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群雄執意追兇手 少俠何堪見血償
全祖德說過,群雄都道有理,紛紛催促歐陽伯和交人,有的還在笑罵葉衝霄,說他
既有膽量闖禍,事到臨頭,卻又不敢出來見人,沒有一點英雄本色,場中鬧成一片,江
海天聽了也覺難過。
歐陽伯和仍是一副冷漠的神氣,歐陽仲和卻是面色鐵青,忽地站出來說道:「全幫
主,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歐陽婉是我的女兒,她與葉衝霄也已成了親。但
我並不同意這門婚事,我已把他們趕出去了。我與葉衝霄翁婿之情已斷,他的事情與我
一概無關。」
歐陽仲和的話江海天倒是有幾分相信,但群雄卻哪肯信他?
歐陽伯和這一家人平素凶橫霸道,在江湖上到處樹敵,今日在場的就有很多是他們
的仇人,當下,一齊起哄,「哼,你這分明是假撇清!」「分明是怕受牽連,既想庇護
女婿,卻又不敢擔當!」嘲笑聲辱罵聲此起彼落!
歐陽伯和勃然大怒,忽地一聲長嘯,將那些喧鬧的聲音壓了下去,冷冷說道:「我
弟弟說的乃是實話,你們偏偏不信。好吧,免得給你們說我怕事,哪一位要葉衝霄的盡
管衝著我來!」
陽赤符也縱聲大笑,站起來道:「不錯,江湖上勝者為強,本來再沒有什麼道理可
講!你們這班人自命英雄豪傑,哼,依我看來,不過是恃多為勝,仗勢欺人而已!當年
你們圍攻我的師兄,今日又來欺壓歐陽莊主,我第一個先看不過眼,我倒要會會你們這
班英雄。」
原來陽赤符已練成了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東山復出,有意在這次英雄會中顯顯本
領,挫折群雄,重霸武林,然後再與歐陽怕和等聯合,去找唐曉瀾算帳。
陽赤符這番話直截向群雄挑戰,說得比歐陽伯和更為凶狠,更為難聽,身為一方主
人的雲召怎受得了,當下便也站了起來,緩緩說道:「今日你們到的人也很不少,說不
上是誰恃多為勝。
當年令師兄糾集妖邪,為害武林,身敗名裂,那實在也怪不了誰!老朽當年未曾參
與千障坪之會。未曾得見令師兄的絕世神功,如今猶有遺憾。好在他的修羅陰煞功尚未
失傳,就請陽先生你指教指教吧!」
雲召以牙還牙,直接指明向陽赤符挑戰,陽赤符傲然說道:
「雲老英雄肯賜教,那是最好不過!」正要下場,忽地有個漢子搶在前頭,說道:
「這老匹夫口出大言,侍我先來會他。陽先生,你和歐陽莊主是咱們的主將,哪有主將
先出場的道理!你也該讓我們這些助拳的朋友盡點心意才對。」他一面說一面已走到場
心,眾人看時,認得是江湖上的獨腳大盜賽仁貴蘇湛。
雲召端坐主位,正眼兒也不瞧他一眼,蘇湛獨自一人,站在場中,甚是尷尬,雲瓊
走出場來,冷冷說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向我爹爹挑戰?為了兔你難以落台,我未陪
你走兩招吧!」
蘇湛大怒道:「黃口小兒,乳臭未乾,敢出狂言,看戟!」雲瓊提起金刀,一招
「橫雲斷峰」,橫劈出去,只聽得「噹」的一聲,震耳欲聾,兩人的虎口都震得隱隱作
痛。
蘇湛綽號「賽仁貴」,戟法果然有獨到之處,他接了一招,試出雲瓊功力在他之上,
心頭一凜,立即變招,長戟揮了一個圓弧,驀地一招「李廣射石」疾刺出去,雲瓊橫刀
一封,哪知他的長戟一沉,已是卷地掃來,雲瓊縱跳避過,金刀在他的戟身上又斫了一
下。
兩人刀來戟往,廝殺起來,但蘇湛戟長,雲瓊刀短,在兵器上卻是蘇湛佔了便宜。
那蘇湛也確是了得,一柄丈多長的方天畫戟,在他的手中舞動起來,就似一根燈草,指
東打西,指南打北,如臂使指,運用得純熟之極,絲毫也不著力。
雲瓊的家傳刀法本來也是武林一絕,但一來他年紀太輕,經驗欠缺;二來他自幼勤
於練習大力金剛掌,在刀法上卻沒有這麼注重,因而在兵刃的較量上,碰上了這麼一個
經驗豐富的江猢巨盜,就難免要稍稍吃虧。
戰到分際,蘇湛驀地一聲喝道:「撤刀!」雲瓊一刀劈去,他的畫戟反彈起來,戟
尖已是指到了雲瓊的虎口,只聽得「噹啷」聲響,雲瓊的金刀果然脫手墮地。
歐陽伯和這邊的人見蘇湛旗開得臉,都大喜喝彩,哪知彩聲方起,只聽得雲瓊也是
一聲大喝,手腕一翻,已是牢牢地抓著蘇湛的畫戟。那戟尖相差不到半寸便可刺中他的
虎口,卻就是刺不過去,也收不回來。
蘇湛氣得滿面通紅,叫道:「你這是什麼打法?你明明輸了,想撒賴麼?」雲瓊冷
笑道:「我用空手打敗你才見功夫,比武要打倒對方才算得勝,你當我不識規矩麼?」
蘇湛給他駁得啞口無言,又不想給他奪去畫戟。只好苦苦撐持。
雲瓊運足氣力,驀地又是一聲喝道:「撤手!」在兩股大力爭奪之下,那畫戟「啪」
的一聲斷了,雲瓊衝過去一掌拍出,雲家的大力金剛掌天下無對,蘇湛哪裡抵擋得住,
只一掌就給雲瓊將他的整個身子打得飛了起來,他這邊的青海三馬慌忙跑出場來,手牽
著手,張成網狀,將他接下。蘇湛幸未摔死,但也已受了重傷,面如金紙了。
這「青海三馬」乃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大哥馬良,二哥馬駿,三弟馬馳,每人
相差恰好一歲,自幼一同練武,練成了一套三才劍法,每逢出陣,不論對方人數多寡,
總是三人同上。他們把蘇湛救了下來,便向雲召這邊挑戰。
雲召知道他們兄弟對敵的規矩,心裡想道:「青海三馬的三才劍陣非同小可,我方
雖然盡有比他們高明的人,但要選出三個像他們一樣配合有素的人,那卻難了。」正在
躊躇,只聽得韓璇已在說道:「老伴兒,人家是上陣不離親兄弟,咱們也來個夫唱婦隨。」
雲召心裡暗暗好笑:「我想來想去,真是糊塗,早就應該想到他們兩夫妻了。」笑
道:「對,二哥二嫂好個夫唱婦隨!」韓二娘「啐」了一口道:「什麼夫唱婦隨,他要
打架的時候才想起要找我。」但畢竟還是和丈夫一道出場。
韓璇是鎮遠鏢局的總鏢頭,威名素著,他的妻子也以「鐵鴛鴦」馳譽江湖。「青海
三馬」見是他們夫妻出陣,也不禁心中微凜,但他們素來自負,隨即想道:「聽說這兩
夫妻連葉衝霄那小子也打不過,只怕是浪得虛名。」
馬良帶頭,撫劍一禮,說道:「得韓總鏢頭伉儷賜招,何幸如之!」韓二娘冷冷說
道:「我們的鎮遠鏢局早關門了,你別笑話我這老伴兒啦。帶刺的話兒別多說了,動手
吧!」馬良賠笑道:
「韓夫人誤會了。」他的弟弟馬馳火氣最大,卻忍不著罵道:「你的鏢局夫門,要
找我們出氣嗎?看劍!」唰的一劍,就向韓二娘刺去。
韓二娘道:「不錯,那只怪我們本領不濟,但我們不能伏虎,驅牛趕馬大約總還能
夠。」她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鐵拐在地上一點,「叮」的一聲,已到了馬馳身側,
避劍還刀,一招「神龍掉首」,刀光如雪,已劈到他的脅下。
驀聽得金刃劈風,馬良、馬駿兩柄長劍同時從兩側攻來,韓璇叫道:「老伴兒,小
心了!」一刀架開了馬良的長劍,韓二娘反手一招「蘇秦背印」,也把馬駿的兵刃盪開,
刀鋒在反手劈出之時,倏地劃過,把馬馳的衣袖削去了一截。這還是因為她要對付馬駿,
要不然馬馳的脅下只怕要被她戳個透明窟窿。
馬馳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知道韓璇夫妻名下無虛,哪裡還敢輕敵?他們三兄弟單
打獨鬥的功夫並不怎樣高強,但三人聯手,施展開那套「三才劍法」,卻是巧妙非常。
只見他們互成犄角之勢,三柄長劍交梭穿插,同進同退,配合得妙到毫巔。不但門戶封
閉謹嚴,攻勢也極之凌厲。韓璇夫婦背靠著背,一柄長刀一柄短刀,縱橫揮霍,卻也應
付得綽綽有餘。
