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四野龍蛇吟寂寞 九邊風雪路離迷
公孫燕不忍再聽下去,心裡想道:「憂能傷人,我且和他開個玩笑,也免得他再苦
吟。」當下偷偷地抓起一把沙子,向厲南星一灑。
以厲南星的本領,有人躲在附近,向他偷襲,他本來是應該知道的。但此際他一來是因
為滿腔心事,沉浸在自己的哀思之中;二來這是在義軍基地的腹心,他根本就無防範敵人偷
襲之意。是以直到公孫燕出手了,他方才知道有人。
公孫燕的一把沙子正打著他的「笑腰穴」,厲南星不禁「嘻」的一聲笑了出來。打著
「笑腰穴」本來會笑個不停,直到氣絕的。但因公孫燕灑的只是一把沙子,用的並非重手
法,厲南星的功力又在她之上,故此只是笑了一聲,穴道便已給他運氣衝開,沒有再笑下
去。
公孫燕嘻嘻哈哈地跳了出來,說道:「這下子你可給我逗得樂了。」
厲海星給她弄得啼笑皆非,說道:「原來是你這丫頭搗的鬼,你也真是太頑皮了。」
公孫燕笑道:「我不喜歡聽這樣淒涼的曲子,你給我唱一首好聽的愉快曲子好麼。」
厲南星道:「對不住,我可不會唱好聽的。」
公孫燕道:「那麼我給你唱一首如何?」
厲南星不想拂她的興,說道:「好極,好極。你就唱吧!」
公孫燕輕啟朱唇,笑吟吟地唱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欲賦新詞
強說愁。而今識得愁滋味,欲說還體,欲說還休,印道天涼好個秋。」
這首詞是取笑那些無病呻吟的少年人的,厲南星心想:「我的心事你豈能知?」苦笑
道,「公孫姑娘,我真羨慕你。」
公孫燕道:「羨募我麼?」
厲南星道:「羨豪你是個不識憂不識愁的小姑娘。」
公劍燕道:「你莫倚老賣老,你也長不了我幾歲。我今年十九歲了,早已不是小姑娘
啦!」
厲南星笑道:「好,那就算是小大姐吧。」
公孫燕撅著小嘴兒道:「咱們別鬥嘴了,說正經話兒,你說我不識憂愁,那麼你又有什
麼憂愁?」
厲南星道:「你怎麼知道我有憂愁?」
公孫燕道:「你騙不過我的,你一路上悶悶不樂,誰還看不出來?你每次吹蕭,又總是
喜歡吹那樣悲傷的曲調。」
歷南象心想。」想不到這個小姐倒是很關心我。」笑道:「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憂
愁。不過世界上總是有兩類人的,一種人像你對一切都感樂觀,一類人像我,悲觀的時候
多,樂觀的時候少,這大概出於性情的關係吧。」
公孫燕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相信。」個人的性情也個見得就是本來不變的?你為什
麼老是悶悶不樂,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厲南星道:「那也許因為我的出身環境和你不同吧。我是在海外的孤島長大的,自小沒
有朋友,所以養成了比較孤僻的性情。」
公孫燕笑道:「但在我看來,你外表秀冷,心腸到是很熱。我聽爹爹說過你和金逐流大
鬧京帥之事,突圍之時,你們都是不顧危險為對方掩護。這樣的友誼就很令人感動。封姐姐
和你素不相識,只因為她是金逐流的朋友的朋友,你也給了她極大的幫忙。所以我敢斷定你
是個極其心熱的人!」
厲南星笑道:「真的嗎?你倒好像比我更清楚我自己呢!」心想:「我只道她是個不懂
事的小妮子,卻原來她很挺懂觀察人,倒可以算得是我的知己呢。」
公孫燕接著說道,「厲大哥,你說得不錯,朋友是很緊要的。你若有什麼不如意的事
情,找一個朋友談談,總比悶在心裡好些。只恐怕在你的心目之中,我還夠不上做你的可以
談心的朋友吧?」
厲南星道:「可是這麼說,公孫姑娘,我……」
公孫燕抬起頭來朝他,說道:「怎麼樣?」
厲南星道:「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不錯,我是有些煩惱,不過這煩惱是我自己找來受
的,誰人無憂。我相信,這煩惱慢慢也就會過了的。將來,將來我再告訴你吧。」
公孫燕道:「你現在不願意告訴我,我也不勉強你,也願你的煩惱早點過了就好。」
厲南星道:「噫,好像有人叫我。夜已深了,你回去吧!」
公孫燕側耳細聽,果然聽得好像是泰元浩的聲音在叫著厲南星。她雖然一向天真爛漫,
不避男女之賺,們此際情竇初開,卻也有點害怕給秦元浩碰上了難以為情。於是說道:
「好,那麼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再找你。」
公孫燕走後,厲南星呆了一會,看了看天邊的北斗星,心中默念:「曾經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不知不覺,眼角有了晶瑩的淚珠。
秦元浩叫道:「厲大哥!」腳步聲來得近了。厲南星抹乾眼淚,應道:「我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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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元浩道:「原來你一個人躲在這裡吹蕭,找得我好苦。快回去,李茂他們來了!」
厲南星又驚又喜,連忙問道:「是揚卅丐幫分舵的李舵主麼。」
秦元浩道:「正是我和許多丐幫的弟兄都來了!」
厲南星道:「金逐流呢?他來了沒有?」
秦元浩道:「就只是金逐流沒來。」
厲南星詫道:「為什麼廠
秦元浩道:「聽說他一個人到西昌去了。李茂他們一到,我就出來找你的,你欲知詳
情,還是回去問李茂吧。」
且說公孫燕回轉女營之後,這一晚躺在床上,心波蕩漾,輾轉反側,好不容易方才睡
著。一覺醒來,便聽得到妙嫦叫道:「小丫頭,快快起床。我和你去見一位新來的姐姐。」
公孫燕跳起身來,問道:「是那一位新來的姐姐?」
封妙嫦道:「這位姐姐名叫石霞姑,她是陳光照的未婚妻。陳光照也是金逐流的好朋
友。」
公孫燕道:「哦,原來是石霞姑和陳光照來了!」
封妙嫦道:「你知道他們!」
公孫燕道:「我聽爹爹說過他們的名字。爹爹說他們不愧是江湖上的後起之秀。陳光照
是蘇州陳大俠陳大字的兒子。石霞姑的來歷我爹爹則不甚清楚,只知道她擅於使毒,猜測可
能是天魔教的傳人。不過我爹爹也說,即使她真的是出身邪教,但以她在江湖上的行事而
論,也算得是個正派的女俠。」
封妙嫦笑道:「原來你比我還更清楚他們,這就好了,竺姐姐安排她來和你同住,你們
很快就可以相熟了。」
公孫燕道:「他們怎麼來的?」
封妙嫦道:「他們是和揚州丐幫的李茂一同來的。昨晚三更過後才到,聽說和竺伯伯、
厲大哥他們一直談到天亮沒有睡覺。」
公孫燕心頭一動,說道:「揚州的李舵主?嗯,我記得厲大哥似乎說過,他的義弟金逐
流就是和揚州的丐幫同在一起的。金逐流可來了麼。」心想:「金逐流若然來了,厲大哥有
個知己傾談,就不至於那麼煩悶了。」
封妙嫦道:「來了,來了!」公孫燕詫道:「什麼,金逐流會到咱們的女營來?」封妙
嫦哈哈笑道:「我說的不是金逐流。是石姐姐和竺姐姐已經來了。」原來公孫燕對鏡梳頭,
未瞧見竺清華和石霞姑從院子進來。
公孫燕和石霞姑見了面後,正待問她,竺清華己在說道:「你們所掛念的金逐流沒有
來,咱們這裡有一個人卻為他走了。」公孫燕道:「是誰?」竺清華道:「是厲南星!」
公孫燕吃了一驚,說道:「厲大哥走了?他上哪兒?」
封妙嫦笑道:「你別心急,石姐姐會告訴你的。」
石霞姑道:「是這樣的:我們路過滬州的時候,從丐幫分舵聽到一個確實的消息,說是
六合幫的幫主史白都兄妹,和他手下的四大香主,走另一條路,趕在我們的前頭,已經進廣
西昌了。據說史白都是要把他的妹妹嫁給西昌將軍帥孟雄。金逐流聽到了這個消息,很是著
急。本來我們是準備繞過西昌,逕直來這裡的,金逐流知道此事之後,就一個人跑去西昌
了。」
公孫燕道:「他為什麼那樣著急?」
石霞姑笑道:「史白都的妹妹和他哥哥並不一樣,她是個才貌雙全的俠女,聽說金逐流
和她的交情很好,很可能兩人己是私訂鴛盟的了,不過金逐流不肯承認。」
公孫燕道:「原來如此。但金逐流一個人跑去西昌,不是很危險嗎?」
石霞姑道:「是呀!我和光照本來要跟他去的,可是他不答應。也許他是因為我們本領
低微,幫不上他的忙吧。」
封妙嫦道:「石姐姐太客氣了。不過金少俠的為人我卻略有所知,他雖然放蕩不羈,對
朋友可是十分好的,有危險的地方,他一定是獨去獨來,不願意連累朋友。」封妙嫦因為金
逐流替她撮合婚事,是以對他極有好感。
石霞姑笑道:「我知道。我也曾得過他不少幫忙。」接著說道:「昨天我們就是和竺老
前輩商量,如何去接應金逐流,西昌有清廷的數萬大軍,而且高手雲集,竺老前輩不能為了
一個人興師動眾,等閒之輩父決中能進得西昌,是以厲大哥自告奮勇,要一個人去,竺老前
輩起初還是不肯答應的,後來厲大哥始終堅持要去,竺老前輩無可奈何,只好答應他了。」
公孫燕沉吟不語,封妙嫦知她心意,笑道:「燕姐,竺老前輩不會讓你去的。」公孫燕
面上一紅,說道:「誰說我要去呢。」其實她正是在考慮要向竺尚父求情,但卻怕人笑話。
封妙嫦道:「厲大哥本領高強,又有玄鐵寶劍,他和金逐流聯手,天下無人能敵。西昌
高手雖多,諒也困不住他們,燕妹、你也用不著太過擔心。」
公孫燕紅霞滿臉,啐道:「亂嚼舌頭,誰擔心他了?他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大哥,你也叫
他大哥的。」
竺清華忽地唉嗤一笑,說逼:「燕妹,你瞞得我好苦,原來你想佔我便宜!」
公孫燕怔一怔,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竺清華笑道:「你還不明白麼?」
封妙嫦笑道:「燕姐,她是妒忌你平日比她長了一輩。」要知金逐流是李光夏的師叔,
厲南星是金逐流的義兄,倘若公孫燕嫁給厲南星的話,敘起輩份來,李光夏和竺清華這對小
夫妻,當然是要比他們矮了一輩。
公孫燕恍然大悟,嬌嗔道:「豈有此理,你們想到哪裡去了?看我不撕破你們的小
嘴!」封妙嫦道:「別鬧,別鬧,石姐姐新來乍到,你怎能不招待客人?」
幾個年齡相若的少女嘻嘻哈哈鬧了一場,可是公孫燕儘管和她們嘻嘻哈哈,心中的愁悶
卻是難解。厲南星孤身犯險,潛往西昌,封妙嫦雖然百般勸慰,叫她放心,她又怎能放心得
下?
這晚公孫燕輾轉反側,不能入眠,驀地想道:「為什麼我這樣牽掛著他,莫非我當真是
喜歡上厲大哥了?」陡然間發現了心底的秘密,不禁面紅耳熱。
但公孫燕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隨即想道:「男女相悅,人之常情,我就是喜歡厲大
哥,那也不是什麼可羞之事,但大哥可以為了好朋友冒險,我為什麼不能為了他冒險?我求
竺老前輩許我前往西昌,料難允准,我索件瞞著他們,自己去吧,要笑話任他們笑話好了。
對就是這樣!」
公孫燕想到就做,當下重施她對付封妙嫦的故技,點了石霞姑的昏睡穴,穿窗而出,悄
悄下山。
公孫燕匆匆忙忙的出走,沒有攜帶乾糧。她施展輕功,跑到了天亮之後,不覺感到有點
飢餓。荒山野嶺之中,找不到人家,公孫燕只好跑到溝林裡找野生的果子吃。
時序雖屬深秋,未交冬天,但西北高原的氣候已比江南的冬天還要寒冷。公孫燕找了半
天,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吃的果子,連野兔鹿獐之類的小野獸也沒碰上一隻。公孫燕歎了口
氣,心裡想道:「我只好餓著肚皮再跑一程了。」
剛要走出林子,天氣忽然變壞,飄下鵝毛般的雪花。公孫燕正自氣悶,忽聽得似有車馬
的聲音。公孫燕喜出望外,心裡想道:「有人來了,那就好了。好壞可以討點食物。」心念
未已,忽又聽得呼喝的聲音。
公孫燕爬上一棵大樹上,高臨臨下,望出林外。只見有兩個軍官模樣的人,正在攔著一
輛敞篷的騾車盤問。車上有七八個人,其中只有一個年老的男子,其餘都是女子,手上拿著
各式各樣的樂器,似乎是一隊江湖賣藝的藝人!
那兩個軍官喝道:「下來,下來!你們是些什麼人,從什麼地方來,到什麼地方去?」
公孫燕遠遠地瞧見這兩個軍官,不覺吃了一驚。
這兩個軍官一高一矮,高的那個身材魁梧,滿頭禿得油光晶亮,矮的那個兩邊太陽穴墳
起,腰裡插著一對判官筆。公孫燕以前雖沒見過這兩個人,但因他們的異相,公孫燕一見,
就猜到了他們的來歷。
公孫燕的父親公孫宏身為紅纓會的總舵主,大凡江湖上有點來頭的人物,不論是黑道白
道,他幾乎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公孫燕曾聽得父親說過,少林寺有個叛徒名叫彭巨嶸,以
及號稱「天下點穴第一家」的青州連家有個子弟名叫連城虎,這兩個人是當朝奸相曹振塘的
爪牙,仗著相府勢力,頗是橫行霸道。公孫宏屢次想要剷除他們,還未得有機會。他吩咐女
兒在江湖上倘若碰上這兩個人,須得留心。
公孫燕心裡想道:「豈有此理,這兩個人好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竟然連賣唱的弱
女也要欺負。這件事給我碰上了,我可不能不管。但爹爹說這兩個人的本領都是在我之上。
我若要管的話,只怕不能力敵,只能智取!
