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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河洗劍錄》第3章
第十三回 舊地重來增悵惘 故人何往惹相思

  小楊子又道:「他做慣的日常工作一樣會做,只是神智不清,又聾又啞,我也曾請醫生

給他看過,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病。」

  金世遺忽地伸出中指,在他耳後的「竅陰穴」一彈,那老頭「啊呀」一聲叫將起來,忽

然抱著江南,乾號幾聲,那聲音就似受傷的野獸吼叫一般,叫人聽了,十分難受,感到恐

怖,又感到淒慘。

  江南流下淚來,問道:「老楊,你是給何人所害,說給我聽,我為你報仇,我是江南,

你想起來了?你不會說話,就寫給我看。」他記得楊老三是認得幾個字的,便把著他的手,

想叫他在泥土上書寫。

  楊老三似乎稍稍恢復了知覺,但只不過片刻,他的眼睛又黯淡無神,漠然的推開江南,

啞啞的胡叫一通,回復了先前的狀態。

  金世遺歎口氣道:「他是被人用陰毒的手法點了腦海穴,時日太久,若要給他解穴,非

用重手法不行。可是他毫無內功根底,又受不了重手法解穴。這已經是無法可想了!」

  江南叫聲:「苦也!」說道:「楊老三是唯一的線索,如今卻成了廢人,我義兄的遭

遇,還有誰能知道?」

  金世遺道:「事已如此,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用處了。不如先回氓山去吧。」

  江南自小得楊老三照料,難免傷感,當下只好留下幾十兩銀子給他的侄兒,略表心意,

然後又攜同他的兒子到陳定基的的墳墓前拜祭一番,這才離去。

  這回輪到了江南鬱鬱不歡,一路上都已無心說笑了。姬曉風忽地問道:「金大俠,你看

這是不是天魔教主幹的?」金世遺反問道:「你是根據什麼推測?」姬曉風道:「點腦海穴

令人癡呆的手法,似乎只是在喬北溟的武功秘籍中載有,當世懂得這種點穴手法的沒有幾

人。」

  金世遺道:「我最初也曾這樣推想,但再想一想,卻未必定是天魔教主。」姬曉風道:

「或者是那黑衣少年?」金世遺道:「那更不會!」江南連忙問道:「那麼在你心目中以為

是誰?」金世遺道:「目前我只是一種推測,對未曾證實的事情我不願亂說。總之,對陳天

宇夫妻的遭遇,我決不會置之不理就是了。」江南道:「我知道。」江南一向對金世遺極為

信服,雖然金世遺不肯仔細剖析,他已稍稍寬心,但也還有一點懷疑。

  江南心裡懷疑的是,陳天宇夫妻倘真是碰到強敵,為何不就近向少林派或氓山派求援,

卻要遠走避難?而且即算他走得匆忙,至今已有八九個月,也該托人給自己報個信息呀。

  但這兩點懷疑,除了陳天宇本人之外,是沒人能夠給人解釋的。江南只好存著疑團,和

金、姬二人同回氓山。

  回到氓山之後,谷之華聽了金世遺說這件事情,也很詫異,說道:「這真是一樁無頭公

案,咱們的朋友之中,只有陳天宇或識得那羊皮紙上的文字,他失了蹤,蓮兒的身世之謎也

沒人為我揭破了。」

  金世遺道:「我遲早會把陳天宇再找回來。好在天魔教亦已消聲匿跡,諒他們經這一役

之後,也不敢再到這兒騷擾你了,你可以安心傳授蓮兒武功,她是天生的練武資質,將來定

可光大你的門戶。」

  金世遺便在氓山上暫住下來,他已與姬曉風說好,他們兩人都是學兼正邪各派之長,不

過程度深淺不同而已,正好彼此切磋。姬曉風本來要拜金世遺為師的,金世遺堅決不允。

  姬曉風偷來的各派秘典,也的確有一些是金世遺未曾見過的,金世遺本來已經融會各

家,創建了他自己的武功,如今再博覽典籍,冶於一爐,他所創的這門武功,便更形完整,

更加成熟。當然姬曉風受惠更多,不過他年紀已大,有好些上乘的武功,是要在少年時候打

好基礎的,他便無法練了。所以他繼承孟神通遺志——「正邪合一」——的心願雖然完成,

但終其一生,卻也未能達到金世遺的境界。

  過了三個月,金、姬二人已彼此交換了平生所學,江南也急於回家,邀金世遺到他家中

教他的兒子,金世遺應他之請,與谷之華。姬曉風再度分手,分手之時,自有一番依依不捨

之情,不必細表。

  從此,金世遺就在江南家中專心授徒,因為江海天已先學了邪派的內功,他便因材施

教,採擷正邪兩派的內功精華,另辟踢徑,傳授了江海天一套易於見效、非正非邪的上乘內

功,待他略有基礎,再傳授他拳經劍訣,於是只不過兩年,江海天已經可以和他父親打個平

手。

  到了第三年,有一天晚上,金世遺突然和江南說道:「現在是我該走的時候了,海天的

基礎已經打好,這兩年來,我也已經把準備教他的東西都寫下來了,共是一十三篇,他可以

按部就班,自己練了。我又己拜託了姬大哥,請他每年至少到你家一次,海天若有不懂的地

方,可以向他請教。」

  江南道:「你可是去尋訪天宇夫妻的下落麼?」金世遺道:「這是我離開的原因之一,

另外也還有幾件事情要辦。我在這裡兩年,外間又不知發生了些什麼變化了?」說罷,深深

的歎了口氣。

  江南不大懂得金世遺的感觸何來,但聽說他要去尋訪陳天宇夫妻,心中卻是甚為歡喜,

當下說道:「早就該去找他們了。為了我的孩子,已經耽擱你兩年了。但願你能夠早日和他

們一同回來。」

  金世遺道:「你不可把事情看得太易,我這一去,還說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江

南笑道:「今年等不到明年再等,前幾天絳霞才釀了一甕桂花酒,正好等待你回來同喝。」

他對金世遺信心十足,所以估計最多也要不了兩年。金世遺見他如此,不忍再說掃興的話,

心裡卻又暗暗歎了口氣。

  江南問道:「你是現在就要走了麼?為何不等到天亮,也好叫海天給你送行。」金世遺

笑道:「我就是不想給他知道,怕他不肯放我走呢。」原來這孩子對師父甚為依戀,這兩年

來,幾乎是一刻也未曾離開過金世遺。

  金世遺道:「除了我手寫的這十三篇練功口訣外,還有兩樣東西要留給海天。」說罷,

便解下他所佩的那把裁雲寶劍,跟著再取出了白玉甲都交給江南。

  江南吃了一驚,說道:「他一個孩子,怎敢受這兩件稀世之寶?」金世遺笑道:「這是

喬北溟留下的三寶之二,當初我本來就不想要他的東西,只因機緣湊合落在我的手中罷了。

而且現在我亦已無須再用寶劍,我不給徒弟還給誰?不過,也並不是全給他,這件玉甲,卻

是要請他送給另一個人的。」

  江南道:「他得一件已是非份了。」跟著問道:「那麼玉甲還要送給誰人?」金世遺

道:「待他長大成人之後,你叫他送到氓山去,給谷之華的徒弟谷中蓮,要親手交給她。」

江南詫道:「你既有心送給她,為何當初你在氓山的時候,不拿出來作見面禮?」

  金世遺笑道:「這禮物由你的兒子親手送出,這才更寶貴呀。而且不能太早送去,要待

他成年之後再送,你懂了麼?」江南一想,恍然大悟,大笑道:「原來你這個師父還想兼做

媒人,只不知我的孩子有沒有這個造化了。」

  金世遺一一交代清楚,便即飄然離去。第二天海天知道了,果然大哭一場。

  江南以為金世遺很快就會回來,哪知一直等了三年,還未見金世遺的蹤影,連信息也絲

毫沒有。

  這三年中,江海天雖然離開了師父,練功卻是毫不懈怠,姬曉風也常常到他家來,江海

天遇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向他請教。金世遺留下的那十三篇練功秘訣,是專為江海天寫的,

由於江海天所練的內功特異,以後按部就班所練的功夫,也都是適應他原有的基礎的。姬曉

風懂得其中道理,可以給江海天指導,那些功夫,即算是他,也練不來。金世遺走後的第三

年,他的父親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江南見兒子的武功日迸,心裡當然歡喜,可是,一直不見金世遺回來,這歡喜卻遮蓋不

了他的憂慮。到了一天,他看兒子練了一套劍術之後,便對妻子鄒絳霞說道:「陳家對我恩

深義厚,金大俠至今尚未找回我的義兄,我想親自去尋訪他了。好在海兒現在已經比我還

強,也可以支撐門戶了。要是再有什麼天魔教之類的人物來鬧事,有他幫助你們母女,想來

亦可以對付得了。」鄒絳霞見丈夫心意已決,武林之中,最重道義,自己不便阻攔。

  哪知江南一去,又是音無音訊,匆匆又過了三年,江海天已經十六歲,他因為自小便日

夕練武,體魄壯健,身材高大,看上去竟似大人一般。他自從拜金世遺為師之後,亦已練滿

了八年,那十三篇奇門武功,早已練得滾瓜爛熟,尤其在內功方面。由於金世遺是用速成的

方法教他,他八年的時間,抵得別人三十年的功力,連姬曉風與他比試,也往往感到應付艱

難。

  江海天學成之後,起了出門尋師、覓父之念,和外婆與母親從旁商議,鄒絳霞道:「你

父親久無音訊,我也掛念得很。以你的武功而論,走南闖北,我都可以放心了。就只怕你毫

無江湖經驗,難免吃虧,你可得每事小心才好。」

  楊柳青倒比女兒豪邁得多,笑道:「江湖經驗是歷練出來的,少年人吃點虧也算不了什

麼。你外公當年領袖武林,威名遠播。你的兒子也算是楊家一脈,正宜叫他去揚名立萬,重

振家風!」

  江海天道:「我不想成名,只想找得著爹爹和師父,再練一點功夫。只是人海茫茫,卻

不知要向何方尋覓。請外婆指點。」

  楊柳青想了一想,說道:「陳天宇與唐經天相交甚厚,你父親一定到過他那兒打聽。你

此行可以先往念青唐古拉山,向唐經天問問消息。要是仍無訊息,你可以再到天山去謁見唐

經天的父親,當今武林中坐第一把交椅的唐曉瀾,他知道你是我的外孫,一定會對你另眼相

看,幫忙你的。」

  計議已定,江海天帶了寶劍寶甲,便即動身。

  正是暮春三月的時節,氓山上來了一個少年。氓山春日,風物絕佳、山花遍地,紅裡摻

白的茶花像是大紅瑪瑙;纓絡披垂的杜鵑花像是吐出金絲花蕊;還有青絲花蕊鑲著乳白花瓣

的報春花,百態千姿,爭妍鬥麗,密密叢叢,滿眼都是。但這少年卻似無暇觀賞山花,他行

色匆匆,不時撥開遮路的野花,露出春花般的微笑,原來他並非不愛春花,而是他正在遐

思,在滿眼的繁花之中,幻出了一位如花少女。

  這少年正是江南的兒子江海天,他所想念的那位少女便是谷之華的養女谷中蓮。他是給

谷中蓮送寶甲來的。

  江海天曾在氓山上住過三個月,那時他只有八歲,現在過了八年,他已經是十六歲的少

年了。在那三個月中,他幾乎每天都與谷中蓮一起玩耍,「現在她也長大了吧?可不知還像

不像以前那樣愛鬧?我倒想約她再較量一番,看她還能不能把我再摔一個老遠的觔斗?」

  原來江海天隨父親在氓山作客之時,也正是他剛被姬曉風從組來山救出來之後,那時他

正開始跟金世遺修習內功,武藝遠不如谷中蓮,常常給她欺負的,他又想起父親光著屁股給

谷中蓮取笑的事,那是江南當作笑話給他講的。他想起了這些有趣的事情,越想越覺好笑,

恨不得早些和她見面,與她交談往事。他自練武,這八年來更是足跡不出大門,童年的朋友

只有一個谷中蓮,所以一到氓山,便滿懷歡悅。

  他三步並作兩步,不知不覺已到了玄女觀前。忽聽得一陣陣噪耳的吵聲,抬頭一看。只

見玄女觀前。有一個裝束怪異的漢子,披著反底的老羊皮襖,戴著遮過耳朵的風帽,已經是

暖和的暮春天氣了,他還穿著塞外獵人的冬裝!兩邊耳朵還吊著一串耳環,一看這個裝束,

就知他不是漢人。這個人正在指手劃腳的叫嚷。在他的對面有一大堆人堵著觀門,看樣子似

是不許他進去。在這堆人中,他認得程浩、白英傑、路英豪、甘人龍這幾位氓山派的大弟子。

  江海天走近幾步,聽得那人嚷道:「我遠道而來,你們的谷掌門為何避不見我?」程浩

道:「我不是早與尊駕說了嗎?我們的谷掌門出遠門去了。」那人道:「我不相信,哪有這

樣巧的事?…程浩道:「『我們何必騙你,你有什麼事情。可以交代下來嗎?待掌門回來,

我給你稟報。」那人障著眼睛道:「你是誰?這件事只怕你接不下來!」

  程浩忍著氣答道:「掌門不在,由我暫代。」氓山派的事情,大小都由我作主。」那人

淡淡說道:「哦,原來你是氓山派的代掌門。但我這件事情,雖不能說與你氓山派全無關

系,卻並不是衝著你來的,我所要見的只是谷之華一人。」程浩道:「既與本派有關,敢請

細道其詳。谷掌門實是不在,怎能見你?」

  那漢子冷笑說道:「好,你既然要接,那便接吧。我家主人約谷之華師徒,在今年你們

漢人的中秋節日,到阿爾泰山腳下,馬薩兒盟的金鷹宮赴宴,定要準時赴宴,否則必有災

殃!」

  此語一出,氓山派弟子均是驚異不已。要知阿爾泰山遠在邊陲國境,與氓山相去何止千

裡,雖說距離中秋節還有五個多月的時間,但怎敢擔保路上沒有耽擱,定能趕到?再者「馬

薩兒盟」這個地名他們根本不知,什麼「金鷹宮」的主人他們也從來沒聽谷之華說過,怎敢

貿然替她答應?還有,最令氓山派弟好著惱的,是那人的口氣狂妄之極,簡直不把氓山派放

在眼下。

  立即便有幾個脾氣粗暴的弟子喝罵起來:「豈有此理,請客是這樣的嗎?」「氓山派豈

是受人恐嚇的?哼,哼,這人不懂禮貌,咱們又何必與他客氣?」那人雙目環掃,冷笑說

道:「怎麼,我只是替主人傳話,你們卻要和我動手麼?」

  程浩在氓山派中位列第三,曹錦兒已死,翼仲牟不在,他便是眾人的大師兄,所以谷之

華出門,便由他代理掌門。他為人老成持重,連忙將眾師弟止住,說道:「且別動怒,待我

問他。」

  當下,便向那人問道:「請客也得知道主人是誰?請問你家主人高姓大名,何事請客,

若然不到,又有什麼災殃?」

  那人翻起了一雙白眼,說道:「只要谷之華到了馬薩兒盟來,提起金鷹宮的主人,三歲

的孩童也會知道。無須現在就問。至於有何災殃,那也只有我的主人才能定奪。說不定只是

谷之華一人承擔,也說不定要連累你們氓山派。你若然代接你當然也逃不了關係。話盡於

此,請帖就在這兒,你接還是不接!」

  程浩脾氣再好,這時也禁不住動了怒火,大聲說道:「谷掌門不在家,在家也不會稀罕

你這張請帖,你帶回去,有何災殃,俄們氓山派等它降臨!」

  那人面色陡變,嘿、嘿、嘿的冷笑了幾聲,程浩以為他就要發作,哪知他笑聲一收,卻

又慢條斯理他說道:「我諒你也不敢接,不過,也還有商量的餘地。谷之華不在,你們這

裡,也還有一個人可以接這請帖的。」

  程浩怔了一怔,慍道:「你這請帖不是要給我們谷掌門的嗎?我說不接,就是不接!你

還要私自交給誰?你懂不懂武林規矩?」要知武林中任何宗派,都是以掌門人作為代表,程

浩已經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乃是氓山派的代理掌門,而這人卻要將他撇開,另外找人來接請

帖,程浩當然認為這是一種藐視。

  哪知這人卻翻起一雙白眼,冷笑說道:「我說你才是不懂規矩,我家主人請的是谷之

華,不是請氓山派的谷掌門!你們氓山派要將掌門人的私事包攬過來,那是你們自討苦吃,

我也由得你們。不過,我這請帖還是得交給該接的人。谷之華不在,你喚她的徒弟出來吧。

我要見她!」

  這人的口氣雖然橫蠻,卻也有點道理,程浩吃他搶白了一頓,忽地心頭一動,想道:

「谷中蓮的身世甚為古怪,至今未明。莫非此人來此,原是與她有關?」當下忍住了氣,再

問那人道:「不錯,我們的谷掌門是有一位女弟子,你是認得她的嗎?」那人道:「不認

得。」程浩再問道:「然則你和她是沾親帶故麼?」那人道:「也不是!」

  程浩怒道:「既然非親非故,你要見她做什麼?」那人道:「這請帖也有她一份!」程

浩道:「你這活就不近情理了。你知不知道:她還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子,縱算你主人和

她沾親帶故,發帖請她,她也只能和師父同去,難道你要她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子,跋涉萬水

千山,孤單單一人,去赴你家主人的宴會麼?」

  那人哈哈笑道:「你真是糊塗,我來請她,難道還會丟開她不管嗎?當然是由我陪著她

同去!有我陪她,你還怕老虎吃掉她不成!」程浩道:「嚇!這麼說,你是要將她帶走?」

那人道:「正是。谷之華若在此地,就由谷之華攜她同去。谷之華不在,就由我帶她走,就

是這樣。」

  程浩談淡說道:「你真會請客,怪不得你主人差遣你來。可惜敝師侄也不在家了。」那

人大聲問道:「她在哪兒?」程浩道:「和她的師父和她一同出門去了。上哪兒去,我們不

知道。」

  那人冷笑說道:「我不相信有這樣湊巧的事,我一來她們就們出了門?你說不在,我卻

要親自進去看看!」

  程浩大怒道:「你好生無禮,氓山派的玄女觀是容你亂闖的嗎?」活猶未了,那人已向

前邁進幾步!氓山派眾弟子正要上前擋他,一瞧地下,不覺都吃了一驚!