雙方斗了數十回合,兀自不分高下。韓璇這邊佔了六成攻勢,但韓二娘跛了一足,
跳躍不靈,要依靠枴杖支撐,便不能放手攻擊,因此雖然略佔優勢,取勝卻難。
「青海三馬」的老大馬良,武功最高,也最陰沉,看出破綻,驀地一聲口哨,打出
暗號,馬駿、馬馳兩邊攻來,他則從當中一劍劈下!馬馳架住韓璇的長刀,馬駿架住韓
二娘的短刀,他們二人的本領以一敵一,雖然不及韓旋夫婦,但拼了全力,抵擋一招,
卻還是抵擋得住,馬良就是要爭這一招的時間,乘虛而入,至少也要打亂他們夫婦的陣
腳,迫得他們各自為戰。
馬良這一劍當中劈下,韓璇夫婦抽不出兵刃招架。果然如他所料,只好斜躍避開。
韓二娘本來與丈夫背靠著背,靠著丈夫的掩護,這才能發揮攻勢的,一旦與丈夫分開,
後心露出破綻,她跳躍不靈,這就給敵人以大好的攻擊機會了。說時遲,那時快,馬良
一聲大喝,三兄弟全都向著韓二娘攻來,馬駿、馬馳雙劍攻擊她的兩脅,馬良的長劍則
疾刺她的背心大穴。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韓二娘鐵拐一扔,碰開了馬駿、馬馳的兵刃,但她失去枴杖,
也立即跌倒地上。馬良大喜,一劍朝她後心刺下,群雄大驚失色,只道韓二娘性命難保。
哪知就在這瞬息之間,忽聽得淒厲的叫聲駭人心魄,「青海三馬」竟然同時摔在地上,
變了三個滾地葫蘆,身邊都是一灘鮮血。
原來韓二娘是在扔下枴杖的時候,發出她的成名暗器「鐵鴛鴦」,青海三馬本來也
知道她的暗器厲害,但見她一手持刀,一千撐著枴杖,諒她騰不出手來,而且他們太過
自信他們三才劍陣的厲害,尤其在韓二娘已經跌倒之時,他們就更疏於防備了。
哪知韓二娘手法快如閃電,她摔那一跤,正是要使敵人上當的,她扔杖,摔倒,避
劍,還擊,一氣呵成!三枚鐵鴛鴦分打三個不同的方向,每一枚鐵鴛鴦都打個正著,削
去了敵人的一邊膝蓋,在場諸人連看都未曾看得清楚,當真是足以震世駭俗的暗器功夫!
韓二娘拍一拍手,緩緩地爬了起來,拾起枴杖,冷冷說道:
「你們欺負你奶奶腳趾,我就叫你們也嘗嘗肢腳的滋味,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恥笑
殘廢之人!」原來韓二娘最初還不想下這樣辣手的,待到敵人欺她殘廢,乘虛攻擊,竟
要取她性命的時候,她這才動了怒氣,發出暗器報復,將三個敵人的膝蓋全都削了。
群雄見韓二娘暗器如此厲害,都不禁駭然,但心裡也都是想道:「她如此厲害,與
丈夫聯乎,仍然要被葉衝霄打跛一腿,這時衝霄的武功如何,也就可以想見了。但葉沖
霄既有這樣高強的本領,卻又何以下敢出來?」
眾人正在議論,忽聽得一聲叫道:「韓總鏢頭慢走,我來也!」聲音並不怎麼響亮,
但卻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韓璇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只見來的是個頭纏白布、手長
腿長的回人,雙目精光閃閃,拿著一根也是光閃閃的怪棒,一看就知他內功深厚非常。
韓璇道:「閣下有何指教?」
那回人淡談說:「我是葉衝霄的朋友,他今日缺場,我特來替他接這場子,先請韓
總鏢頭伉儷指教。」群豪心道:「葉衝霄不來,他的朋友卻替他出頭來了。卻不知此人
是誰?」
只聽得韓玻問道:「閣下既替那姓葉的出頭,愚夫婦敢不奉陪。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那回人傲然一笑,說道:「未學後進天水金日單!」
金日單一報姓名,有識得他的來歷的都是大吃一驚。原來這金日單乃是回族第一高
手,素有「大漠奇人」之稱,當年他也曾應孟神通之約,來赴千障坪之會,在途中曾與
唐經天打了一架,唐經天還稍稍吃了點虧,後來金世遺暗助江南:將他摔了一個觔斗,
這才將他嚇跑,那次千障坪之會,他也就沒有出場了,因此認識他的人不多,不過他的
名頭,場中諸人,十之八九,卻都是知道的。
金日單話似謙虛,實在卻是傲慢得緊,他一說要替葉衝霄接這場子,二說要先向韓
璇夫婦領教,言下之意,竟是要把葉衝霄的事情攬到自己身上、請葉衝霄的仇人都沖看
他來,他說「先」向韓璇夫妻領教,這一個「先」字就顯得驕傲之極,要知有「先」必
有「後」他若不是把韓璇夫妻打敗,那還能向別人「領教」嗎?
韓璇夫妻不由得氣往上衝,齊聲說道:「原來是金先生,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
日何幸相逢,愚夫婦正想見識金先生奇人奇技。請賜招吧!」似韓璇夫妻的身份,本不
欲以二敵一,如今他們竟不借自貶身份,夫妻同時出場,可見他們對金日單也甚為尊重,
甚為忌憚。
金日單道:「我不知你們與葉衝霄之間的是非曲直,但聽韓總鏢頭所說,似乎是葉
衝霄先對你們不住。我替朋友接場,那是為了顧全義氣。但也該為朋友略表歉意,無以
為敬,我先讓你們三招吧!」這話表面謙虛,骨子裡更驕傲了。韓二娘按捺不住,喝道:
「好,你既要讓,那就讓吧!別囉嗦了!」短刀一劃,一招「風凰展翅」,已是疾削出
去。
韓璇夫妻因他是替葉衝霄出頭,比「青海三馬」那場大大不同,因此韓二娘一出手,
也就是性命相搏的殺手絕招,那一刀「鳳凰展翅」勢捷力沉,欺身直迫,竟是要一刀就
把金日單的手臂卸下。金日單讚了一聲:「好刀法!」他分明是在韓二娘前面,但一刀
削過,忽然間卻人影杳然,金日單的聲音已到了她的背後。
韓漩是總鏢頭的身份,夫婦聯手,對付一人,已感面上無光,何況對方還要讓他們
三招?因此他打定主意,先讓妻子出手,待三招過後,要是妻子不能取勝,他再上前相
助,哪卸金日單身法快得出奇,韓二娘一刀斬去,連他的衣裳還沒沾著,就給他閃到了
背後,韓璇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金日單雖然說過先讓三招,但韓璇卻不能不提防敵
人臨時變卦,乘機傷了他的妻子,一見不妙,無暇思索,只好改了主意,立即一刀削出。
韓璇的刀法比妻子更為高明,而且他沒有殘廢,身手自然也較為矯捷,這一刀式中
套式,削臂切肋,當真是又快又狠。金日單叫道:「糟糕!」身子突然矮了一截,陀螺
般的直轉出去,韓璇這一刀恰恰從他的頭頂削過,卻沒有將他斫看。金日單避開這一刀,
這才挺起腰來,吁了口氣,笑道:「幸好,沒有斫著!」
韓璇夫妻見敵人心存戲弄,氣得七竅生煙,說時遲,那時快,大妻倆早已心意如一,
雙刀齊出,同時向金日單斫下。
雙刀合壁,豈比尋常?只見兩道銀虹,夭矯如龍,倏地合成了一道圓圈,當頭罩下,
將金日單的前後左右全都封閉,向哪一方閃躲,都已不能!群雄看得緊張之極,幾乎連
大氣也不敢透出,忽然間只聽得叮叮兩聲,雙刀分明已砍到金日單身上,卻不知怎的,
只見他一甩袖子,已走出圈外,竟然絲毫也沒受傷。原來他雙手籠在袖中,默運玄功,
衣袖揚起,卸開了對方的勁力,那叮叮兩聲,卻是他們自己的刀鋒相觸。
這一招金日單雖然沒有避開,但他只是卸去對方的勁力,並未還擊,所以未算違背
諾言,仍是不折下扣的讓了對方三招。金日單低頭一看,只見衣袖上現出兩道淡淡的刀
痕,心裡也不禁駭然,暗自想道:「倘若他們夫妻一上來就是雙刀合壁,我讓這三招,
只怕多少也要受點傷了。」
韓璇夫妻吃驚更甚,他們是成名人物,本來到此地步,已應認輸。但韓二娘性躁氣
剛,對方且又是聲明了替葉衝霄出頭的,她又怎能失了這個面子?當下恨恨說道:「老
伴兒,咱們豁出去吧!」鐵拐一撐,身形驟起,業已一刀劈下,韓璇當然不能讓妻子一
人受敵,只好也跟著一刀,他這一刀卻是向下盤砍來,雙刀一上一下,攻勢更見狠辣!
