匪」今晚不會來的時候,耿秀鳳這一下突如其來,大
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本來是鬧得熱烘烘的場面,這剎那間突然變得靜寂如死,鑼不敲,
鼓不打,隨著舞步而搖曳的燈光凝止了,連小孩子的嘩笑也似突然被糊上了嘴巴,只有
石階上金鐵交鳴之聲在空氣中震盪!
歸古愚摹然省悟,這是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看來這朱家兄弟和飛鳳山的
「女匪」是串通了的,故意放出謠言,讓他的手下聽到,以為這個「女鬼」就是「匪首」,
騙得他與秦柱尊下來,然後「暗算」他的兒子。
歸少靈受了刀傷,從石階上滾下來,歸古愚無暇盤問朱家兄弟是否飛鳳山的同黨,
振臂大呼道:「還不快去捉賊!」;場中人眾在吃驚過後,這才又再騷動起來,看熱鬧
的閒漢拖著孩子躲回家中,歸古愚預先佈置好的打手,則紛紛向祠堂湧去。
朱家兄弟忽地喝道:「你欺侮了我們的人,就這樣想走了麼?」腳踏的「高蹺」折
斷,原來他們的「高蹺」是中空的,暗藏兵器,一個取出了一對佛手拐,一個取出了一
對護手鉤、便向歸古愚殺來。
「黑煞神」秦柱尊身形一晃,早已插入了三人之間,替歸古愚截住朱家兄弟。
秦往尊用的是一根蛇棒,棒頭一豎,挑開了朱老大的佛手拐,棒尾一顫,迅即一個
「橫掃千軍」,又盪開了朱老二的一對護手鉤。
歸古愚元心與朱家兄弟這一夥人交戰,急步前走,剛才扮「女鬼」的那個漢子突然
又從人堆裡鑽出來,與歸古愚打了一個照面,陰惻惻他說道:「索命的女鬼來了!」忽
地「卡嚓」一聲,咬斷「舌頭」血花飛濺,向歸古愚噴出。
這「女鬼」出其不意的突然用這「怪招」,饒是歸古愚見識廣也從未曾見過有咬斷
舌頭噴人的,驟吃一驚,衣裳已沾滿血污,左臂的上端也給那「舌」刺了一下,有點麻
癢的感覺。原來那「舌頭」竟是一柄短短的匕首,匕首的尖端是淬了劇毒的,所以那
「女鬼」的「舌頭」必須伸出口外,而不敢縮入口腔。她口中另外含了一個豬尿泡,中
貯豬血,咬破了當作人血嚇人的。
歸古愚練有「鐵布衫」的功夫,匕首一碰著他的身體便跌落了。
歸古愚大怒道:「你搗的什麼鬼?」「乓」的一掌,把那「女鬼」打翻。歸古愚無
暇取他性命,腳步不停的又向前走。
那女鬼在地下打了個翻,嘶聲叫道:「好,好,一命賠一命,我若三更死了,你也
逃不過五更!」
歸古愚左臂上麻癢癢的感覺越來越是難受,此時聽了這「女鬼」的話,心頭一動,
這才恍然大悟是把毒匕首。
歸古愚也當真夠狠,拔出腰刀就在受傷之處一劃一旋,劃了一個小小的圓圈,將一
塊肉剜了出來,冷笑道:「我可沒工夫陪你去見閻王呢!」
此時忽見熊熊的火光升起,祠堂裡面又衝出幾個人來,是四個一式打扮,各自手中