  玄女觀外這條路是用青石鋪的,只見這人每移一步,石上就出了一個深深的足印,眾弟

子均是心頭一凜:「要是挨上了他一腳,怕不骨碎身亡。」

  程浩、白英傑、路英豪、甘人龍這四大弟子是見過大場面的,比較還能保持鎮定,但也

不免暗暗嘀咕,程浩心想:「這廝的鐵腳神功足可以與少林寺的金剛神掌相比,只怕大悲禪

師也沒有這般功力。偏偏谷師妹又不在這兒。合我們四人之力,或可以擋得住他。但他只是

一個下人身份,氓山四大弟子合力對付一個下人,豈不教人笑話?」白英傑等人也是同樣心

思,片刻間那人已邁進了六七步,看看就要踏進觀門。

  江海天見那人硬闖觀門,還揚言要把谷中蓮帶走,怒氣陡生,禁不住便跑上前去,大聲

喝道:「呔!哪裡來的惡客,膽敢如此橫蠻,趕快給我止步!」

  那人給江海天一喝,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回頭一望,也不得大吃一驚。原來江海天走路

的姿勢很怪,腳板提起,一擺擺的就像掃把在地上掃過一般,那人的足印都給他掃平了。

  那人見江海天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雖覺驚奇,還未怎樣著慌,當下便轉過身來問

道:「你是誰,我家主人的事情,豈是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管得了的?」

  江海天離家之前,跟外婆楊柳青學過一些江湖口語,這時便搬出來用道:「天下人管得

天下事,有理不在年高,三歲孩兒管大公。請客是兩相情願的,何況人家又不在家,你怎可

以不問主人,硬闖進去,亂派請帖,哼,哼,你家主人是天皇老子也罷,我是管定的了!你

快快滾開,否則休怪我也無禮!」

  那人冷笑道:「好,你要管也行,你來接這請帖吧。」江海天倒是一怔,說道:「你家

主人的酒席怕沒人去吃嗎?」那人道:「大不壓小,我不想與你動手,你接了請帖,我也好

回去交差呀。到時谷之華若不能來,你就替你的掌門來赴宴吧。」

  江海天心想:「莫非他的主人真是這樣吩咐他的,一定要請得一個人來。若然如此,我

倒不可令他難為了。」當下說道:「我不是氓山派的人,但你要請的那位姑娘卻是我的朋

友。為朋友兩肋插刀,何況一張請帖,你就交給我吧!」

  那人打量了江海天一會,說道:「你是那位姑娘的朋友麼、這更好了,接吧!」說罷便

將一個紅木匣子向江海天胸前推去,江海天伸手一接,只覺一股極大的潛力似巨浪般倏地沖

來。

  氓山四大弟子又驚又怒,白英傑最快,已先撲來,大聲喝道:「惡賊住手,休施暗算,

你要動手,就衝著氓山派來吧!」要知此事乃是因氓山派而起,江海天不過是打抱不平者的

身份,白英傑等人雖然明知不敵,但要是在氓山之上,讓這人傷害了江海天,氓山派可就要

失盡面子了。

  可是白英傑尚未曾撲到,江海天手臂一伸,已把那紅木匣子接了過來,只聽得「蓬」的

一聲,那人已是摔了一個觔斗,從山坡上骨碌碌地滾下去了。原來江海天早已練成了護體神

功,雖然未加防備,但一觸及外力,便自然生出反應,那人所發的力道越猛,所受的反擊之

力也越大,他的本領雖然不弱,卻怎禁得住金世遺所傳的絕世神功?

  轉眼間那人已滾下山坡,遠遠的聽得他大叫道:「好小子,有膽的就到金鷹宮來!哼,

哼,要是不來,你們氓山派,自谷之華以下,連你這小子在內,都有大禍難逃!」

  江海天大怒,也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喝道:「你也回去叫你家主人等著吧,就是沒有請

帖,我也要去瞧瞧你們是些什麼東西,如此橫行霸道?」這幾句話說完,那人也已跑得連影

子都不見了。他受了江海天護體神功的反擊,居然還能施展輕功逃跑,足見造詣亦自不凡。

  氓山派眾弟子都圍了上來,程浩以代理掌門人的身份,向江海天謝道:「多謝英雄援

手,敢問尊姓大名?」江海天笑道:「程伯伯,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江海天呀。伯伯,你

休多禮,這可折煞我了。」

  白英傑眼利,先認了出來,「啊呀」的一聲叫道:「原來你是江賢侄,哈哈,江南兄弟

有你這樣一位英雄兒子,想必要樂煞他了,江賢侄,你爹爹呢,聽說他有西北之行,可回來

沒有?」

  江海天道:「我爹離家已有三年,尚未回來。我正是要去尋訪他的。遠行之前,先來拜

謁谷女俠,還有一件東西,要送給谷中蓮的。她們可真是都不在家麼?」

  程浩道:「她們真的是出遠門去了。這倒並非故意騙那惡賊的。」江海天大失所望,問

道:「她們是什麼時候出門了的?」程浩道:「差不多有兩個且了。是為了一件意外之事走

的,江賢侄,難得你來,咱們進去再說吧。」

  江海天隨在後面,進入道觀,他曾在這裡度過童年時候最快樂的一段時光,花鳥草木,

幾乎儘是舊時相識,一別八年,舊地重來,觀中的景物倒沒有什麼改變,只是不見了谷中

蓮,不禁心頭惆悵,一片惆然。

  坐定之後,程浩便將谷之華師徒出門的經過告訴他。

  那是元宵過後的第二天,郵山上來了一個客人,是陳留縣葉君山的弟子,名叫楊磷。

  程浩說道:「葉君山是青城派的俗家弟子,生前在武林中也頗有名氣,但他中年隱居,

與氓山派卻沒有什麼往來。他過世已有個多年了,聞說死得很是奇特,死的那天,白天裡還

好好的,晚上便突然暴斃了,誰也不知道他的死因。還有一樁奇怪的事是:他只有一個孩

子,在他死的時候,那孩子大約也只有四五歲,父親一死,那孩子也失蹤了。」其實這個孩

子並非葉君山的親生,氓山派中只有翼仲牟與谷之華稍稍知道他家的一些秘密,程浩對他的

家事,卻是知而不詳。

  程浩接著說道:「葉君山死的時候,楊磷早已出師,不在身邊。他聽得師父暴斃,師弟

失蹤,也曾趕回陳留,查究原因,經過多年,並無結桌。他知道師父並無仇家,又問過當時

給他師父收殮的鄰人,也說看不出有何死於非命的跡象,成為了一件疑案。

  「楊磷受師恩深重,對師弟的下落,當然是多方設法打聽,一晃過了十年有多,到了去

年,得到一個消息。

  白英傑接下去說道:「葉君山有兩位鄉親,武功也還不錯,是在北京開鏢局的。去年他

們保了一支鏢到青海去,鏢主可不是個普通人,是青海鄂爾沁旗的土王,他們那裡最缺乏藥

材,所以在北京搜購了一大批,托鏢局代運。

  「綠林中人最喜歡劫的是金銀珠寶,體積小而又值錢的東西,至於藥材,縱然也有些貴

重如犀牛角、庸香之類雜在其中,但一來強盜打劫,講究的是乾淨俐落,哪有閒功夫去辨認

挑揀;二來,黑道上也有忌諱,藥材是拿去救人的,他們認為劫藥材是缺陰德的事情;三來

即算得手,也難於脫手求售。故此保這種鏢,最是穩妥不過。何況那土王還答應到了青海境

內,便派人接應。

  「但由於這支鏢要走長途,鏢主不是普通人,所以這間鏢局還是派出了兩個最得力的鏢

師。」

  白英傑接續說道:「想不到這宗鏢局認為穩妥不過的生意,剛來到鄂爾沁旗的境內,便

出了事。

  「那一天,距離鄂爾沁旗只有半日路程,土王且已派有一隊士兵接應,連同鏢局的人,

有百餘人之多,大隊人馬,在草原上浩浩蕩蕩的行進,突然在草原上碰上了一股強盜,強盜

的人馬不多,大約只有三四十人,可是人人都是驍勇非常,一陣廝殺,把土王的兵士和鏢局

的人員殺得片甲不留,死傷遍地。那個鏢師,也即是葉君山那兩個鄉親,被一個中年的女匪

首用匹紅綢,將他們的兵器捲去,做了俘虜。其他受了輕傷的與沒受傷的也盡都被擒。

  「強盜們就要俘虜給他們搬運藥材,一路上用皮鞭催促他們,經過的都是窮山惡水、荒

涼不毛之地,走了幾天,方始到一個城堡,藥材卸了下來,俘虜們則被關在一間大屋內。在

草原那一仗之後,活著的己不到一半,在路上被打死的也不少,到了城堡,剩下的俘虜僅有

三四十人了。

  兩個鏢師被關在一起,正在擔心,不知強盜們要將他們如何處置,忽見一個披著狐裘的

少年走了進來,後面跟著那個匪首和七八個嘍囉。那少年似是個貴公子模樣,強盜們對他的

態度都很恭敬。

  那少年叫人將那兩個鏢師提出來,問道:『聽你們的口音,似是河南陳留縣人氏,可是

不是?』奇怪得很,那少年也是一口陳留縣的鄉音。

  那兩個鏢師連忙認是,那少年又問道:「你認識葉君山葉老爺子麼?」那兩個鏢師疑惑

不定,可又不敢問他是葉君山的什麼人,當下只好自報姓名,依實回答:「不但認識,我們

和葉老爺子還沾著一點親戚關係,他是我們的長輩。可惜他在十多年前已經死了。」

  那兩個縹師留心著這少年的神色,只見他面色一度沉暗,後向那女匪首說道:『這兩個

人我要向你討情,請你將他們釋放。」那女匪首道:「公子有命,豈敢不依。」當下,就給

那兩個鏢師松縛,那兩個鏢師向少年拜謝,正想請問他的姓名,那少年卻似不想和他們多

說,只吩咐他們道:『你們得了性命,還不快走?以後可不要再到這條路上保鏢了。」

  那兩個鏢師剛走出屋外,便聽得那女匪首厲聲喝道:「一個不留!」隨即便聽得刀斧的

劈斫聲,俘虜們的尖叫聲,嚇得那兩個鏢師魂飛魄散,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哪裡還敢回

頭再望?」

  江海天宅心仁厚,聽得毛骨悚然,說道:「怎的如此殘暴,把人當成蟲蟻一般!只不知

那少年是否強盜一黨?」

  白英傑道:「賢侄,你從未涉足江湖,不知黑道上的禁忌。強盜中也有好有壞,好的劫

富濟貧,壞的也盡多殺人不眨眼的呢。這股強盜,膽敢劫青海一個土王的東西,想來不是尋

常強盜,他們也必定怕土王報復,黑道上的慣例,若然做了一件案子,預料會有禍患的話,

要嘛就是把捉到的人待如上賓,然後請有頭面的人出來轉圜,彼此各讓一步,得些好處,便

即收場;要嘛就是斬盡殺絕,不留一個活口,免得宣揚出去,至於那個少年,身份確是令人

難解,看來不似盜黨,所以他才以客人的口吻向女匪首求情;但那股強盜竟會買他面子,違

反禁忌,留下兩個活口,看來他又一定與盜黨有深厚的淵源,而且有很大的來頭,絕不是普

通的客人。」

  白英傑歇下來喝茶,程浩接下去說道:「那少年是何等身份,現在未明,但可以斷定的

是,他定然是葉君山那個失蹤了十多年的兒子。

  「那個鏢局失了這枝鑲,信譽大減,而且這一役他們又損折了十幾個夥計,生意做不

開,人力又不夠,這間鏢局也就難於維持了。鏢局的主人鐵鴛鴦韓三爺痛心疾首,誓報此

仇,也曾托人查訪這股強盜的來歷,卻是毫無結果。只知那鄂爾沁旗,因為發生瘟疫,缺乏

藥材,士兵們也都因患病不能打仗,給鄰境的幾個酋長將他的土地瓜分了。」

  「韓三爺查不出結果,一氣之下,關了鏢局,夫婦倆就此離開北京,有人說他們是要親

自到青海去報仇雪恨,是與不是,無人確知。

  「只說鏢局關門之後,那兩個僥倖逃得性命的鏢師,回到故鄉陳留,便去見葉君山的徒

弟楊磷,將親身經歷的事情,向他一一訴說。

  「楊磷得知經過,也認為這個少年必然是他的師弟。既擔心師弟誤入歧途,又想去查究

師父的死因。但他一人不敢冒險,那兩個鏢師也不敢帶路。於是只有遍請武林同道,給他幫

忙。這就是楊磷前來邙山,拜訪我們掌門師妹的原因。

  「邙山派和葉君山生前無甚交情,像這樣的事情本來可理可不理,要理嘛,派幾個門下

弟子也就夠了。但出乎我們意外的是,谷掌門聽了楊磷的訴說,竟然毫不遲疑,一口便答應

下來。」

  江海天問道:「那麼,中蓮是隨她師父到青海去了?」白英傑道:「正是。掌門師妹這

次就只攜她同行。」江海天道:「為什麼只帶她一人?」白英傑道:「我們也不懂掌門的用

意,或者是借此機會,讓她到江湖上歷練歷練吧。」這理由其實並不充分,要知掌門親自出

馬,而且是到遙遠的地方去冒不可知的危險,這乃是一件大事,理該帶得力的同門隨行。

  一個從未出過道的雛兒,即算要她歷練,也不宜就讓她參與此等大事的。江海天雖然年

輕識淺,也想到了這一點,不過,這是氓山派內部的事情,他的脾氣與他父親不同。不喜多

言,也就不再問下去了,只是感到心頭惆悵。

  程浩說道:「中蓮的身世是有些古怪,以前曾有過什麼繆夫人冒認她作女兒,如今又有

什麼金鷹宮的主人給她送來請帖,接二連三,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出在她的身上。」說

到此處,頓了一頓,接著問江海天道:「說到請帖,賢侄,你接了那廝的請帖,可是當真想

往金鷹宮去赴宴麼?」

  江海天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那廝雖不是好人,但我既答應了他,自該前往。」

  當下江海天就想把那個紅漆木匣打開,取出請帖來看,白英傑忽道:「賢侄且慢!」叫

江海天將匣子放在桌上,眾人都離開了十多步,白英傑一揚手,嗖的一口飛刀平射出去,從

那木匣上劃過,剛好把那匣子當中剖開,原來自英傑乃是個老江湖,他怕匣子裡藏有機關暗

器,故此不敢讓江海天用手來打開它。

  匣子裡倒沒有什麼古怪,那請帖卻是頗為特別,江海天拿起來看,只見請帖上畫有一隻

金色大鷹,神態兇猛,正張開爪抓地下的一條墨龍。帖上有兩行文字,一行是漢文,寫的

是:憑此請帖,八月十五,入宮赴宴。另一行卻不知是什麼文字,彎彎曲曲的似蚯蚓一般,

誰都不認得。不過,想來當是與那行漢文同一意思。

  谷之華的師嫂辣手仙娘謝雲真恰也在場,當年那繆夫人上山索女,堅持要見谷中蓮,就

是謝雲真將谷中蓮抱出來見她的。後來繆夫人抓裂谷中蓮那件棉襖,露出了內藏的羊皮書,

謝雲真雖未詳觀,也曾過目,這時忽然叫了起來,原來羊皮書上的文字,與請帖上這行怪

字,字體十分相似。

  正是:

  觸目驚心思往事,孤雛身世現端倪。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驚心怪客傳書柬 孰料嬌娃是賊徒