金日單叫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請恕晚輩還招了!」他一手執在棒的中間,一招
「指天劃地」上端碰著韓二娘的刀口,下端觸著韓旋的刀葉,說也奇怪,就在這同一時
間,韓璇夫妻都感到一股大力將他們的兵刀牽引,忽地兩柄刀都被吸到那怪棒之上,牢
牢附著,竟然沒有掉下來。
韓二娘失了單刀,立即重施絕技,只見她鐵拐一撐,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去,
腳尖還未著地,兩對鐵鴛鴦已是疾打出去。這一次她的暗器集中攻擊一個敵人,手法更
為奇妙,兩對鐵鴛鴦分開四個方向,向上盤的一對鐵鴛鴦打對方兩肩的琵琶骨,向下盤
的一對鐵鴛鴦則削對方雙腿的膝蓋。似這樣的打法,多好的接暗器功夫,也決不能同時
接了四個不同方向的暗器,除非他能長出四條手臂。
說也奇怪,金日單只是將那怪棒滴溜溜一轉,怪棒竟似生出一股無形的吸力,韓二
娘的兩對鐵鴛鴦竟然改了方向,都向他的怪棒飛來,被吸在怪棒之上,牢牢附著,就似
那兩柄單刀一般。
金日單打了個哈哈,將兩柄單刀兩對鐵鴛鴦摘了下來,交還韓璇夫婦,說聲:「承
讓了!」韓二娘待要不接,但那刀柄已塞到她的手中,倘再推拒,更不好看,只好接了。
心裡一片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全祖德急忙出場,將他們拉了回去,勸慰他們道:「勝
負兵家常事,何足介懷?賢梁孟勝了二場,敗回一場,那也不過是打個平手。」
原來全祖德是怕他們夫妻嚥不下這口氣,一時看不開,便會自尋短見。韓二娘默然
不語,韓璇似甚為冷靜,淡淡說道:
「這算不了什麼,我今日到來,本就不準備活著回去了。」全祖德吃了一驚,生怕
他再去拚命,但見韓璇仍是跟著他走,並沒有再去拚命的意思,這才放下了心,只道他
新敗之餘,故此語無倫次,卻不知韓璇心裡已是暗暗打了一個主意。
金日單仍是站在場中,並未退下,雲召心想:「助拳的朋友雖多,只怕無人是他對
手,說不得只好我親自出去與他決個雌雄了。」正自欠身欲起,只聽得那金日單已在朗
聲發話:「全幫主說得對,勝敗乃兵家常事,何足介懷?江大俠,當年金某多蒙你的指
教,今日幸得在此相逢,不知江大俠可肯再賜教一場麼?」原來金日單在打敗韓璇夫妻
之後,本來也就想向雲召挑戰的,但聽了全祖德那句話,只道全祖德是諷刺他當年輸給
江南之事,忍不著,便先向江南挑戰了。
江南搔搔頭皮,說道:「咦,你是在向我打招呼麼?」從來沒人稱他做什麼「大俠」,
因此他直至聽完了金日單的說話,這才知道說的是他。金日單道:「江大俠,你不屑賜
教麼?」
江南苦笑道:「我是冒牌的大俠:你知不知道?但你一定要我獻醜,那、那、那、
那……」底下那半句「我也只好奉陪了。」還未說出,江海天已站了起來,說道:「爹,
我代你去。」
江南立即改口說道:「那我就只好叫小兒領教你的高招了。
我上了幾歲年紀,已非復當年之勇,我的功夫已全傳了小兒,你只要打敗了他,我
也就甘心服輸了!」
雲召是知道江海天的武功遠勝於他老子的,但他還未知道江海天曾服食了天心石之
事,兀自放心不下,叮囑江海天道:
「你留神那廝的怪棒,那怪棒甚是邪門!」江南笑道:「不必擔憂,小兒用的是金
大俠給他的那把裁雲寶劍,在兵器上絕不會吃虧。」
金日單見江南差遣兒子出場,只當是江南輕視於他,心裡甚為惱怒,但他也是個仔
細的人,隨即想道:「天下沒有不愛惜兒子的父親,江南又不是不知我的厲害,若不是
這小子當真有幾分本事,他怎肯叫兒子前來送命?」他本來是不把江海天放在眼內的,
這麼一想,也就不敢怎麼輕視了。
待到他與江海天打了一個照面,見江海天英華內斂,雙目炯炯有神,不禁心頭微凜,
想道:「這小子年紀輕輕,怎的就練成了上乘的內功?」再一看時,又見他腰間的寶劍,
隱隱透出青光,金日單認得是金世遺從前用過的那把裁雲寶劍,更是吃驚,同道:「你
是金世遺的什麼人,他的寶劍怎麼到了你的身上?」江海天施了一禮,恭恭敬敬地說道:
「金大俠正是家師。」
金日單心頭嘀咕:「原來是金世遺的弟子,怪不得江南放心讓他出場。我這吸星棒
今日可要遇上剋星了。」原來他這根怪棒乃是隕石打成,蘊藏有極強的磁性,能吸金屬。
但江海天的裁雲寶劍並非金屬,乃是海底寒玉所鑄,薄如蟬翼而又鋒利非常,「吸星棒」
碰上了它,那是毫無作用的了。
金日單雖有幾分忌憚,但他是前輩身份,豈能示弱,當下便道:「原來是金大俠的
高足。久仰這把寶劍乃是天下無雙的神物利器,今日難得相逢,便請江小俠亮劍,讓我
長長見識吧。」江海天仍是恭恭敬敬他說道:「晚輩是為討教而來,怎敢在前輩面前動
用兵刃?」當下意態悠閒,在下首立定,那是以晚輩自居的禮節。
原來江海天這次出場,除了要為父親爭個面子之外,還有一層用意。他聽師父說過,
這金日單是個武學奇人,在內功上頗有獨特的造詣,行事在正邪之間,卻是個有血性的
漢子。後來又聽得金日單是葉衝霄的朋友,對他又多了幾分好感,因此江海天是有心對
他手下留情,不肯讓雲召與他拚個兩敗俱傷,這才爭看出場的。
金日單吃了一驚,心道:「好個膽大包天的小子,竟敢空手對付我的神棒?」但江
海天不肯用劍,也正合乎他的心意,當下哈哈一笑。說道:「果然是名家弟子,氣魄不
凡。好,好,好!