拿著一柄狼牙棒的漢子。另外還有兩個手持雙刀的丫鬟。原來他們都是跟著耿秀鳳,預
先在這伺堂裡埋伏的。耿秀鳳先殺出來,他們則在裡面四處放火。守祠堂的人早已給他
們殺得傷亡殆盡了。
耿秀鳳給三個「護院」包圍,正自脫不了身。這夥人一衝出來,耿秀鳳驀地一聲冷
笑道:「是你這廝說是想廢我武功的麼?」她這笑聲是衝著「大力神」周鼎發的。
她的手下早已分頭敵住那兩個「護院」,另外一些本領平庸的家丁根本就插不進手。
耿秀鳳冷笑聲中,長刀一揮引開周鼎的三節棍,短刀「噗」的一聲就挑穿了他的琵琶骨。
周鼎琵琶骨被挑,已成殘廢,耿秀鳳不再理他,身形一掠,便從他的頭頂飛過。追
下石階,捉拿歸德堡的少堡主歸少靈。
歸少靈從三十六級石階上滾下來,還未著地,耿秀鳳已是手舞雙刀,殺到他的背後。
階下亂箭向她射來,耿秀鳳雙刀舞得風雨不透,並不把亂箭放在心上。
歸古愚還在十步之外,一聲大喝便把那柄腰刀飛了出去。此時耿秀鳳正站在上面一
級石階,彎下腰來用短刀插刺歸少靈的後心。右手的長刀則用來拔打亂箭台歸古愚飛刀
又狠又準,付准她的後腦脖子,斜切下來,恰恰也在此時飛到。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耿秀鳳是個識貨的行家,一聽這金刃劈空之聲,便
知不是她的單刀所能招架得了,要想打落這柄飛刀,必須她的雙刀全力招架才成。但她
的短刀刀鋒已刺到歸少靈的後心,急切間卻是撤不回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只聽得「叮」的一聲,不知從哪裡飛來的什麼暗器,把歸古
愚的這柄飛刀打落。耿秀鳳長身而起:
只見一根玉鈕正在她的頭頂上方落下,耿秀鳳順手一抄,接了下來,可不就正是她
的那對家傳寶鈕中的「鳳頭釵」。
耿秀風不由得心頭一震,也不知是喜是驚,心中想道:「卻原來是他也來了。他是
我的仇人,卻怎的反而給我打落敵方的暗器?」
歸少靈的背心又給刀鋒劃開了一道傷口,血如泉湧,這還幸而是耿秀鳳給那飛刀一
阻,力道尚未能全透刀鋒,要不然早已傷了他的性命。歸少靈滾到了地上,痛得尖聲叫
道:「爹爹給我報仇!」暈了過去。
歸古愚和幾個得力的手下已經趕到,歸古愚大怒道:「好個女賊,我可不管你是誰
了!我的兒子倘若死了,你就給他墊屍:
若然不死,你就給他為奴作妾。賭你的運氣吧。」他的手下把他的兒子抬走,他連
看也不看一眼,逕自便來要抓耿秀鳳了。
耿秀鳳也是給他氣得柳眉倒豎。怒聲斥道:「老畜牲,你跟小畜牲一道到陰司相會
吧。看刀!」長刀一劃,短刀穿出,使出一招「二郎擔山」,刀勢凌厲之極,把歸古愚
的上三路全都籠罩在刀光之下。