心念未已,只見騾車上的男女,都已下來。那老者答道:「我們是川西的樂家班子,到
西昌去的。」
彭巨嶸道:「哦,到西昌去的。你是班主嗎?」老者躬腰答道:「正是。」不知他是否
驚惶過甚,答了話連連喘氣。彭巨嶸將他了拉過一邊,說道:「好,你歇歇吧。」拉他之
時,指頭暗暗扣一著他的脈門,一試之下,便知這老者毫無內功。這老者也似乎毫不知道對
方只要指頭一動便可以致他死命,乖乖地站過一邊。彭巨嶸放鬆了手。心裡想道:「何老大
燒了變成灰我也認得,這人既不懂武功,口音又不對,決不會是何老大了。」
連城虎雙眸炯炯,忽地指著一個女子問道:「她是誰?」那老者答道:「是我的養
女。」這女子手上拿著梨花簡,連城虎道:「你是說書的麼?」那女子低頭說道:「學了幾
年,唱得不好。」連城虎道:「唱一段給我聽聽。」
那女子一張蠟黃的臉上泛起紅暈,拿著梨花簡的手直打哆嗦。那老者道:「不要害怕,
這位大人不會難為你的,你就唱一段吧。」
那女子顫聲唱道:「那張生一封書敢於退賊寇;那鶯鶯,八行箋人約黃昏後,那紅娘,
三寸舌降伏老夫人,那惠明,五千兵餡作肉饅頭。我以為你也膽如斗,呸,原來是個銀樣蠟
槍頭。這是「西廂記」唱辭的一段,雖然聲音抖顫,唱來也是娓娓動聽。
連、彭二人仔細聽她口音,確是川西一帶的土音,心裡想道:「何老大那女兒說的是山
東鼓書,比這個雌兒也要漂亮得多。但身材體態卻有幾分相似。她們這些走江湖的女子善於
改容易貌,須得仔細一些,莫給她騙過了。」
連城虎雙眸炯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那女子一番,忽地說道:「把你頭上這支銀簪給我
看看!」
銀簪並不稀奇,但簪上雕到的一頭彩風卻是具體而微,栩栩如生。銀簪還沒有小指頭
粗,連羽毛也看得分明!連城虎讚道:「好精緻的手藝。」彭巨嶸「哼」了一聲說道:「你
一個賣唱的女子,怎的會有這樣珍貴的首飾?」
那老者賠笑道:「這是她婆家給聘她的禮,她那女婿是銀樓的夥計,手藝不錯,這是他
自己雕刻的。」
連城虎道:「為什麼別的不雕,單單雕上了一頭綵鳳?」
老者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是取鴦風和鳴的好兆頭吧。」
躲在樹上的公孫燕當然看不清楚這支銀簪,但聽了他們的問答,卻是不禁吃了一驚,想
道:「原來是綵鳳姐姐。她的改容易貌之術也真是巧妙,若非亮出這支銀簪,連我也不敢認
她。」
原來這個女子就是去年在濟南大明湖畔說鼓書的那個何綵鳳。那次她和父親扮作一對賣
唱的走江湖父女,穿州過縣,找尋她的未婚夫李敦。路經濟南,被曹振聯的兒子著上,帶領
家丁就來搶她。後來幸虧遇上了金逐流和紅纓會的宮秉藩,路見不平,拔刃相助,這才將她
救出虎口。彭巨嶸和連城虎就是當時陪同那曹公子前來搶她的人。
彭、連人這次是來西昌替曹振聯送賀札給帥孟雄的。帥孟雄是手握重兵的將軍,曹振聯
身為宰相,想結納他作為外援,是以不借纖尊降貴,派了這兩個最得力的手下千里迢迢的從
京中趕來給他送禮。
且說彭、連二人見了這支銀簪,懷疑不定,心裡卻道:「口音和面貌雖然不對,但同是
說鼓書的,而且銀簪上雕刻的綵鳳又正符合她的名字。倘若真是那個雌兒,拿回去獻給曹公
子倒是功勞一件。」
連城虎沉吟半晌,說道:「你們到西昌作什麼?」
那老者道:「帥將軍後天大婚,要許多戲班子去湊熱鬧,我們這個小小的班子,也承將
軍府的管事看得起,特地派了人來邀我們去軋上一腳,給帥將軍唱兩支賀婚的曲子。喏,這
是將軍府管事的帖子,兩位大人請看,就知我們說的不是假證了。」
連城虎把手一揮,說道:「不必看了,我並非懷疑你們說謊,但這個女的我卻要把她帶
去。」
老者大吃一驚,說道:「她正是我們班中的台柱,這個……」
連城虎笑道:「就是正為這個,我才要把她帶去!」
那老者道:「但我們也是在往西昌的呀,何以要把她單獨分開?」
連城虎道:「你們的騾車走得慢,我的馬跑得快,我把她帶去,明天就可以到達西昌。
她唱得旺,叫她先給帥將軍唱個曲子,也好討帥將軍的喜歡。」原來連城虎已經懷疑這女子
是何彩風化裝的了,因此他打算把她先行帶走,到了將軍府,只要用一盤清水,就可以令她
現出本來面目。
何綵鳳暗暗吃驚,正在思量如何應付,連城虎笑道:「來吧,我和你合乘一騎,你不必
害怕,我不會欺侮你的。」話猶未了,忽聽得馬嘶之聲,其聲甚哀。彭、連二人連忙回頭去
看,這一看登時令得他們面上變色,連城虎的嘴巴也似給封住一樣,笑不出來了。
原來在他們下馬之後,那兩匹坐騎本來是在林邊吃草的,此時卻正在負痛狂奔,兩匹馬
的臀部都插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彭、連二人又驚又怒,齊聲喝道:「哪裡來的小賊,膽敢暗算我的坐騎?」顧不得理會
何綵鳳,連忙就追。
公孫燕發出兩柄匕首,傷了他們的座騎之後,故意在樹林裡發出吃吃的笑聲。彭、連二
人,一個去追奔馬,一個到林中搜索。
公孫燕的真實本領不如彭臣峙,但輕功卻是在他之上。而且彭巨嶸在明處,她在暗處,
樹林壁古木參天,濃陰蔽日,公孫燕有心捉弄他,焉能讓他搜著。
公孫燕在樹林裡兜了兩個圈子,把彭巨嶸引走,看他走得遠了,這才悄悄的從另一面出
來。
彭巨嶸連鬼影也不見一個,不由得心裡暗暗吃驚。他只道敵人的本領遠遠在他之上,生
怕在樹林裡遭受暗算,連忙跑出來與連城虎會合。
此時連城虎已經追上奔馬,但那兩匹馬因為流血過多,雖然未死,卻已不堪再用。兩人
商議了一會,連城虎也是有點膽怯,說道:「那人輕功這樣好,不知會不會是金逐流這小
子?」
彭巨嶸道:「只要咱們緊緊靠在一起,不要走單,金逐流這小子也未必奈何得了咱
們。」連城虎道:「但不知他是否還有黨羽,依我之見,咱們還是趕緊跑到西昌為妙。那個
雌兒反正也是要到西昌的,就讓她自己去吧。到了西昌,不愁沒法盤查她的根底。」要知他
們此時已是失了坐騎,倘若帶上一個女的,只有反添累贅,只好放棄了把何彩風先行帶走的
計劃。
公孫燕看他們走得遠了,這才出來與何綵鳳相會,何彩風又驚又喜,說道:「公孫妹
子,原來是你躲在樹林裡給我幫上這個大忙,但你何以又會來到此間呢?」
公孫燕道:「我的說來話長,先說你的。」
何綵鳳笑道:「你剛才不是聽見了麼,我是到西昌賣唱的呀。」
公孫燕道:「我不相信你肯給帥孟雄賀喜。快說實話!」
何綵鳳這才說道:「祝婚是假,行刺是真。」公孫燕吃了一驚,說道:「帥孟雄武藝高
強,這可不是當耍的啊!」
何綵鳳道:「正因為他武藝高強,所以才要大家合力。」跟著給公孫燕解釋道:「這是
李敦定的計劃,後日會有許多好漢去給帥孟雄『賀喜』的。有的明來,有的暗往,用的方法
也不一樣。我會鼓書,所以扮作走江湖的歌女。」
公孫燕道:「對啦,聽說你和李敦已經成了親。姐夫呢?」
何彩風道:「他先去了。這個班子除了班主之外,都是女的。他當然不好和我一起。」
公孫燕望了望那位白鬚烯硫的班主,狐疑不定,說道:「這位老伯是……」
何彩風笑道:「他是我爹爹的好朋友,真的是這一班樂家班的主。你以為……」
公孫燕大笑道:「我還以為是你爹爹假扮的呢。你的改容易貌之術真是巧妙,就像換了
個人似的。剛才不是聽得那兩個傢伙盤間你這支銀簪,我也不知是你。」
原來何彩風曾經跟她父親到過紅纓會作客,這支銀簪正是公孫燕的母親送給何彩風的見
面禮。岡為她的名字中有個「風」字,而公孫燕的母親恰巧有一支精雕縷鳳的銀簪。」
何綵鳳道:「好了,我的事情說完了,該你說吧。」
公孫燕笑道:「我也正想請你幫我改一改容,讓我跟隨你們這個班子同去。」
何綵鳳道:「哦,你也是要往西昌?」
公孫燕道:「正是。」當下把別後的經過簡略地告訴何綵鳳。何彩風道:「這個容易,
我有易容丹,你改裝之後,包管沒人認得你。」又道:「其實如果你不忙著走的話,後天可
以和大涼山的義軍一同去攻打西昌。」
公孫燕詫道:「你怎麼知道義軍後天要攻打西昌?我是剛從大涼山來的,都不知道這個
消息。」
何綵鳳道:「小金川方面的冷鐵樵計劃在後天晚上攻打西昌,他已帶領一定義軍,正在
趕往大涼山與竺尚父會公,我的爹爹就是小金川和大涼山兩地的聯絡,預計今天傍晚時分,
就可以到大涼山了。」
公孫燕笑道:「孟雄在後天日間成婚,義軍晚上才到,打敵人這場熱鬧。所以我想我還
是和你們先去的好。」
何彩風笑道:「你倒說得輕鬆,你可知道我們這批先行混入西昌的人肩上的擔子有多
重?所冒的危險有多大嗎?」
公孫燕道:「我知道,咱們若然能夠刺殺帥孟雄固然最好,倘若不能,也得負起裡應外
合的任務。」
阿彩風道:「你知道就好,你想想這可是當耍的嗎?西昌大軍雲集,有如金城湯池,義
軍若然強攻,只怕很難攻破。是否能夠打得開城門,那就得靠咱們作內應的了。」
公孫燕笑道:「你放心,入城之後,我一定坎步小心,決不讓敵人看出破綻。」
化裝之後,公孫燕臨流照影,果然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不禁拍掌笑道:「妙極,妙極,
連我自己都認不得自己了,一定可以混得過去。」
何綵鳳忽地想起一事,說道:「啊呀,不妙。」
公孫燕道:「怎麼不妙?」
何綵鳳道:「我們這個班子一共是八個人,七個女的,一個男的。剛才那兩個傢伙盤查
我們,即使他們記不清每個人的容貌,但共有多少個人,想來他們是應該記得的。如今多出
了一個人來,這、這不是個天大的破綻?」
公孫燕怔了一怔,也自覺得有點可慮,可她又不願意放棄這一個可以混進西昌的機會,
想了一想,說道:「那兩個傢伙剛才有沒有點過數,或許他們沒有留意也說不定。這樣吧,
我裝作瘋子,倘若進城的時候,當真碰到仔細檢查的話,你就說是路上碰見我,見我生病可
憐,因此載我進城。這樣就不至於連累你們了。」
何綵鳳搖了搖頭,說道:「恐怕不大妥當!」公孫燕十分著急,說道:「去,我是一定
要去的,既然這個辦法不妥當,那我只好和你們分開來走了,反正我現在已經改變了面貌,
西昌城裡也投有認識我的熟人!
何綵鳳搖手道:「不,不!你一個人我們更不放心。這樣好了。你可以裝作是我們班子
裡的病人,萬一彭巨嶸和連城虎在我們進城的時候親來查點,我們可以說你是一直躺在車上
的,在路上的那次盤查,你並沒有下車。當然還是要冒一點風險,但或許可以混得過去。」
公孫燕心裡想道:「只要見得著厲大哥,冒天大的危險我也願意。」於是依計行事,按
下不提。
且說厲南星一個人前往西昌,此時也正是碰了難題,進不了城!
他本來是想憑仗輕功,半夜三更偷偷進入西昌的,但到了城池對面的一座山頭一望,不
覺倒抽了一口冷氣。正是:
輕功卓絕都無用,戒備森嚴誰能進。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聯手雙雄擒惡賊 同心意共定良謀
只見城牆上燈火輝煌,刀槍如雪,牆頭上佈滿衛兵,如臨大敵。在這樣情形之下,厲南
星當然是混不過去的了。
厲南星也曾想到在白天扮作鄉民進城,但一來他不會說西昌的土話,二來他佩著玄鐵寶
劍,哪有一個鄉民會佩劍的?倘若不帶這把寶劍進城吧,他又怎捨得將它拋掉?
厲南星苦思無計,不知不覺已是月過中天,將近四更的時分了。天上下了一場大雪,把
附近的山頭,染得一片銀白,厲南星偶爾一抬頭,忽見有兩個人在對面的山頭出現,穿的是
軍官的服飾。厲南星吃了一驚,不知是不是來搜查的軍官,當下慌忙躲藏。
忽聽得有人輕輕拍了三下手掌,那兩個軍官也拍了三下手掌,掌聲過後,亂草叢中跳出
一個人來,厲南星心道:「原來是這兩個軍官和人聚會。奇怪,他們為什麼和一個鄉下人偷
偷在半夜三更約會呢?」
心念未已,忽聽得一個軍官喝道:「哈,李敦,原米是你!你看看我是誰?」把披風一
脫,現出一個油光晶亮的禿頭。原來這個禿頭漢子正是彭巨嶸,另一個軍官是連城虎。他門
二人因為在路上給公孫燕裝神弄鬼的嚇了一場,嚇得不敢在路上逗留,黑夜趕來西昌。不料
到了西昌城外對面的這座山頭,卻聽到了李敦連拍三下的掌聲。
彭、連二人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聽就知是有人擊掌為號,想必是約好了在這裡約會
的。於是他們就回了三下掌聲,把這個人引出來。
李敦約的本來是另外兩個人,這兩個人是城中的下級軍官,替義軍作「臥底」的。只因
黑夜之中,他躲在茅草叢裡,一時看不清楚,見有兩個影子出現,就以為是所約的那兩個
人,聽得對方回了三下掌聲,便跳出來。
彭、連二人害怕的只是金逐流,對李敦他們並不放在眼內。一發覺是李敦,連城虎首先
就撲過去。
李敦暗暗叫聲不妙,說時遲,那時快,彭巨嶸已經撲到他的跟前。李敦喝道:「照
打!」把手一揚,「波」的一聲,一個球形的暗器脫手便即炸開,登時煙霧迷漫,一溜火
光,直噴過來,咽霧之中且雜著嗤嗤的聲響!
彭巨嶸一個倒縱,迅即連環雙掌拍出,喝道:「好狠毒的暗器,但又能奈我何哉?」掌
風呼呼,火光熄滅。煙霧四散,雜在煙霧中打來的一把梅花針也那給他打落!
可是在霧散煙消之後,李敦的影子已經不見。
彭巨峙冷笑道:「看你躲得上天!連兄,咱們分頭搜索!」連城虎更工心計,笑道:
「不必如此費力,咱們用捉田鼠的辦法把這廝逼出來!」
厲南星初時本來不想多事,後來看見李敦發出的暗器,不覺有點奇怪:「這種毒霧金針
烈焰彈,乃是天魔教的獨門暗器,怎的此人也會使用?」心頭一動,這才驀地想起!「怪不
得我覺得他的名字好熟,原來他就是在徂徠山上偷學了百毒真經的那個李敦。」這件事是金
逐流告訴他的。他知道了李敦是金逐流的朋友,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了。
彭巨嶸正要擦燃火石,使用火攻,忽聽得一聲喝道:「鼠輩敢爾!」厲南星跳了出來,
拔劍就向他劈去。
彭巨峙看見不是金逐流,冷笑說道:「哪裡來的小子,也敢多管閒事?」冷笑聲中,接
連的發出了兩記劈空掌。
彭巨嶸的金剛掌刀有開碑裂石之能,倘若是尋常的刀劍,給他的掌風一蕩,即使不打落
也會震歪劍尖,決計傷不了他。但厲南星用的乃是玄鐵寶劍,重達一百多斤,彭巨嶸的金剛
掌力可就拔不動它了。
掌風劍影之中,只見厲南星身形一晃,玄鐵寶劍仍然是劈下來。彭巨嶸大吃一驚,要跑
已未不及,厲南星一劍劈下,竟然活生生的把他的身子分作兩邊!