我也就空手和你試試幾招吧。」當下把那怪棒插在背後,等待江海天進招,哪知江
海天仍是紋絲不動,淡淡說道:「晚輩不敢無禮,請前輩先發三招!」
金日單愕然說道:「你也讓我三招?」江南在座上笑道:「小兒是學你的榜樣。」
金日單讚道:「好;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名師出高徒!我就成全你的志向吧。」左掌劃
了一道圓弧,緩緩向江海天推去,江南聽金日單話語中將他贊為「虎父」,極為受用,
正自得意,忽見江海天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原來金日單這一掌雖然去勢緩慢,但卻藏著一股強大的吸力。江海天想不到他的掌
力如此怪異,事先未曾防備,幾乎被那股吸引力牽動。倒退轉來,但終於還是掙脫,一
步跨出去了。
金日單吃了一驚,心道:「奇怪,他年紀輕輕,怎的便有如此功力?」原來在此之
前,他雖然看出江海天身具上乘內功,但總以為江海天年紀太輕,功力再高,也決不能
在自己之上,他一來為了惜才,二來為了不想結怨於金世遺,這一掌不過用了七分力道,
心中還頗有顧忌,怕傷了江海天呢,哪知江海天在身體已失了重心的情形之下。仍然能
從容掙脫他的掌力。金日單這才知道江海天的功力只有在他之上,決不在他之下。
金日單既已試出江海天的功力,第二掌、第三掌便全力腦為,指東打西,指南打北,
兩掌首尾相銜,訊若奔雷。江海天這時已有準備,運起護體神功,踏出天羅步法,眼看
這兩掌堪堪就要打到他的身上,他卻在間不容髮之際,只是一飄一閃,就從金日單的身
邊跨過去了。
金日單道:「好,名家子弟,果是不凡,輕功內功,兩臻佳妙。金某本當認輸,但
機會難逢,金某還想見識見識金大俠所傳的絕學神功。」江海天道:「前輩客氣了。」
心想:「你既苦苦相迫,我也只好讓你知難而退了。」當下反手拍出一掌,硬接金日單
的掌力。
雙掌一交,雙方都是吃驚不小。江海天只覺對方的掌心熱呼呼的,他的內力竟似約
束不住,要被對方吸去,心想:「怪不得師父說他的內功怪異,果然是正邪備派所無。」
金日單更是驚疑不定,他已經把內力一重重加強,但江海天始終不為所撼,他練的獨門
「吸星掌」在江海天身上竟似失了作用,但也不見江海天運力反擊,竟是試不出江海天
的深淺。
原來江海天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苦練,由於服食天心石所增進的功力已與他本身原具
的功力合為一體,可順用自如了。他不想傷害金日單,便隨著對方掌力的強弱而變化,
用得恰到好處,既不讓對方侵進來,他也不攻過去。
這樣相待片刻,金日單的臉色由青轉紅,由紅轉紫,頭筋暴起,形狀已是狼狽不堪,
江海天則仍是神色自如,紋絲未動。
場中武學高明之士,早已看得出來,江海天是勝過金日碑不止一籌了。
金日單所練的「吸星掌」本來極為古怪,一觸著對方的身體,就可以將對方的內力
吸收,增強自己,其厲害之處,實不亞於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他苦練了二十年,
最近方始大功告成。今日到來,有意找幾個成名人物,例如雲召、全祖德、華天風等人
試試他這門功大。對江海夭他最初還是不想使用的,後來見江海天功力不凡,這才拿出
來試試,哪知一試再試,江海天的內力非恆沒有給他吸去,他自己的內力反而約束不住,
湧將出來,竟似是被對方吸去一般。
金日單這一驚非同小可,心想:「難道這小子也練成了吸星掌?但這門功夫,非有
二十年以上的苦練,訣計不能練成,這小子看來,卻最多不過十八九歲!」
金日單的內力源源湧出,儼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但奇怪的是,絲毫也不感到對
方攻擊的力道。金日單大為著急,要收掌回來,但卻又被對方牢牢吸著,擺脫不開,越
用力掙扎,則吸得越牢。弄得金日單狼狽不堪。
幸虧金日單畢竟是個武學大行家,片刻的驚慌過後,便悟出其中道理,原來江海天
並非練成吸星掌,也並非有意吸取他的內力,只因江海天的功力遠遠在他之上,只是隨
著他所用的力道強弱而變化,他全力施為,江海天的反應也愈強烈,這就是他用力掙脫,
反而掙脫不開的道理。金日單一想通了這個道理,把內力漸漸減弱,終至於無,果然輕
輕一收,便擺脫了江海天的手掌。但他本身的內力卻已消耗了三分之一了!
金日單神色沮喪,苦笑說道:「多謝江少俠手下留情,金某口服心服。這兒的事,
金某是無顫再管了。」說罷,便即出場,頭也不回地走了。江海天無意中耗損了他三分
之一的功力,心裡甚是抱歉,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若追上去道歉,那只有更損傷金日
單的顏面,只好由他自去。江海天本來還想向他探詢葉衝霄的消息的,他這麼匆匆便去,
江海天也沒有機會向他發問了。
陽赤符此次出出,意圖重霸武林,本是把金日單倚為左右手的。哪知金日單竟挫敗
在江海天之手,認輸離場,陽赤符又是失望又是吃驚,心裡想道:「金日單的武功和我
乃是伯仲之間,這小子既能挫敗金日單,我也未必是他對手,別的人更不用說了。這可
如何是好?」他不願認輸,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立即出場說道:「時候不早,咱們今
日之會,乃是為了歐陽莊主和雲莊主兩家的梁子,並非以武會友。一場場的比下去,那
也沒有什麼意思。不如由首腦人物,一決雌雄,更為爽快。陽某不自量力,意圖就請雲
莊主出場指教!」
陽赤符是為了要把江海天撇開,這才直接向雲召挑戰的。但以他的身份、武功,在
場諸人,也只有雲召才配得上是他對手,旁人決不會懷疑他是對江海天避戰,只認為他
是不屑和江海天交手。江海天也不願太露鋒芒,既然對方聲明要會「主腦人物」,他當
然也不便出戰了。
雲召朗聲說道:「好,我正要見識見識陽先生號稱武林絕學的修羅陰煞功!」他站
了起來,忽地又遲疑片刻,回頭吩吩女兒道:「壁兒,你出去幫忙字文師兄招呼遲來的
客人。」原來他預料這場決鬥,定然十分慘烈,多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恐怕女兒脆
弱,倘若見他受傷,只怕要受不起刺激,所以藉故遣她出場。雲壁雖不願意,但不敢違
背父命,只好快快離場。
雲召待到女兒走了出去,這才踏進場心,抱拳說道:「陽先生請賜招吧!」陽赤符
哈哈笑道:「你是武林領袖,區區也薄有微名。誰都不必讓誰,同時發招吧!」傲氣見
於辭色。玉召道:
「好!」雙方一個盤旋,忽地彼此都是一聲大喝,揮掌拍出,果然是同時發招,難
分前後。
陽赤符的「修羅陰煞功」已練到最後一重,一掌拍出,寒飆捲地,兩邊棚子裡的人
離場甚遠,都感到冷意沁肌,功力稍弱的,牙關都格格作響。雲召首當其衝,全身被陰
煞之氣所包,更是感到血液都似乎要凍結起來,但他練的是純陽內功,卻也還禁受得起。
雲召的「大力金剛掌」天下無雙,若單論掌力之威猛,孟神通復生,也未必及得上
他。陽赤符雖然亦己練到了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總還是不及他當年的師兄。雙掌相交,
「蓬」的一聲巨震,雲召紋絲未動,陽赤符卻已「登、登、登」的退了三步。
場中彩聲如雷,江南更是手舞足蹈地叫道:「果然薑是老的辣!」陽赤符面色鐵青,
一聲不響,反手又是一掌。雲召揮掌相迎,這一回,陽赤符只退了兩步,
雙方各以平生絕學搏鬥,每一次掌心一碰,便發出悶雷也似的聲音。片刻之間,雙
方已硬拚了七數掌,只見在他們周圍數丈方圓之內,籠罩著一層白濛濛的霧氣,那當然
是因為周圍的空氣驟然變冷所致,陽赤符修羅陰煞功的厲害,於茲可見。群雄都看得瞠
目結舌,連喝彩也忘記了。
再拼數掌,只見雲召大汗淋漓,雖然還未露出敗象,但每次雙掌相交,已是不能再
把陽赤符迫退了。原來雲召的功力雖是稍勝一籌,但他要同時運功抵禦侵入體內的寒氣,
時間一長,此消彼長,主客之勢,便已給陽赤符扭轉過來。
這時場中武學高明之士都已看得出來,陽赤符已是穩操勝券,只差遲早罷了。歐陽
伯和哈哈笑道:「陽先生的修羅陰煞功果是武林絕學,名不虛傳!」
江南聽了,氣憤不過,說道:「海兒,你去把雲莊主替下來,叫那老魔頭知道厲害。」
卻不見江海天回答,他本來是在父親身旁的,卻不知什麼時候溜到場邊,混在人叢之中
觀戰了。
就在歐陽伯和喝彩聲中,陽赤符有意賣弄神通,運足了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
雙掌一齊拍出,登時捲起了一股冰冷刺骨的旋風,但見白霧迷漫,黃沙滾滾,兩人的身
形,都已罩沒在風沙之內,旁觀的人,只見一片模糊的人影,也分不出誰是陽赤符,誰
是雲召了。
雲召被那股冰冷的旋風壓得透不過氣來,心頭亦已是一片冰涼,心道:「想不到我
今日竟喪在陽赤符之手!」拼了個與敵偕亡的念頭,也運足功力,一掌拍將出去。
這一掌還未曾打到陽赤符身上,忽聽得陽赤符一聲大叫,整個身軀似皮球般地拋了
起來,跌出了數丈開外,登時風平沙靜,陽赤符哇的一聲慘叫,吐出了一大口鮮血,掙
紮起來,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外,歐陽伯和這邊的人駭然失色,呆著木雞。雲召這邊的人也都
呆了一呆,這才爆發出春雷一般的喝彩。
不但眾人感到意外,雲召在彩聲之中,也自覺得一片茫然!