歸古愚喝道:「哼,你就只有這點兒本領麼?來得好呀!」雙掌斜分,展開空手人
白刃的功夫來搶她的雙刀,耿秀鳳的長刀給他掌力撥開,但那柄短刀削去了他的一截衣
袖。原來歸古愚因為左臂中了那「女鬼」的毒刀,剜去了一塊肉,急救得快,毒未蔓延,
可是性命雖得保全,左臂的氣力卻是使不出來了。
耿秀鳳得理不饒人,一招得手,後招續發。雙刀盤旋迫進,嚴如長江大河,滾滾而
上。歸古愚猛地一個虎跳,左掌一穿,使了一個「卸」訣,引開耿秀風的長刀,倏的驕
指如戟,便向她脅下的「中府穴」狠狠一戳。
耿秀鳳使一個「風刮落花」的式子,移形換位,輕飄飄地閃過一邊。但閃雖是閃開
了,脅下也微有酸麻之感。耿秀鳳不禁吃了一驚,心中想道:「幸而他這條左臂受了傷,
真力發不出來,」原來歸古愚的指頭並未沾著她的身體。但他練的是邪派中的一種極厲
害的點穴功夫,一股陰寒的指風已觸及她的穴道。倘若他的功力不是因為受傷已打折扣
的話,耿秀鳳只怕已是不能動彈了。
耿秀鳳看出他的弱點,雙刀使得急風暴雨般的向他傷臂猛攻。歸古愚只得一手臂應
付,自保不暇,已是難以凝聚真力再施邪派的點穴功夫。
「黑煞神」秦柱尊殺退了朱家兄弟,急步趕來,說道:「歸大哥,你回去照料世兄
吧。這個女賊交給我好了。」籐蛇棒一揚當當兩聲,將耿秀鳳的雙刀格開,解了歸古愚
的一記險招。
歸古愚冷冷說道:「小兒反正是受傷了,他也不愁沒人照料。
死生有命,我回不回去都是一樣。今晚若是不把這女賊活擒,咱們的歸德堡威鳳掃
地。你我也不必與她講什麼江湖規矩了!」
原來歸古愚一來是恨耿秀鳳傷了他的寶貝兒子,二來他剛才接連吃了幾次虧,險險
給她砍中,氣上加氣;故而不錯自貶身份,合兩大高手之力,鬥一個年輕女子。
秦柱尊的籐蛇棒在西北綠林道上乃是一絕,一條桿棒可以使出棒法、鞭法,又可以
當作練子槍用。磨、打、椎、壓、劈、纏、鎖、扣,八字訣交替使用,當真是變化莫測,
招招狠毒。耿秀鳳若是和他單打獨鬥,至多也不過是打個平手,如今她還要應付一個武
功也很不弱的歸古愚,可就有點應付不來了。
此時廣場中已是演成了混戰的局面,祠堂的火,也已燒穿了屋頂。歸古愚的手下分
出一半去救火,餘下的一半又分作三處,圍困敵人。耿秀鳳這邊,朱家兄弟那一幫人和
堡丁混戰,她的四個手下和兩個丫鬟則與歸古愚的家了以及「護院」混戰,那兩個「護
院」的功夫比秦柱尊差一些,但也算得上是江湖上一流好手,他們兩人再加上歸古愚請
來的其他好手,圍攻那四條使狼牙棒的大漢,殺得難解難分。此時祠堂前面的石階已是
站不住腳,他們一路打了下來。那兩個丫鬟則殺出重圍來助她們的小姐。
耿秀鳳緩過口氣,雙刀交於一手,探囊取出一支中空的犀牛角,嗚嗚的吹了兩聲,
聲如金石,響遏行雲,估量在周圍數里以內,都可聽見。歸古愚冷笑道:「鬼叫什麼?