厲南星胸口如受錘擊,也自暗暗吃驚,這才知道給自己殺死的竟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連城虎初時也是不把厲南星放在眼內,以為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子,彭巨嶸當然對付
得了。哪知不過一個照面,彭巨嶸就給這「小子」一劍劈了。待到連城虎發覺,搶救已來不
及。
連城虎又驚又怒,喝道:「好小子,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雙筆交叉點到。厲南
星反手一劍,削了個空。「嗤」的一聲,衣襟給他左筆的筆尖穿過。
厲南星連忙改變戰術,把玄鐵寶劍舞起一道光圈,全身遮攔得毫無破綻,一個個圓圈首
尾相接,穩步向連城虎進逼。連城虎的雙筆點四穴乃是武林絕技,輕靈迅捷,狠准兼備,但
在玄鐵寶劍之下,卻是發揮不了他的所長。
連城虎已知對方使的是把寶劍,但還不知玄鐵寶劍是那樣沉重,他使用輕靈的招數,盡
量避免和對方的寶劍碰走,但厲南星亦非庸手,連城虎避得了一招避不了第二招,激戰中厲
南星劍光暴漲,一招「橫雲斷峰」,劍光攔腰劈到。連城虎迫於無奈,只得把雙筆一架,他
恃著自己這雙判官筆是精鋼鑄的,即使碰上寶劍,也未必立即便會削斷。哪知碰上了玄鐵寶
劍,「喀嚓」一聲,連城虎的雙筆不但一齊折斷,虎口也給震裂!
李敦叫道:「留個活口!」厲南星道:「好,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劍尖輕
輕往前一送,點了連城虎的穴道。
李敦喜出望外,說道:「閣下可是金逐流的義兄厲南星麼。」
厲南星道:「不錯。你會使毒霧金針烈焰彈,想必是李敦大哥了。但你如怎麼知道小弟
是厲南星?」
李敦道:「我認得你這把玄鐵寶劍。你們在揚州大鬧六合幫總舵的那大晚上,我也正在
揚州,我已經見過金逐流了,他知道你受了那姓賀的妖婆暗算,十分為你擔心,幸喜你已平
安無事。」
厲南星喜道:「你已經見過金逐流了?那麼你現在想必是要到西昌去會他吧?」
李敦道:「正是。」
厲南星道:「西昌防守得極其嚴密,只怕蒼蠅也飛不進去!」
李敦道:「不怕,我有辦法。」
話猶未了,忽聽得「啪啪啪」三下掌聲,山坳轉角處現出兩條人影。厲南星只道來的又
是敵人,正要拔劍,只見李敦已經迎了上去,回了三下掌聲。
那兩個人氣喘吁吁地跑來,一來就說:「李大哥,不好了!唉,沒有辦法!」
這時他們方才發現了地上的屍首和厲南星,不禁都是大吃一驚,連忙住口。
李敦笑道:「這位厲大哥是咱們的好朋友。地上這兩個一死一傷的傢伙是奸相曹振聯的
爪牙,剛才我認錯了人,險些遭了他們的毒手,幸虧得這位厲大哥拔劍相助。」
那兩人不約而同的「咦」了一聲,說道:「這兩個傢伙不就是彭巨嶸和連城虎嗎?」
李敦笑道:「你想不到吧,這兩個黑道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只不過才一個照面,就給厲
大哥殺的殺了,傷的傷了!」
那兩人聽了,登時對厲南星另眼相看,佩服得五體投地。厲南星心裡卻是暗暗叫了一聲
慚愧,想道:「倘若不是有玄鐵寶劍在手,只怕現在受傷的就是我了。」
李敦跟著介紹那兩個人:「這位是劉大哥,這位是關大哥。關、劉兩位大哥都是自己
人,在西昌城裡『臥底』的。咱們要進西昌,就靠他們兩位接應了。」
姓關的那個苦笑道:「只怕接應不來啦!」
李敦道:「你們各自帶一位朋友進去也不行麼。」
姓劉的那個說道:「後天就是帥孟雄結婚的日子,他也怕有江湖好漢乘機混入城中搗他
的蛋,是以這兩天特別嚴格,只許城裡的人出來,不許城外的人進去。就是他手下軍官要帶
親友進城,也得向他請准才行,你們兩位都是外路口音的陌生人,這個、這個,只怕是沒有
辦法好想了!」
李敦微微一笑,說道:「我倒有一個辦法。」說罷在連城虎身上一搜,搜出一匣禮物。
打開匣子一看,只見是一對通體碧綠的玉西瓜。李敦笑道:「這對玉西瓜少說也要值得
一萬兩銀子,宰相送的禮物,果然是出手不凡,但卻不知要搜括了多少民脂民膏了。」
厲南昌道:「李大哥的意思敢情是要冒充相府送禮的人麼?可是史白都和帥盂雄都是認
識小弟的啊!」
李敦再去搜了彭巨嶸的屍體,並無發現書信,那分禮單也只是由曹振聯具名,並沒註明
是由誰送來。
原來曹振聯因為彭、連二人都是江湖大盜出身,和女方的家長史白都又是素來相識,相
府中收容有江湖大盜,這是個不能公開的秘密,曹振聯不願意有把柄落在人家手時,既然史
白都與這兩人相識,他自是以不落文字為好。
李敦笑道:「曹振聯沒有寫明由誰送禮,送禮的共有幾人,這就有辦法可想了。咱們可
以改容易貌,冒充連城虎的隨從。」
關、劉二人都拍手道:「這個法子妙,結婚前夕,帥盂雄一定是忙得透不過氣來,相府
的使者他是要以上賓之禮接待的,使者的隨從就只能住在賓館望,由他的下人招呼了。」
厲南星道:「連城虎會乖乖的任由咱們擺佈嗎?」
李敦道:「厲大哥精通毒功,豈不聞有以毒攻毒的法門?」
厲南星恍然大悟,說道:「可惜我因為討厭使毒害人,隨身並沒攜帶毒物。」
李敦道:「毒物有如刀劍,只要用得其當,那又何妨?厲大哥,請你先給這廝解開穴
道。」厲南星聽他這麼一說,就知他的身上定然備有。
果然在厲南星解開連城虎的穴道的同時,李敦雙指一按,一枚小小的毒針,插進了連城
虎的身體。
連城虎只覺胸口微麻,轉瞬即過。他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情知毒性越是厲害,身上越
是沒有痛楚的感覺,不禁大怒道:「你要殺便殺,因何將我折磨?」
李敦道:「你帶我們二人進去,事情過後,出城之時,我給你解藥,否則你的性命就只
有三天了。」
連城虎半信半疑,沉吟不語。
李敦道:「我們義軍的人,言出必行。你又不是沒有和義軍的人打過交道,豈能不
知?」
連城虎心亂如麻,依然不語,李敦猜中他的心思,說道:「當然這樁事情過後,你是不
能再回相府的了。但你本來是武學世家,又何苦做人家的奴才?時刻還要擔心有人取你性
命?你從此改邪歸正,富貴雖然與你無緣,至少在晚上卻是可以安心睡覺了,這又有什麼不
好?」
連城虎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恨不得腳底下有個地洞鑽進去。要知連城虎雖然也是投身相
府,但和彭巨嶸畢竟是有所不同。彭巨嶸是利祿之心,不惜背叛師門,甘為鷹犬;連城虎本
來是式學世家的子弟,只因認識不清,誤交匪人,這才一步步走入歧途的。這幾年來在官場
中他也曾受到了許多窩囊氣,每當清夜自思,未嘗也不感到有辱家門。
李敦這幾句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不由得他不暗自羞慚,想道:「大不了是個死,與其
給人罵作鷹犬,一刀宰了,倒不如為了幫忙俠義道而死,還可以留個美名。何況也未必就會
死呢!」想至此處,胸中豁然開朗,抹了把汗,說道:「好,我聽李大哥的吩咐!」
李敦擅於改容易貌之術,於是兩人扮作了連城虎的隨從,果然順利的進了西昌。
進城之後,本來應該先到客棧歇息,然後由連城虎到將軍府送禮的。按照李敦的想法,
這兩天送禮的人一定很多,雖說相府使者的身份不比尋常,但以帥孟雄的身份,也未必就會
先來客棧拜見使者,頂多是在連城虎到達將軍府的時候,他打開中門,單獨接見,已算得是
優禮有加了。
哪知李敦只料到了一半。帥孟雄沒有來,但他卻請史白都兼作他的代表,先來迎接。
他們未到客棧,史白都已經在那裡等候。他和連城虎本來是相識的,一見了連城虎,便
即哈哈笑道:「原來是你。但你和老彭一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灼,怎的這一次老彭卻沒
有來?」
連城虎只好臨時編造謊話:「曹公子說要進京,相爺派老彭到濟南作他公子的保鏢去
了。」
史白都道:「原來如此。連兄,你這次來了,可得多逗留幾日才好,你是天下第一點穴
名家,難得有這機會與你相聚,我還想向你討一份禮物呢。你指點我幾路筆法行不行?」
武學名家會面,少不免要捧一捧對方的絕技,這在史白都純然是一種客氣的說話,當然
並非真的要他指點,但言若無心,聽者有意,連城虎聽了,卻是不由得面上一紅。他的那一
對判官筆已經給厲南星的玄鐵寶劍斬斷了,手裡還能指點什麼「筆法」呢?心裡想道:「可
莫給他看出破綻才好。」勉強笑道:「小弟這點微末之技,怎敢在天下第一高手的面前獻
拙?」
史白都是個武學大行家,聽得連城虎這麼說,稍微留意,就瞧出了他的身上沒帶兵器,
不覺有點奇怪,笑道:「你這位點大名家怎的把判官筆也丟了?這不好似做官的忘記帶印
嗎?」
連城虎尷尬笑道:「西昌城中,高手如雲,我到了這兒,何須再帶兵器?」此話實是不
能自圓其說,史白都心想:「在這兒你可以不帶兵器,難道在路上你也可以這樣托大?」不
過連城虎是曹相國的護院,這身份可是假不了的。史白都雖然想到其中定有蹊蹺,但他怎也
不敢想到連城虎此來將對帥孟雄有所不利。
史白都暗自尋思:「此際人多,正待他到了將軍府裡,我再仔細問他。」
連城虎生怕露出馬腳,趕忙說道:「史幫主,令妹明日成婚,你一定是貴人事忙的了。
我不敢多花你的時間,我在客棧卸下行李,就去拜見帥將軍,請你先回府吧。」
史白都眼光一瞥,目光從李敦的身上轉到厲南星的身上,心中更是感到詫異:「這兩人
好像是在哪裡見過似的?」說道:「不忙,不忙。這兩位是……」
連城虎道:「他們是我的隨從,一向在相府當差的。嗯,你們怎麼這樣不懂禮貌,史幫
主在問你們,你們還不上來回話!」李敦和厲南星的真姓名當然是不能說的,連城虎情知躲
避不了,恐怕被自己說錯了話,只好推給他們回答。
李、厲二人無可奈何,只好上前見禮,各自胡亂捏了一個假名。史白都哈哈笑道:「宰
相家人七品官,你們不必多禮,我承受不起。嘿,嘿,只怕我日後還有借重你們的地方呢,
咱們親近親近!」
厲南星的玄鐵寶劍藏在身上,當然瞞不過史白都的眼睛,是以史白都先與他握手,試試
他的本領。
雙手一握,史白都吐出了三分內力,雙指又搭上了他的脈門,看他反應。
這剎那間,厲海星當真是面臨生死關頭,遭遇了最嚴重的考驗!
他不知史白都是否已經認出了他,如果不運內力抵抗,恐怕史白都暗下毒手,但如果一
運內力,身份立即便會洩露。他是曾經和史白都交過幾次手的,他這一身正邪合一的內功可
瞞不了史白都。
這剎那間厲南星轉了好幾個念頭,終於還是決定冒一冒險,裝作不知內功的人「喲」一
聲叫了出來:「史幫主好大的力氣!」
史白都雖然起了疑心,但也有點害怕傷了相府的家人可不是當耍的,見他的確不會內
功,遂哈哈一笑,鬆開了手,說道:「我這人粗魯慣了,老哥你別見怪,不知老哥是哪一派
的弟子?」
厲南星道:「我在相府胡亂跟幾位教師爺學過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卻不知他們是哪一派
的?」
史白都道:「老哥是用劍的吧,可否借你的寶劍一觀。」
厲南星怎敢把玄鐵寶劍取出來交給他看,當下強自震懾心情說道:「在兵器店壁買的一
把普普通通的青鋼劍,不值幫主一看。」
史白都道:「看看何妨?」
厲南星給他強迫不過,心裡想道:「他若一定要看,我只好就在此處與他拚命了。」
正要拔劍,忽見六合幫四大香主之一的圓海和尚匆匆跑來,說道:「幫主,董十三娘請
你趕快回去。」
史白都道:「什麼事情?」
圓海道:「這個、這個我也不大清楚,聽說是令妹的事情,董十三娘不敢作主,非得和
幫主面說不行。」圓海說話吞吞吐吐,似乎是有甚為難之事,不便當著外人的面告訴史白
都。
史白都吃了一驚,心裡想道:「莫非這丫頭又在尋死覓活?」
厲南星順手推舟,說道:「幫主有事,待會兒我到貴處,再順便請幫主指教我幾路劍
法。」
史白都心想這兩個隨從即使是假冒的,在這西昌城中也是插翅難飛。於是說道:「不敢
有勞大駕,請兩位大哥在客棧稍候,我去去就來。」
史白都回到寓所,見了董十三娘,連忙問道:「出了什麼事了?」董十三娘冷笑道:
「這丫頭的花樣多著呢,你自己問她吧。」
史白都走入妹妹的房間,見史紅英正在對鏡梳妝,神色如常。史白都稍稍放下了心,說
道:「妹妹,後天就是你大喜之日了,你可不要胡鬧啊!」
史紅英道:「誰胡鬧了?但你要想我成全你的功名富貴,你們也得答應我幾樁事情。」
史白都賠笑道:「妹妹,你可不要出什麼難題啊!」
史紅英道:「我也不知是否難題,但依我想你們是很容易辦到的。」史白都道:「辦不
到呢?」史紅英道:「這幾樣容易的事情你們都辦不到,那就休想我嫁給帥孟雄。」史白都
道:「好吧,那你說來聽聽。」
史紅英道:「六合幫是江湖上僅次於丐幫的一大幫會,帥孟雄是手握重兵,鎮守一方的
將軍,這次婚事一定要辦得十分風光熱鬧才行!」
史白都哈哈笑道:「這個當然,何須你做新娘子的操心,將軍府的人自會給你辦得十分
風光熱鬧。」
史紅英道:「那何以又將西昌城門關閉,不許百姓進城?」
史白都道:「你怎麼知道?誰告訴你的?」
史紅英道:「你不必管我如何知道,這事總是真的吧?」
史自都心想:「不知是哪個多嘴的下人告訴了她,好在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於是說
道:「妹妹有所不知,這正是帥將軍為了要使後天的喜事不出亂子,才這樣小心謹慎的啊!