他剛才雖說是拼了與敵偕亡的念頭,其實自己也並無把握,因為那時他的功力已是
大大減弱,不及對方了。而且那一掌也未曾打到陽赤符身上,若說只憑劈空掌力,就能
將陽赤符震得重傷,那是雲召也不敢相信的。
原來這是江海夭在場邊暗助了雲召一「指」之力。他趁著風沙迷著眾人視線之際,
偷偷以「隔空點穴」的絕頂神功,向陽赤符遙戳一指。江海天的無形罡氣早已練成,這
時業已可以運用自如,一指戳出,一條細如游絲的無形罡氣閃電般刺進了陽赤符掌心的
「勞宮穴」。陽赤符凝聚在掌心的陰煞之氣登時散了,一點也發揮不出。
不過,陽赤符卻的確是被雲召的金剛掌力拋起而且震傷的,因為湊巧在鄧一剎那,
他的修羅陰煞功已被江海天所破,十成功力只剩下一成,當然就抵禦不住雲召的金剛掌
力了。旁觀的人都注目場中的惡鬥,莫說根本就沒人發現江海天的動作,即算有人看見
他遙戳一指,也只當他是一種無意識的動作,決計不會想像到有這等神奇奧妙的功夫。
場中將近千人,只有雲召一人起了思疑,隱隱想到是有高手在旁相助。
陽赤符與金日單是歐陽伯和這邊頂兒尖兒的人物,他們二人相繼敗走,自是人人惶
恐,還有誰敢出頭?
丐幫的副幫主全祖德說:「歐陽莊主,事到如今,你還要包庇那姓葉的小賊麼?」
雲召道:「歐陽莊主,只要你把姓葉的小賊交出來,就沒你們的事。」
歐陽伯和面色鐵青,出場說道:「雲莊主,多謝你網開一面。
但要人麼,可是沒有!你動手吧!」歐陽仲和叫道:「大哥,衝霄是我的女婿,他
惹出的禍,理該由我擔承。雲召,我夫婦倆領教你的高招!」歐陽伯和道:「二弟,你
與弟婦退開,我是一家之主,事情還輪不到你管!」
伯和仲和兩兄弟爭著出頭,為的都是想保全對方。陽赤符這等武功,都敗在雲召掌
下,他們兄弟明知,即算合三人之力,與雲召動手,也難保得性命,故此他們都爭著把
事情攬到自己的身上,免得牽連了兄弟。
華天風忽地出場說道:「歐陽老二,咱們還有一段過節呢!」原來華天風見此情形,
心裡想道:「他們雖是邪派魔頭,兄弟之間,倒很有義氣。罷,罷,就看在他們這點可
取之處,我倒要設法保全他們了。」他已打定主意,動手之時,暗暗留情,不傷他們性
命。
歐陽仲和夫婦卻不知華天風的心意,他們曾是華天風手下敗將,情知討不了好,但
華天風既已出言挑戰,他們自是不能避開。當下歐陽仲和慘然一笑,說道:「大哥,做
兄弟的先走一步了。華天風,來,來,來!咱們就先鬥一場。」
眼看劍拔弩張,即將動手,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一條人影,疾馳而來,在
華天風與歐陽仲和之間停下,朗聲說道:
「且慢動手,俺葉衝霄來了!」
登時全場聳動,韓璇夫妻一看,認得果然是葉衝霄,雙雙出場,截住他的後路。叫
道:「好呀,算你有種,竟敢出頭,鎮遠鏢局的帳,先與你算算。」江海天心裡忐忑不
安,不知如何收拾。想道:「歐陽婉卻怎麼不見?」
歐陽二娘面色一變,斥道:「葉衝霄,你還要不要臉,我已將你趕出去了。你還回
來作甚?快滾,快滾!」
葉衝霄笑道:「我早料到有今日之事了。你不認我作女婿,也無非是為了今日之事。
但大丈夫,男子漢,一人做事一人當,豈能連累局外之人。媽,你退下去吧!」
雲召說道:「好。你說得有志氣。老夫就成全你吧!來,來,來,只要你在我掌底
過得三招,你傷了我兒女之仇,就算了結!」原來雲召是怕韓璇夫妻不敵,故此要先出
場。
江海天尋思:「雲老英雄的大力金剛掌天下無敵,但葉大哥對他三掌,料想還不至
於有何大礙?嗯,我明白了,雲老英雄大約是想令他受一點傷,出口怨氣,也就算了。」
雲召德高望重,韓璇大妻一向服他,但這次他們卻不肯退讓。韓二娘首先發話:
「雲莊主,別的事我聽你的,這一回你可得先讓我們,我這雙腿被這小賊害得殘廢,我
拼著再把性命交付與他,也得與他先拼一場!」韓璇也道:「大哥,我鎮遠鏢局的三十
六條命債,這冤仇可比你的大得多,你就先讓我們一場吧!」
江海天吃了一驚,心中想道:「韓璇夫妻意欲與葉大哥性命相博,這可如何是好?」
要知韓璇夫妻的武功雖然遠遜葉衝霄一籌,但他們的鐵鴦鴛晴器十分厲害,認真性命相
搏,只怕要兩敗俱傷。而且論道理乃是葉衝霄對他們不住,江海大決不能在他們性命相
搏之中暗助葉衝霄。
雲召躊躇未決,江海天也正在忑忐不安,葉衝霄當中一站,忽他說道:「你們兩位
不必爭論了,我不與你們動手。」雲召怔了一怔,道:「你不與我們動手,那你來作什
麼?」
葉衝霄挺起胸脯,仰天一笑,這一笑有幾分淒涼也帶著幾分傲氣,隨即緩緩說道: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種下惡因,當受惡報,今日到此,乃是為還債而來、任憑你
們如何報復,千刀萬剮,我葉衝霄也決不抗拒!」
此言一出,全場靜默無聲,本來大家都以為葉衝霄一來,定將有一場惡鬥,哪知他
竟是俯首貼耳,甘願受戮,人人都感到出乎意料之外。少林寺十八羅漢之首的大悲禪師
合什念道:「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雲召神色黯然,退後幾步,韓璇夫妻卻一躍而前,一人一邊,執著葉衝霄的雙臂,
韓璇將葉衝霄椎上兩步,面向群雄,朗聲說道:「葉衝霄,你不愧是英雄本色,韓某今
日交了你這位朋友了!」
江海天正在歡喜,哪知韓璇接著說道:「但我與你血海深仇,鎮遠鎮局的三十六條
性命,我若不索還,難以對我這班兄弟的冤魂於地下,葉朋友,你先走一步,韓某也跟
著陪你,這總對得住你了吧!老伴兒,你說怎樣?」韓二狼冷冷說道:「不錯,是該這
樣。報仇之後,百事俱了,還留在人世做什麼?葉朋友,我和當家的都陪你,你也可以
死而無怨了。」原來韓璇夫妻早已打定主意,在殺了葉衝霄之後,即以身相殉。因為葉
衝霄既然慷慨就戮,他們也不肯失了好漢本色。
只見一柄長刀,一柄短刀,高高舉起,雲召叫道:「韓二哥,不可!」韓璇的長刀
在半空中停了一下,但韓二娘的短刀卻仍然對準葉衝霄的胸膛插了下去!雲召要想阻攔,
也來不及了!正是。
血債血償無可恕,哪知內裡有因由。
欲知後事如問?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欲贖前孽來捨命 認清首惡解仇冤
就在韓二娘的短刀距離葉衝霄的胸口還不到半寸之際,忽聽得一個急促峻峭的聲音
叫道:「且慢!他不是葉衝霄,我才是葉衝霄!」韓二娘聽得這樣古怪的說話,不由得
把短刀的去勢硬生生煞住,兩大妻抬頭看時,只見一個少年,正在向他們跑來。
相貌和葉衝霄十分相似,若不是衣著不同,實難分辨!