你以為你的匪眾可以攻得進我鐵桶般的歸德堡麼?別作夢了!」
歸古愚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果然一猜便著,耿秀鳳吹響號角,為的正是要催促援兵
的。原來她這次攻打歸德堡,事先也曾調查清楚,定有周密的計劃的,她自己藉著朱家
兄弟作內應,潛入歸家伺堂,準備在市鎮中心一鬧起來,她的後援隊伍就可以乘亂攻人
的,殺它歸德堡一個首尾不能兼顧。歸古愚在山上設有埋伏,但朱家兄弟早已打聽得伏
兵的虛實,從一條設防較疏的外人所不知道的險道攻來,以飛鳳山的實力,是完全有把
握可以突破敵人的防線的。
按照計劃所定的時間,在祠堂起火之後,她的部隊就應該攻進這個市鎮的,但如今
已過了將近半個時辰,外援依然未到。
耿秀鳳明知他們若是不遇意外,見到了鎮上的火光,也會自己趕來的。但忍不住心
中焦急,仍不禁以號角相催。
號角只吹了兩聲,秦柱尊的籐蛇棒猛打過來,迫得她不能不扔下了犀牛角,專心御
敵。激戰中忽見兩騎快馬跑來,為首的那個漢子大聲報道:「堡主,我們向你老人家報
喜來了。飛鳳山的匪眾偷渡黑風坳,幸虧得萬家莊的婁師父撞上,如今已是被包圍在山
谷之中,保管他們一個也不能漏網。」
後面的那個漢子跳下馬來,哈哈笑道:「我是替萬家莊求助來的,想不到你們歸德
堡也碰上了強人,無意中我倒是先為你們歸德堡稍盡綿力了。」
原來前面這個漢子是歸德堡的副團練,後面這個漢子卻是河北萬家莊的「大護院」
婁人傑,萬家莊主萬平野因他心愛的坐騎給葉慕華劫去,故而遣婁人傑到歸德堡報訊,
請求歸古愚幫忙締捕「偷馬賊」。無巧不巧,婁人傑進山之時,發現耿秀鳳這支隊伍,
於是他就悄悄地走另一條小路,趕在這支隊伍的前頭,通風報訊,喚起伏兵,以逸待勞,
把這支隊伍包圍在山谷之中。
歸古愚道:「好!婁師父,你為歸德堡立了這樁大功,栽必定重重報答你!」秦柱
尊和婁人傑是老朋友,哈哈笑道:「婁老大,你來得巧,你還可以再立大功呢!這兩個
丫鬟你喜不喜歡?你可以將她們拿去。」
婁人傑生平好色,聞言大笑道:「秦大哥好照顧,我先多謝了。歸德堡與萬家莊是
一家,歸德堡有事,我也理當效勞的!」
這兩個丫鬟自小跟隨耿秀鳳習武,本領亦頗不弱,但要應付婁人傑這等江湖上的一
流好手,卻還差了一些。耿秀鳳豈能讓她的丫鬟給敵人捉去,當下咬牙苦戰,將雙刀霍
霍展開,且不時為她的這兩個丫鬟抵擋幾招。但這麼一來,她就更為吃力,頗有力不從
心之感了。
祠堂裡的大火雖然沒有完全被救滅,但救人的人手多。在救滅了幾個火頭之後,火
勢也開始減弱下來。不久,又有家丁跑來向歸古愚報道:「堡主可以不必擔憂了,少堡
主已無大礙,斷骨也駁好了。」
歸古愚心上的一聲石頭落了地,哈哈笑道:「你這心狠手辣的女賊、你想傷害我的
兒子,好在未如你的所願。嘿,嘿!這也算得是你的好運氣,如今你的死罪可以免了,
尚有活罪難饒。」
「黑煞神」秦柱尊忽地笑道:「我替你們兩家講個和如何?」歸古愚歪斜眼道:
「怎麼樣講?」秦柱尊道:「少靈世兄歡喜這位耿姑娘得緊,他們而人是不打不成相識
的。你這個未來來家翁,似乎也不必大過認真了。依我說,就是活罪也可以免了吧。」
歸古愚裝模作樣他說道:「唔,看在你的份上,只要她肯乖乖地依順我兒,我也未嘗不
可從輕發落。」
秦柱尊歪轉了頭,對耿秀鳳笑道:「耿姑娘,你的來歷我早已知道,你是一個堂堂
的總兵之女,何苦自甘作賊?」耿秀鳳氣得柳眉倒豎,七竅生煙,但在這樣的捨死忘生
的激戰之中,她還必須強懾心神,不敢動怒。秦柱尊對她是口中勸降,手底可毫不放鬆
的。
耿秀鳳一聲不響,冷不防的向歸古愚疾劈一刀,秦柱尊舉起籐蛇棒給歸古愚解開這
一招,又笑著說道:「何必如此生氣?