  白英傑連忙問道:「師嫂,你可是在這請柬上看出了什麼?」謝雲真道:「這些怪字我

一個也不認得,但我可斷定,這和蓮兒棉襖中所藏的羊皮書,必是同屬一種文字。」程浩詫

道:「什麼羊皮書,我怎麼從未聽掌門師妹說過?」

  謝雲真這才想起,谷之華曾囑咐過她,叫她不要將谷中蓮那件古怪的棉襖的秘密向別人

洩露,但現在已不慎說了出來,再想反正都是同門的師兄弟,說一些不說一些那更不好,便

索性把自己所知,全部說了出來。

  白英傑道:「怪不得掌門師妹只帶蓮兒隨行、想來是趁此次塞外之行,順便訪查蓮兒的

身世。可惜這張請柬來得太遲,要不然倒可供她一個線索。依我看來,蓮兒的身世也很可能

就與那個什麼金鷹宮的主人有關。」

  程浩作事素來慎重,想了一會,說道:「前來送帖的這人不過是個僕人,本事已然這麼

了得,那金鷹宮的主人自是更不可小覷。江賢侄,你的武功雖強,但一劍單身,深人虎穴,

究屬危險,我想把我的翼師兄請來,陪你同往,你意下如何?」程浩的「翼師兄」即是南丐

幫的幫主翼仲牟,曹錦兒死後。邙山派以他的輩份最尊,谷之華也要時常向他請教的。而且

他交遊遍天下,各地又都有丐幫弟子,可通消息,若有翼仲牟陪同前往,事事方便,處處有

人,那當然是穩妥多了。

  可是江海天一來急於尋父,二來他也想早日揭破谷中蓮身世之謎,當下說道:「請帖上

的日期是今年中秋節,雖然距今還有五個多月,但路途遙遠,難保路上沒有一些耽擱,侄兒

第一次出道,下想失信於人,程伯伯的好意我心領了。而且我這次的路程是準備先到念青唐

古拉山拜謁唐經天伯怕,然後到滅山拜謁他的父親唐曉瀾唐老前輩,聽說阿爾泰山是在新疆

北邊與蒙古接境之處,既然金鷹宮就在阿爾泰山腳卜的馬薩兒盟,我到了天山之後,正好順

道前往。」

  白英傑道:「對了,唐老前輩對新疆、西藏、蒙古各地的山川人物都極熟悉,你問問

他,或者他會知道金鷹宮主人的來歷。若得唐大俠助你,那又勝過咱們的翼師兄了。」

  程浩說道:「既然你要如期趕到,我也不便留你在此等候翼師兄了。說來慚愧,阿爾泰

山綿亙數千里,馬薩兒盟在阿爾泰山腳卜的哪一個角落,我們也根本不知呢。你確是非得熟

人指引不行。若是唐大俠不便勞煩,你請唐經天夫婦同往,想來也足以對付那金鷹宮主人

了。」

  江海天在玄女觀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即動身,臨行的時候,程浩又對他說道:「賢侄,

多謝你這次幫了我們的大忙,但這是我們邙山派的事情,我們也決不能置之不理。你先走一

步,我們隨後就會有人來的。」

  原來程浩昨晚已派出得力弟子,連夜下山,馳書稟報翼忡牟,請他主持大計,並請他用

飛鴿傳書,通知沿途的丐幫弟子,暗中照料江海天。不過程浩知道少年人的脾氣,少年人未

經世故,卻又大都怕別人目為幼稚,不歡喜別人說要特另棚顧他的,所以程浩的安排,也未

曾對江海天明說。

  江海天懷著幾分惆悵的心情,幾分對未來的幻想,離開了邙山,奔向那神秘的遙遠的約

會地方。這一去能夠再見到谷中蓮嗎?能夠揭開她身世的秘密嗎?他一路心事如麻,既抱著

期望,又充滿興奮。

  他下了邱山,在新安鎮上買了一匹馬。便馬不停蹄的直向兩行,不到一個月,便已從山

東穿過河北,到了山西境內。

  這一們,他為了趕路,錯過宿頭,已是暮靄蒼茫的時候,還找不到人家,正在荒野上馳

驅,忽聽得一聲尖銳的叫聲,劃破了荒野的寂靜。

  抬頭一看,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少女,從前面慌慌張張地跑來,衣服華麗,似是一個富

家女子,但上下衣裳,已被勾碴了許多處,顯見那是因為倉皇逃命,顧不得給荊棘勾破了。

  那少女一見有人,便尖聲叫道:「救命呀,救命!」江海天吃了一驚,跳下馬來,問

道:「什麼事情,姑娘,有什麼人要害你嗎?」

  話猶未了,只聽得急促的馬路聲,有如雨打芭蕉,已是自遠而近。那少女叫道:「強

盜,強盜搶人!救命呀,救命!」

  轉眼間,但見三騎健馬,已是衝過土崗,一個喝道:「看你跑得上天?」一個嘻皮笑臉

地叫道,「小乖乖,還是跟我回去享福吧!」又一個道:「哼,小騷貨,跑到這裡會情郎

嗎?」這三乘騎客,都是粗眉大眼,臉肉橫生,一看便知不是善類。

  江海天不由得勃然大怒,朗聲喝道,「狗強盜,白日青天。竟敢搶人!」隨手拾起三塊

石頭,用連珠手法打出,相距還有十多丈遠,但他運足了內勁,三塊石頭都打中了敵人,只

見前面那兩個漢子跌下馬來,後面那個漢子,因為距離校遠,似乎還挨得起,撥轉馬頭便跑!

  江海天正要跑土前去,將那兩人活捉,忽聽得又是一聲尖叫,入耳鑽心,就似給人刺了

一刀那般的慘叫,江海大回頭望時,只見那少女摔倒地卜,衣袖一片殷紅。

  江海天嚇了一跳,心想救人要緊。只好讓那兩個強盜逃跑。轉過身來扶那少女,問道:

「姑娘,你怎麼啦?」那少女掙扎了好一會子,才翻轉身來,讓江海天輕輕將她扶起,又過

了好一會子,才嬌聲細細他說道:「我給石子絆住了,跌了一跤,多謝你啦!」

  江海天第一次和女子接觸,不免有點害羞,這時方始正面看她,只見她柳葉雙眉,櫻桃

小嘴,瓜子臉兒,長得倒頗為秀氣,臉上身上都沒有傷痕,只是手腕上有一條淡談的血痕,

想是剛才給鋒利的石子劃破的。江海天本以為她已是受了重傷的,哪知僅僅是摔了一跤,受

了一點點皮肉損破的輕傷,他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但同時亦覺得有幾分遺憾:那幾個強盜早

已跑得無蹤無影了。

  那少女還在嬌喘吁吁,雪雪呼痛,江海天暗暗皺眉,心道:「真是嬌生慣養的小姐。」

無可奈例,只好掏出金刨藥來,說道:「姑娘不用害怕,這點傷不要急的,我給你敷上了

藥,就會好了。」那少女緊靠著他,江海天聽得她的心「卜卜」的跳,江海天身於挪開了

些,心裡想道:「這也怪不得她,她被強盜追逐,雖未受傷,也嚇死了。」

  江海天給她裹好了傷,那少女檢衽一禮,說道:「多謝你啦,辛虧碰見了你。想不到你

有這般本事,將強盜都打跑了。」江海天問道,「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怎的獨自一

人,在這荒野上被強盜追逐?」

  那少女道:「小女子複姓歐陽,單名一個婉字。家父是太原知府,去年才上任的,我原

籍河北保定,上月家父派人接我母女往他任所,想不到中途遇盜,家丁被殺,母女遭擒,昨

天被關在那邊山上的一個木棚子裡,聽得那些強盜商議,說要把我獻給他的大王做什麼,做

什麼……哎呀,做什麼壓寨夫人。明天便要押解我們到大寨去。我不甘受辱,強盜們動得財

貨,置酒慶賀,我趁著他們喝得酪酊大醉之時,悄悄逃走,我母親慢了一步,給他們捉回,

我冒險從山坡上滾下,匿伏草間,以為可以逃過,可恨這些天殺的強盜仍然偵騎四出,窮追

不捨,僥倖在這裡碰上了你救命恩人!」這少女的說話,本來有許多破綻,但江海天毫無江

湖經驗,聽來卻覺得合情合理,絲毫沒有起疑。

  江海天心裡想道:「她是一個弱質嬌娃,為了不甘受辱,竟有這般膽量冒險從虎穴中逃

出來,倒是可敬可佩。但如何安置她,這卻教我為難了。」

  這時已是夕陽落山,天將入黑的時分,江海天四顧蒼茫,大是躊躇,那少女忽然跪了下

來,叫了兩聲「恩公」,淚水汪汪地望著江海天。江每天連忙將她扶起道:「有話好說,何

必如此?」

  歐陽婉道:「我怕,我怕……」江海天道:「賊人都已打跑了,還怕什麼?」歐陽婉

道:「賊黨眾多,難保不會再來。我得恩公救了性命,本不敢再累恩公,只是我孤單一人,

怎能到得太原?」

  江海天心亂如麻,只得問道:「你的意思是想我送你到太原去麼?」歐陽婉道,「我若

得父女團圓,決不會忘了恩公的好處。」江海天道:「此處離人原多遠?」歐陽婉道:「我

也不知,但我昨日遇盜之處,高大原是三天路程。我逃出來不辨方向,要是方向對的,後天

就能到了。太原是在西邊。」

  新月從山間升起,江海天面向月亮,說道,「方向倒是對了。但我不能送你到你父親的

衙門,今吻咱們暫且找一處人家權住一晚,明天我給你雇一輛騾車,送你到太原城邊,我便

要走了。」

  歐陽婉喜道:「但得如此,如願已足。只是未能報答大恩,心實不安。」江海天道:

「這是我理所當為的事情,你不用道謝,我也決不望你報答。還有,請你不要日日聲聲叫我

恩公,我姓江。請上馬吧!」

  歐陽婉道:「嗯……,江,江相公,我,我不會騎馬。」江海天大是為難,心裡正道:

「這怎麼辦?」只聽得歐陽婉道:「我、我也走不動了。」

  江海天心想:「救人要緊。只好不避嫌疑了。」慨然便道:「你坐在後面,扶著我

吧。」將歐陽婉扶上馬背,歐陽婉唯恐跌下來似的,雙手緊緊地抱著他的腰。氣喘吁吁,吹

氣如蘭,江海大第一次這樣親近的嗅到少女的氣味,但覺又是難受,又是舒服。說不出是個

什麼味兒。

  那匹馬連日奔馳,多了一個人,不免吃力,黑夜中道路崎嶇,高一步低一步的令得那少

女顛簸不休,忽然覺得那少女站了起來,也不知她是有意還是無意,十隻指頭,用力的在江

海天腰眼一抓。左手抓的正是愈氣穴的方位、右手抓的則是狂笑穴的方位,愈氣穴是人身死

穴之一,而狂笑穴則是麻穴之一,幸而江海天早已練成護體神功,倘若換了他人,即算不

死,武功也要立即消失!

  江海天自小得他父親江南傳授,本來早就學會了顛倒穴道的功夫,但他做夢也想不到這

少女會對他暗算,所以絲毫未加防備,只靠著護體神功自發的反應,雖然未受到傷害,但因

「狂笑穴」被抓,也禁不住笑出聲來。

  與江海天發笑的同時,那少女也是「哎喲」一聲,叫將起來,半邊身於傾斜,離開了馬

背,她是因為受了江海天護體神功的震盪,幸而江拇天不是有心反對她,否則她早已給摔得

發昏了。

  要是換了個稍有江湖經驗的人,都會識破這少女的暗算的行徑,偏偏這少女碰上的卻是

個忠厚老實,全不懂得人心險惡的江海天,他聽得少女的叫喊,還好生過意不去,急忙反手

將她抓牢,說道:「坐穩了,不要害怕,已經到了平地了。你的手臂可感到麻疼嗎?」

  歐陽婉伏作一團,靠著江海天粗闊的肩膊,長髮散開,刺得江海天的臉上癢癢的,她嬌

聲說道:「嚇死我了,我幾乎就要摔下去了,怎麼,你卻還在好笑呢!」

  江海天只覺得歐陽婉的身子軟綿綿的,好像沒有半點氣力,更下會懷疑她有點穴的功

夫,只道是偶然的巧合,同時他也給這緊靠著他的、軟綿綿的少女的身軀,弄得有點神迷意

亂,急忙將歐陽婉的身子扶直,自己也挪開了一些,然後說道,「我不是笑你,只是因為你

恰巧抓著我的癢處。現在已經到了平地,你可以不必再抓得那麼緊了。你手臂麻疼嗎?我這

裡有散瘀清血的藥膏。」

  歐陽婉故作歉然,說道:「我從未騎過馬,給這畜生一嚇,料不到竟抓著了你的癢處,

真是對不住你。還好,我的手臂剛才有點麻疼,現在已不緊要了。我只怕抓壞了你。」這以

後,她果然不敢再用力緊抓了。這不是因為江海天的吩咐,而是因為她已識得了江海天的厲

害。

  走了一會,歐陽婉忽道:「你看。那邊是不是有間屋子?」江海天定睛一看,說道:

「不錯,哈,你的目力比我還強,看來是個農家,咱們正好前往投宿。」歐陽婉忽地又在他

的耳邊低聲說道:「江相公,我求你認我作妹妹。?江海天怔了一怔,隨即說道:「啊,敢

情你是怕別人猜疑麼?也好,咱們就暫以兄妹相稱。」說話之間,已經到了那家人家的門

前,江每天將歐陽婉扶下馬背,便去初門。

  這家農家孤零零的坐落山邊,前後左右都沒人家,江海天覺得有點特別,但這時也無暇

推究,只是使勁地敲門。

  過了半晌,那兩扇板門「呀」的一聲打開,一個老漢探頭出來,大聲問道:「什麼

人?」這老漢鬢眉皆白,但雙目卻炯炯有神,江海天給他雙目一瞪,大聲一喝,也禁不住嚇

了一跳。

  歐陽婉答道:「我們是兄妹二人,不幸中途遇盜,財物盡失,還望老爺子見憐,收容我

們住宿一宵。」

  江海天覺得不好隨便打擾人家,忙道:「妹妹,我還有幾兩銀子藏在身上,未曾給強盜

搜出來。老爺了,你若肯收留我們,這幾兩銀子,我願意與你權作飯錢房錢。」

  那老漢的目光突然變褐一片慈和,隨即就打個哈哈說道:「笑活,笑話,你們已不幸遭

劫,我怎好還要你們的錢。一個人行害最樂,老漢無力行善,但一頓家常便飯,還是有的,

趕快進來吧,我就叫老夥伴給你生人造飯。」歇了一歇,又說道。「我起初聽你敲門敲得這

樣急,還當是強盜呢,後來一想,我也沒什麼給強盜劫的,這才敢開門。想不到你們才是給

強盜劫的。」

  說話之間,江海天已隨那老漢走進屋內,只見四面牆壁都桂著獸皮,還有血淋淋的半邊

獸肉,江海天心道:「原來不是農家,乃是獵戶。怪不得這麼壯健,不似普通的老人。」

  那老漢喚起妻子與他們相見。那老婆婆更是慈祥,聽說他們被劫,連聲說道:「可憐,

可憐!這小娘子的衣服都已破碎,又滿是污泥血漬了。」那老漢道,「他們乃是兄妹。」老

婆婆道。「罪過,罪過。我見你們相貌不同,只當是對夫妻呢。想來你們不是一母所生

的。」江海天含糊應是。

  那老婆婆又說道:「我昨天剛好做了一件新衣,是準備給我那出嫁的女兒的。小姐。你

不嫌棄的話,就拿去換一換吧。換下來的,我給你洗淨補好,這裡山風很大,到了明天,想

必也會吹乾了。」那老漢笑道,「你還是早一些給人家弄飯吧,換衣服慢點也不遲。」

  過不多久,那老婆婆把飯端了出來,還有一大盤熱騰騰的獸肉,說道,「委屈你們吃點

剩飯,幸好我這老伴昨天打了一隻獐子,飯若不夠,你們就多吃一點樟肉吧。」那老漢道:

「咱們還有幾斤老酒,你也暖它一壺拿出來吧。」

  江海天好生過意下去,說道:「遇難之人,但求果腹,於願已足,怎敢厚擾?」那老漢

道,「相公不必客氣,晚上山風很大,吃一點酒可以御寒。」

  江海天本來不會喝酒,但在主人盛情邀飲之下,也只好乾了幾杯。那老漢陪他喝酒,一

面問他遇盜的情形,江海天不善說謊,幸得歐陽婉替他編了一套說詞,搪塞過去。江海天心

裡想道:「飽讀詩書的官家女子,果然編起謊活來也要比常人高明得多。」但他卻一點也沒

想到,歐陽婉日間對他說的遇盜故事,也是一套早就編好了的謊話。

  吃飽之後,歐陽婉隨那老婦人進去,過了一會,換了一套新衣服出來,倒也很合身材,

越發顯得容光艷麗。那老婦人一手拿著一個茶壺,一手拿著一盞油燈,說道:「相公不要見

怪,我們窮人家沒有多餘的地方,只好委屈你們在柴房裡暫住一晚,好在你們是兄妹,不必

避嫌。」江海天甚感尷尬,但也只得連聲道謝。

  那老婦人將柴房打掃乾淨,又搬來了一張蓆子,一床棉被,說道:「慚愧得很,我們窮

家只挪得出一床被蓋,姑娘,你將就用吧。相公,你要是覺得寒冷的話,可以生火取暖。這

一壺茶留在這裡給你們喝。」

  老婦人走後,江海天與歐陽婉兩人相對,甚覺不好意思。好在歐陽婉倒是神色坦然,漸

漸江海天也沒有那麼窘了。

  歐陽婉忽地微笑問道:「江、江大哥,多承相救,我還未知道你的家世呢,你,你家裡

有些什麼人?做的什麼營生?」江海天道:「我家裡只有爸爸媽媽,還有外婆和我們同住,

一共是四個人。我外婆有點產業,我們住她的屋子。」

  歐陽婉笑道:「沒有旁人了嗎?嗯,這樣說,你是尚未娶親的了?」江海天面紅過耳,

說道,「我今年才滿十六歲,早著呢。」歐陽婉又笑道,「照我們鄉下的習慣,滿十六歲就

算是大人了。真巧,我也是十六歲,比你家人口更少,只有爸爸媽媽,別無他人。」

  江海天更不好意思,忽覺舌尖苦澀,心頭煩躁,皺了皺眉,歐陽婉說道:「江大哥,

你,你不舒服嗎?」江海天道:「我不會喝酒,想是酒喝得多了。」歐陽婉拿起碗來,就給

他倒了一碗茶,嗅了一嗅,說道:「這茶好香,想是雨前茶,你喝下去,可以解酒。」

  歐陽婉捧著茶笑盈盈地站在他的面前,茶碗幾乎要碰到他的唇邊,軟語綿綿,真是說不

盡的溫柔體貼。江海天心頭一蕩,手足無措,連忙亡退後兩步,接過一碗,咕嚕嚕的就仰著

脖子喝了個盡,果然覺得一股甘香,沁入肺腑,有說不出的舒服。

  歐陽婉打了個呵欠,低聲說道:「江大哥,我可想睡了,你呢?你睡在哪兒?」江海天

道:「我不睡,我給你守夜。」背轉了身,面對著門,盤膝而坐。只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音,

歐陽婉自言自語道:「窮人家難得做一件衣裳,這新衣可不要把它弄髒皺了。」不同可知,

那是歐陽婉正在把新衣脫下。

  江海天弄得呼吸緊張,面紅耳熱,目觀鼻,鼻觀心,連忙做起吐納功大,說也奇怪,他

靜坐一會,反而覺得心頭愈來愈煩躁,想要導氣歸元,真氣竟不能入丹出,漸漸,血液也像

向頭部湧上。

  再過一會,情形越發不妙,小腹隱隱作痛,視力漸漸模糊不清,江海天大力吃驚,猛地

「啊呀」一聲,便跳起來,拔出寶劍。

  一回頭,只見歐陽婉也跳了起來,叫道:「江大哥,你幹什麼?」江海天要是稍微留神

的話,當可瞧出歐陽婉這一躍而起,實在是矯捷之極,而且目光中也充滿殺氣!但江海天這

時正是心煩意亂,為了這意料不到的變故而憤怒不堪。

  歐陽婉見他寶劍出鞘,心中也著了慌,暗自想道:「可要糟了,他的內功竟比我預料的

還強。」正在不知所措,只聽得江海天怒盧叫道:「這對老夫婦不是好人,我著了他們的道

兒了!那酒中有毒,我要抓著他們,迫他們交出解藥來!」江海天只料是酒中有毒,哪知歐

陽婉給他斟的那碗茶,毒性更為厲害!