江海天鬆了口氣,原來他正準備在韓二娘短刀刺下的那一剎那,便發出無形罡氣點
韓二娘的穴道,即使是要令韓二娘受一點傷,那也顧不得了。如今唐努珠穆已經來到,
他已無需用這一著。
唐努珠穆這一出現,已經是令全場驚詫,但還有令得群雄詫異的事情是,在唐努珠
穆背後,還有三個人緊緊相隨,一個是雲召的女兒雲壁,她衣衫破爛,面有血痕,似乎
是剛剛和人打了一架;一個是雲召的大弟子字文朗,他右手拖著一個婦人,約有三十多
歲,姿容妖冶,軟綿綿的讓字文朗拖著她走,似乎是已被點了穴道。
雲召大為吃驚,連忙問道:「壁兒,這是怎麼回事,是他打傷了你?」手指指著唐
努珠穆。雲壁道:「不是,是這女賊要來害我,是他,是他救了我。」雲壁起初也把唐
努珠穆當作葉衝霄,如今見場中又有一個葉衝霄,心裡也甚惶惑,但唐努珠穆曾經救她,
她還是說了實請。
字文朗補充說道:「我和師妹在門口接待客人,這女賊突如其來,一出手就擒了師
妹,我也被她點了穴道。幸虧這位英雄也恰恰來到,閃電般制伏了這個女賊,這女賊才
不及傷害師妹,他擒獲了這個女賊,又解開了我的穴道,將女賊交了給我。」
當年鎮遠鏢局在青海鄂爾沁旗被動,匪首是個女賊,鏢局的人全數被俘,只有兩個
鏢師得葉衝霄說情,得以生還,其他的人全被殺掉,這就是鎮遠鏢局三十六條命案的由
來。
這兩個幸得生還的鏢師,這次也隨了總鏢頭韓璇來此,正在場中,忽地走出來叫道:
「韓總鏢頭,當年殺害咱們弟兄的正是這個女賊!」韓璇道:「各位英雄,有誰認得這
個女賊麼?「場中「海陽幫」的幫主宴源說道:「我認得她,她是天魔教的香主之一匪
號九尾妖狐的穆九娘。」海陽幫是靠運私鹽為生的,所以宴源認得許多邪派中人。
韓璇迷惑極了,在此之前,他一直把葉衝霄當作這女賊的同黨,因而才把鎮遠鏢局
的三十六條命債也算在他的身上了。哪知如今忽地又跑來了一個叫葉衝霄的人,卻擒了
這個女賊,又救了雲壁。韓璇瞪著眼睛,叫道:「你們究竟誰是葉衝霄?」
唐努珠穆與葉衝霄齊聲答道:「是我!」他們二人相貌雖然極之相似,但究竟有些
差異,聲音神氣更是有所不同。韓二娘曾被葉衝霄打跛雙腿,銘恨於心,對他的一切特
征都牢牢記著,這時已看出了幾分,悄悄對韓璇說道:「我看就是和咱們動手這個?」
但一時之間,她也還不敢肯定,故此要徵求丈夫的意思。
韓璇還未及回答,只聽得有個人大聲說道:「待我來看看!」這個人正是時君山的
大弟子楊璘。韓璇夫妻大喜,心中俱是想道:「楊璘是葉衝霄的師兄,有他在此。定然
可以分辨!」
唐努珠穆是在五歲那年,始被賊人擄去的,小時候楊璘幾乎天天都逗著他玩,依稀
還能記憶。楊璘到了他們的面前,葉衝霄瞠目相向,不知他是何人;唐努珠穆定睛一看,
卻忽地叫起來道:「你不是楊師兄嗎?」
楊璘也不敢貿然相認,走上前去,握住唐努珠穆的手臂,忽地撕開他的衣袖,手臂
上露出一顆鮮紅的硃砂痣,楊璘這才沒有懷疑,喜極而泣,抱著唐努珠穆叫道:「葉師
弟。我終於找著你了!」
原來葉衝霄突然先來,但楊璘看來看去,總覺得有點不像,所以他一直心有所疑,
不敢相認。如今見了唐努珠穆,這才認出唐努珠穆才是他的真正師弟。
韓璇夫妻大出意外,韓二娘叫道:「怎麼是他?但打傷我的那個小賊,我卻認得是
他!」說到最後那個「他」字,她的手指指的是葉衝霄。
葉衝霄說道:「諸位,他是我的兄弟,他小時候是曾叫過葉衝霄,但五歲之後,他
已經不是葉衝霄了,他與今日之事,全然無涉。作惡多端,欠下你們血債的那個葉衝霄,
不是他,是我!」
唐努珠穆槍著說道:「不對!第一,我才是真正的葉衝霄;第二,我的大哥直到最
近才知道他的本來面目,從前他是糊里糊塗,被人利用的。說到鎮遠鏢局的真正兇手,
也不是他……」那兩個當年幸得生還的鏢師感激葉衝霄放他的情義,插口說道:「這個
我們知道,主凶實在是這個女賊穆九娘。」唐努珠穆道:「也還有些不對,動手殺人的
是穆九娘,但指使之人,真正的兇手,卻也還不是她!」
眾人越未越覺糊塗,議論紛起,「怎麼他們兩兄弟都叫做葉衝霄的?」只聽說葉君
山有一個兒子,卻怎的又鑽出一個來?」
楊璘和韓璇也搶看發同,楊璘問道:「我師父究竟是被誰害死的?師弟,你又是被
誰搶去的?在哪裡過了許多年?」韓璇則在問道:「那麼主凶究竟是誰?」
一連串的問題,唐努珠穆也不知先答哪個。江海天朗聲說道:「讓我來說,這其中
的原委我都知道。」他以上乘內功將聲音送出,登時把場中嘈亂的雜聲壓了下去。
江海天指著唐努珠穆說道:「他是馬薩兒國的國王。從前的國王名叫蓋溫,是他父
親手下的大將,篡奪了他父親的王位。晴殺葉君山,指使穆九娘劫鎮遠鏢局的鏢,都是
蓋溫幹的好事。時衝霄因不明身世,受蓋溫所騙,被蓋溫利用,實在說來,罪不在他,
他只是代人受過而已!」
此言一出,人人更是驚詫萬分,韓璇夫妻面面相覷,想不到他們鎮遠鏢局的命案,
竟是牽連到馬薩兒國的政局,而真正的葉衝霄(即唐努珠穆),竟然是馬薩兒國的國王。
江海天說了將近半個時辰,方始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韓璇問道,「我還有一事不
明,那蓋溫當年既然是一國之王,為何要劫我們鎮遠鏢局的鏢?」
葉衝霄道:「這個可得我來說個明白了。當年你們所保的那支鏢,乃是一批貴重的
藥材,是要運到鄂爾沁旗去的,是麼?」韓璇道:「不錯,這批藥材也是剛踏進鄂爾沁
旗草原的時候被劫的。」
葉衝霄道:「當時鄂爾沁旗發生瘟疫,這批藥材是醫治疫症的。蓋溫想乘機併吞鄂
爾沁旗的土地,故此不願這批藥材到達土王之手。當時我奉命與穆九娘來劫你們這支鏢,