你想想,西昌城外不過一百多座的大涼山,就有竺尚父這股強盜,倘若打開城門,給強盜混
進來了,朗使不能興風作浪,也總是大殺風景的啊!」
史紅英冷笑道:「關起門來偷偷摸摸的辦喜事,還有什麼風光熱鬧可言?西昌城中有帥
孟雄的十萬大軍,又有你這位自負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六合幫幫主,竟會怕人搗亂不成?哼,
傳了出去,給江湖好漢知道,豈不笑話!只怕他們不會稱讚帥孟雄的小心謹慎,而是要笑你
和帥孟雄膽小如鼠呢!」
史白都雙眼一翻,說道:「你不要用激將之計,只說你想怎樣?」
史紅英道:「我要帥將軍治下的百姓也一同高興,從明天起就打開城門,准許老百姓進
城,後天一天,城中的酒樓茶館任憑老百姓吃喝,由將軍府請客。」
史白都笑道:「想不到你也這樣喜愛虛榮?」
史紅英冷笑道:「否則我何必嫁給一個將軍?這樣辦,才夠得上說是『風光』!帥孟雄
把每個月剋扣軍晌的錢,拿了一點出來,這個客也總可以請得起了。」
史白都苦笑道:「這不是害怕破鈔的問題,但你既然堅持這樣,那我就和你向帥將軍說
吧。」
史紅英道:「你告訴他,辦不到的話,體想娶我!」
史白都道:「你還有什麼條件?」
史紅英道:「第二樁就只是我的私事了。你知道芍葯是一向服侍我的丫頭,她與她的表
哥已有終身之約,她不願意隨我陪嫁,我也不想她困在侯門,誤了終身。是以我想請你放她
回去。」
史白都道:「這個我可以答應。喜事辦完了,我帶她回去便是。」
史紅英道:「不,她明天就要回去。」
史白都道:「為何如此匆忙?」
史紅英道:「我知道帥盂雄要你助他守城,你們是決不會在一兩個月之內回去的。這丫
頭思家心切,我既然答應了讓她自主,那又何不早些放她回去?」
史白都不願為了小事爭執,說道:「我不過為了芍葯著想,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她一
個人回去恐怕不便吧。」
史紅英道:「她多少跟我學了一點武藝,只須你向帥孟雄討一枝令箭給她,沿途沒有官
兵騷擾她,那就行了。」
史白都道:「好吧,依你就是,還有第三樁麼。」
史紅英道:「第三樁,我的兵器你應當還我!」原來史紅英所用的一根軟鞭,一柄短劍
在那日受擒之後,早已被她哥哥繳去。
艾白都笑道:「你是快要做新娘子的人了,還要乒器做什麼。」
史紅英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怕我行刺帥孟雄不是?哼!如果我不是甘心情願嫁
他的話,沒有兵器難道就不能害死他麼?你把我的兵器繳去,這就是把我當作囚犯看待,我
決不能受了你的侮辱還要幫你獵取富貴功名,後天你叫董十三娘叫花轎吧!」
史白都抓抓頭皮,苦笑道:「你這話從何說起,帥將軍要的是你,可不是董十三娘
啊!」
史紅英道:「你告訴他,他若怕我行刺,就不必娶我。我練了一身武藝,兵器是不能不
帶的。」
史白都道:「好吧,你的鞭劍我交還你便是。但在你做新娘子那天,兵器可不能帶在身
上。新娘子帶著兵器拜堂,這是會給人笑話的啊。」
史紅英道:「你給回兵器再說。其實你無須替帥孟雄這樣擔心,他的武功遠勝於我,我
豈能在拜堂的時候行刺他,不怕白白送命麼?本來我可以答應你那天不帶兵器的,但你總是
信不過我,我就偏要不答應你了。哼,帶不帶要看我那天的高興!」
史白都搖了搖頭,說道:「真是拿你這丫頭都沒有辦法,好,那依你就是!」
史紅英道:「最後一樁,我不喜歡董十三娘,我要牡丹陪我。從現在起,不許董十三娘
踏入我的房中。」原來自到西昌之後,都是由董十三娘陪她,晚上就在她的房中睡覺的。牡
丹和芍葯則是史紅英的心腹丫頭,但是給董十三娘隔離了。
史白都心想:「我是要董十三娘監視她的,若果由牡丹跟她,她們主僕同謀,只怕會鬧
出岔子。」
史紅英道:「我若要尋死,早就可以死了。你要董十三娘監視我又有什麼用?哼,我就
是不服氣你把我當作犯人看管!」
史白都想想也有道理,便道:「好吧,好吧,你既然喜歡牡丹,就叫牡丹來陪你吧。」
史紅英道:「開城之事和給芍葯討令箭之事如何?」
史白都道:「我現在就和帥將軍說去,嗯,董十三娘,請你把紅英的兵器拿來吧。」
董十三娘在房外守候,史紅英的說話她全部聽見了。當下把紅英的軟鞭和短劍遞進房
來,由史白都交給妹妹,她自己則是滿面怒容,一言不發,腳步也沒有踏過門檻。
史白都走後,史紅英把牡丹、芍葯兩個丫頭叫來,關上房門。她深知董十三娘必定在外
面偷聽,因此主僕三人在房中說的都是無關緊要的閒話。但史紅英口中沒說話,手指卻是蘸
了茶水在桌上書寫,用這個辦法三人暗商對策,按下慢表。
且說史白都離開寓所,匆匆地趕到了將軍府。他是將軍的大舅爺,直進直出,無須通
報,進入內堂,總管告訴他道:「將軍正在接見相府的使者,史幫主你是在這裡待一會呢,
還是現在就要見帥將軍呢?那位使者反正是你的熟人,你就是進去和他們說話,也是無
妨。」
史白都心想:「原來連城虎早已來了。嗯,不但他那兩個隨從形跡可疑,他本身也是有
點可疑。」心念一動,說道:「我不進去了。請你把賀大娘給我叫來。」
賀大娘就是石霞姑那個善於使毒的奶娘,這次也隨史白都來了西昌。帥孟雄久聞她的大
名,把她請到將軍府中,奉為上客。準備在結婚的那天晚上,利用她的使毒本領,給他制伏
倔強的新娘。
賀大娘見了史白都,笑道:「史幫交,你是貴人事忙,怎的這個時候,還有工夫見我這
個老婆子?」
史白都道:「曹相國派來了一個使者,我對他有點起疑。」
賀大娘道:「這使者不是連城虎嗎?他是跟隨曹相國多年的了,怎的你會對他疑心?」
史白都道:「連家以四筆點八脈的絕技馳名武林,連城虎可算得是當今之世數一數二的
點穴名家,可是他的判官筆卻沒帶來,你說是不是有點奇怪?」
賀大娘道:「嗯,這麼說是有點奇怪了。不過連城虎總不至於心懷不軌吧?他若是意欲
不利於帥將軍,這對判官筆是不能少了的啊!」
史白都道:「對連城虎本身我倒是並無懷疑,但我懷疑他是受人挾制。他那兩個隨從我
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一時卻想不起來。」
賀大娘恍然大悟,說道:「哦,敢情你是想要我幫一幫你,瞧一瞧連城虎是否中毒,是
嗎?」
史白都道:「不錯。連城虎武功甚高,若然他真的是受人挾制,那就多半是著了毒藥的
暗算了。你是大行家,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又即使不是中毒,而是著了別的道兒,你的閱
歷經驗也比我高。」
賀大娘道:「可是他現在正和帥將軍說話,我怎好無端端的闖進去仔細看他?」
史白都笑道:「這還不容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賀大娘連說好計,當下便即依計
行事。正是:
蛤蟆想吃天鵝肉。斗角勾心又一場。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拼教玉碎殲強敵 始信金堅是舊情
連城虎正在和帥孟雄說話,忽見一個老婆婆捧看茶盤顫巍巍地走到他的面前,說道:
「連大人,請用茶!」
帥孟雄大力詫異「咦」了一聲,說道:「賀大娘,你,你怎麼啦……」話猶未了,賀大
娘己向他使了一個眼色,接下去說道:「幾個小丫頭都偷偷去玩了,沒人侍候貴客,只好由
我倒茶啦。」
連城虎一時還未想到其中另有蹊蹺,聽了帥孟雄那樣說話,只道這個賀大娘是個有身份
的老僕人,連忙說道:「不敢當,不敢當!」正要接過茶杯,賀大娘手腕抖顫,那杯熱茶潑
到連城虎身上。賀大娘佯作驚惶,伸手替連城虎揩抹。連城虎甚是尷尬,說道:「不要緊,
你老人家請回去吧。」說話之間,賀大娘的手指已是裝作毫不經意的從他手腕拂過。
官場規矩,第二次給客人送茶,那就是主人送客的表示。因此賀大娘進去之後,連城虎
就起立告辭。
連城虎是替宰相送禮來的,依禮帥孟雄應該送出大門,不料剛剛送下台階,只見史白都
匆匆趕了出來,說道:「連兄,慢走!」
連城虎怔了一怔,說道:「史幫主有何見教?」
史白都道:「請連兄指教幾路點穴手法!」話猶未了,伸手就向連城虎抓來,竟是一招
極為厲害的大擒拿手法!
連城虎大吃一驚,駢指斜戳,正中史白都的虎口。史白都手腕一翻,卻立即抓著了他的
脈門。
帥孟雄道:「史大哥,你,你怎麼啦?」心想。」你們雖然是相熟的朋友,這個玩笑也
未免開得太過份了。」
史白都哈哈一笑,鬆開了手,說道:「連兄恕罪,非是小弟膽敢無禮,只因連兄諱疾忌
醫,小弟為了挽救連兄,只好如此冒犯了!」此言一出,連城虎登時嚇得面如土色。
帥孟雄此時已知其中走有蹊蹺,說道:「哦,原來連大人是有病在身麼?」
史白都笑道:「不是病,是中了人家的暗算。不過連兄也不用驚慌,剛才給你送茶的那
位老婆婆,是天魔教的高手,她擅於使毒,也擅於解毒!」
帥孟雄吃驚道:「連大人中了毒麼?」
連城虎期期艾艾,不敢回答,史白都代他答道:「據賀大娘說,他中的毒,若無解藥,
三日之後,定將毒發身亡!他剛才點中我穴道,手指稀浮無力,看來賀大娘所說,決非恫嚇
之辭!」帥孟雄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史白都剛才的舉動,乃是在試一試連城虎的內功。
史白都笑道:「連兄,咱們都是老朋友了,你有什麼為難之事,咱們慢慢商量。」
帥孟雄道:「不錯,賀大娘是不方便到客棧給你治病的,請你在這兒留下,咱們也可以
方便說話。」
史、帥二人半推半擁的把連城虎擁入密室,史白都便即問道:「連兄,你不必瞞我了,
你那兩個隨從是假冒的吧?你是不是受了他們暗算,以致為他們挾待?」
連城虎雖有棄暗投明之心,但心志也還不是十分堅定的,此時情知隱瞞不過,心想:
「既然有賀大娘可以給我解毒,我就不必依靠李敦了。」竟然一五一十地招供出來。
史白都聽了,又驚又怒,說道:「哼,原來是這兩個小子!」
帥孟雄哈哈笑道:「難得他們自投羅網,這次定叫他們插翼難逃!連大人,你在這裡歇
歇,待我們擒了那兩個小子,就叫賀大娘給你解毒。」言下之意,竟是要把連城虎留作人
質,連城虎暗暗叫苦,後悔已經遲了。
帥孟雄與史白都走入後堂,帥孟雄說道:「史大哥,多虧你識破了敵人的奸計,厲南星
這小子想必是為令妹而來,哼,在我成婚的前夕,他居然還敢來此胡鬧,我不把他化骨揚
灰,難消我胸中之氣!」
史白都道:厲南星這小子盜了我的玄鐵寶劍,我也正是恨不得把他化骨揚灰!還有李敦
這小子也極可惡,他本來是我的記室,竟然盜了我的寶物叛我,我也同樣不能將他放過。待
會兒我親自到客棧捉拿他們!」
帥孟雄道:「為什麼不現在就去?」
史白都道:「這兩個小子決計料想不到咱們已經識破了他們的奸計,在這西昌城中,諒
他們也逃不掉。」
帥盂雄道:「敢情史大哥另有緊要之事?」
史白都苦笑道:「也不是什麼緊要之事,咳,咳,說來不好意思,舍妹當真是孩子脾
氣……」
帥孟雄吃了一驚道:「對這婚事,她、她要反悔麼。」
史白都道:「這倒不是,舍妹是求帥將軍兩樁事情。」
帥孟雄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哈哈笑道:「只要令妹應允與我成婚,夫妻如同一體,莫說
兩樁,十樁我也可以答應。」
史白都道:「她要將軍大開城門,與民同樂。另一樁她要討一枝令箭。」
帥孟雄道:「為什麼?」史白都道:「她要放一個小丫頭回去了。」當下將史紅英所要
求的這兩件事情,再加詳說。
帥孟雄聽了笑道:「原來是這樣兩件小事,請你回去告訴令妹,我遵命就是!」
史白都倒有點放心不下,說過:「大開城門,不怕有人混進來搗亂麼?而且進城的人,
你還得讓他們吃喝呢,這個太不划算了。」
帥孟雄笑道:「城中戒備森嚴,普通的老百姓誰敢進來?進來的人又誰敢要我請他的
客?」
史白都道:「只怕也有一些迫於生計的小百姓,要進城來做買賣。」
帥孟雄道:「我叫手下嚴加盤查,倘有江湖人物混進來,須瞞不過我那些精明幹練的手
下的眼睛。而且咱們口頭上答應了令妹,倘若發現有什麼不安,難道不會隨時關閉城門
麼。」史白都哈哈笑道:「對,對!我到底是直心眼兒,遠不如將軍的隨機應變。」
帥孟雄道:「倒是令妹想要放出的那個小丫頭,咱們卻是不能不防。」
史白都道:「將軍思慮周密,是該提防些兒。這小丫頭是自小賣身給我家的,平日倒無
可疑的行跡,武功也不高強。但舍妹迫不及待的要放她回去,這就有點可疑了。但舍妹之
意,對此責甚是堅持,這枝令箭是給她還是不給?」
帥孟雄笑道:「當然給她。今妹若是有什麼圖謀,倒可以從這小丫頭身上得到線索
呢!」史白都作出心領神會的神氣說道:「不錯,這是將計就計的妙法,咱們可以派一個人
跟蹤她,多謝將軍提醒我了。」其實帥孟雄顧慮的這層,史白都也是早已想到了的。
史白都得到了滿意的回答,當下便即告辭。帥孟雄道:「可要我派幾個得力的幫手
麼?」史白都道:「這兩個小子尚未知道我已經發現他們的秘密,我此去出其不意,定然手
到擒來。人去多了,反而打草驚蛇。」
帥孟雄道:「好,那我就在這裡靜待佳音了。」
史白都自侍武功,即使厲南星有玄鐵寶劍在手,打起來的話,他也可以穩操勝算。至於
李敦,他更不放在眼內。何況客棧裡也有不少好手,厲、李二人又無防備。
史白都滿肚密圈,逕奔客殘。不料到了客棧,卻已不見厲、李二人。客棧的管事說道:
「這兩個人吃過晚飯,就出去了。他們說是出去隨便逛逛就回來的。」
史白都道:「好,那我就在這裡稍等片刻,你趕快派人找他們回來。」
不料等了一個時辰,仍然不見厲南星和李敦回來。派出去找他們的人陸續回來,也都是
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
原來史白都以為他們沒有防備,其實他們是早已有了防備。此刻他們已躲在李敦相熟的
一個在西昌城中「臥底」的人的家裡了。
史白都等到二更時分,仍然不見李、厲二人回來,情知中計,亦是無可如何,只好吩咐
客棧的衛士出去嚴加搜索,心想:「他既是為紅英而來,諒他也不會便即逃走。」
第二天一早,史紅英向哥哥討了令箭,並討兩匹坐騎。史白都道:「要兩匹坐騎做什
麼。」史紅英道:「我送她出城!」
史白都皺了眉頭,說道:「你明天就要做新娘子了,怎好拋頭露面?」
史紅英道:「誰不知道我是一個曾經闖蕩江湖的女子,怕什麼拋頭露面?帥孟雄答應我
打開城門,我還要到各個城門巡視一遍,看看他是否陽奉陰違呢?」
史白都拿她沒有辦法,說道:「好,我陪你同去!」史紅英冷笑道:「你放心不下,怕
我逃走麼?哼,我若要逃走,也不與你一同來西昌了。」
史紅英一在街頭出現,登時轟動全城。軍民人等,爭著出來看新娘子。雖然有將軍府的
衛士前呼後擁,不許閒雜之人擋道,但在史紅英所過之處,街道兩邊連屋頂上也都擠滿了
人,只是不能接近史紅英而已。
到了城池,只見城門果然大開,出出進迸的人雖然不多,也是川流不息。有一輛騾車剛
好進城、車上有一個老人,六七個女子,守城的兵士正要盤查,看見史紅英到來,連忙上前
迎接。
史紅英道:「這是些什麼人?」守城的軍官答道:「是一班女樂,將軍府總管請來助興
的。」史紅英冷笑道:「既是一班女子,又是將軍府請來的,你們還要盤查,對付老百姓你
們更不知是如何的刁難了!哼,這樣還何必打開城門,乾脆關上好了。」
正因為這個班子的確有將軍府的請帖,二來又有史紅英出頭干涉,那個軍官諾諾連聲,
便即放這輛騾車,不再盤查。混在這個班子裡的何綵鳳與公孫燕方始鬆了口氣。何綵鳳抹乾
額角冷汗,說道:「好在彭巨嶸和連城虎沒有親來盤查,又這麼幸運的剛好碰上了將軍的新
娘子!」她怎知彭巨嶸已經喪命,連城虎正被囚禁,哪裡還有心思記起這件小事。
公孫燕悄聲說道:「我聽說這位六合幫幫主的妹妹與她的哥哥不大相同,卻怎的就甘心
做帥孟雄的新娘子了?」何彩風道:「不必管她,咱們要對付的只是帥盂雄。」公孫燕道:
「她若是一心從賊,明天我順手也送她一柄飛刀!」
不說公孫燕與何綵鳳竊竊私議,且說在紛鬧之中,史紅英忽聽得耳邊似有人小聲說道:
「接住!」史紅英又喜又驚,只覺微風颯然,她已把飛來的東西接到手中,輕輕一捏,是個
紙團!