  江海天目光一瞥,見歐陽婉只穿著一身薄薄的粉紅色的襯衣,憤怒之中他也還知道羞

愧,連忙回過了頭,說道:「你不要害怕,有我在此,他們決不能害你!」/說罷就像一陣

風地衝出柴房。

  歐陽婉忐忑不安,想要逃跑,又怕功敗垂成,若不逃跑,又怕江海天瞧出破綻,她猶疑

了一會,心中想道:「這傻子還未有絲毫疑心到我,我不如再待一會,反正毒已發作,料他

也不能支持得多久。」

  過了一會,只見江海天氣沖沖的又跑回來,寶劍一揮,把一塊木柴斬為兩段,恨恨說

道,「這對夫妻果然不是好人,他們已經跑了!哼,哼!要不是做賊心虛,他們怎會逃

跑?」歐陽婉打了個顫,心道:「幸虧我沒有逃跑。」

  燈光雖然不很明亮,也照見了歐陽婉那滿臉驚惶的神情,江海天連忙將寶劍還鞘,賠笑

道:「對不住,我的樣子很凶吧?嚇了你了。我只是惱恨這家主人,與咱們素不相識,無冤

無仇,不知為何要下毒手,真是豈有此理!」

  歐陽婉輕輕吁了口氣:一塊大石從心上放下,但她臉上仍是一副憂慮的神情,說道:

「你對我這樣好,樣子再凶,我也不會驚恐的。我只是為你擔心,哎呀,這毒藥很厲害吧?

你覺礙怎麼樣了:沒有解藥,如例是好?你、你的臉上都已現出黑氣來了!」

  江海天反而安慰她說,「你不必為我害怕,毒藥雖然厲害,還不至於就要得了我的命!」

  歐陽婉留心看他神色,只見他盤膝而坐,將中指一挺,指尖忽地裂開,一股銀針似的水

線突然射了出來,登時酒氣薰人,歐陽婉好生驚異,心道:「我的師父也沒有這樣深湛功

力,幸虧我沒有魯莽從事。」原來江海天默運玄功,將毒酒迫得聚在一處,從指頭上射出來。

  正在歐陽婉內心戰俐的時候,江海天卻忽然現出慚愧的神情,站了起來,對歐陽婉道,

「我的性命大約可以保持在了,只是卻不能不向你深深抱歉!」歐陽婉吃了一驚,道:「你

這話是什麼意思?」

  江海天道:「我的功力不夠,只能把毒酒迫了出來,五臟六腑所沾的毒,卻沒法子將它

排出,要清除餘毒,我還得再靜坐兩天。我本來答應送你到太原的,現在我已經沒有能力保

護你了。這餘毒若不趕快清除,我會終生殘廢。而巨我現在內力消耗大多,一兩天之內絕難

恢復。在未曾恢復之前,我也不過像常人一般,對你恐怕沒有什麼用處了。歐陽姑娘,我對

你失信,純是為了意外,但求你不要怪我!」

  歐陽婉驚疑不定,心中想道:「他是老實人,大約不會裝假。」只見江海天又把幾錠銀

子掏了出來,歐陽婉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江海天道:「你遭強盜所劫,身上想必沒有餘錢了。這點銀子你拿去作路上使用吧。好

在你已換上這身鄉間婦女的衣裳,就雇一輛騾車,說是到太原城去探親,大約也可以遮俺得

過去。」

  歐陽婉不由得感情激盪,暗自想道:「我在算計他,他卻是這樣的關心我,」江海天見

她不接銀子,還道她不好意思,又說道:「你逃難要緊,拘論這些小節做什麼?我還有一樣

東西給你,這是借給你的。」一面說,一面就解下了所佩的寶劍,摔到了歐陽婉的面前。歐

陽婉又嚇了一跳,江海夫道:「我聽師父說,這是天下最鋒利的寶劍,你帶在身邊防身吧。

這柄寶劍很輕,你可以使得動的。」

  攸陽婉早已知道這把裁雲寶劍乃是世上無雙、價值連城的寶劍,她這次布下陷阱想暗害

江海天,雖然尚有其他原因,但要想取得這把寶劍,也是原因之一,她做夢也想不到,江海

天竟會把這把世上無雙的寶劍雙手奉上,竟會對一個陌路相逢的女子如此信任,毫無戒心!

  這時只要他接過寶劍,信手一揮,便可把江海天斬為兩段,但不知怎的,她的手足都似

有千斤之重,怎洋也舉不起來!江海天那誠懇的目光,像是春風,又像利箭,既令她感到溫

暖,又令她心頭刺痛,羞愧難容!

  江海天怎知道她的心情,見她似是突然呆了,自己也不禁一怔,他想了一想,又再說

道:「歐陽姑娘,我知道你是閨閣千金,不會武藝,也許從來沒有沾過刀劍:但你敢從賊窟

中逃出來,也是個有膽量的女子,路途上若碰到強人,你只要這樣想。我若不傷他們,就要

受他們所辱,這樣你就應該敢動用這把寶劍了。你雖不懂武藝,好在這劍鋒利異常,只須你

緊緊握住劍柄,隨便揮舞一通,像口問所遇的那些強盜,十個八個,諒還近不廠你的身。但

願你一路平安,無須動用。大約遲則五天,少則三天,我就會到太原府衙向你要回這把劍

了。」

  江海天把她當作不敢拿刀弄劍的千金小姐,正自嘮嘮叨叨的和她說話,暮然間,忽見兩

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滴了下來,江海天莫名所以,又是一怔,問道:「歐陽姑娘,你,

你怎麼哭了?」

  歐陽婉忽地問道:「你若清除了臟腑中的餘毒,可以馬上恢復功力麼?」江海天不解她

何以這樣發問,但還是據實回答道:「我還未練到金剛不壞身的造詣,即算服了解藥,大約

也還得一時三刻的工夫,方能運用內力。但這對老夫婦都已逃了,哪裡去找解藥?你不必管

我了,你趕快收了銀子,拿了這把劍去逃生吧!讓我獨自在這兒運氣療傷。」

  江海天心裡正想:「真是個不懂事的女孩子,明知沒有解藥,這些話不是白說麼?哎

呀,想是她捨不得離開我,所以胡思亂想?」

  心念未已,忽聽得「卜」的一聲,歐陽婉拋下一小包東西,急聲說道,「這是解藥,你

趕快服卜,如遲就來不及了!」

  江海天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歐陽婉已是一陣風似的,推開柴門飛跑!看那燕子

掠波式的輕靈身法,分明是具有一身上乘的輕功!正是:

  少年不識江湖險,惜把強人當美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十分險惡羅奇禍 一片真誠感玉人

  江海天怔了一怔,追出屋外,叫道:「歐陽姑娘,這,這是怎麼回事?」歐陽婉的聲音

遠遠傳來:「江大哥,你別追來,我無顏再見你了。你、你快服解藥,快服解藥!」他心神

一亂,毒血上衝腦海,突然眼睛發黑,昏眩起來,險險栽倒。待他站穩腳步,歐陽婉的影子

早已不見了。

  江海天一陣迷茫:「這是怎麼回事?她,她為什麼騙我?她是好人還是壞人?她是想害

我嗎?為什麼她又給我解藥?」

  毒性漸漸發作,江海天腦痛欲裂,已沒法再用思想,只好再問柴房,拾起那個紙包。打

開一看,裡面有三顆粉紅色的丸藥,江海天心道,「這大約不會是再騙我的了吧?好,即算

它是毒藥,我也不在乎多食幾顆,我倒要試試她是假是真?」藥丸發散出一股臭味,江海天

捏著鼻子,一口氣把三顆藥丸都吞了下去。

  藥丸服下,只覺得命身血脈澎張,五臟六腑都好似翻轉過來,江海天大驚,連忙靜坐運

氣,說也奇怪,剛才運氣感到阻塞的地方,現在都已暢通,痛楚不過一會,血脈一調和之

後,立即便感到舒服無比,原來這解藥乃是幾種非常厲害的熱性藥物合成,常人服下,會高

燒發狂,但江海天中的毒乃是陰性寒毒,正要這種解藥來以毒攻毒,所以服藥之初,雖然難

受,卻是唯一對症的良藥。江海天舒了口氣,心道:「她果然沒有騙我。」

  江海天繼續靜坐運功,正到緊要關頭,忽聽得外間有輕微的「喳喳」之聲,來得甚為迅

速,落在江海天耳中,一聽便知是有輕功高明的夜行人來了。江海天大為奇怪,心想:「她

怎的去而復來?咦,聽這腳步聲還似乎不只一人。」

  過了片刻,忽見有兩個人探頭進來,正是那對老夫婦,江海天大怒,但他運氣正運到緊

要關頭,情緒一怒,幾乎走入岔路,江海天連忙收束真氣,索性閉上眼睛,不看他們,繼續

運功。

  只聽得那「老獵戶」咦的一聲,緊接著有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的

婉師妹呢?」江侮天聽得她是歐陽婉的師姐,不禁又睜眼來瞧,只見那些人都已進了柴房,

除了屋主夫婦之外,還有一個麻衣道人,和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少女。這四個人都在面面相

覷,現出非常詫異的神情。

  那麻衣道士冷笑道:「馬老大,你不是自誇你的秘製毒酒是閻王帖麼?這小子卻為什麼

好端端的?」那老漢喃喃說道:「這個我也不明白了,當真是活見鬼,活見鬼!什麼道理,

怎能挺到現在,還不昏迷?」

  那少女雙眉一挑,說道:「敢情是婉丫頭窩裡反了?」那老婆婆揭開了茶壺蓋子一看,

說道:「清姑娘,你不可惜怪你的師妹,這壺茶是用修羅花泡的,也已給這小子喝了半壺

了。」

  修羅花是藏邊大雪山上特產的奇花,常人只要嗅到香氣,便會筋酥骨軟,何況用未泡

茶,實是比那毒灑更為厲害。因此,眾人聽了這話,更是大大吃驚。

  這時江海天以全力運功,正自到了最緊要的關頭,頂門上熱氣騰騰,聚成濃霧,就似蒸

籠一般。這四個人不知他已服了解藥,心裡均是想道:「這小子喝了毒酒,又喝了毒茶,居

然還能運用這樣深厚的內功,咱們如何能是他的對手?」他們哪裡知道江海天正在凝聚真

氣,力求打通十二重關。奇經八脈,功力實在還未能用來對敵,這時即算是個手無縛雞之力

的人;也可以將他殺死。

  那麻衣道土在四人之中,武學造詣最深,見識也最高,這時也已想到了這一點,但他是

個老謀深算之人,隨即又想道:「倘若他功力未曾恢復,我們自是可以一擊成功。但倘若他

還有餘力應付,我去惹他,豈非先自遭殃?」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忽地對那老漢道:

「馬老大,這是在你家中,你編的籮筐不圓,該當你自己去修。你還不去剔剔油燈,看它是

亮不亮?」這幾句話是江湖隱語,意思是說:「馬老大,你的事情辦得不好,只好請你去試

這小子的武功,看他還有多強了。」

  江海天卻不懂得他話裡的意思,心裡奇怪:「這個時候,他們怎的有閒心情去修籮筐、

剔油燈啊?哎,他們胡言亂語,我可不能給他們擾亂了心神。」索性再團上眼睛,凝神運

功,對外同一切,不聞不問。

  那老漢見江海天如此鎮定從容,心裡更著了慌,他猶疑了好一會,在那道士凌厲的眼光

威脅之下,終於不得不橫起心腸。硬著頭皮,勉強一試,他在屋角抄起了一條扁擔,身子微

微發抖,走一步、停一下,走到了江海天的跟前,見江海天仍是閉目端坐,身了動也不動。

他咬了咬呀,驀地一聲大喝,橫起扁擔,朝著江海天的腦門便用力一撲。

  猛聽得「喀嚓」一聲,劍光耀眼,只見那老漢已向後跌了個仰八叉,那根扁擔也被削成

了兩段。江海天仍然盤膝而坐,雙眼都未曾張開。

  那老婆婆大驚,連忙將她丈夫扶起,叫道:「羊牯不馴,桃兒難吞,不如扯呼,再覓屠

夫!」那意思是說:「敵人厲害,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找到了幫手再來。」

  麻衣道人忽地叫道:「馬大嫂,你走了眼啦,你問問馬大哥,是不是他自己跌倒的?」

那老漢不待他妻子來扶已自跳了起來,叫道,「不錯,這小子功力未復,併肩子上呀!」

  原來江海天之所以能夠削斷他的扁擔,完全是仗著寶劍的鋒利,和善於「借力使力」的

法門,他的寶劍有斷金削鐵之能,只是絲毫皮不出氣力,那馬老大若是用力不大,他的扁擔

還不至於削斷,正因他用力大大,所以不啻是幫忙了江海天,自己用豆腐碰在刀口上了。那

麻衣道人是個武學行家,一眼就看出了那馬老大是給自己的反力摔倒的,而不是給江海天的

內力震倒的。

  那麻衣道人看出了江海天未能運用內力之後,登時心雄膽壯,人聲叫道:「只留心不要

碰著這小子的寶劍就行了。咱們捉個活的!」他一馬當先,長劍一挺,就刺江海天脅下的軟

麻穴。

  他以為江海天已絲毫沒有抵抗的能力,那還不是手到擒來?哪知正巧就在這個時候,江

海天已經打通了十二重關,奇筋八脈,真氣流轉全身,功力盡部恢復!

  眼看那柄長劍堪堪刺到,江海天忽地大喝一聲,雙指疾彈,這一彈正中劍脊,那麻衣道

人雖然功力不凡,卻怎及得上江海天這正邪合一的獨門玄功,但聽得「噹」的一聲,那柄長

劍就有如給人用鐵棒敲擊一般,立即盪開,幾乎脫手飛去!

  說時遲,那時快,那歐陽婉的師姐亦已掠到,她使的是根軟鞭,軟鞭一抖,使出了個

「枯籐纏樹」的招數,向江海天的手腕纏來。原來她是畏懼江海天的寶劍,意欲先把他的寶

劍奪出手去。

  江海天心道:「看你是她姐姐的份上,我不殺你!」忽地把寶劍一擲,朗聲說道:「你

們這一班人還不值得我動用寶劍。」

  那少女的鞭法確是了得,江海天擲劍回身,用的乃是天羅步法,方位在瞬息之間已經三

變,但聽得「呼」的一聲,仍然給那少女的軟鞭纏上了手腕,那少女邁前兩步,軟鞭收緊,

在江海天脈門上圍了三匝,有如給他戴上了一副手拷!

  麻衣道人大喜,一聲喝道,「小子,看你還敢逞能?」唰的一劍又刺過來,這一劍來得

更為厲害,直指江海天喉下三寸的魂門穴。

  忽聽得一片「格勒」「格勒」的響聲,就似熱鍋子裡爆裂的炒豆聲音一樣,只見那條軟

鞭寸寸碎裂,紛紛落下,原來是給江海天的護體神功震得寸寸斷了!