最初還不知道所劫的乃是救治瘟疫的藥材,後來方始知道。因此劫鏢之時,我沒有動手,
但我也沒有攔阻,此事乃是我生平所做的最大錯事,實在是死有餘辜。」
唐努珠穆道:「後來的事情你還沒有說,我代你說了吧。你內疚於心,後來暗中把
消息洩漏給鄂爾沁旗的土王知道,那批藥材沒有運到馬薩兒國,在中途又給鄂爾沁旗的
軍隊截回去了。」
葉衝霄詫道:「這事我沒對你說過,你怎麼知道?」唐努珠穆道:「我即位之後,
鄂爾沁旗有使者前來道賀,那使者就是當年領軍截回這批藥材的人,他把我誤認是你,
一再向我道謝。」
葉衝霄歎口氣道:「雖然如此,但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鄂爾沁旗又已無辜死了不
知多少人了。蓋溫也終於吞併了鄂爾沁旗的一部分地方。」唐努珠穆道:「那塊土地,
我已經還給他們了。」葉衝霄又歎口氣道:「這事過後,我已經知道蓋溫的狠毒手段,
但我貪戀榮華富貴,又認為他是我的養父,恩深義重,還捨不得『叛』他,現在想來,
當真不是個人!」
唐努珠穆道:「這些事都過去了,你雖然明白得遲了一些,但蓋溫也畢竟是給你親
手殺了。說起來你已經是將功贖罪,也可以無愧於心了。」韓璇聽到這裡,不覺呆了。
事情經過離奇曲折調倘非是江海天在場加以證實,韓二娘等人還未必會相信呢。這
時真相己自,韓璇嗒然若喪;悄聲對妻子說道:「老伴幾,這回咱們可又是找錯人了。
這麼說來,這位葉朋友非但不是主凶,咱們鎮遠鏢局的大仇人還是他殺了的。」韓二娘
道:「依你之見如何?」韓璇道:「還有什麼說的?咱們與這位葉朋友之間的恩仇一筆
勾銷,他替咱們殺了仇人,咱們栽給他的那個跟頭也算是值得的了!」
韓二娘道,「好,咱們把這姓穆的女賊宰了,從今之後,閉門封刀,再也不干江湖
上的營生了。」她正要去殺那穆九娘,忽聽得一聲慘呼,原來那穆九娘早已自斷經脈而
亡。
唐努珠穆道:「韓老英雄慢走。」韓璇道,「怎麼?」唐努珠穆道:「人死不能復
生,貴鏢局的三十六條性命,那是無法賠償的了。但那次貴鏢局遭劫,累得韓老英雄傾
家蕩產,鏢局也受拖累而關了門。我們若不略表寸心,實在過意不去。這是二百萬兩北
京錢莊所出的銀票,其中一百萬兩是賠償你們那次損失的,另外一百萬兩,請老英雄代
為分贈那三十六家死難的鏢師家屬,作為恤老撫幼之資。」
韓璇待要不接,全祖德說道:「這到是可以要得的,總不能叫你平空受累。這鏢既
是馬薩兒國前王所劫。現在也由馬薩兒國的國王代為償還,亦是名正言順。俺老叫化倒
希望你把鎮遠鏢局重新恢復呢。」韓璇只好接了。
韓二娘一蹺一拐地走到葉衝霄跟前,說道:「鎮遠鏢局的命案不關你事,我這雙腿
可是你打跛的,這口怨氣可不能不出!」眾人相顧愕然,不意韓二娘節外生枝,雲召、
華天風等人正待勸解,只見韓二娘「呸」的唾了葉衝霄一口,這才撐著鐵拐和韓璇離場。
葉衝霄仰面受辱,絲毫不動,讓那唾沫自干,半晌說道:「以我從前的所作所為,受她
一唾,這責罰還算是太輕了。
雲莊主,現在輪到你了。」
雲召見葉衝霄已是真誠悔悟,如何還能下手報復,當下說道:「小女今日多蒙你的
兄弟救了性命,你從前打了我的兒女兩掌,兩掌換一命,這筆債已由你兄弟代還,也就
不必再算了。」當下,葉衝霄向雲家兄妹賠了罪,雲瓊也向唐努珠穆道了謝。
一天雲霧消除,眾人皆大歡喜。歐陽伯和道:「今日幸得梁子解開,各位遠道而來,
還請在敝莊喝一杯水酒。」唐努珠穆道:
「我還有事情趕著回去呢!」歐陽二娘道:「也不爭在耽擱這麼一晚,咱們已然做
了親戚,想來你們也不會再記前仇了。」全祖德笑直:「你又說不認這個女婿的?」歐
陽二娘笑道:「現在沒事了,我怎麼還不認。」回過頭來便問葉衝霄道:「我那婉兒呢?」
葉衝霄道:「婉妹已經到馬薩兒國去了。」歐陽二娘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說
道:「這是你要她去的?你是意欲救她一命?」葉衝霄苦笑道:「我早料到有今日之事,
我不願意拖累於她,所以用一個借口,哄她回轉馬薩兒園,請我的弟弟照顧她。
她卻是不知今日之事的。」
原來葉衝霄早已拼了一死,還清血債,但他不願妻子傷心,故而完全瞞著歐陽婉。
他在妻子走了之後,便在岳家附近隱藏,待到群雄到此尋仇,他便趕柬露面了。他沒想
到事情竟會出乎意外的解決,居然逢凶化吉、遇難成祥,除了受韓二娘一口唾沫之外,
什麼損傷都沒有。
歐陽二娘眼圈一紅,說道:「賢婿你真是一片苦心。現在你可以叫婉兒回家了。」
唐努珠穆笑道:「哥哥,我正是要找你回同,現在嫂於已經回去,你就更應該去了。」
葉衝霄道:「不,我是決對不回去的了。弟弟,我想不到你會出來找我,好在你就
要回去的,就托你消個口信,告訴你的嫂於,就說家裡已經平安無事。叫她回來好了。
我在家裡等她。」歐陽二娘點點頭道:「這樣也好。」
唐努珠穆道:「哥哥,我還有些事情要和你說。請借一間靜室一用。」歐陽二娘不
知他們有什麼秘密要瞞著她,心裡有點不大高興,但卻也只得答允,當下笑道:「好吧,
你們哥兒倆既然有私話要談,那就請進去吧,」唐努珠穆招手道:「江師兄,你也來。」
進了密室,唐努珠穆關上房門,葉衝霄驚疑不定,說道:
「弟弟,究竟什麼事情,不能讓外人聽見的?」唐努珠穆道:「還是那一句話,哥
哥,明天一早,你一定要和我回去!」
時衝霄淒然一笑,說道:「弟弟,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情嗎?