史紅英接過紙團,生怕給人發覺。慌忙藏入懷中,遊目四顧,只見她的哥哥正在和守城
的軍官說話,背向著她。牡丹、芍葯兩個丫頭在她側面,神色如常。周圍的衛士每個人都是
刀出鞘劍,嚴密戒備,看情形這些人都是絲毫未覺,否則早已是化作一團了。
但史紅英也找不到那個向她拋擲紙團的人。
「這人發暗器的功夫當真是神出鬼沒,如果不是他先打個招呼,連我也絲毫沒有發覺。
巧今之世,有誰有這樣的功夫呢?」
更令得史紅英驚駭的是這個人深不可測的傳音入密的內功,她回想剛才的經過,那聲音
細若游絲鑽入她的耳中,就似貼著她的耳朵說話,但說話的人卻不知是在何處?「傳音入
密」的功夫還不算很難,內功有根底的人部可以將聲音送到遠處,只是距離有較遠較近之分
而已;但難就難在說出的聲音只讓一個人聽見,旁邊的人,內功若不是在說話那人之上,便
毫無所覺。這不是普通的「傳音入密」,而是一種特異的「天遁傳音」的功夫。
史紅英一片茫然,心裡想道:「難道,難道當真是他來了?」
出了城門,史紅英把令箭交給芍葯,說道:「今日一別,此後只怕相會無期。祝你一路
平安,有情人終成眷屬。」芍葯道:「小姐謄自深重,祝你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話中有
話,旁人只道她是祝賀史紅英與帥孟雄的婚事,只有史紅英自己明白芍葯祝賀的是誰,苦笑
道:「只怕我沒有你這樣的福氣。」
史白都道:「好了,可以回去吧。」
史紅英與芍葯揮淚而別,回到住所,關上房門,把那個紙團打開來一看,只見裡面裹住
一口銀針,針尖卻是黑黝黝的。鋪平了紙團細看,上面還寫有十二個蠅頭小字:「我已來,
毋驚恐。此毒針,留備用。」正是金逐流的筆跡。史紅英大喜過望,心想:「果然是他來
了。但他從來不用喂毒的暗器的,這毒針卻是從何而來?難道厲南星也來了麼?他們兩人已
經見了面,這毒針是厲南星交給他的。」
史紅英猜對了一半,金逐流和厲南星全都來了,但他們二人卻未曾見面。
這支毒針是金逐流在揚州大鬧六捨幫總舵之時,給賀大娘暗算,打在他身上的那支毒
針。後來李敦用磁鐵給他吸出來的。金逐流收藏起來,原意是向賀大娘報復的,現在,恰恰
派上了用場。
史紅英又驚又喜,心中想道:「金逐流不愧是我的知己,他已經知道了我假意答應婚
事,為的是要行刺帥孟雄。我正愁無法下手,有了這支毒針,可方便多了。」
話分兩頭,且說芍葯出城之後,快馬疾馳,跑了一程,那匹坐騎忽然越走越慢,再走一
會,竟然口吐白沫,走不動了。原來史白都給她的這匹坐騎,是暗中下了藥的。
此時正走到荒僻的山野之地,芍葯雖無江湖經驗,見坐騎倒斃,亦已知道不妙。心念未
已,只聽得蹄聲急驟,騎馬已經追上山崗,來的正是史白都最親信的香主董十三娘。
芍葯慌忙跑入林中,董十三娘喝道:「跑不了啦,還不趕快給我站住。」
芍葯強自鎮定,說道:「董香主,原來是你,我還怕是強人呢。你來得正好,我的馬不
知何故死了?」
董十三娘冷笑道:「你若是乖乖聽話,我倒可以送給你一匹坐騎,讓你回家。」
芍葯道:「董香主有何吩咐?」
董十三娘道:「把小姐給你的東西交出來!」
芍葯掏出了一把銀子,說道:「這是小姐給我做路費的,董香主你拿去不打緊,我在路
上可沒得用了。」
董十三娘怒道:「誰要你的銀子,有書信沒有?」
芍葯道:「那來的書信?你是知道的,小姐房中又沒有筆墨。」
董十三娘道:「小姐有什麼的話交代你。」
芍葯面上一紅,訥訥說道:「這個、這個……」董十三娘喝道:什麼這個那個,快
說……」芍葯作出害羞而又無可奈問的神氣說道:「小姐知道我與表哥有婚姻之約,她、她
體貼我,這、這才……」
董十三娘冷笑道:「誰問你的私情?我是問小姐的私情!她要你給誰通風報情?」
芍葯道:「沒有呀!」董十三娘哼了一聲道:「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你也不知道我的
厲害!」跳下馬來,噼噼啪啪地打了勺藥幾記耳光,芍葯忍著疼痛,只是不說。
董十三娘怒道:「賤骨頭倒是很硬,好,且待我搜了出來,再慢慢地折磨你!」出指點
了芍葯的麻穴,便即搜身。
芍葯的身上除了銀子之外,並無其他東西。董十三娘冷笑道:「你不說我把你的衣裳盡
都剝光!」嗤的一聲,撕裂了她的一件衣裳,芍葯叫道:「你把我一劍殺了吧,何苦這樣的
辱我!」她依然不肯招供,看神氣顯然已是十分害怕。
董十三娘道:「哪有這樣便宜!」「嗤」一聲,又撕裂了她的中衣。芍葯尖叫一聲,暈
了過去。一塊折成方形的香羅手帕跌了出來。
董十三娘拾起手帕,正待打開來看,忽聽得暗器破空之聲,來得極快,董十三娘竟然躲
避不開,給一枚小小的石子打著了手腕。手帕嗖的掉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一條人影已
是旋風船地撲到!
董十三娘這一驚非同小可,抬頭一看,只見那條人影已經撲到她的面前,來的人是別
人,正是她的冤家對頭金逐流。
原來金逐流早已潛入樹叢,他拋了那個紙團給史紅英之後,本來就想回居所的。但心裡
一想:「紅英這樣鄭重其事地送個丫頭出城,其中定有緣故。」心想:「我想得到的史白都
一定也會想得到。紅英在她哥哥看管之下,是不能保護這個丫頭的了。我既然猜到了她的心
意,豈能袖手旁觀?」為了避免給史白都發現,他繞過第二座城門後偷出城。因此耿擱了一
些時候。而還能夠及時趕到。
董十三娘深知金逐流的輕功極是高明,遠遠在她之上,料想要躲也是躲不開了,既然躲
避不開,只好把心一橫,和金逐流拼打。
劍光鞭影之中,只聽得「嗤」的一聲,董十三娘的腰帶給金逐流割斷,董十三娘滿面通
紅,罵道:「賊小子,膽敢調戲老娘!」金逐流嘻嘻笑道:「這可是你老人家錯怪我了,我
金逐流縱然好色,也不會調戲你老人家啊!嘿,嘿,只因你老人家善會剝人家的衣裳,我這
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豈有他哉!」
董十三娘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是她還未曾罵得出口,金逐流倏地就欺到了她的
身前,五指如鉤,向她肩上的琵琶骨抓下。董十三娘霍地一個「鳳點頭」,長鞭唰地掃了回
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瞬息之間,金逐流的兩隻指頭已是鉗著她的衣領,身形一旋,
把她的一件外衣剝了下來。董十三娘也好生了得,左肘一撞,金逐流縱身躍起,捲回來的長
鞭從金逐流的腳底掠過。金逐流倒不敢再抓她的琵琶骨,半空中一個觔斗避開了她的肘錘,
輕輕巧巧地落在一丈開外。笑道:「你撕爛了人家的衣裳,不要賠麼?我這是主持公道,你
老人家可休要想歪了。」
口中說話,人已到了那丫頭的身邊,給她解了穴道。說道:「董香主的身材和你差不
多,這件衣裳你一定合身。」
芍葯穿上了董十三娘的衣裳,心中痛快之極,說道:「金大俠,你給我打她兩記耳
光!」
董十三娘大怒喝道:「我拼了這條性命不要,也非殺你這臭丫頭不可!」
金逐流長劍揮舞,把董十三娘所發的暗器全部反打回去,董十三娘逼得步步後退,金逐
流哈哈笑道:「虧你身為六合幫的四大香主之首,恃強欺弱,自己也不覺得害羞麼?哼,有
我在此,你想要殺人,又焉能夠?」話猶未了,一揮長劍,匹練般的劍光又捲到了董十三娘
的身後。董十三娘反手三鞭,好不容易才解了一招,但長鞭又已給金逐流削去了一段。
董十三娘在金逐流的劍光籠罩之下,想拚命也無從拼起,心裡一涼,但求速死,驀地回
轉劍鋒,向自己的胸口便戳。不料她求生不得,求死亦是不能。說時遲,那時快,金逐流已
是欺到她的身前,奪了她的短劍。
董十三娘叫道:「我要死你也不許我麼?」金逐流笑道:「用不著死。」中指一彈,正
中董十三娘虎口的「關元穴」,董十三娘長鞭墜地,渾身酸軟,動彈不得。
金逐流道:「你不是首惡,死罪可免;但你恃強凌弱,活罪卻是難饒!」左右開弓,噼
噼啪啪地打了董十三娘四記耳光。回過頭來,笑間芍葯道:「夠了麼。」芍葯連呼痛快,笑
夠之後,這才說道:「金大俠不要再打她了,小姐有話叫我跟你說呢。」
金逐流把董十三娘拋入亂草叢中,他點的穴道是要十二個時辰之後方能自解的。回過頭
來,只見芍葯已經拾起那條香羅手帕。
金逐流道:「小姐是叫你出來找尋我的麼?」
芍葯道:「正是。她叫我向丐幫打聽你的消息,想不到在這時就遇見你了。」
金逐流笑道:「我剛才在城裡已經見了她了。我還偷偷的寫了幾個字拋給她呢,只可惜
沒有機會和她說話。」
芍葯道:「這可真是巧極了,我也正是替她捎信給你的。」
金逐流道:「是麼,信在哪裡?」
芍葯將香蘿手帕遞給金逐流,說道:「就寫在這條手帕上。」接著說道:「小姐也曾猜
想你可能已到了西昌的,所以她今天才特地藉口送我出城,在城中露面。不過,她也恐防你
沒有來,因此又寫了這封信。」
金逐流聽得史紅英用心如此周密,大為感動。當下解開那條香蘿手帕,只見上面有幾行
鮮紅的小字,這是用指甲蘸了胭脂寫的,蘿帕一解,幽香撲鼻。
手帕上寫的是:「生非男子,願作荊阿;死亦鬼雄,無慚知己。豈荊璞之輕沽,悲浦珠
之難返。知我者其唯君乎?嗟嗟,掏水中之月,只接清輝;雨天上之花,但聞香氣。思未敢
言,誰能邀了心同所願,苦喚奈何?但句奉呈,聊表衷曲。」
後面附一首七言絕句,詩道:「願作荊軻誓入秦,何慚流水通知音。此生已矣他生在,
猶有寒梅一片心。」
這封信是史紅英表明自己的心事的,含有兩段意思。前一段解釋她為何「嫁」給帥孟
雄:「我雖然不是男子,也願意傚法荊軻那樣做個刺客。荊軻當年是為報燕太子丹知遇之
德,行刺秦始皇;我則是為了不辜負你的期望,來行刺帥孟雄。我本是無暇璞美玉(荊
璞),哪會輕易出賣自己呢?我的用心你是應該懂得的。」
第二段則是向金逐流訴說她的情思:「我是拼了一死來行刺帥孟雄的,只怕是不能合玉
珠還,重回到你的身邊了。唉,我有意和你結交,大家的心事雖然都沒有說出來,相信你也
會明白的吧?但只怕咱們的緣份,卻是如水月鏡花般的虛幻了。」
這封信寫得情意纏綿,金逐流讀來不覺潸然淚下。尤其讀到「掏水中之月,只接清輝;
雨天上之花,但聞香氣。」兩句,更是悲從中來、難以斷絕,覺得自己實在糊塗,對不起史
紅英。
這兩句寫得十分含蓄,含有兩層意思。史紅英把他們的交情比作水中之月,天上之花。
「水中之月」雖然掏不到手,但也「接」到了明月的「清輝」;天上雨花,這是美麗的神
話,天上的花是不會落到人間的,但當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也似乎到了這個境界,聞到了
花的香氣。這一層的意思影深表仰慕之情;第二層的意思卻是埋怨金逐流沒有將自己的情意
坦白地說出來了。不過雖然沒有說出來,她也是知道的。「清輝」已接,「香氣」己聞,這
就是表示她己經知道了。但雖然知道,也還是說出來的好。她用上一個「只」字,一個
「但」字;就隱隱含有埋怨金逐流的意思。
寥寥十數字中,有思慕,有幽怨,更有無限癡情。淚眼模糊中,金逐流彷彿看到史紅英
緊鎖雙眉的影子在他面前搖晃,不禁歎了口氣,暗自想道:「我何嘗不想向你傾吐心曲,只
因我知道厲大哥對你也是一片癡情,而我又還未知道你對我竟是情深如此,唉,金逐流呀金
逐流,你真是糊塗,男女之愛,純出自然,豈能當作貨物一樣讓給人呢?」
「信」寫得含蓄,一層一層的意思要細加咀嚼才體會出來,但那首詩卻就寫得十分明顯
了。第一句「願作荊軻誓入秦」,這是重複信中的意思,不必解釋。第二句「何慚流水遇知
音」用的是「鍾期已遇,秦流水以何慚?」的典故,直陳她是把金逐流當作知己,不怕向他
吐露心事。第三句「此生已矣他生在」,那就更是大膽的直吐胸臆了,「今生我是不能和你
做夫妻了,這心願但願在來生償還吧。」第四句「猶有寒梅一片心」,把這番情意加深一
層,「今生雖然不能和你做夫妻,但我欺霜做霜像梅花一樣的精神,死了也還是存在的,這
心事你是應該明白啊!」
若在平時,史紅英這片深情,是決不會這樣大膽向金逐流傾吐的,只有在她決急一死的
時候,這才敢於寫出來。
芍葯道:「金大俠,你哭什麼呢?哭又有什麼用,你應該設法救我們的小姐啊。」她不
解金逐流因何流淚,只道金逐流是在傷心於死別生離。
金逐流霍然一省,說道:「不錯,我應該回去設法救你家小姐,你也應該趕快走了。」
芍葯那匹坐騎已經中毒死了,幸好有董十三娘留下的一匹坐騎,芍葯便乘了她的坐騎,疾馳
而去。
金逐流將那方香蘿手帕貼肉收藏,香蘿手帕卻在他的心頭。心中也不禁感到甜絲絲的。
可是在他滿懷喜悅之中,忽地就有一個念頭升起:「紅英對我一片深情,但厲大哥卻未必知
道。在他的心中,只怕還是一種情願的錯把紅英的友誼當作了愛情呢!」
金逐流看了那方詩帖,過去的種種誤會都已冰消,一切也都瞭然於胸了。他知道史紅英
對厲南星的感情純是友誼,對史、厲那次的「婚事」,不必史紅英向他解釋,他也猜想得到
史紅英的用心,對她完全諒解。
可是想到了那樁「婚事」,金逐流心上的一個「結」仍是未能解除。「那樁婚事」事實
已自證明是史白都擺下的圈套,用來誘騙厲大哥上當的。紅英之所以假意答應婚事,料想也
是因為厲大哥是我的好反的緣故,她當時孤立無援,假意答允婚事就對以和厲大哥聯手對付
她的哥哥。但當晚他們才入『洞房』史白都的伏兵已出,她的這番用心,卻不知已經和厲大
哥說了沒有。厲大哥是和她行了禮的,名份上紅英還是他的妻子,我怎能奪『嫂』為妻?即