做歸德堡的少堡主夫人也不廳沒你呀。令尊獲罪朝廷,不得善終,耿姑娘,我知道
你心中抱屈,但你若因此就要作個反叛朝廷的女賊頭子,我卻不能不為你可惜了。耿姑
娘,請你聽我好言相勸,眼前就有一條大路你走。歸堡主財雄勢大,你莫看他沒有官職,
朝廷的大官也還有許多要受他錢財,聽他指使呢。你著作了他家媳婦,歸堡主一定能夠
替令尊洗自冤情,雖說人死不能復生,但比案平反過來,至少你就不是罪人的家屬了。
那時你若喜歡做官太大的話,少堡主也可以捐個官來讓你做浩命夫人。」
秦柱尊絮絮不休的「勸說」,把耿秀風氣得再也按捺不住,一聲斥道:「住嘴!」
拼了性命,雙刀疾風暴雨般的猛攻,秦柱尊正要她如此,哈哈笑道:「耿姑娘,你不聽
良言,那我也不能客氣了。
耿秀鳳一輪猛攻之後,氣力不支。秦柱尊乘機反擊,籐蛇棒上打雪花蓋頂,下打枯
樹盤根,將她的雙刀緊緊纏住。
「噹」的一聲,耿秀鳳短刀脫手,秦柱尊笑道:「耿姑娘,你現在改變心意還來得
及。」話猶未了,忽聽得怒馬嘶鳴,蹄聲急如驟雨,恍似有千軍萬馬殺來。陡地有人喝
道:「飛鳳山好漢來了!」
歸古愚大吃一驚,把眼看時,只見街口臨時搭蓋的那個大馬柵已經起火,幾百匹馬
爭先恐後得跑出來,就似發了瘋似的,在廣場上橫衝直闖。這些馬匹都是沒人駕馭的,
廣場上正在廝殺的人們,一個躲避不及,就給怒馬踢翻,登時大亂!
原來這是葉慕華急中生智,利用馬棚裡的那幾百匹健馬,給他們來個不大不小的搗
亂。要知歸古愚的手下在這市鎮上的有數千之多,葉慕華單獨一人,若是硬拚的話,至
多只能殺傷一百幾十,要想救出耿秀鳳這班人,只怕大是不易。
葉慕華潛入馬棚,馬棚裡的幾十名看守還未曾知道來者是誰,就給他以閃電般的手
法,點了十多個人的穴道,其餘的人也給他殺得連忙逃命。
葉慕華所使的手段也真是妙絕,他在斬斷每匹馬的繫馬索時,都在它的屁股上刺一
劍,刺得恰到好處,讓它負痛狂奔。馬棚搭在街日,葉慕華只打開面向廣場的出口,幾
百匹受了傷的馬怒發如狂,哪能分別敵我,當然是見人就踢了。
祠堂的大火還未救滅,馬棚又起了火,更加上一大群怒馬四處奔審,賽似虎狼。廣
場上人仰馬翻,亂得難以形容。直接受歸古愚指揮的歸家家丁還好一些,迫于歸古愚的
勢力,不能不受他的命令,從四鄉召集來的那許多團練,在這樣混亂的時候,誰還肯為
他賣命,趁著混亂,十成跑了八成。
歸古愚大怒道:「這是好人搗亂,並非匪眾殺來。不許亂跑!」廣場上的人聲、蹄
聲、腳步聲,混成一片,莫說那些團練不肯依從,根本就連他說些什麼,也聽不見。
歸古愚呼呼兩掌,擊斃了兩匹野馬,後面的幾匹馬向另外的方向跑去。歸古愚大喝
道:「死活不論,先把這女賊拿下!活的不成,死的也要!」
秦柱尊應聲道:「遵命!」籐蛇棒一招「龍飛鳳舞」,絞著耿秀鳳的長刀,左手一
抬,募地就向她的天靈蓋壁下,秦柱尊的掌心其黑如墨,原來他練的乃是毒掌,「黑煞
神」的綽號,就是由於他的毒掌而得的。正是:
兒女英雄相會合,雙刀一劍斗群魔。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