  麻衣道人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江海天已是一個虎跳,迎著他的劍鋒喝道:「牛

鼻子,我也要看你還有什麼能耐!」再度展出一指神功,「錚」的一聲,又在他的長劍上彈

了一下。

  這一彈江海天用上了八成功力,而且使上了「隔物傳功」的上乘內功,那麻衣道人的虎

口便如給人用利錐刺了一下似的,登時虎口裂開,血流如注,他的功力也確是不凡,居然未

給震倒,呼的一聲,長劍脫手擲出,直向江海天的咽喉飛來。

  江海天焉能給他刺中,一個盤龍繞步,便即閃開,但那麻衣道人亦已趁此時機,逃出柴

房去了。

  江海天叫道:「我與你們素不相識,你們何以要暗算我,須得講出個道理來!」飛步上

前,那少女剛跑到門口。江海天的五指已搭上她的肩頭。

  那少女斥道:「你好無禮!」肩頭一沉,倏地回身,朝著江海天的胸口便是一掌。江海

天這一抓若然抓下,本來可以將那少女抓牢,但他給這少女一斥,不由得心頭突然一跳,想

道。「不錯,她到底是個年輕的女子,我豈可抓她的酥胸?」那少女的武功不在麻衣道人之

下,江海天稍一猶疑,已給她一掌打中,那少女「哎喲」一聲,被他護體神功所震,摔出門

外,連忙爬起身來飛逃。

  江海天給她重重打了一掌,雖未受傷,也給打得眼冒金星,蹌蹌踉踉的退了幾步。

  那對老夫婦輕功較差,還未曾跑遠,江海天站穩腳步,定了定神,揚聲叫道:「喂,你

為什麼用毒酒害我?不說明白,可休想逃?」他腳尖一點,登時如箭高弦,只一抓就把那

「馬老大」抓住!

  那老頭殺豬般的大叫一聲,一對白滲滲的眼珠似金魚般的凸出來。江海天雖然不像他父

親多嘴,但忠厚的性格,卻是和父親。一樣,見那老頭痛楚的神情,想起他是個上了年紀的

老人,不由得心中不忍,同時也有點害怕,不知不覺的便放鬆了手指。那老頭暮地掙脫,五

指用力的在江海天的胸口一插。這一插正是死穴「漩璣穴」的部位!

  江海天有巔倒穴道的功夫,當然不會斃命,但聽得「哆」的一聲,那馬老大卻給他的護

體神功震翻,跌出了三丈開外。

  可是,由於江海天沒有防備,而敵人用的又是重手法點穴,因此江海天雖沒受傷,但也

感到渾身麻軟,掙扎了好一會子,才爬得起來。那老婆婆見丈大被江海天震得發昏,救大緊

要,哪裡還敢再去惹他?待到江海天能夠舉步之時,那老婆婆早已背了大夫,跑得遠了。

  江海天調勻了氣息,回轉柴房,取回寶劍,背起行囊,這時已是天色微明,東方發白的

時分。他那匹坐騎早已不見,大約是那馬老大夜間騎去報訊,就沒有再騎回來,江海天只好

徒步登程。

  曠野無人,只草地上留下許多凌亂的足印,江海天踏著那些人的足印,想起昨晚的種種

怪事,恍如做了一場惡夢。自己和那些人莫名其妙的大打一場,到底那些人為甚麼要暗算

他,兀自還是一個謎。

  江海天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到底還是外婆的說話對了,外婆說人心險

惡,果然不錯!」

  但他隨即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爹爹的話也不錯。他說人之初,性本善,人人本

來都是好的。只要你拿出良心對人,別人也會拿出良心對你。那歐陽姑娘起初不是想害我的

嗎?到頭來卻還是她拿出解藥,救了我的性命。」

  江海夭初出江湖,第一次就碰上了這種怪事,幾乎糊里糊塗的送了性命,究竟爹爹的話

對?還是外婆的話對?或者是他們二人的話都有點對也有點不對?江海天越想越是迷茫,只

覺得世問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了。

  江海天不會飲酒,昨晚強飲了半壺毒酒,餘毒雖已消除,酒憊還有幾分,他想起了歐陽

婉這樣可愛的姑娘,卻誤入歧途,不禁為她可憐,也為她可惜。十六七歲的少年,本來易生

感慨,江海天的性格,從他父親那兒接受了善良和誠樸,也從師父金世遺那兒,接受了幾分

豪放疏狂,這時心有所觸,浮想連翩,禁不住仰天長嘯,朗聲吟道:「任他濁浪高千丈,我

自青蓮不染泥!」

  朗吟未已,忽有一騎快馬奔來,騎者似是一個書生,聽得吟聲,驀然將馬勒住,拱手問

道:「你可是江海天麼?」

  江海夭怔了一怔,心道:「敢情又是一個要暗算我的人來了?」立即戒備起來,朗聲問

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少年神色倨傲,井未離鞍,就在馬背上冷冷說道:「你不用管我是誰,我只問你,你

可是個有肩膊,能擔當的男子漢?」

  江海天莫名其妙,皺盾說道:「我不懂你這話是甚麼意思,我做了甚麼見不得人的事

情,不敢擔當?」

  那少年冷笑道:「哦,你還不知道麼!有一個人快要給你害死了,你還這樣悠遊自在?」

  江海天跳起未道:「胡說八道,我害死了什麼人?」心想。「我才是幾乎給人害死呢。」

  那少年似是連他這句未曾說出的話也已知曉,立即說道。「你忘記了昨晚和你在一起的

那位姑娘麼?你幾乎給人毒死是不是?後來是她給解藥救了你不是?你得了救,她可要給你

害死了!她的師父知道了這件事情,現在正要把她處死呢,只待捉到了你就一併行刑。」

  江海天大怒道,「好,不待她來捉我,我先去見她!她在哪裡?」

  那少年用馬鞭一指說道:「她們就在前面山谷之中一座圓屋頂的堡壘裡。你要友就得快

去,免得歐陽姑娘多受皮肉之苦!」

  江海天氣往上衝,叫道:「好,我現在就去!」但他剛跑得兩步,那少年又叫住他道:

「喂,還有一樣,你若果真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漢,可千萬別洩漏了是誰指點你來的。」江海

天道:「好啦,你這人好囉嗦,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什麼要連累你?哼,哼,你怕這些人,

我可不怕!」這幾句話未曾說完,那少年早已揮起馬鞭,催趕馬兒疾馳而去。

  曉風抑面,把江海天有點熱昏的腦袋吹得冷了下來,他驀地想道:「奇怪,這人怎的知

道得如此清楚?莫非又是一個陷阱?」江海天經一事長一智,這回可說是猜對了一半,這少

年與昨晚那些人確是一夥,但也有一半未曾猜對,這少年激他前往,還有另外原因。

  江海天雖然已起了疑心,但依然這樣想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最多我再受次

騙,但倘若歐陽姑娘當真是為了救我而給她師父處死,我的良心怎得安寧?」

  這麼一想,江海天立即發力飛奔,進了那個山谷,果然見有一個式樣非常古怪的大屋,

橢圓形的屋頂罩下來,似個墳墓。山谷已經陰冷,再加上這個占怪的建築物,更令人感到詭

秘莫測!

  在這種怪異的環境之中,江海天也自有點心怯,詛他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心下想道:

「既來之,則安之,管他是龍潭虎穴,我也得闖他一闖!」鼓起勇氣,仍然向前行去。

  距離那怪屋大約還有百步左右,忽聽得有人說道,「咦,是哪位師兄回來了?」是一個

女子的聲音。隨即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叫道:「不對,這是一個陌生人!」江海天定睛一

瞧,發現那兩個人原來是藏在一塊大石背後,這時正自伸出頭來探望。

  江海天心想:「那少年的話不知是真是假,且問他們一問。」便用「傳音入密」的功夫

將話聲遠遠送過去道:「喂,你們這裡可有一位歐陽婉姑娘麼:我名叫江海天,我是來訪歐

陽姑娘的!」他用了「傳音入密」的功夫,不單是想說給那兩個人聽,估量歐陽婉如果在屋

子裡面,也該可以聽得見了。

  此言一出,便聽得那男的一聲罵道:「好大膽的渾小子!」霎然間「錚錚」兩聲,便是

兩枚鵝卵般大的鐵膽飛來,江海天心中有氣,說道:「你好生無禮,怎的一見面便拿暗器打

人。」話聲未了,已把那兩枚鐵膽接到手中。

  江海天暗運神功,一手執一鐵膽,猛地向天一拋,那兩枚鐵膽在半空一撞,登時發出震

耳欲聾的爆炸聲,裂成無數碎片,射出了無數火星。就在此時,那少女所發的兩口飛刀亦已

來到,聽那飛刀破空之聲,功力似乎還在那男子之上。

  江海天有意逞能,嚇嚇他們,他身上穿有喬北溟三寶之一的白玉甲,刀劍難入,索性就

讓那兩口飛刀砍中他的身體,但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那兩口飛刀.被他護體神功聽震,

也斷為四段。

  江海天笑道,「有話還是好好的說吧,伺必見面就要打架?」活語無人回答,仔細看

時,那兩個人已不見了。江海天暗暗納罕:「這兩人武功平常,身法怎會如此快捷,什麼時

候溜走的,連我也沒瞧見!」他哪知道,石頭是中空的,裡面藏有機關,那兩個人見他厲

害,早就從地道中溜回去報訊了。

  江海天記起外婆給他所講的江湖規矩。心想,「我還是正正當當的依著禮數以晚輩之禮

求見吧。」走到那怪屋前面,意欲叩門,竟役發現門戶.用手一摸,牆壁是堅厚的花崗石,

只怕動用寶劍,要破壁而入,也得半個時辰。江海天躊躇了一會,便敲了敲牆壁,通名稟

道:「晚輩江海天求見層中主人,請開門!」

  忽聽得屋子裡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你自己不會進來嗎,難道還要我去接你不

成?」聲音刺耳之極,宛如金屬敲擊。震得江海天的耳鼓嗡嗡作響,而已突然心頭一震,

「靈魂」好像就要出竅一般!

  江海天聽師父說過,邪派中有一種「呼魂喚魂大法」,能以怪聲擾人心神,令人昏迷,

心裡想道,「原來這裡的主人果然是一個邪派高手,只不知是不是歐陽婉的師父?」他所練

的奇門玄功已將到正邪合一境界,真氣一聚,護著心頭,立即精神復振。

  但見一幅牆壁忽地左右移開,現出了一道門戶,原來是一道可以活動的石門。江海天大

踏步便跨進去。有個聲音輕輕說道:「這小子倒好膽量。」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裡面是條雨道,幽冷陰暗,四面無人,江海天行到盡頭,又是一道鐵門,裡面的人似有

神眼,對他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他剛走到門前,正要扣門,那門又自己開了。如此這般,

經過了三道門戶,走進了最後一道鐵門的時候,江海天突然眼睛一亮!

  只見那是一間像是神殿般的屋子,四角四張香案,每張香案上點著四根粗如幾臂的巨

燭,耀眼生輝。但那燭光卻是非常奇怪,綠幽幽的如同鬼火一般,令人感到寒意。

  屋子的正中坐著一個白髮垂肩的老婦,鷹鼻闊目,額義凸出,相貌甚是醜陋。左手邊立

著兩個少年,右手邊立著兩個少女。江海天認得其中一個少女就是昨晚曾與他交過手的那個

歐陽婉的師姐。

  江海天心想,「這老婦想必是歐陽婉的師父了。那少年說她要殺我,但亦未可就信以為

真,我還是以禮相見,先問她一問。」

  當下,江海天就跨上兩步,屈了半膝,向她請了個安,說道:「晚輩江海天參見前輩。」

  那老婦人冷冷說道:「你是金世遺的徒弟,這禮我受不起!」江海天忽覺膝蓋似被人一

拍,不許他彎下,但江海天早已有運功防備暗算,當下立即用上了千斤墜的重身法,仍然行

了後輩參見前輩的請安禮。

  那老婦人雙目一張,臉上現出幾分詫異的神情,隨即便陰惻惻地問道,「你為什麼要見

歐陽婉?」江海天道:「歐陽姑娘於我有恩,我是來找她道謝的。」

  那老婆婆齜牙咧齒笑道:「你這小子倒很有良心,好,就讓你見她一見。」

  只聽得噹啷啷一片聲響,那是鐵鏈拖地的聲音,歐陽婉戴著手鐐走出來了。江海天個由

得心頭一震,僅僅一口之隔,那明艷動人的歐陽婉,現在已是憔悴得像枯萎的花朵一般,臉

上蒼白無神,一對驚惶失色的眼睛,偷偷地望著江海天,卻又害怕和他的眼光接觸,似是做

了見不得人的虧心事似的,眼光裡含有羞慚,含有驚恐,但也含有令人心醉的關切情懷。

  江海夭不禁起了憐惜之念,心想:「我只道天下的師父,都是像父母一樣愛惜徒弟的。

怎的她的師父卻這般惡毒?」

  那老婆婆冷笑一聲,盯著歐陽婉說道:「你還有什麼話說?你還敢騙我說未曾把解藥給

這小子嗎?」這聲音冷酷得難以形容,只聽得「卜通」一聲,歐陽婉跌倒地上,渾身顫戰。

  江海天忍不住大聲道:「歐陽姑娘犯的什麼罪?就是為了把解藥給我嗎?救人性命,這

是應當嘉獎的事情,怎可以反而將她處罰?這豈非顛倒黑白,沒了是非了!」

  那老婆婆哈哈大笑道,「你們聽,這小子倒教訓起我來了。好像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

還不懂得為師之道似的。歐陽婉,我問你,本門的第一條戒律是什麼?」

  歐陽婉顫聲說道:「欺師滅祖者死!」那老婆婆冷冷說道:「你既然記得,為何明知故

犯?我叫你用毒酒將這小子捉來,你卻反而給他解藥!」

  江海天這才知道,暗算他的那些人連歐陽婉在內;都是這老婆婆指使的,不由得又驚又

怒,急聲間道:「老前輩,我從不認識你,你為什麼要害我?請你給晚輩講出一個道理來!」

  那老婆婆嘿嘿笑道:「個把人命算得了什麼,這也要講道理麼?哈哈,我活了這麼大歲

數,還從未曾碰過要和我講道理的人!」

  江海天怒氣上衝,大聲說道,「好,現在不必你再費心機,我自己上門來了,你待將我

怎麼樣,要殺呢,還是要剮!」

  那老婆婆淡淡說道:「你急什麼,還未輪到你呢?婉兒,你過來?」

  歐陽婉直打哆嗦,但卻不敢不爬起來,走到她師父面前。那老婆婆又冷笑一聲,說道:

「婉兒。你很喜歡這小子麼?」

  歐陽婉蒼白的粉臉現出一片紅暈,忽地抬起頭來說道:「弟子有違師命,甘死無辭。但

依照本門規矩,弟子也可請求師父一件事情,對麼?」她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身軀仍在顫

抖,但聲音則堅定非常。顯是已下了極大的決心。

  原來她這一門有條古怪的規例,師父有權處死弟子,但被處死的弟子,也有權要求師父

答應他一件事情,不管這件事情多難,做師父的都要給他代辦。

  那老婆婆似乎怔了一怔,隨即淡淡說道:「你要我給你做什麼事情?說吧!」歐陽婉眼

波向江海天一溜,低聲說道:「請你將他放了!」聲音低礙如同蚊叫,可是江海天卻已聽得

清清楚楚。歐陽婉這個請求,等於是間接答覆了她師父剛才那句問話,表明了她是「喜歡」

江海天。

  那老婆婆面色一沉,冷笑說道:「女生外向,果然不錯。有了情郎,就連師父也可以不

要了!」江海天又羞又怒,口不擇言的便罵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我與歐陽姑娘萍水相

逢,你怎可誣蔑我們?哼,哼,天底下竟有這樣子做師父的。當真是為老不尊!」

  那老婆婆冷冷說道:「你別忙,你要教訓我麼?現在還不是時候。」

  只見她緩緩走到歐陽婉的面前,冷笑說道:「我賞罰索來公平,罪該死的我絕不寬容,

不該死的你要求死也死不了。念在你這次只是『欺師』,未曾『滅祖』,你的性命可以保

全,刑罰則不可免,我罰你在床上躺上三年,讓你天天可以做夢,夢見情郎!」她緩緩地舉

起掌來,掌心的肉色忽地變得有如一團濃墨!

  歐陽婉這一驚真是嚇得面無人色,只聽得她尖聲叫道:「師父,你開開恩殺了我吧,我

寧願死!不願受這神蛇掌的毒刑!」原來這「神蛇掌」是一種極邪門的毒掌,倘受一掌,不

但武功全廢,而且最少有三年不能動彈,這還不算,而巨每日十二個時辰,無時無刻,體內

都似有千百條毒蛇亂嚙,當真是世上最厲害的毒刑。

  江海天雖然未識神蛇掌的邪毒,但見歐陽婉這樣恐懼,當然也想得到這是一種極厲害的

毒刑,他本就蓄勢待發,這時便如洪波潰堤,倏然衝出,拔劍、飛身、揮掌、搶人,幾個動

作,閃電般的一氣呵成!

  他人還未到,掌力先至,這一記劈空掌他運足了十成功力,隱隱帶著風雷之聲,饒是那

老婆婆武功厲害,也禁不著心頭一凜,趕忙將雙掌並伸,也還了一記劈掌。

  但聽得「登登」聲響,那老婆婆上身一晃,往後退了三步,說時遲,那時快,江海天已

一手執著鐵鏈,只見劍光一閃,那條拇指般粗細的鐵鏈登時斷了。江海大叫道:「歐陽姑

娘,你快走吧!這樣的師父。要不要也罷啦!」

  江海天固然動作快極,那老婆婆也旗鼓相當,就在這剎那之間,他話猶未了,那老婆婆

已身形步換,倏地一個「游空探爪」,十指長甲,向江海夭抓到!