使可以向他解釋,但我卻又怎生開口?唉,這不但要使厲大哥難以為情,我,我也不願他心
受創傷的啊!」
金逐流哪裡知道,那日的「婚禮」,史紅英是用一個丫頭替她拜堂;厲南星不但早已盡
悉其中原委,而且正是深自抱愧,特地趕來西昌,想找金逐流說明此事的。
可惜,他雖然知道了金逐流已經到了西昌,卻是無法與金逐流見面。
且說厲南星與李敦那晚從客棧逃了出來在李敦一位朋友家中,這人名叫關大倫,是義軍
派在西昌「臥底」的一個人,在將軍府中擔任一個不大不小的差事。正因為他在將軍府中有
個掛名差事,那晚在城中大加搜索的官兵,在他的家中只是略略一看,並沒仔細搜查,厲、
李二人這才得以躲過。
史紅英送芍葯出城,以「新娘子」的身份在街上拋頭露面,此事轟動全城,厲、李二人
躲在關大倫家中也知道了。厲南星料想金逐流一定會在出紅英所經之處出現的,可惜他卻不
能出現。
中午時分,關大倫帶回來一個消息,說道:「李大哥,你可以放心了,大嫂已經平安進
了城啦。她是混在樂家的班子裡進來的,進城的時候,正好碰著史紅英出城,得以免受盤
查。另外還有一個人也跟她混了進來,李大哥,你猜清這個人是誰?哈,只怕你也料想不
到!」
李敦聽說妻子已經平安進了城,心裡甚為高興,笑道:「跟她一起來的,那一定是個女
子了。是竺尚父的女兒竺清華嗎?」關大倫道:「不是,是紅纓會總舵主公孫宏的女兒公孫
燕。哈哈,這你可沒有料到吧?」
李敦又驚又喜,說道:「真是沒有料到。公孫舵主也到了大涼山麼。」
關大倫道:「這倒不知。不過有他女兒來到,亦已可令史白都膽寒了。」要知紅纓會乃
是江湖上的第一大幫會,勢力還在六合幫之上,公孫宏的女兒若是挺身而出,相助義軍,史
白都自是不能不顧忌三分。
關大倫道:「咱們的人已經和樂家班子接上了頭,大嫂也知道你是在我這裡了。不過我
為了謹慎起見,還是請她暫時不要來此看你,你不會怪我阻攔你們夫妻相會吧?」
李敦笑道:「小心為上,這是應該的。關大哥請別取笑。」
關大倫又道:「不知怎的,厲大哥到了西昌,這件事她們也知道了。但和她們接頭的那
一人,如不知道厲大哥也是在我這兒、她倒還請他打探厲大哥的消息呢。」
李敦詫逍:「拙荊從未見過厲大哥,她卻是怎地知道的?」
厲南星道:「公孫燕是從大涼山來的,想必是她告訴了李大嫂。」
關大倫笑道:「這位公孫小姐倒是很掛念你呢,要不要告訴她你在這兒?」
厲南星搖手道:「我看不必多此一舉了。」李敦也道:「不錯,她們雖然是受聘而來,
但一定也是有人監視的,咱們的人不宜和她們多通消息。」
厲南星知道了公孫燕已經來到西昌之後,心緒甚不安了。這一晚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暗自想道:「她一定是瞞著竺尚父偷偷的來找我的,咳,想不到她對我竟是如此關心,不惜
為我冒性命之險!只可惜我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恐怕是要辜負她的心事的
了。」話雖如此,但厲南星一閉上了眼睛,公孫燕那嬌憨可愛的影子就在他的眼前搖晃。
第二日己是到了帥孟雄結婚的「吉日」,婚禮定於中午舉行。厲南星、李敦二人扮作關
大倫的隨從,跟著他進了將軍府。
將軍府擠滿了本地官員與各方賀客,禮堂外面是一個大院子,東面有一台戲上演,西面
則是說鼓書和清唱的樂家班子,另外花園裡還有幾台戲。自問沒有資格進禮堂觀禮的人,都
集中在院子和花園裡看戲聽歌。
關大倫等人擠到了院子,只見周圍已經佈滿了便衣衛士。關大倫是在將軍府當差的認得
這些衛士,其令得他們吃驚的是,在禮堂門口,站著一個六合幫的香主董十三娘。
在董十三的兩旁站立的是青符道人與圓海和尚,這三個人都是金睛火眼的注視著每一個
進入禮堂的人。厲南星湧到了台階下面,正好聽得圓海粗聲粗氣地說道:「金逐流這小子化
了灰我也認得,他若敢來,我捨了命也得替你報昨日之仇。」董十三娘道「你嚷什麼?是要
出我的丑嗎!哼,我只怕這小子不來!」圓海道:「是,是,你不許我說話我就不說好
啦!」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咕噥一句道:「也難怪你生氣,你昨天吃的虧委實是太大了!」
原來董十三娘給金逐流用重手法點了穴道,本來是要十二個時辰之後方能自解的,史白
都等不見她回來,派了青符、圓海兩人來找,找著了她,替她解了穴道,這才能夠及時趕
到。她吃了如此大虧,當然是不肯把金逐流放過了。帥盂雄得知金逐流確實已到西昌,心裡
也不禁暗暗吃驚,因此也就更加強了防備。
夫大倫本人是有資格迸禮堂觀禮的,但卻不便帶隨從進去。董十三娘等人在禮堂門口虎
視耽耽,李敦和厲南星雖然業已改容易貌,也怕瞞不過她的眼睛。無可奈何,只好放棄進入
禮堂的打算:在院子望假裝看戲,混進了人叢之中。
厲南星又驚又喜,心裡想道:「逐流果然是來了,禮堂看守得這樣嚴密,他若是已經混
入禮堂,一定會給人發現。裡面既然沒有鬧事,想必他是在這院子之中。」手上戴起了金逐
流父親給他的那個戛玉戒指,希望金逐流見了這個戒指,認出是他。同時他自己也在暗中留
意院子裡的客人。
看來看去,沒有一個人像金逐流,也沒有形跡可疑的人擁到他的身邊。厲南星好生失
望,心想:「逐流一定會來的,卻怎的還不見他來呢?」
此時樂家班子的姑娘都已排列台上,李敦的妻子何綵鳳正在說鼓書。李敦擁到了台下,
厲南星等不見金逐流,也只好姑且聽書。
公孫燕用青布包頭,手抱琵琶,扮成一個班子裡的姑娘。她雖然化了裝,但那雙靈活的
眼睛,厲南星一看就認出來了。
厲南星正在盤算用什麼方法和公孫燕打個招呼,忽聽得哨吶聲響,鼓樂齊鳴,鞭炮噼噼
啪啪的爆了起來。新娘的花轎已經抬到府門。
史白都護送妹妹緊跟在花轎後頭,院子裡的客人閃開條路,史白部把妹妹扶出花轎,一
個伴娘一個丫頭一先、一後的牽著新娘步入禮堂。這個丫頭就是史紅英那個心腹廠鬟牡丹。
她是下了決心來與史紅英同生共死的。正是:
主婢同心闖虎穴,要將熱血灑華堂。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問分解。
第三十六回 帕上脂痕刀上血 鏡中儷影霧中花
當史紅英踏上台階,緩緩走入禮堂的時候,台上台下急煞了幾個人。
在台上著急的是公孫燕與何綵鳳,在台下著急的是厲南星和李敦。
這四個人都是想協助史紅英行刺帥孟雄的,可是他們根本就沒有接近帥孟雄的機會,只
能眼睜睜地看著史紅英走入禮堂。
何綵鳳參加的這個樂家班子是清一色的女班,本來以為可以進入內堂演唱,以娛官眷
的,誰知卻被安排在院子裡登台,和本地的幾個戲班同樣看待。眾目瞪瞪之下,在台上演唱
的何綵鳳心裡著急,可還不能不強顏歡笑,按拍輕歌,生怕唱漏了詞兒,和錯了節拍,給人
家看出了破綻。
台下人頭擠擠,厲南星認出了公孫燕,公孫燕尚未發現厲南星,她心中的焦慮,亦是不
在何綵鳳之下。
但最著急的還是厲南星,他是懷著贖罪的心情,決意捨了自己的性命,來救史紅英的。
但禮堂門口有董十三娘等人把關,史紅英旁邊又有史白都監護,他找不著金逐流,卻是孤掌
難鳴,即使不顧性命,亦是無濟於事,厲南星在一時激動之下,本來就想不顧一切衝進去
的,幸虧李敦將他拉往,厲南墾聽了李敦的勸說:「冒昧出手,只會打草驚蛇,反而誤了大
事。」這才稍稍冷靜下來。
只有史紅英的心情卻是十分平靜。她中指套著的指環壓著一枚毒針,這是金逐流給她
的。金逐流她給她的那個紙團藏在袋中,那十二個字深深的印在她的腦海:「我已來,毋驚
恐,此毒針,留備用。」
她有著一份對金逐流的信賴,她知道金逐流說出了這樣的話,那就是捨了性命也一定要
保護她的了!
但是史紅英也並不企求僥倖,如果金逐流能夠救得了她固然很好,救不了她,她與帥孟
雄同歸於盡,那也正是她的所願。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要金逐流明白她的心跡,知道她
是愛他。如今她已經知道金逐流是一定會來的了,她能夠讓金逐流親眼看見她行刺帥孟雄,
她寫的那封信即使交不到金逐流手上,金逐流也會明白她的心跡的了。死有重於泰山,有輕
於鴻毛。這樣的死,無負於知己,有助於義軍,這還不是最大的幸福嗎?
史紅英輕輕捏了一下牡丹的手,這個與她情同姐妹的丫頭是決意來陪她同死的,此際她
唯一的心事就是覺得連累了這個丫頭了。她發覺牡丹的掌心淌著冷汗,她輕輕捏了她一下的
手掌,這是一個無言的安慰,這也是給了她一般無形的力量,使得牡丹慚復了鎮定。
禮堂裡奏起琴瑟調和的樂曲,婚禮就要開始了。
擠在院子裡的沒資格進去觀禮的客人,此時都已無心看戲,每一個人都是伸長了脖子望
入禮堂。雖然隔著數十級的台階,禮堂中的情形,在院子裡其實是一點也看不見的,看見的
不過是,把門的衛土,和靠近門邊的一些客人的背影而已。
厲南星緊緊抓著李敦的手,低聲問道:「怎麼辦?」
李敦也想不出好主意,苦笑答道:「只好見機行事吧!」
樂聲悠揚中,忽然有三個人來到樂家班子的這座戲台之下,此時何綵鳳還在台上說書。
這三個人一個是將軍府的總管安俊庭,一個是連城虎,還有一個則是擅於使毒的賀大
娘。
他們三人悄悄而來,院子裡熱心於「觀望」婚禮的客人都沒有留意,李敦卻是早就看
見。
李敦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城虎是給他收服了的,此際竟然和將軍府的總管安俊庭同來,
那還能否什麼好事?李敦情知不妙,便與厲南星暗暗跟在他們後面。
樂家班的班主看見總管來到,連忙上前招呼。安俊庭道:「別打斷這位姑娘的說書,照
常的唱下去吧!」
何彩風勉強唱完一段,正要換人,安俊庭又道:「這位姑娘唱得很好,我要請她賞面,
再給我唱一段紅拂夜奔!」
「紅拂夜奔」正是何綵鳳那日在大明湖畔唱過的一段鼓書,那日曹振嶸的兒子帶了護院
與家丁前來搶她,這段鼓書是連城虎曾經聽她唱過的。
如今安俊庭指名點唱這段鼓書,不用說是連城虎出的主意,也分明是要試探於她的了。
何彩風情知他們來意不善,但卻不能不唱,她暗自咬了咬牙,心裡想道:「我一定要鎮
定、鎮定。決不能露出絲毫破綻!」
安俊庭圓睜著骨碌碌的一雙眼睛,銳利的目光向著台上掃去,似乎像在搜索什麼。過了
一會,與連城虎交換了一個跟色,各自點了點頭。
原來連城虎怕死貪生,在安俊庭、史白都逼供之下,不但將李敦與厲南星招了出來,而
且將他和彭巨嶸那日遇見樂家班子所發現的一些可疑情節都一一地吐出來了。安俊庭捉不到
李、厲二人,得了這條線索,自是不肯放過。
何綵鳳一曲未終,安俊庭忽地喝道:「停!」
班主大吃一驚,惶然說道:「她唱得不好,要不要換……」
安俊庭磔磔一笑,說道:「好,好!誰說她唱得不好?正因為她唱得太好了,所以我請
她下來領賞!」
何綵鳳放下了梨花簡,輕掠雲鬃,作出羞澀的樣子說道:「小女子唱得不好,大人謬賞
了。」此時她已發現人叢中的李敦,李敦和厲南星二人正在向台邊擠來。何綵鳳必須貌作從
容,拖延時刻。
安俊庭就像一隻業已發現了老鼠的貓兒似的,料想何綵鳳逃不脫他的魔爪,不妨盡情戲
弄又再笑說道:「我是個大老粗,不解妙處,好在這裡有個知音之人!連大人,還是你來說
說她的好處吧,也好叫她們知道咱們是賞罰分明!」
連城虎哈哈笑道:「想不到在這裡聽到了山東的梨花大鼓,這是鼓書中的『妙品』啊!
何姑娘,你混在川西的一個小班子裡,不賺太委屈了自己嗎?嘿嘿,哈哈!真人面前何必再
說假話,快快隨我進去領賞吧!」
原來何綵鳳甚有語言天才,她改用川西的土音說書,腔調模擬得維妙維肖,旁人都是聽
不出來。可是連城虎點的是她那日唱過的那段「紅拂夜奔」,她雖然力持鎮定,終是不免露
出些許破綻,給連城虎聽出了她原來的鄉音。
安俊庭跟著冷笑道:「樂老頭,你這個班子裡似乎多出一位姑娘,嘿嘿,就是這位姑
娘!你叫她也一同下來領賞吧!」用手一指,指的正是公孫燕!
原來安俊庭也是一位武學的大行家,公孫燕身上藏有軟劍,給他看出來了!
公孫燕沒有何彩風的沉著,登時抽出利劍,撲下台來!何彩風只好跟著出手,冷笑道:
「連大人,你要領賞,我就成全你吧!」一揚手,把那柄說鼓書用的小腿子飛出,向連城虎
打去。這是她的獨門暗器,外面加上一層黑漆,看似木頭,其實印是精鐵所鑄。
公孫燕腳未沾地,賀大娘亦已揚手發出暗器,是三柄毒蒺藜。這是一種份量沉重的暗
器,賀大娘因見她輕功了得,本領料想不差,只恐用梅花針之類的暗器會給她的掌風掃落,
是以便出這種沉重的毒蒺藜,而且一發就是三柄!想她身子懸空,輕功再好,也是難以盡數
閃開;身子懸空,有力亦是無處施展,這種沉重的暗器,決計難以打落。三柄毒蒺藜,至少
非中一柄不可!
賀大娘打的如意算盤,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在她的毒蒺藜正自向台上飛去,
眼看就要打著正在向台下來的公孫燕之時,猛聽得一聲大喝!
霹靂的一聲大喝隨著一道白光飛起,端的似是雷鳴電閃,只見厲南星連人帶劍,化作了
長虹,橫空掠過,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賀大娘所發的三柄毒蒺藜,
給他的玄鐵室劍一揮,斷為六截,四方飛出,院中賓客,紛紛躲避!
厲南星拉著公孫燕的手,兩人使了個「比翼雙飛」身法,輕輕巧巧的落在地上。公孫燕
驚喜交集,叫道:「厲大哥,是你!」幾乎疑是夢中!
這一邊,厲南星破了賀大娘的暗器;那一邊,何綵鳳飛出的打穴錘子卻也給安俊庭打落
了。
安俊庭身為將軍府總管,武功自非庸手。一打落了何綵鳳的暗器,立即便是一抓向她抓
去。這一抓勁風呼呼,竟是狠辣異常的大力鷹爪功!
李敦喝道:「給我躺下吧!」安俊庭那一抓堪堪就要抓到何綵鳳的面門,忽覺微風颯
然,隱隱帶著一股腥氣,李敦發出的梅花針亦已射到了他的後心!安俊庭聽風辨器,知道這
毒針乃是射他背心的三道大穴!
安俊庭焉敢讓李敦的毒針射進他的穴道?百忙中使出個「黃鵲衝霄」的身潔,平地拔起
丈許,三枚毒針,從他腳底飛過。
安俊庭避過了毒針,那一抓也就未能抓著何綵鳳了。何綵鳳輕功不弱,迅即掠過一邊,
拔劍就刺連城虎。
連城虎中毒已有兩天,空自一身武功,已無氣力使用,心裡一涼,歎口氣道:「反正我
也不想活了,你就殺了我吧。」何綵鳳是個從未殺過人的女子,見敵人毫無抵抗,這一劍倒
是下不了手。正躊躇間,安俊庭已是猛撲過來,揮刀向她斬下。李敦走上前來,在連城虎肩
頭輕輕一拍,冷笑說道:「連大人,你可真是對得住朋友啊!你既然只要富貴功名,那我的
解藥也不能給你了。但我也不殺你,讓你自己懺悔去吧!」李敦拔劍出鞘,夫妻聯手,並肩
禦敵。連城虎躲過一邊,又是慚愧,又是後悔。
賀大娘喝道:「好呀,姓厲的小子,你居然還沒有死,老娘就成全你們,讓你們做個同
命鴛鴦吧!」
厲南星叫道:「小心,這妖婦爪上有毒!」說時遲,那時快,賀穴娘已是抓到了公孫燕
的背心,公孫燕一個斜身滑步,閃了開去。
厲南星怒道:「今日非切下你的毒爪不可!」退後三步,揮起玄鐵寶劍。賀大娘深知玄
鐵寶劍的厲害,豈敢讓他施展。」
賀大娘的勾拿撕撲功夫極為狠辣,厲南星給他近身纏鬥,玄鐵寶劍竟然施展不開。
雜在賓客之中的便衣衛士紛紛亮出兵器,一擁而上。公孫燕冷笑道:「叫你們知道姑娘
的厲害!」陡然間只見寒光閃閃,衣袂飄飄,公孫燕展開了獨門的輕功身法,當真似是蝴蝶
穿花,蜻蜒點水,一口長劍在人叢中左穿石插,四下遊走,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啊
喲!」「不好!」之聲此起彼落,眨眼之間,眾衛士的刀劍堆滿一地!公孫燕的劍招快如閃
電,每一招都是刺向對手的脈門。眾衛士只見眼前寒光一閃,手腕已是中劍。簡直沒有招架
的餘地。
公孫燕殺得興起,喝道:「老妖婆,你也吃我一劍!」青鋼劍揚空一閃,唰的向賀大娘
刺去。忽覺勁風颯然,一條大漢突然從人叢中撲出來,隔在公孫燕與賀大娘之間,反手一
拍,三指擒拿,竟然把她的長劍奪了過去。
這個人是冀北的獨腳大盜鄭雄圖,本來是給大內總管薩福鼎收買了的,去年帥孟雄到京
給薩福鼎祝壽,見他武藝高強,又轉聘他至西昌的將軍府中,做了衛士的教頭。
鄭雄圖手腕也中了一劍,但不是恰好刺著脈門,他練有鐵砂掌功夫,皮粗肉厚,雖然給
劍尖劃破了皮肉,仍然把公孫燕的劍奪了。
旁邊兩個衛士看出便宜,揮劍急上,這兩人在將軍府的眾衛士之中,也算得是劍術好
手,兩人左右夾攻,雙劍同時刺到、厲南星看得怵目驚心,不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但
他給賀大娘纏住,急切之間,卻是衝不過去。
公孫燕笑道:「不礙事,且讓你們也看看我的奪劍功夫!」兩個衛士正自雙劍交叉刺
出,忽覺手上一輕,兩口長劍同時脫手。公孫燕這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比起剛才鄭
雄圖用硬功奪她的劍。手法更為『乾淨利落!
公孫燕雙劍到手,笑道:「以一換二,算來還是我佔了便宜!」話猶未了,已是身一隨
劍走,堵往了郊雄圖的去路。
鄭雄圖喝道:「撤劍!」重施故技,使出鐵砂掌的功夫抽她的劍柄,公孫燕左手劍倏地
反手一刺,快如閃電,後面「哎喲,哎喲!」之聲連起,身後那兩名衛士已是中劍倒地。這
一招「聲東擊西」的快劍,當真是匪夷所思,院中不乏劍術好手,竟然看不出她這一劍是怎
麼刺的!
鄭雄圖一掌打空,那兩名衛士已經倒地。鄭雄圖不由得心頭一凜,這才知道公孫燕的劍
法遠遠在他估計之上,去了輕敵之心。公孫燕冷笑道:「現在輪到你了,有本領的就再來奪
劍吧!」腳步微動,身形一晃,鄭雄圖目注劍尖,鐵砂掌剛要再發,陡然間只覺肩頭疼痛,
已是中了公孫燕的一劍!
原來公孫燕的劍術本來不是鄭雄圖所能克制的,只因她剛才不願多所殺傷,每一劍都只
是刺對方的手腕,卻不知鄭雄圖的本領在眾衛士之上,是以一個冷不及防,估計錯誤,這才
給鄭雄圖奪了她的劍的。
如今她已有了準備,出手又快又狠,鄭雄圖還如何能夠奪她的劍?非但奪不了劍,自身
也難保了。
鄭雄圖肩頭中劍,大怒喝道:「好丫頭,我與你拼了!」恃著鐵砂掌的功夫,心想拼著
再受一劍,也要將她斃於掌下。哪知公孫燕的身法古怪之極,鄭雄圖雙掌打來,她竟然一個
轉身,背向敵人。鄭雄圖從來未見過這種打法,不覺一怔。心神稍分,雙掌雖然仍以極猛烈
之勢打出,去勢已是稍微緩了一緩。就在這一瞬之間,陡地聽得公孫燕喊聲:「著!」雙劍
反臂刺扎,快得難以形容,「卜卜」兩聲,隨著「噹」的一響,鄭雄圖左掌掌心被利劍刺
穿,右掌掌心被劃了一個「十」字,因他右掌的掌力較強,是以公孫燕的一柄劍卻也給他打
落。
但公孫燕不過失了一劍,鄭雄圖卻是雙掌齊傷,這個傷比剛才肩頭中的一劍可是厲害多
了。俗語說「十指痛歸心」,何況掌心被利劍穿過。鄭雄圖忍不住疼痛,大吼一聲,倒躍三
步,向後便倒。
賀大娘在他後面,這一倒恰好就撞著了賀大娘。賀大娘不知是友是敵,忽覺背後有人撲
來,當然不能不衛護自己,於是信手一抓一推,喝聲:「去!」把鄭雄圖龐大的身軀,推出
了一丈開外。
公孫燕身法何等快捷,跟著撲擊,如影隨形,「嗖」的又是一劍。鄭雄圖手掌已伸不
開,雙臂握拳擊下,身上又中了一劍。鄭雄圖本來是拼著與公孫燕兩敗俱傷的,是以竟然不
顧身上中劍,拳頭仍打下來。公孫燕見他如此凶悍,心裡也不禁暗暗吃驚!
不料鄭雄圖的拳頭還未打到公孫燕身上,雙臂忽地軟綿綿地垂了下來。公孫燕一個「裙
邊腿」踢出,撲地一勾,鄭雄圖水牛般的身軀倒了下去,只是發出一聲呻吟,竟然就斷了
氣。這一下倒是公孫燕始料之所不及,心道:「我這一劍也還不是致命之傷,怎的地就死
了。
原來他給賀大娘抓了一下。賀大娘的指甲是有毒的,那一抓恰恰抓著他肩上的傷口,傷
上加傷,劇毒滲入血管,轉眼之間,已是毒發身亡!
高手搏鬥,哪容得有絲毫失誤,賀大娘在推開鄭雄圖之時,招數不免稍緩,近身纏鬥,
講究的以快打慢,招數一緩,登時就給了厲南星一個反撲的機會。厲南星一掌拍出,立即把
賀大娘推開,跟著便是一劍!
賀大娘不過是仗著毒爪的厲害,焉能擋得玄鐵寶劍的一擊?她雙掌齊推,但掌力卻不足
盪開劍尖,只聽得「喀嚓」一聲,賀大娘雙掌齊斷。公孫燕順手補上一劍,穿過了她的琵琶
骨,也就不再理會她的死活了。
厲南星道:「快去幫忙李大哥!」公孫燕道:「好!」就在此時,忽聽得「轟隆」一
聲,隨即驚叫之聲四起。原來是連城虎因見賀大娘已經斃命,不由得心念全灰。想道:「賀
大娘死了,我還向何人去討解藥?李敦雖然饒我,我也是活不成了。又何必再受數日之
苦?」於是一頭碰在假石山上,自殺而亡!
擠在院子裡的賓客,幾曾見過如此慘酷惡鬥的場面?人人都是只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
轉眼間逃得乾乾淨淨。有幾個膽小的,想逃都跑不動,雙腿一軟,癱在地上就嚇暈了。
賓客盡逃,院中倒騰出了一片空地,史白都約束的兩個高手——青龍幫的幫主高大成和
白虎幫的幫主杜大業———個手使狼牙棒,一個揮舞護手鉤,雙雙搶到,攔阻厲南星、公孫
燕。
厲南星一劍劈去,高大成舉棒遮攔,高大成自負大生神力,不料劍棒交擊,「噹」的一
聲巨響,高大成的狠牙棒竟給玄鐵寶劍削去了一截。高大成虎口流血,疾忙閃開。但他的狼
牙棒卻未脫手,厲南星也感虎口酸麻,顧不得再劈第二劍,身形一晃,就從高大成身邊掠
過。
公孫燕跟著一劍刺去,高大成怒道:「你這小丫頭也來欺我!」狼牙棒橫棒一擋,哪知
公孫燕的長劍竟似會拐彎似的,「嗤」的一聲輕響,高大成左臂著了一劍。
杜大業雙鉤盤旋刺出,雙鉤乃是殼制刀劍的一種兵器,公孫燕疾刺七劍,劍尖雖沒給他
雙鉤鎖住,卻也破不了他的招數。高大成受了一點輕傷,越發大怒,狠牙棒舞得呼呼風響,
渾身上下,潑水不進。公孫燕再想傷他,已是不能。這兩人都是一幫之主,武功甚高,二人
聯手把公孫燕逼得步步後退。公孫燕閃電劍法的威力發揮不出,漸漸落在下風。
院子裡武功最強的是將軍府的總管安俊庭,李敦夫婦聯手戰他,兀是感到吃力。
厲南星趕到,立即便是一招「力劈華山」,安俊庭聽這金刃劈風之聲極為強勁,吃了一
驚,心道:「這小子好橫,只怕不能力敵。」他應招也是當真迅速,一個「移形換步」,避
開了李敦夫婦的雙劍,七節鞭輕輕一揮,使了個「帶」字訣,將厲南星的玄鐵寶劍撥過一
邊。可是厲南星的玄鐵劍實在是太過鋒利,端的有「吹毛立斷」之能,安俊庭雖然能夠解開
他的招數,七節鞭卻給他的寶劍削去了一節。此時院子裡的衛士十九受傷,沒傷的也插不進
手。
厲南星疾劈三劍,安俊庭的長鞭又斷了兩節,「七節鞭」變成了四節鞭,安俊庭大叫
道:「來人啦!」要知院子中的高大成、杜大業、鄭雄圖等人,本領雖然不差,卻只能算是
第二流的高手。第一流高手都在禮堂之中。
院子裡已經打得天翻地覆,禮堂裡的人不會不知,但卻不見有人來援。安俊庭覺得十分
奇怪,迫不得己,只好出聲召喚。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得禮堂中也是人聲鼎沸,同樣的有人大叫:「來人啦!」
禮堂中有人衝出來了,假如是倉皇逃命的一眾賓客,原來禮堂裡也出了事情,而且是更
為驚人的事情!
且說史紅英扶著牡丹,緩緩走入禮堂。從蒙頭的羅帕縫隙偷窺出去,只見文道莊、文勝
中叔侄、海砂幫的沙千峰、沙重山父子以及當今之世唯一把修羅陰煞功練到第九重的陽浩等
人,都在賓客之中。再加上她的哥哥史白都以及六合幫的三大香主,禮堂中當真可以說得是
高手如雲、群雄雲集。
史紅英見了如此陣仗,心裡也不由得暗暗吃驚!這吃驚並非是為了自己,她自己是早已
拼著豁了性命的了。她是為金逐流擔憂!
她還未曾發現金逐流,但她堅信金逐流是一定會來的。但在這許多高手環伺之下,金逐
流除非不露面,一露面只怕也是難免有性命之憂!
心念未已,只聽得「贊禮生」叫道:「新人上堂,新郎請出!」
帥孟雄喜洋洋地走上的來,手中拿著一把折扇,按照當時所行的習俗,他應該用折扇挑
開新娘的羅帕,然後和新娘拜堂。
新郎已來迎接新娘,護送新娘的大舅子史白都自是要退過一邊了。史紅英攜來的「陪嫁
廠鬟」則還是跟在她的後面。
正當新郎伸出折扇的時候,忽聽得新娘一聲冷笑,新郎大叫道:「你……」陡然間只見
新娘己是自己甩開了羅帕,右手拿著一把明晃晃的短劍,左手握著一根長鞭。長鞭橫掃,短
劍向著新郎的胸口直刺!
原來史紅英已把那口毒針插進了帥孟雄的肩頭。
帥盂雄也不是毫無戒備的,但小小的一口毒針,藏在史紅英的指甲縫中,這卻是他料想
不到,也看不出來的。
史紅英的軟鞭、短劍則是藏在她那「陪嫁丫頭」牡丹的身上。帥孟雄、史白都只注意到
史紅英身上沒藏兵器,卻沒有注意她的丫頭。這個丫頭竟敢與史紅英同謀,不惜犧牲自己的
性命,這也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
史紅英射出了毒針,跟著取鞭、拔劍、進招,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
驚呼駭叫之中,只見寒光一閃,史紅英的短劍已是刺到了帥孟雄的胸口,縱有滿堂高
手,也是難以救他性命的了。
這剎那間,每一顆心都好像要從腔子裡跳出來,每一個人都以為血濺華堂勢所不免!但
不料這一劍刺下,卻只是聽得輕輕的「嗤」的一聲,帥孟雄倒躍三步,閃過一邊,竟然沒有
倒下,身上也無半點血跡!