  她的指甲長得怕人,連最短的小指指甲也有五寸來長,最長的中指指甲幾乎長達一尺,

不用之時,卷作一團,一用時陡然伸開,錚錚作聲,竟似十支匕首!原來她的「指甲」乃是

一種特別的合金做的,這種假指甲套在手指上面,習慣之後,可以運用自如,當作奇門兵器。

  江海天劍訣一領,一招「白虹貫日」,斜刺出去,兩人動作都是快如閃電,眼看就要碰

上,江海天忽心念上動:「她雖然可惡,我還是不該將她刺死屍當即劍隨心轉,本來這一劍

是刺向對方胸口的「璇璣穴」的,現在卻改換作橫刺她的手腕。

  高手比拚,哪容得稍有遲疑,以那老婆婆的武功,江海天即算施展出最厲害的劍招,也

未必便能在一招之內。制她死命,現在稍一遲疑,又中途換招,這便給了敵人以可乘之機,

但聽得「掙」的一聲,那老婆婆中指一彈,指甲已先戳中他的虎口,登時把他的寶劍彈脫了

手。

  那老婆婆雙掌斜分,左抓江海天:右抓歐陽婉。江海天在危難之中,仍忘不了結歐陽婉

防護,他一個盤龍繞步,橫掌如刀,削那老婆婆的膝蓋;另一掌輕輕一推,使了一個巧勁;

將歐陽婉推到了屋角。

  江海天那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這老婆子再凶,也不得不閃開一步,可是江海天一心二

用,在用巧勁推開歐陽婉之際,腳步也稍稍有點輕浮,那老婆子眼光何等厲害,一瞧出破

綻,趁勢一個滑步,手掌劈來,已把江海天的身形全部籠罩在她的掌勢之下。江海天猛地聞

得一股腥味,那是老婆婆毒掌發出的腥風,中人欲嘔!江海天大驚,不敢正面接掌,仗著護

體神功,轉過身來,只聽得「蓬」得一聲,江海天用背心接了她這一掌!

  那老婆婆給他的護體神功一震,斜走三步,方穩得住身形。但江海天接了她這一掌。也

感到背心有一陣麻癢癢的感覺,甚不舒服。原來那老婆婆的假指甲也是淬過毒藥的,江海天

的皮肉給她的「指甲」劃破了少許,毒已侵入肌膚,幸而她「指甲」上的毒不如毒酒,江海

天立即封閉了背心的「志堂穴」阻止了毒的蔓延,一時之間,尚無大礙。

  江海大一念仁慈,吃了大虧,不由得怒道:「豈有此理,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定要將我

置於死地,那我也就只有不客氣了!」

  那老婆婆冷笑逍:「小伙子,誰要你客氣呀!」說時遲,那時快,她一個旋身,又已反

手一掌拍來,腥風撲鼻。比前更甚。

  江海天已識得她的神蛇掌的厲害,不敢再讓她擊中。當下展開天羅步法,先發制人,以

一指禪功,戳那老婆婆的腕脈。

  那老婆婆五指疾彈,倏然間似伸出了五支匕首,她的假指甲長,江海天的手指短,一指

禪功雖然奧妙,卻近不了她的身,江梅天只好再用天羅步法閃開,縮掌回身,與她繞身游鬥。

  江海天若有寶劍在手,縱不能勝,最少也可以立於不敗之地,現在雙方都以肉掌相搏,

那老婆婆練有歹毒的神蛇掌,又有可以當作兵器用的假指甲,江海天不敢欺身進搏,就難免

大大吃虧!

  兩人越鬥越烈,那老婆婆在瞬息之間,連攻七掌,江海天險險給她打中。忽聽得一聲驚

呼,江海天眼光瞥處,只見歐陽婉搖搖欲墜,原來是她看到緊張之處,以為江海天已遭了她

師父的毒手,因此不自覺地叫出聲來。

  她的師姐正在旁邊監視著她,見她搖搖欲墜,非但不扶助她,反而啪的一巴掌就摑過

去,罵道:「不要臉的賤婢,就只知道關心外人嗎?」她的師姐一向妒忌她得到師父寵愛,

這時乘機洩憤,摑了她兩巴掌,然後又換過一副手鐐,將她鎖了。

  江海天禁不住心神稍亂,忽覺眼睛發黑,頭暈目眩,原來他雖有護體神功,但因為要以

八成以上的功力對付那個老婆婆,防護本身的力量自然因之減弱,穴道封閉不嚴,所中的毒

又漸漸蔓延開去了。

  江海天暗暗叫聲「不妙」,那老婆婆何等厲害,一瞧出破綻,立即左掌一牽,將江海天

攻來的掌力卸去,江海天被她的內力牽引,身向前傾。那老婆婆大喝一聲:「著!」右掌倏

然間便按到了江海天的胸口。

  江海天心道:「你如此狠毒,我也顧不得你的死活,只好與你拼了!」運足了十成功

力,一掌拍出!

  江海天的內力本來已練到可以收發自如的境界,哪知這一次竟然力不從心。一掌拍出,

內力剛吐,卻突然間在臂彎的三星穴方位,感到似有一根利針刺入,登財半條臂膊酸麻,關

節也突然僵硬,發出的力遭竟然反震回來,她的護體神功自然生出反應,與這股叵震回來的

本身力道相抵相消,登時氣力全消,動彈不得,發出的掌也收不回來。但見他橫眉怒目,抬

掌踢腿,卻僵立在原地上。有如一尊塑像。

  原來他是被那老婆婆制了機先,甩重手法先點了他的穴道。這老婆婆的點穴另有一功,

她是以長「指甲」掐破對方的皮膚,內勁深入,刺進對方的穴道的。這種「掐穴」神功,比

重手法點穴更為厲害。

  他們二人各以本身絕學相搏,時間先後,相差不過毫釐,那老婆婆雖然先告得手,但江

海天的內力也吐了一半,那老婆婆被他這股力道一震,枯瘦的身軀也飛了起來,在半空中接

連翻了三個觔斗。

  那老婆婆腳踏實地,穩住了身形之後,一瞧江海天已似泥塑木雕般的不能動彈,便哈哈

大笑道,「饒你再凶,也終於逃不脫我的掌心!」江海天氣得七竅生煙,暗歎不值。若論真

實的本領,他本來不至於輸者這老婆婆的,但現在畢竟是輸了。

  那老婆婆眼光一轉,又轉到了歐陽婉這邊,冷冷說道:「你心向外人,我本來容不得。

但看在你母親的份上,再給你一條生路。」她頓了一頓,驀地似笑非笑他說道:「你願意嫁

給這小子麼?」歐陽婉又羞又急,漲紅了臉,說不出話。

  那老婆婆道:「你嫁了他,我將他也收為弟子。這不很好麼?但你是知道本門規矩的,

我收別人的徒弟,可先得要他吞下這兩顆丸藥,我才放心。婉兒,這兩顆九藥現在交給你

了,他是死是生,是禍是福,也全操在你的手中了!」

  歐陽婉急得眼淚直流,尖聲叫道,「師父,我、我不能害他!」她似是害怕蛇咬一般,

本能的將手一縮,那老婆婆交給她的那兩顆丸藥,也就跌落地上。原來這兩顆丸藥可以令人

迷失心智,眼藥之後便成癡呆,只識服從主人的命令。

  那老婆婆面色六沉,冷笑道:「好,指條好路給你你不願走,那我就只好按照家法處置

你了:我先廢了這小子的武功,寄了他的琵琶骨,然後再讓你受神蛇掌的毒刑!」她一面

說,一面緩緩的向江海天走去!正是:

  身陷網羅遭毒手,更傷無計救佳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古堡劫人來異獸 窮途引路有神鷹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報道:「天魔教厲副教主求見。」那老婆婆怔了一怔,說道:

「我與他們早已分家,這厲復生還到這裡來作什麼?」那進來稟報的女弟子問道:「那麼師

父見不見他?」那老婆婆沉吟半晌,說道:「若不見他,嫌隙更大,還是請他進來吧。」

  只見一個形貌古怪的黑衣少年走了進來,這少年長髮披肩,貌如女子,背後跟著兩隻金

毛怪獸,江海天聽他師父說過這黑衣少年的事,心道:「原來他就是那年上邙山鬧過一場的

厲復生,現在當上了天魔教的副教主了。」

  給他開門的那個女弟子,見主毛駿神態猙獰,頗有怯意,厲復生笑道:「不必害怕,它

們沒有我的命令,決不會胡亂傷人的。」他輕輕一嘯,那兩隻金毛狡果然服服帖帖的蹲在門

邊,動也不動。

  厲復牛對江海天望了一眼,便向那老婆婆施禮道:「陰姑婆,小侄今日特來向你賀

喜。」那老婆婆欠身道,「厲副教立不必多禮。請問我喜從何來?」

  厲復生向江海天一指,說道:「有好幾幫人都在打這小子的主意,現在卻落在你老人家

手中,豈非一樁喜事。」

  那老婆婆淡淡說道:「你們的消息倒很靈通啊!」

  厲復生道:「實不相瞞,我就是奉了教主之命,一路追蹤他的。好在他沒落在別人手

裡,而是落在姑婆手中。請你老人家給我一個面子,讓我將他帶回去,也好向教主交差。」

  那老婆婆道:「你交了差,我卻拿什麼向金鷹宮的主人交差?」

  江海天心中一動,想道:「原來這個姓陰的老婆婆,乃是與金鷹宮有關的。但卻為什麼

有幾幫人物都欲得我而甘心呢?」

  厲復生道:「教主事先亦有交代,她也知道金鷹官的主人要這小了,她會親自到金鷹宮

去解釋的。」

  那老婆婆咳了一聲,坐回原位,不置可否。厲復生又道:「這小子還有兩件寶物,乃是

我們喬祖師留下來的,也請你老人家一併發還。」他說著活,眼光卻向侍立在那老婆婆身後

的那個少女射去,原來江海天那柄裁雲寶劍早已被歐陽婉的師姐撿起,這時她正捧著寶劍,

恃立一旁。

  那老婆婆皮笑肉不笑他說道,「又要人又要東西,你們倒想得很美啊!」

  厲復生道,「若承發還,敝教教主也有薄札相贈。」

  厲復生取出一個一尺見方的紅綾包袱,將紅綾一層層解開,原來裡面包著的乃是一本

書,厲復生道:「這是百毒真經的抄本,以物易物,你老人家也不吃虧啊!」

  那老婆婆雙眼一張,發出碧綠的光芒,一手就將那本書抓了過去。厲復生喜道:「你老

人家應允了,請將這柄寶劍給我,還有那件玉甲,也請一併發還,時候不早,我可要把人帶

走了。」

  那老婆婆忽地淡淡說道,「你回去告訴珠瑪,就說這本百毒真經我留下了。她既然另立

門戶,七陰教的傳家寶典也理應歸還給我了。要是她還有說話,請她在今年的中秋,到金鷹

宮來,我再與她面談。」跟著向侍立身旁的侍女一揮手道:「你把這小子帶下去,搜一搜他

身上有沒有寶甲?」

  厲復生怒道:「你要了我們的東西,卻不肯交人還寶麼?」

  那老婆婆冷冷說道:「你是外人,你不知道我與珠瑪之間的淵源,這是三百多年前的舊

債,說給你聽你也不清楚的。你還是回去問你的教主吧。」

  那老婆婆口中的「珠瑪」,即是天魔教主的小名。厲復生心中一動,想道:「教主稱他

作姑婆,我也一直跟著這樣稱呼她,但她們二人又並不同姓,這是什麼關係,我卻莫名其

妙。莫非她們二家當真是有甚古怪的淵源?」

  可是厲復生對天魔教主最是忠心,天魔教主交給他辦的事情,他是非做到不可。當下把

心一橫,便也冷冷說道:「我只知道聽本教教主的命令,還望你老人家見諒。我再請問作者

人家一遍:你到底交不交人,還不還寶?」

  那老婆婆厲聲說道:「不交人,不還寶你又怎麼樣,莫非你要與我動武麼?」

  厲復生道:「不敢,但你老人家不給,我只好自取了。」說罷,忽地一聲長嘯。嘯聲一

作,只見那兩隻金毛狡立即便跳起來,一隻撲向歐陽婉的師姐,另一隻則撲向江海天。

  歐陽婉的師姐也就是捧著寶劍侍立在旁的那個少女,驟然見金毛狡向她撲來,嚇得魂飛

魄散,正待拔出寶劍迎敵,已給余毛狡一爪抓下,便搶去了她手中的寶劍。幸而那隻金毛狡

只是搶劍,並未傷人。

  另一隻撲向江海天的金毛狡卻幾乎遭了那老婆婆的毒手;那老婆婆聽得厲復生發嘯,己

知他是要指揮金毛狡搶人奪物,她身形一晃。先到了江海天的身邊,金毛狡一奔上來,便吃

她迎頭一掌。

  那金毛狡一聲怒吼,後腿人立,伸出前臂,也是向她迎面一抓。金毛狡力大無窮,動作

如風,但到底不如練過上乘武功的人,懂得閃、擊之道;那老婆婆霍的一個「鳳點頭」,那

金毛狡動作太快,收勢不住,己從她的頭頂上方撲了過去。那老婆婆罵道:「孽畜無禮!」

小臂一彎,揮掌一拍,「蓬」的一聲,正擊中它的臂部,饒是它皮堅肉厚,吃了這掌,也自

難當,登時被打得在地上打滾,發出裂人心魄的狂曝。幸而那老婆婆的金屬「指甲」插不進

它的皮肉,而且因為用力太猛,指甲根也沁出血來。

  那老婆婆正要上去打另一隻金毛狡,忽見眼前寒光一閃,厲復生已取出玉尺,怒聲說:

「打狗也得看主人面;你打了我的金狡,恕我也要無禮了。」

  那老婆婆知道他是厲家的後代,武功定然不弱,但看他年紀輕輕,卻並不怎樣放在心

上,當下一聲冷笑道:「打了你的金毛狡你又待如何?給我滾出去!」雙臂一伸,十支長指

甲都伸了出來,便要將他抓住,摔出門去。

  哪知厲復生年紀雖輕,武功上的造詣卻大是不弱;當年他在邙山上和金世遺交手,雖說

金世遺手下留情,未用全力。但他也能抵擋了三五十招,足見他的功力。這時,他被這老婆

婆激怒,登時也回罵過去道,「好呀,你倚老賣老;我偏偏不走,倒要看你如何將我滾出

去!」

  說時遲,那時快,話猶未了,那老婆婆的十指長甲已堪堪抓到,厲復生身形一飄一閃,

運用了奧妙的「天羅步法」,竟在間不容髮之際,一閃閃開,反手掄尺,便向那老婆婆的虎

口敲下。

  那老婆婆氣得七竅生煙,喝聲:「撤手!」修地一個盤龍繞步,五指疾彈,這一回她拿

捏時候,準備得不禁毫黍,正好迎上那根玉尺。

  那老婆婆自恃功力深厚,滿以為這一彈至不濟也可以把他的玉尺彈出手去,哪知厲復生

的功力本來就和她在伯仲之間,而且他那根玉尺,乃是海底寒玉打成的,長只尺許,份量卻

沉重非常,老婆婆的金屬指甲和它硬碰,非但彈它不開,而且給它砸得反捲起來。俗語說十

指連心,雖說是假指甲,但套在指頭上面,受了劇震,也痛得那老婆婆叫出聲來。

  這時被老婆婆擊倒的那隻金毛狡亦己爬了起來,向那老婆婆怒目而視,看它那猙獰的神

態,便似立刻要撲過來,將那老婆婆撕為兩片。

  厲復生卻把手一揮,喝道,「狡兒聽話,我不要你幫,你快快將人送回去!」

  那隻金毛狡被主人一喝,無可奈柯的回轉身子,將江海天抱了起來,挾在脅下,江海天

穴道未解,不能動彈,只有任從它的擺佈。

  那老婆婆一揚手發出一蓬毒針,想把金毛狡的眼睛射瞎。厲復生一記劈空掌打去,將那

一蓬毒針,全都掃開,冷冷說道:「你還想留下這兩隻金毛狡嗎?這對你有什麼好處?哼,

哼,那你可更要吃虧了!我不想以二敵一,來,來,來:還是讓我再單獨領教你的毒爪吧!」

  那老婆婆怒極氣極,但一想厲復生的話也有道理,有厲復生在旁,自己決計傷不了那兩

只金毛狡,若再招惹它們,無異添了兩個強敵,因此雖然萬分不願,也只好讓那兩隻金毛狡

將寶劍和人搶走。當下兩人再度交手,那老婆婆懷了戒心,不敢再硬碰他的五尺,厲復生知

道她「神蛇掌」和毒指甲的厲害:也不敢讓她抓中,兩人展開了游身纏鬥的功夫,彼此都在

乘暇抵隙,打得滿屋子都是掌風激盪。在屋內的弟子紛紛走避。

  那隻金毛狡抱起了江海天,餘怒未息,騰出一隻長臂,見物就抓,將擋在面前的茶几之

類的傢俬抓得片片碎裂,那老婆婆的門下弟子部怕了它們,哪敢上前攔阻,那兩隻金毛狡一

只銜看寶劍,一隻挾著江海天,呼嘯而去。

  江海天雖然不能動彈,椰智仍然清醒,耳邊廂只聽得歐陽婉驚恐的叫聲,身子卻似騰雲

駕霧一般,被那隻金毛狡挾著飛奔,轉瞬之間,已出了那條山谷。江海天把生死置之度外,

心裡想道,「想不到我會再度落在天魔教主之手,我小時候她對我很好,不知這次卻為何要

派那黑衣少年帶了金毛狡來捉我?我被捉去不打緊,只是那惡毒的老巫婆必然更為發怒,歐

陽姑娘又不知要受怎樣的折磨了。」

  忽聽得馬蹄得得之聲,迎面一騎駿馬馳來,馬上的騎者正是指點江海天到這裡來的那個

少年,他突然見此情狀,大吃一驚,叫道:「江相公,你怎麼啦?我的師妹呢,她逃出來了

沒有?」話猶未了,金毛狡一聲大吼,那匹馬忽地向旁邊一竄,便倒了卜來,將那少年摔得

發昏墜落下地,原來這匹馬被金毛狡嚇破了膽,倒地死了。

  那兩隻金毛狡奉了主人之命,不准胡亂傷人,因此從那摔暈了的少年身邊跑過,卻並不

去傷害他。那少年一時情急,露出了本來身份,江海天口不能言,心裡想道:「原來他是歐

陽姑娘的師兄。」

  江海天想起前事,恍然大悟,暗自笑道:「怪不得他再三叮囑,不許我洩漏是誰指點我

的,看來他是想假手於我,救出他的師妹。他師父這樣凶,他卻競敢冒這個險,嗯,他對師

妹倒真是不錯呢!」

  那兩隻金毛狡繼續飛奔,上了一座高山,挾著江海天的那隻金毛狡似嫌不便,將江海天

放到背上,它又似乎知道江海天雙手不能用力,便將它的長尾巴倒捲過來,像條繩索一樣。

將江海天攔腰捆住,它四腳著地,跑得更快了。

  過了一個山坳,忽見前面有兩個黑點,隨即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咦,媽,你

瞧,這兩個怪獸!」緊接著一個較為蒼老的婦人聲音說道:「奇怪,這是天魔教副教主的金

毛狡呀!」

  先頭那個女子的聲音又道:「嗯,這隻金毛狡還背著一個人呢!哈,那隻金毛狡更有

趣,它口裡銜著一柄長劍!」

  說話之間,雙方的距離已近。江海天仰起脖子,只見是一個妙齡少女伴著一個年約五十

左右、頭髮有些斑白的婦人,聽她們的稱呼,當然是兩母女了。

  那婦人有點佝僂,撐著一根枴杖,枴杖在地上一點,便向前掠出數丈,來得快極。而且

是迎著這兩隻金毛狡而來。江海天暗自奇怪,心想,「這兩母女的膽子倒也真大,竟然不怕

金毛狡!」

  只聽得那婦人「咦」了一聲,說道,「這金毛狡銜的是柄寶劍,這小子九成是金世遺那

個姓江的徒弟。」那女子道:「昨晚麻衣道人跑來報信,不是說這小子己落在咱們婉妹的手

中了麼?」那婦人道:「這裡面定有古怪,罷,罷,我也顧不得要得罪天魔教了!」

  說話之間,雙方的距離已在數丈之內,前面那隻金毛狡見有人攔著去路,大吼一聲,便

向前撲去,那婦人喝道:「孽畜不長眼睛,看我將你的招子廢了!」

  陡然問只聽得暗器破空之聲,江海天不知道金毛狡有沒有結她的暗器打中,只覺得自己

的身上已中了一下,似乎是顆鐵蓮子。」

  那婦人急聲叫道:「碧兒退開!」不知怎的,在這時候,江海天忽然覺得身子似乎能夠

轉動,他用手肘按著金毛狡的背脊,抬起頭來。便在這時,只聽得「呼」的一聲,那婦人掄

起枴杖,正好向著金毛狡打下!

  那金毛狡著了一拐,痛得狂嚎,倏地跳起數丈來高,這婦人見它來勢兇猛。不敢正面迎

敵,腳跟一旋,便轉過一邊,舉起枴杖,正待攔腰掃去,那另一隻金毛狡也已撲了上來。

  那婦人喝道,「孽畜,你也來送死!」轉過枴杖甩了一招「舉火撩天」。對準那隻金毛

狡的腦袋,要是它撲上來,這一拐準會敲破它的天靈蓋。

  陡然間,忽見劍光一閃,原來那隻金毛狡極是靈異,它看見同伴吃了虧,已知自己不是

這婦人的敵手,它竟似武林高手一般,在剎那間,忽然後腿人立,將那柄寶劍拔了出來,前

臂一伸,劍光暴長,「喀嚓」一聲,便將那婦人的枴杖削去一截。

  那婦人吃了一驚,讚道:「裁雲寶劍,果然天下無雙!」慌忙收拐:正待變招打出,就

在此時,忽呷得她的女兒一聲驚呼!

  原來背著江海天的那隻金毛狡,從這婦人的頭頂上方跳過,卻並不回過身幫助同伴,而

是改了方向,向那少女撲去。那少女劍方出鞘,便吃它一抓抓去,再一抓便抓裂了她的衣裳!

  那少女腳尖一點,飛身上樹,金毛狡一縱,距離她只有少許,險險就要抓著她的腳後

跟,看來它若不是背了個人,跳躍不靈,這一抓就要把那少女抓了下來。那少女嚇得魂飛魄

散,慌忙叫道:「娘,快來救命!」

  到了這時,這婦人當然顧不得再去打金毛狡,她怒喝一聲:「孽畜大膽!」一面發出暗

器,趕那金毛狡,一面飛身過去,援救女兒。

  這兩隻金毛狡箭一般豹向前射出,待得那婦人將女兒從樹上救下,它們早已跑過了幾道

山崗,僥是那婦人輕功再高,也追不上了。

  江海天伏在金毛狡背上,暗暗好笑,心想:「這兩隻金毛狡當真機靈,竟然也懂得聲東

擊西之計。這婦人的武功也真厲害,看來不在歐陽婉的師父之下。聽那少女的稱呼,她叫歐

陽婉作『妹子』,那麼歐陽婉也是她的女兒了?她有這樣好的武功,卻為何還要將女兒送給

別人作徒弟?」

  江海天想起了歐陽婉,心中不覺又是一片惘然。他吸了口氣,忽地覺得氣機暢通,一試

之下,身手竟然能夠活動。

  原來江海天本來就會「顛倒穴道」的功夫,只因被那老婆婆用「掐穴」的怪手法,內勁

透進他的體內,穴道附近的血脈受到阻礙,不能流通,故此著了道兒。剛才他吃那婦人的一

顆鐵蓮於打中,正巧打在相應的穴道方位,穴道受了刺激,氣血竟然漸漸流通起來,加上他

本身有護體神功,真氣運了幾轉,不久,穴道便解開了。

  那隻金毛狡跑了一會,忽然歇了下來,發出嗚嗚的叫聲,它的同伴走過來,輕輕和它挨

擦。江海天抱著金毛狡的頸項,俯頭一看,只見那金毛狡的眼角,有點點鮮血滴下,想必是

被那婦人的暗器打傷的,幸而沒有正中眼珠。江海天本來隨身帶有金創藥,這時他已經能夠

活動,便從身上掏出藥來,在金毛狡眼角的傷口敷上,金毛狡感到一片清涼,痛楚大減,喜

歡得跳起來,長尾巴輕輕的在江海天的身上掃來掃去,表示親熱。

  江海天笑道:「咱們現在交上了朋友了,你的尾巴可以放鬆了吧?」其實江海天現在的

功力已經恢復了四五分,要掙脫已非難事,但他不忍令這金毛狡受苦,故此軟語與它商量。

  那隻金毛狡也果真通靈,竟似聽懂了江海天的意思,它那條尾巴本來像繩索一般,圍過

江海天的腰肢,將他綁著的,這時聽了江海天的要求;便鬆開了。

  江海天吸了口氣,活動了一下手足,驀地從金毛狡的背上一躍而下,一伸手又搶回了另

一隻金毛狡所銜的寶劍,笑道:「你們自己回家去吧,恕我不和你們同行了。」拔腿便跑。

  只聽得「呼」的一聲,一隻金毛狡從他的頭頂躍過,另一隻也追了上來,就後夾攻,各

伸長臂,向江海天便抓!

  江海天笑道:「你們就不念一點朋友的情份嗎?」在他面前的那隻金毛狡後腿直立,前

臂一拱,竟似一個人向他作揖一般,接著嗚嗚的叫了幾聲,江海天懂得它的意思,那是因為

它們奉了主人之命,非捉他回去不可,故此請求江海天原諒。

  江海天搖了搖頭,說道:「我還有事情要辦哩,你們讓我走吧。」那兩隻金毛狡抓了抓

腮,驀地發出低沉的嘯聲,倏然間便同時向江海天撲倒。

  江海天使出天羅步法,從前面那隻金毛狡的脅下鑽過,哪知後面那隻金毛狡動作快極,

追上來一抓便抓著了江海天的肩膊,江海天「哎喲」一聲叫了出來,那金毛唆只要將他生

擒,無意將他傷害,聽得叫聲,指爪稍鬆,卻用長尾巴反捲過來,江海天早已用了一個

「卸」字決,脫出了身。

  這兩隻金毛狡毫不放鬆,亦步亦趨,看那模樣,非把江海天活擒不可,江海天皺了皺

眉,喝道:「你們再不退下,我可要不客氣了。」拔出裁雲寶劍,信手一揮,「喀嚓」一

聲,將一塊石頭斬為兩半,隨即抖起了朵朵劍花,那兩隻金毛狡識得寶劍的厲害,但亦僅是

向兩邊閃躲,仍然不肯跑開。

  江海天舞起寶劍,化成了一道銀虹,衝出了十幾步,耳邊廂只聽得風聲颯颯,不必回

頭,已知是那兩隻金毛狡追來。江海大摹地回身,虛斫一劍,佯作發怒,斥道:「你們不想

活了麼?攸快走開,別再來糾纏我了!」

  那兩隻金毛狡見劍光射來,立即閃開,可是江海天一走,它們仍然緊緊相隨,嘶鳴不

已!江海天已有一天一夜,未曾吃過東西,跑了一會,便覺得有點頭暈眼花,背心也有點麻

癢癢的感覺,原來他日間被歐陽婉的師父用毒指甲抓破了一點皮肉,全仗內功深湛,將毒迫

住,不讓它攻上心頭,現在氣力漸衰,毒性也便漸漸發作,向上蔓延了。

  江海天大為煩惱,心裡想道:「我無論如何,也跑不過這兩隻金毛狡,我不殺它,到了

力竭筋疲之時,終須被它擒了。而且我若不趕緊找個地方靜坐運功,毒性發作,不必金毛狡

來抓我,我先要沒命了。」

  以江海天的武功加上他這柄天下無雙的寶劍,要殺這兩隻金毛狡,原是易如反掌,可是

他想到這兩隻金毛狡乃是他師父的老朋友,而且對他也並無惡意,因此躊躇再三:還是不願

用寶劍真的去殺金毛狡。可是江海天若只是用寶劍虛聲恐嚇,那兩隻金毛狡忠於主人,卻又

是無論如何也嚇不退的。

  江海天正在被糾纏礙無可奈何之際,忽聽得一聲嘹亮的鳥叫,江海天心頭一凜,正自想

道,「是什麼大烏、叫得這樣響亮!」忽見晴空飛來了一片黑雲,越飛越低,卻原來是一隻

碩大無朋的兀鷹,看它雙翅展開;一隻翅膀足有一丈開外!

  那兀鷹「嘎嘎嘎」的叫了幾聲,忽地便撲了下來,江海天被它扇起的風力一刮,身子不

山已的晃了凡晃,正要用劍護身,只見那只兀鷹已向金毛狡抓下!

  兩隻金毛狡同時縱起。舞動長臂和它對抓,兀鷹被它們抓下了一片羽毛,雙翅驀地一張

一撲,這兩隻金毛狡雖是獸中之王,卻吃不住那股風力,身軀方才縱起,一個倒栽蔥又跌了

下來,那兀鷹雙爪齊下,將兩隻金毛狡同時抓起,飛上空中,忽地將爪鬆開,把兩隻金毛狡

都拋下了谷底。

  江海天大吃一驚,但不過一會,已聽得那兩隻金毛狡在谷底吼叫,江海天方始放下了心

上的石頭,想道:「幸虧這兩隻金毛狡皮堅肉厚,若是換了個人,怕不要摔成肉餅。」心裡

一喜一驚。喜者是擺脫了這兩隻金毛狡的糾纏。驚者是那只兀鷹,它摔了金毛狡之後,不知

會不會再來抓他。

  說也奇怪,這只兀鷹竟似對他甚為友善,在他頭頂上盤旋,叫了幾聲,飛了開去,又飛

回來,翅膀輕輕拍了幾下,然後又再緩緩前飛。如是者飛去飛來,竟然在他的身邊盤旋了好

幾次。

  江海天詫異之極,向那鷹說道:「你是想要我跟你走麼?」兀鷹當然不會答話,但見它

在頭頂上繞了一國,很響亮的叫了一聲,翅膀幾乎觸及江海天的身子,飛得又低又慢,便似

在前引路一般。

  江海天好奇心起,索性便跟著那只鷹跑,心裡想道:「莫非它是有人養的,是有心來救

我麼?」跑了一會,紅日西沉,已是將近黃昏的時分,江海天發現自己已在一座險峭的山峰

上,山風冽冽,江海天只覺得頭暈眼花,又餓又冷,實在走不動了。那只兀鷹忽地長鳴一

聲,振翼高飛,眨眼間衝入雲層,竟然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江海天叫了一聲「苦也」,後悔自己不該好奇,跟這只古怪的兀鷹跑到了這樣險峻的山