原來帥孟雄身經百戰,武功又高,雖然變起倉卒,中了毒釘,居然臨危不亂。百忙中他
來不及拔出隨身佩劍,就用那柄折扇當作兵器,折扇一張,使出最上乘的卸力化勁的功夫,
史紅英一劍從他的扇面劃過。劍尖登時就滑過了一邊。折扇雖給戳穿,卻沒有刺到他的身
上。
但這輕輕的「嗤」的一響過後,只聽得「哎喲,哎喲!」「卜通,卜通!」之聲此起彼
落。原來史紅英這一招乃是左鞭右劍同時施展的,在短劍向前直刺之時,她的長鞭也在同時
橫掃出去。這一鞭就卷翻了幾個觀禮的客人,恰恰構成了帥孟雄與她之間的障礙。帥孟雄僥
幸逃了性命,大怒之下,正要出手擒拿,有兩個被絆翻的客人,卻恰巧向他倒下。
有資格進這禮堂觀禮的都是達官貴人;帥孟雄不敢傷貴賓的性命,雙掌一出,抓住了那
兩個客人,輕輕推過一邊。說時遲,那時快,史紅英又已是「回風捲柳」,疾掃三鞭,這一
來遭受「無妄之災」的「貴客」更多,橫七豎八的倒滿了一地。
史白都又驚又怒,喝道:「你這賤丫頭反了反了!你,你,你,你是不想活啦!」史紅
英冷笑道:「不錯,我是反了,我是不想活了。但這裡最少有一個人要陪我死掉,他就是你
所要巴結的帥孟雄!」
帥盂雄故作鎮定,縱聲笑道:「區區一口毒針,諒它也還不能就要了我的性命。史姑
娘,你扔掉兵器,趕快向客人賠罪,咱們還可商量。」此時帥孟雄何嘗不知史紅英已是決不
能再做他的新娘,但他卻是有所顧忌,怕逼得狠了,史紅英出手大傷賓客!帥孟雄以為自己
的內功深厚,初時的確是不大把這毒針放在心上,不料他笑聲未了,只覺半邊身子已經麻
木,這才知道這枚毒針非比尋常。連忙調勻氣息,運功御毒,不敢再動。
史白都道:「帥將軍你進去歇歇,這賤婢我來替你懲治!」史紅英鞭不停揮,喝道:
「你敢上來!你要上來,陪我死的就不只一個了!」
史白都冷笑道:「你的功夫是我教的,豈能在我面前逞強?哼,我為什麼不敢上來?」
劈空掌發出,一股掌風盪開史紅英的長鞭,大踏步就上。
帥孟雄的一個副官驚叫道:「史幫主,別魯莽!」此時眾賓客已是紛紛奪門奔逃,但給
史紅英打翻的那十幾個客人,還是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急切間哪裡能夠掙扎起來?
禮堂中高手雖多,但這十幾個倒滿一地的客人,卻等於是安置在史紅英周圍的絆腳石。
當真大打起來,這些人焉能保得性命?那個副官擔憂的正是這層。
史白都道:「不礙事!」只見他邁步上前,連環起腳,把躺在地上的客人一個個地踢得
飛向大堂的門口。說也奇怪,那些人挨了他的一腳,落下地時,卻是站得平平穩穩。倒好像
史白都不是用腳,而是用手將他們輕輕提起,再放下來似的。原來史白都的力道用得巧妙之
極,踢在他們的身上,卻能夠今得他們絲毫無傷。史紅英的長鞭給他的掌風盪開,也是施展
不了辣手。
那些客人並沒受傷,但有幾個卻嚇破了膽,落在門邊,竟然不會逃走,軟綿綿的靠在別
人身上,因此又跌下來。那個副官忙叫衛士扶他們出去。轉眼間滿堂賓客走得乾乾淨淨。
那個小丫鬟還在史紅英身邊,史白都掃清了「絆腳石」,大喝一聲,騰地飛起一腳,就
向她踢去。他恨這個丫鬟與史紅英同謀,這一腳可就不是兒戲的了,而是當真要取這小丫頭
的性命。
史紅英吸了口氣,使出渾身氣力,反手一鞭,史白都單憑掌風蕩它不開,伸手一抓,抓
住了她的鞭梢。那一腳勢道略緩,但仍然向這小丫頭踢去。
眼看這小丫頭性命不保,史紅英也難逃魔爪,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忽所得「轟隆」一
聲,突然有個人從空中跳下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金逐流。
原來金逐流昨晚進城之後,就悄悄的潛入這個禮堂,躲在將軍府的匾額後面。他是早已
估計到了今天不容易混進來的。
史白都一腳踢出,陡然間只覺足心一震,原來是給金逐流的一枚銅錢打著了他的足心。
史白都穿著厚底粉鞋,又正是用猛力踢出去的,小小一枚銅錢自是不能今他受傷,但金逐流
突然出現,饒是史白都膽大,也不能不嚇了一跳。此時受了暗襲,又不知金逐流還有什麼厲
害的後著,只好趕緊縮腳鬆手,閃過一邊。
那塊「將軍府」的大匾額給金逐流一拳打爛,從半空中跌下來,站在門口的衛士連忙閃
避。有兩個跑在最後面的賓客給木塊打穿了頭。
金逐流趁著史白都猛然受驚,閃身躲他之際,閃電般的掠過去,攔腰抱起那個丫頭,在
她耳邊說道:「有我保護你的小姐,你快走吧!」振臂一拋,把這小丫頭拋出了門外。
史白都喝道:「好小子,你當真是膽大包大!」金逐流哈哈大笑道:「多承誇獎,好,
這就請你看我虎口拔牙的手段!」笑聲未已,雙方已是閃電般的交上了手,以劍對劍,以掌
對掌,快速無倫的鬥了三招。
金逐流左拳一晃,橫肘撞出,陡的一拳走上,中指的節骨凸出,如同稜角似的,敲打史
白都的耳門。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羚羊掛角」,看似拳打下巴,真正厲害之處卻在他中
指的敲走。耳門的軟骨最為脆弱,倘給擊碎,不死也要變成白癡。
史白都識得厲害,焉能給他打中?當下還了一招「天王托塔」,石臂一圈,掌背一揮,
反手便施擒拿絕技。
史白都以攻為守,解拆得當真是沉穩狠辣兼而有之。不料金逐流這一招卻是虛招,史白
都一抓抓空,只聽得「哎喲」一聲,旁邊有一個人跌跌撞撞的斜竄出去,嘴巴一張,噴出一
口鮮血。金逐流笑道:「史幫主,你看我虎口拔牙的下段如何?」把手一揚,一股腥風向史
白都劈面打去,史白都只道是什麼喂毒的暗器,不敢手接,當下揮袖一捲,捲來一看,卻原
來是兩隻帶血的門牙!這個被打落門牙的人是海砂幫的幫主沙千峰,原來沙千峰看見金逐流
已在和史白都惡鬥,金逐流似是處在下風,他想撿這個便宜,上來偷襲。哪知金逐流眼觀六
路,耳聽八方,卻故意裝作不知,口中和史白都說話,劍掌也都在向史白都攻去,待到沙千
峰來至背後,這才驀地將擊向史白都的那招虛招移前作後,化虛為實,移來給沙千峰「受
用」,一拳就打落了他的門牙。沙千峰是一幫之主,武功甚是不弱,倘若與金逐流面對面的
認真較量,雖然仍是打不過金逐流,但也決不至於一個照面就吃大虧。
文道莊喝道:「金逐流休得逞能!」如飛撲上。史紅英軟鞭一揮,向沙千峰攔腰疾捲
開,沙千峰腳步尚未站穩,哪裡閃避得了,只覺肋骨一麻,已給史紅英軟鞭捲著,倒提起
來。
文道莊正在跑來,史紅英長鞭一抖、把沙千峰當作「人球」,向文道莊拋去。文道莊當
然不能讓沙千峰受傷,只好雙掌平伸,使出卸力消勁的功夫,傭柔和的力道把沙千峰接下
來。沙千峰接連吃虧,氣得哇哇大叫。
史白都朝功力本在金逐流之上,但見金逐流如此神妙莫測的手法,也自不禁暗暗吃驚。
金逐流笑道:「史幫主,我這虎口拔牙的手段,你要不要也嘗一嘗。」史白都怒道:「豈有
此理,你這小子也敢來欺我?」但他雖然大言炎炎,心裡卻也著實有點害怕,生怕金逐流使
出什麼怪招,即使不能打落他的門牙,吃了虧也不是當耍的。
此時金逐流在形勢上是以寡敵眾,十分不利。史白都料他逃不出去,於是打定了不求勝
先防敗的主意,貝他撲來,本能的斜身一閃。不料金逐流又是虛招,就在這瞬息之間,只聽
得他一聲長嘯,身形拔起,儼如鷹隼穿林,掠波海燕,倏地掠到了帥孟雄的身邊!
史紅英叫道:「不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他中了我的毒針,不要讓他有喘息的
機會!」
帥孟雄想不到金逐流來得如此之快,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金逐流反手一拿,已
是抓著了他的手腕。
帥孟雄也是好生了得,手腕已給敵人抓住,居然並不慌亂,百忙中使出敗中求勝的上乘
武功,一個「脫袍解甲」,身軀一矮,力貫雙臂,手腕一沉,交叉錯步,藉著腰部的一轉之
力竟然把金逐流彈開。
金逐流暗暗叫了一聲可惜,這一招若是他劍掌兼施的話,早就可以在帥孟雄身上擲個透
明的窟隆。只因他想擒住帥孟雄作為人質,卻不料帥盂雄雖然中了毒針,依然還能運用真
力。金逐流一掌之力制不住他,良機已是錯過。
就在此時,兩條人影向金逐流撲來,左面的是陽浩,右面的是文道莊,陽浩的「修羅陰
煞功」己練到了第九重境界,人未到,掌先發,饒是金逐流身有護體神功,也不由得機伶伶
地打了一個冷戰。
文道莊喝道:「哪裡走!」使出了「三象神功」,拳風呼呼,一招「橫身打虎」向金逐
流背心猛擊!
好個金逐流,在背腰受攻之下,身形平地拔起,使出了卓絕的輕功!文道莊的「三象神
功」與陽浩的「修羅陰煞功」各有干秋,功力悉敵,拳風與掌風碰撞,發出了郁雷般的聲
響,雙方都是不由自己的後退三步。金逐流卻已是捷如飛鳥般的從文道莊的頭頂飛過去了。
金逐流的偷襲雖然未能成功,卻也收了了「圍魏救趙」之效。禮堂中幾個頂兒尖兒的高
手,都忙著來救護帥孟雄,一時間卻是無暇去攻打史紅英了。
此時與史紅英交手的只有一個史白都。史白都的本領雖是遠遠在他妹妹之上,但在金逐
流突襲帥孟雄的這片刻之間,他也是心神不定,不知是去赴援的好,還是先把妹妹擒下的
好?史紅英打不過哥哥,但抵擋十招八招的本事總是有的,史白都稍一躊躇,金逐流已是閃
電般的又回來了!
帥孟雄掙脫了金逐流的掌握,只覺全身發麻,顯然是毒氣上升的跡象。帥孟雄吃了一
驚,心裡想道:「得趕快把賀大娘找來才好!」他還未知,賀大娘早已給厲南星殺了。
此時眾賓客正在紛紛向外逃跑,帥孟雄站在門口望出去,看不見賀大娘,連忙叫道:
「快快把賀大娘找回來!」
話猶未了,只聽得「嗤」的一聲,一道藍色的火焰飛上天空,片刻之間,只見南北西東
飛起了無數流星花炮,此起彼落,在天空上蔚成奇景,元宵之夜的煙花,也無如此熱鬧!
院中的衛土嘩然大呼:「有奸細,有「奸細!」呼喊聲中,已是隱隱聽得有轟轟隆隆的
土炮攻城的聲響。
城中各處放起的流星花炮,顯然是接應的信號。不用說是有「奸細」埋伏城中的了,而
且為數還不少呢!
原來最初升起的那道藍火是何綵鳳射出的「蛇焰箭」,城裡隱藏的義軍方面的人,一見
了這枝蛇焰箭就放起流星花炮,這是他們早已約好了的「裡應外合」的信號。
帥孟雄不愧有大將之才,雖驚不亂,一面叫人傳令出去,命令守軍鎮定對付,一面調派
好手,上前捉拿厲南星等人。可是他自己因為中了毒針,卻不能親自去指揮了。此時他固然
擔心外敵,但更緊要的則是給自己找尋解藥,於是不顧禮堂中的打鬥,就出去找尋賀大娘。
金逐流大喜道:「厲大哥在外面!」趁著這個混亂時機,運劍如風,就殺出去。
史白都抵敵不住他與史紅英的聯手急攻,只好讓開條路。
禮堂中好手如雲,但真正一等的高手也不過寥寥數人,陽浩與文道莊誤拼了一掌,此時
正在忙於調勻氣息,以免受了內傷,沙千峰接連吃了兩次大虧,傷得雖然不重,亦已是驚弓
之鳥,一時間竟是不敢向前。其他諸人,如董十三娘、青峰道人、圓海和尚、陽浩的弟子龔
平野、文道莊的兒子文勝中等等,武功雖然各有所長,卻都只能算是一流之間的腳色,這些
人也都是給金逐流殺怕了的,見金逐流似瘋虎般地衝出來,人人都是有點害怕。
金逐流一聲大喝,挺劍向守在門口的圓海刺去,圓海硬著頭皮,橫刀一擋,「喀嚓」一
聲,戒刀折斷,圓海嚇得魂飛魄散,連忙竄過一旁,乒乓兩聲撞倒了兩名衛士。
說時遲,那時快,金逐流一劍趕跑了圓海,第二劍已是向著董十三娘刺去,冷笑說道:
「臭婆娘,昨日饒了你的命,你展然還敢回來與我作對,要不要我再剝掉你的衣裳?」
以董十王娘的本領本來可以抵擋金逐流的十招的,但此際心中又是羞愧又是害怕,氣餒
了連最得意的神鞭絕技使出來都是不成章法,金逐流一劍撥開她的長鞭,跟著就是一招「劍
中夾掌」!
董十三娘霍的一個「鳳點頭」,躲得雖快,還是閃避不開,只聽得「啪」的一聲,已是
給金逐流用重手法結結實實地打了一記耳光,臉上登時開了花!
史紅英長鞭揮舞,文勝中不知她的厲害,上前攔截,未能近身,已是著了一鞭,打得他
哇哇大叫,青符道人揮劍襲擊,史紅英冷笑道:「樹倒猢猻散,我看你還是回去真正當道士
的好!」青符道人在六合幫中惡跡不多,和史紅英也沒有什麼恩怨,見此情景,心裡一涼,
低聲說道:「多謝姑娘善言相勸。」果然就讓開了路。
以青符道人的劍法而論,史紅英未必可以勝他,不料他不戰而退,這就給史紅英輕輕易
易地闖了出去。史白都大怒,「哼」的一聲飛身掠出,把青符道人踢了一個觔斗,跟著就向
史紅英的後心抓下。喝道:「待我抓了這個丫頭,再和你這牛鼻子算帳!」
金逐流反手一掌,替史紅英接了一招。青符道人爬了起來,朗聲說道:「我是外人也不
忍傷害史姑娘,你是哥哥,如要拿妹妹巴結權貴,我看不過眼,從今之後,各走各的路吧。
我在三清觀等你,但只怕你沒找我算帳的機會了!」
青符道人之所以敢於毅然反叛史白都,固然是由於給他踢了一腳,氣憤難當所至;但另
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則是他看清了大勢的確不好,此時城外千軍萬馬廝殺的聲音都可以聽得見
了,看來義軍破城已是指顧間事,他生怕義軍進了城,把他算做史白都的死黨,是以不惜和
史白都反臉,和向史紅英討好。
此時裡裡外外都在混戰,將軍府的衛士忙於對付敵人,誰也無暇去理會背叛六合幫的青
符道人,不過青符道人也不敢向史白都反戈一擊,他悄悄地溜走了!
史白都給金逐流擊了一掌,大怒說道:「即使西昌給你們的人攻破,城破之前,我也要
取你這小子的性命!」文道莊接聲說道:「不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他們!中兒,隨我
來報這一鞭之仇吧!」
文道莊功力深厚,此時已是調勻氣息,赴了出來,雙掌盤旋飛舞,左攻金逐流,右攻史
紅英。他恨史紅英打了他的兒子一鞭,十成攻勢中倒是有七成向著史紅英的。史白都心裡想
道:「你知道金逐流的厲害,卻讓我來對付他。」不過他畢竟也還是有點不大願意向妹妹痛
下毒手,寧可讓別人對付她。是以也並不抱怨文道莊,當下揮劍運掌,接下了金逐流的八成
攻勢。
跟著陽浩亦己調勻氣息,進了出來。金、史二人在三大高手圍攻之下,再想向外闖出去
已是不能了。正是:
石破天驚來刺客,刀光劍影鬧華堂。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