峰來,現在氣力都已耗盡,真是陷於進退兩難的境地!而且更要命的是,所中的毒已因他餓

得有氣沒力,難以運用玄功而加緊發作。越來越感到昏眩了。

  江海天掙扎著走了幾步,忽見前面似有一星篝火,江海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

吸了口氣,揉揉眼睛,定睛看時,只見在前面幾棵大樹的中間,隱約可見一間屋子,再行進

幾步,原來那屋子外面掛著一盞燈籠,那星「篝火」,乃是燈籠透出的光亮。

  江海夭這時已有點迷迷糊糊,也無暇去思索是什麼人家會住在這樣險峻的山峰上,為什

麼他的屋子外面會掛有燈籠,他見了亮光,就像大海中在漂浮的舟了看見了燈塔一樣,心裡

只是想道:「好了,好了。終於找到了人家了,蝦歹也得乞點東西來吃,長些氣力,再運功

療傷。」

  他幾乎是使盡了吃奶的氣力,走兩步、停一停,好不容易掙扎著走到了那家人家的門

前,卻舉不起手來敲門,「咕咚」一聲便倒下去。

  只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爹,果然有人來了!」兩扇板門慢慢打開,走出來一個

少女,江海天已沒有氣力說話,呻吟了兩聲,按著肚子,掙扎著迸出兩個字來:「餓,

餓!」聲音低沉得連自己都幾乎聽不見。

  那少女叫道:「哎吁,好可憐!」江海天在迷迷糊糊中只覺得那少女已把他扶了進去,

將他安置在一個炕上,又似乎聽得一個老年人的聲音說道:「救人要緊,害什麼臊,餵他吃

吧!」過了一會,便似乎覺得有流質的東西進口。~

  江海天有了食物進口,漸漸恢復了一點精神,睜眼看時,只見一個紅光滿面的老頭坐在

他的對面,面前是一張圓石桌子,桌匕有一鍋熱騰騰的白粥,還有幾式小菜,都是肉糜、豆

腐、雞蛋之類易於吞嚥的東西,他身旁一個少女,正在用長柄匙羹,托著他的下巴,舀起粥

菜餵他。

  江海天神智已有點清醒,心裡不覺奇怪起來,想道:「這家是什麼人家,怎的他們竟似

預知我會來到似的,屋前有燈籠引路,又預備了一鍋熱粥和這些適合餓暈了的人吃的萊餚。」

  那少女笑道:「好了,醒過來了。」江海天掙扎著半躺半坐,說道:「多謝姑娘,我自

己會吃東西了。」接過匙羹,將一鍋熱粥和幾式萊餚吃得乾乾淨淨,少女在旁邊看他這副狼

吞虎嚥的模樣,忍不住掩口偷笑。

  江海天面上一紅,尷尬說道:「多謝老丈和姑娘救命之恩,我當真是餓得慌了。請問老

丈高姓大名,何以竟似預先知道小可會闖到貴府?」

  那老頭子道:「老朽華天風,她是小女雲碧。這山上常有迷路的獵人,所以老朽每天晚

上都在屋外掛個燈籠,好讓他們前來投宿,也算是行點好事。」這話只能算是答覆了一半,

尚未解釋何以會預備有那些食物的原因,江海天半信半疑,正待再問,那老人已走過來說

道:「相公,你疲勞過甚,早點安歇,有話明天再說吧!」這老人好似當他是孩子似的,輕

輕的撫拍他,江海天但覺他的目光一片柔和,在他拍撫之下,渾身舒暢,不知不覺就入了夢

鄉。也不知過了多久,江海天忽被嘹亮的鳥叫驚醒,只見已是紅日滿窗,窗前一棵樹上,正

伏著昨日所見的那頭兀鷹,伸出長頸,竟像是窺探他似的:江海天活動了一下手足,宛如做

了一個夢,心裡想道:「敢情這頭兀鷹就是這華老丈養的。」

  就在這時,又聽得有個粗豪的聲音笑道:「依此看來,這小子武功雖高,卻是個毫閱歷

的雛兒!」江海天嚇了一跳,心道:「難道又是一個陷阱?」但隨即想道:「要是他們蓄意

害我,昨晚又何必救我?」他試一試吐納的功夫,只覺氣機通暢,所中的毒竟似也都去乾淨

了。

  只聽得那個聲音又道:「華老前輩,幸虧你養有這頭神鷹,救了這個小子。但卻難免要

結了幾個仇家了。嗯,這都是我給你惹來的麻煩!」

  江海天坐起來從窗口望出去,只見他們就在院於裡,說話的是個中年漢子,身上的衣服

五顏六色,原來是許多不同顏色的碎布拼湊成的,看那模樣,似是一個叫化。江海天更為納

罕。心想:「怎的又多出一個叫化子來了?我與他素不相識,但聽他的口氣,卻是他請托這

華老頭來救我的,這裡面到底有甚因由?」

  江海天正自思疑,已聽得那華老頭說道:「仲老弟,實不相瞞,我也頗有意思與金鷹宮

的主人一會,反正要與他們結仇的,只是遲早而已。你意下如何。可想去湊個熱鬧麼?」那

中年叫化道:「我與翼幫主約好了七夕之期,在百靈廟相會,中秋節金鷹宮的盛宴,能否趕

上,尚未可知。」

  江海天心道:「金鷹宮的主人是何等樣人物,迄今我尚毫無所知;聽這位華老前輩的口

氣,想必他是知道底細的了。」又想道,「這化子所說的翼幫主,當是指南丐幫的幫主翼仲

牟,這麼說來,想必他也是丐幫中人。」

  果然便聽得華老頭說道,「仲老弟,祝你們會談順利。要是你們南北兩丐幫聯合起來,

天魔教決不敢肆無忌憚。江湖上的各大幫派,也將唯你們的馬首是瞻了。」江海天聽到這

裡,吃了一驚,猛然省起:「敢情這個中年化子就是北丐幫的幫主仲長統?」

  江海天曾聽師父說過,這仲長統乃是丐幫中一個傑出的人物,他不到三十歲便接任了北

丐幫的幫主之位,不過幾年,便將幫中事務,整頓得井井有條。北丐幫本來久已衰微,到了

他才始雄風重振。論年齡,翼仲牟比他大得多,但若論才能與武功,則只怕翼仲牟還要遜他

三分。江海天很少聽過師父稱讚別人,因此時這北丐幫幫主仲長統的名字牢牢記得。

  江海天心想:「華老前輩稱他作仲老弟,而他又要與翼仲牟會談南北兩丐幫聯合之事,

這定然是北丐幫的幫主仲長統了。」心中一喜,便想出去與他相會。但心中一動,髓又想

道:「他們正在商談大事,也許不高興別人打擾?再者,要是我錯認了人,豈非不好意

思?」他記起了母親和他所說的那些江湖禁忌,終於決定了還是暫不出去。

  只聽得那華老頭又道:「說起來、我還欠翼仲牟一筆人情呢,你見了他,請代我向他道

謝。」那兒子笑道,「你欠他的人情已還清了,你尚未知道麼?倒是他要向你道謝呢!」那

華老頭詫道:「這怎麼說?」

  那化子道,「這位江小俠是金世遺的徒弟,他這次是為了邙山派的事情北上的。翼仲牟

是邙山派掌門谷之華谷女俠的師兄,故此,在這位江小俠動身北上的時候,翼幫主早已用飛

鴿傳書。請我們北丐幫對他沿途照顧了。現在你救了他,這個人情可不小呀!」華老頭哈哈

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的消息這樣靈通。」

  江海天這時也才恍然大悟,心裡也在想道:「原來如此!難怪我與他們素昧平生,他們

卻一直在暗中保護我。卻原來是谷女俠與翼幫主輾轉相托的。」

  勿聽得佩環聲響,華雲碧走出來道:「仲叔叔,你不和我的爹爹下棋麼?我替你泡了一

壺上好的雲霧茶,等會兒再給你弄幾式精緻的小萊。」那叫化了笑道:「我不是你爹爹的對

手,這棋嘛不下也罷。倒是你的小菜,引得我流涎了。好侄女,我每次到來都叨擾你的,我

化子東討西乞,又討不到什麼好東西送給你,真是過意不去,」華雲碧笑道:「仲叔叔,你

真要送我東西?好呀,那麼你將混元一氣功教給我吧!」那叫化子笑道:「你爹爹絕世神

功,你哪用要叫化子這點玩意兒?嗯,我倒是想起來了,送你,一樣比混元一氣功強過萬倍

的禮物。」

  華雲碧聽得說得鄭重,連忙問道:「那是什麼霸道的武功呀?」叫化子道:「我給你挑

一位好女婿,叫你一生受用不盡,這豈不比任何武功都寶貴麼?」華雲碧羞得滿臉通紅,啐

了一口道:「我和你說正經的,你倒拿我開起玩笑來了。好,我不做菜給你吃了。」但她還

是把那壺茶放了下來。

  那化子喝了一口,讚道,「好,真是好茶。就這一壺麼?」華雲碧笑道:「怎麼,你還

不夠?好茶是該慢慢品嚐的,你整壺喝下去,那就變成牛飲了。」那化於道:「好侄女,你

別繞著彎兒罵我。我這回說的真是正經的。你該送一壺茶給你的客人,這個時候他大約也該

醒了。」華雲碧面紅過耳,但又不好罵他。

  華天風咳了一聲,說道:「阿雲,你就去看看江相公吧,」華雲碧更不好意思,說道:

「等會兒再去吧。讓他多睡一會兒。」那叫化子點點頭道:「好,好體貼。咱們男子漢到底

沒有女孩兒家這麼細心。」華天風道:「那也好,你再去泡多兩壺茶。」華雲碧以為父親也

在和她開玩笑,瞪起了眼睛,嘟起了小嘴。華天風道,「等會兒只怕還有不速之客會來。」

華雲碧這才知道父親不是開玩笑,笑道:「那麼,等會就有熱鬧看了。」

  華雲碧走開之後,那叫化子沉吟了半晌,問道:「他們知道你住在這裡麼?」華無風

道:「大約還未知道。不過那兩隻金毛狡乃是通靈的異獸,它們吃了虧,當然會將主人引

來。嗯,你聽,這不是有人來了?」那叫化了冷笑道:「好呀,來得好快呀?」

  江海天功力已經恢復,凝神細聽,果然聽得有腳步聲遠遠傳來,估計還在一里多外,但

轉瞬之間,便似到了門前,腳步聲忽然停了下來,隨即聽得那兩隻金毛狡低沉的吼聲:片刻

之後,只聽得那陰老太婆的聲音說道:「這小子想必是藏在這屋子裡了。」

  跟著聽得厲復生的聲音粗裡粗氣他說道:「那麼還等什麼?」那陰老大婆道:「既然找

到了他藏身之所。還怕他逃得上天麼,咱們先說好了,人讓你帶去,寶劍留給我,寶甲送給

歐陽二娘。」江海天正在想道:「這歐陽二娘又是誰呢?」便即聽得一個婦人說道:「我卻

不稀罕什麼寶物,我的婉兒犯了你的門規,我幫你們這次忙,算是給婉兒贖罪,好麼?」語

氣之中頗有冷嘲的味道。江海天心想:「原來他們都已講和了,現在正在合謀對付我。」

  那陰老太婆道:「我是怕婉兒年輕,上了人家的當,所以不得不嚇她一下,你別見怪。

承你幫忙,寶物還是要送給你的。」厲復生「哼」了一聲,道:「你這是慷他人之慨!」陰

老太婆冷冷說道:「怎麼,你不願意嗎?那我們就都不管,看你能不能夠在你教主面前交得

了差?」厲復生似是怕當真交不了差,悶聲不啊。

  江海天心頭火起,暗自罵道:「好呀,你們倒打得如意算盤,合計來分我的東西了。」

他忍耐不住,提了寶劍,便出房來。

  華天風迎上前去,問道:「江小俠,你好了麼?」江海天道:「多謝老丈,我全好了。

這些人是來找我的,我不想連累你們,請你們讓我出去和他們一拼。」半天風笑道:「這是

什麼話,你到了我這裡,就是我的客人,做主人的哪有讓客人去拚命的道理?」那叫兒子走

過來拉著江海天道:「江老弟,你和我一道幾瞧熱鬧吧。要是我和華者都打不過人家,那時

再請你出手。」

  江海天這才想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說道:「我不會說話,你別見怪,有兩位老前輩在

此,要對付這幾個魔頭自是綽綽有餘。我只不過是想一人做事一人當而已。」華天鳳笑道:

「這幾個魔頭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要不是仲幫主在這裡,我還不敢說真有把握呢。」江海

天聽他這樣稱呼,知道了這個叫化子確是北丐幫的幫主仲長統。

  華天風話猶未了,便聽得「蓬」的一聲,厲復生粗聲叫道:「裡面有人嗎?不來開門,

我們就要自行進門了。」那兩扇板門給他拍了一掌,登時裂開。江海天定睛望去,只見門外

共是五個人。除了厲復生、朋老太婆和昨日所見的那婦人之外,還有歐陽婉姐妹。

  就在這時,伏在樹上的那頭兀鷹,忽地振翼長鳴,飛了下來,那兩隻金毛狡領教過它的

厲害,嚇得夾了尾巴直跑。歐陽婉的母親笑道:「這樣大的兀鷹倒是少見,且看我能不能收

眼它!」那幾鷹撲將下來,歐陽二娘舉起拐一掠,恰好被那兀鷹抓住。

  江海天正自心想,「兀鷹這一抓怕是有千萬斤氣力,豈是人力所能相抗?」但說也奇

怪,只見那兀鷹的翅膀撲了幾下,卻並沒有衝下來;但若說它是振翼欲飛吧,卻又並沒有飛

上去。就這麼不上不下的,倒像是給那根枴杖勾住了。

  兀鷹煽起的狂風刮得沙飛石走,歐陽二娘的頭髮也都亂了,但她仍然神色自如,甚至腳

步也未曾移動,過了一會,她索性盤起雙膝,坐了下來,背靠著一棵大樹,手執看枴杖的中

間,枴杖的另一端則竟然擱在肩上。

  仲長統讚道:「這婆娘卸力轉勁的功夫果然了得!」話猶來了,只見那棵大樹似受了一

股無形巨力的搖撼一般,沙沙聲響,枝葉紛落,再過一會。連樹幹也搖動起來。

  江海天吃了一驚,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那根枴杖擱在肩上,一端被兀鷹抓住,另一端

卻與大樹相觸,兀鷹的神力都被她轉移到大樹去了。江海天也曾跟師父學過這種功大,但因

他所學太廣,未曾專研,而且這種功夫需要時日,才能熟極生巧,故此江海天尚未能運用自

如。

  華天風微笑道:「到達這種境界也確實不錯了。當今之世,能在這門功夫上勝過她的,

大概也只是有限的三兩個人而已。」言下之意,似乎她這門功夫也還未曾爐火純青。江海天

仔細看時,只見那歐陽二娘的頭頂上罩著一團濃霧,就像蒸籠一般,熱氣騰騰。

  江海天曾聽師父說過,若然學的正宗內功,到了最高深的境界,使出「卸」字訣和

「轉」字訣,可以把對方攻來的力道毫不費力的轉移到任何物體上去,但若然學的是邪派內

功,則縱然已到了最高的境界,在使用這種卸力轉勁功夫時,卻還需要耗本身的真力來牽

引,不過功夫越高,本身所耗的真力就愈小而已。

  據師父說,據喬北溟的武功秘籍記載,喬北溟到了晚年,使用這門功夫,已可以與正宗

內功中「四兩撥千斤」的功夫異曲同工。但亦即是說,也還需要四兩之力,才能撥動千斤,

現在看歐陽二娘吃力的情形,則顯然她學的是邪派內功,而且距離喬北溟所曾到達的那種境

界也還遠甚。不過若比之江海天則自是高明得多。

  仲長統道:「雖然如此,若任神鷹與她相持下去,只怕神鷹終會力竭筋疲,最少也要耗

你心力,給它調治個十天半月了。我看咱們現在還是出去吧。」話猶未了,只聽得轟隆一

聲,那棵大樹的上半截已倒了下來,與此同時,歐陽二娘竟給那頭兀鷹連人帶杖,抓得她雙

腳離開地面少許。

  歐陽婉失聲驚呼,陰老太婆冷冷說道:「二娘不必費勁了,還是讓我來打發它吧!」把

手一揚,三逍紫色光華電射而出,飛向那頭兀鷹。原來她的手心裡早就扣了三口「化血神

刀」,乃是用非常厲害的毒藥淬煉過的,毒性足以見血封喉!

  眼看這三口飛刀就要刺中兀鷹。說也奇怪,去勢突然緩慢下來,競似受了什麼外力所

阻,停止不動了。但這不過是片刻之間的形勢,再過片刻,那三口飛刀竟然在空中打轉,便

似在波浪中載浮載沉一般,終於緩緩降下。這時大家亦都已看得清清楚楚,在那三口飛刀的

刀口上都附著一朵紅花。

  陰老大婆與歐陽二娘都不禁大吃一驚,她們都是武學的大行家,當然知道這是絕頂的

「飛花摘葉」神功,陰老大婆發出飛刀時是用足了內勁的,所以在飛刀與飛花接觸的那一剎

那,由於兩股內力相消,因此飛刀停頓一下,而最後飛刀終於降下,那就是說明了阻老太婆

的內力比不上飛花碰刀的這個人。花朵的份量輕微,竟然能把飛刀打落,這人的內功之強,

實已到了震世駭俗的地步;歐陽二娘心想:「當世最擅於用飛花滴葉傷人的乃是天山派的馮

琳,而她又是最歡喜管閒事的,莫非竟然是她來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請看在老夫的份上,饒了這頭畜牲吧,」登

時各人的目光都向這聲音的來處投去,只見個身材高大,滿面紅光、三絡長鬚的老人,也不

知是什麼時候走出來的、這時正倚在一棵梅樹上。

  梅樹上有枝樹枝還顫動不休,不問可知,打落陰老太婆的飛刀的就是這老人了,歐陽二

娘大感意外,但同時也覺得「尚有可為」,心裡想道:「還好,幸虧不是馮琳。」她這樣想

法,並非因為她已確知這老人的武功不及馮琳,而是因為在馮琳的背後有天山派撐腰,這無

名老人或許比馮琳更強,但他孤身一人,歐陽二娘估計合陰老太婆與厲復生之力,最少可以

與他打個平手。但雖然如此,心中仍不禁惴惴不安。

  歐陽二娘一個分神,又給那頭兀鷹帶著枴杖拖得向前走了幾步。那者頭兒這時才緩緩走

出,沉聲喝道:「畜牲不可無禮!」揮袖一拂,距離尚有十來步遠:歐陽二娘已感到一股無

形的潛力在她的枴杖上一托,那頭兀鷹得老人解開了歐陽二娘那股牽引之力,也便立即振翼

高飛,長鳴幾聲,飛過山頭去了。歐陽二娘暗暗吃驚,但她暗自叫了一聲,「僥倖。」因為

若不是得這老人解開,她和兀鷹只怕都要累得筋疲力竭,兩敗俱傷。

  陰老太婆被華天風打落了她的飛刀,頗為著惱,邁步上前,大刺刺地問道,「你是誰?

這只扁毛畜牲是你養的麼?」

  忽聽一陣哈哈大笑,一個叫化子走了出來,陰老太婆眉頭一皺,冷冷說道:「哦,仲幫

主,你也在這兒!」

  仲長統笑道:「原來你們還未相識,且待我先作『曹邱』(介紹人之意),這位是華山

醫隱華天風老前輩,也就是這裡的主人。」跟著依次介紹客人道:「這位是七陰教的陰聖姑

陰老前輩,這位是終南山的歐陽二娘,這位是天魔教的厲副教主。」

  厲復生未曾聽過華天風的名字。雖然已知道他武功高強,還未至於恐懼。歐陽二娘聽了

卻是內心暗驚。原來她的丈夫歐陽仲和有一次在華山採藥,無意中闖入華天風的藥圃、發現

華天風自種的許多奇藥,便欲盜取,卻被華天風懂見,一言不合,動起手來,未到百招,便

敗在華天鳳手下。

  歐陽一家乃是終南山的武學世家。歐陽仲和在三兄弟中武功最強,歐陽二娘的功夫又多

半是丈夫傳授的。所以在聽得這老頭幾便是華天鳳之後,便不禁想道:「我的功夫最多及得

上仲和的五成,而陰、厲二人的功夫卻比我還稍有不如。依此看來,只怕合三人之力,也未

必勝得了這華天風,何況還有個仲長統也是個出名的難斗人物。」心中暗萌退意。

  華天風淡淡說道:「原來是江湖上三位風雲人物來了,久仰!久仰!失敬,失敬!我所

養的這只扁毛畜牡,不識大名,多有冒犯,、還望恕罪。再請問三位聯袂而來,有伺貴幹?」

  厲復生最為著急,搶著說道:「打擾華老先生,實在過意不去。但我奉了敝教教主之

命,要將一位姓江的少年帶回去,不知華老先生屋中可有此人麼?」

  華天風道:「你們兩人呢?也都是為此事而來麼?」陰聖姑道:「不錯,這姓江的小子

得罪了金鷹宮的人,我受金鷹宮的供養,少不得也要管他一管。」歐陽二娘則說:「這位江

小俠和我也有點小小過節,若他在此,請容一見。」

  華天風謾條斯理地說道:「我屋子裡是有一位姓江的少年,但他住在我的家裡,就是我

的客人,請恕老夫也要管管閒事。」陰聖姑冷冷說道:「怎麼,你可是要包庇他麼?」十指

倏伸,就要向華天風抓去。正是:

  魯班門前弄大斧,敢施毒手害神醫。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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