我曾認賊作父,儘管你們原諒我,我卻不能原諒自己。我沒有面目再見國中父老,
我是決計不再踏進本國一步了。你的嫂子,你叫她回來吧,何必強我所難,要我再去呢?」
唐努珠穆正色說道:「不單是為了要你請嫂嫂回來。哥哥,我問你一句,你覺得對
不住國中百姓,那麼本同遭遇危機,百姓面臨災難,你是不是也不願踏國門一步,袖手
旁觀?」葉衝霄吃了一驚,說道:「弟弟,咱們馬薩兒國遭到什麼意外?倘若真似你所
說的那樣嚴重,我當然不能袖手旁觀。」
唐努珠穆道:「好,我就是要你這一句話。」當下將與昆布蘭國的糾紛說了出來,
說到昆布蘭國的使臣同那蓋溫的兒子在寶庫出現,昆布蘭國的使臣竟然死在他的劍下,
葉衝霄和江海天都是驚愕不已。葉衝霄哺哺說道:「這麼說來,咱們與昆布蘭國當真是
有兵戎相見的危機!」
唐努珠穆道:「所以我必要設法,把這場戰禍消洱。蓮妹也是這個心思,她已經冒
充我國使者的隨從,到昆布蘭國去了。」當下,將他們兄妹那口所定的計劃說了。江海
天吃了一驚,說道,「蓮妹雖有她師父暗中保護,但昆布蘭國要是當真對你們含有敵意
的話,這一行可也很危險啊!」
唐努珠穆道:「所以我才要來找大哥回去。」接著說道:「他們去後,一直沒有消
息回報。從我的王宮曾有過飛賊來過一次的事情看來,對方也頗有能人。我放心不下,
意欲親自到昆布蘭國去一行。但國事無人料理,大哥,我沒有可以信託的人,只有找你
回去了。我這次帶了幾匹千里馬來,咱們明日一早動身,三天之內,就可以回到本國。」
葉衝霄想了一想,說道,「弟弟,既然發生如此意外,我理該回去。但我卻有一件
事情求你。」唐努珠穆道:「大哥何必用個『求』字,你說吧!」葉衝霄道:「不,這
件事非常重要,要是你不答應,那我就寧願被國人唾罵,也不回去了。」唐努珠穆道:
「好,我答應你,說吧。」葉衝霄道:「我決計不做國王,在你離開的期間,我最多能
暫居攝政大臣的名位。」唐努珠穆本意是想讓位給他哥哥的,但聽葉衝霄說得如此決絕。
也就不好提了。當下同意了他的主張。
江海天道:「你們有事,我也不能坐祝,我暫緩南歸,和你一同到昆布蘭國走一遭
吧。」唐努珠穆請他參與機密。正是要他如此表示,欣然說道:「師兄同去,那是求之
不得。」
計議已定,三人走出密室,歐陽伯和也已經擺好筵席了。這次來到他家的兩方客人
人數逾千,雖然散去不少,但也要筵開五十多席,才夠座位。不過,他們這一席卻都是
自己人,另設內堂。其中有歐陽仲和夫妻,槓南父子,葉衝霄兄弟,雲召一家三人,另
外還有半天風和全祖德。至於歐陽伯和則在外堂陪客。
江海天坐在義父旁邊,華天風再仔細問他華雲碧那日飛走的情形,江海天期期艾艾,
不敢吐露底蘊。華天風問不出所以然來,甚為納悶,說道:「這孩子也真是不通人情世
故,縱然急著回來看我,也應該向你們告辭一聲才是,我還以為她要和你一同回來的呢!
現在你們都已經來到此地了,她騎著神鷹,卻還是蹤影不見,又不知出了什麼事了?」
江海天也是悶悶不樂,他本是要到水雲莊見華雲碧的,哪知華雲碧卻不知出了什麼
意外,而谷中蓮現在又深入敵國,隨時都可能有不測之禍,真是事事不如人意,令得江
海天憂慮重重。
席上諸人,各懷心事,鬱鬱寡歡,但主人家則因一場災難業己化解,卻是興高采烈
的頻頻勸酒,將憂鬱的氣氛沖淡了不少。
江海天心裡想道:「碧妹不知下落,又無線索可尋,急也急不來了。蓮妹目前身陷
虎穴,只好先把她救出來再說。葉大哥今日得脫危難,以後可以重新做人了,我應該為
他歡喜才對。」心神稍定,心事拋開,也就放懷喝起酒來。
酒席將散,忽有個人進來報道:「雲莊主,你莊上有人趕來,說是有事情要向你稟
報。」雲召頗為詫異,說道:「好,你叫字文朗出去先認一認人,果然是我莊上的就帶
他進來吧。」
過了一會,雲召的大弟子字文朗帶了一個老漢進來,正是雲召的老僕人云安,他一
生跟隨雲召,在水雲莊的地位僅次於管家,為人幹練,武功也很不弱,他急急忙忙進來,
滿臉風塵之色,雲召更是吃驚,問道:「咱們莊上出了什麼事情?要你趕來見我?」
雲安請了個安,說道:「華老爺子在此,成就放心了。不是咱們莊上出了事情,是
華老爺子的事情。」華天風道:「可是有人知道我在你莊上養病,卻還未知道我已離開,
到你們那兒找我麼?」雲安道:「老爺子猜對了,但來找你的卻不是人。」華天風道:
「什麼?不是人!」雲安道宮「是你老的那頭神鷹。」
華天風這一驚非同小可,說道:「就只是我那頭神鷹麼?」雲安道:「不錯,並沒
有人騎著它。」華天風道,「那頭神鷹呢?你帶它來了沒有?」那頭神鷹頗具靈性,華
天風心想,雲安精明幹練,縱然不敢騎它,也應該把它帶來的,是以有此一同。哪知雲
安答道:「那頭禪鷹受傷頗重,正在莊上養傷。我也未能確知你老爺子准在這兒,所以
未曾將它帶來。」
華天風更是吃驚,連忙問道:「它受了什麼傷?」雲安道:
「它的兩邊翅膀都帶著一枝短箭,現在箭已放下,我們也已給它敷上了好的金創藥
了。過幾天就會好的,老爺子請放心。」
此言一出,旁人還不怎麼,江海天是知道這頭神鷹的本領的,可是大大吃驚,心想:
「這神鷹可以抓裂獅虎,連金毛狡都不是它的對手,且又是在天上飛行,居然能有人射
傷了它!這個人是誰呢?它受了傷,碧妹又不知如何了?」
華天風當然也是立即想到了他女兒的安危,顫聲問道:「除了那兩枝短箭,還有什
麼東西?可帶有信件來麼?」
雲安道:「信件沒有,但卻有一宗物事。」華天風道:「快拿出來。」雲安掏出一
個小包,解開包裹,裡面有一片破布,破布上用一根針釘著一朵枯萎的花朵,說道:
「這片破布是縛在鷹爪上的,小人不敢亂動,依著原樣,另用圍巾包好的。」
華天風接了過來,仔細審視,先拔下了那根針,說道:「這是碧兒用的梅花針。」
破布上有幾點血漬。江海天心頭「卜卜」跳動,想道:「這定然是碧妹用來向她父親報
信的了。這幾點血漬不知是不是她刺破指頭,想寫血書的?但何以不見文字?是來不及
呢,還是並非自己刺破的指血,而是身上受了敵人的傷?」
華天風再拿起那朵枯萎的花朵,「咦」了一聲,臉上驚異的禪色更濃了。眾人仔細
看時,只見這一朵花花瓣分為三色,花似芙蓉,但卻比芙蓉大得多。雖然枯萎,那三種
顏色還很鮮明,外面一層花瓣潔白如雪,中間一層變作嫩黃,最裡面一層有幾片花瓣粉
白中帶一些紅暈,宛如少女雙頰,若是未曾枯萎,一定更為好看。
這種奇花,誰也沒有見過,但誰也沒有心情欣賞,都在暗暗嘀咕:「華天風的女兒
要神鷹帶這朵花給她的父親,這是什麼意思。」
華天風將花朵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忽地說道:「我明白了。」雲召、江海天等人
連忙問道:「怎麼?」
華天風道:「這是只有在阿爾泰山靈鷲峰上才能見到的三色奇花!它有個名字叫做
『雪裡紅妝』,若是常服此花,可以永保容顏不變。」原來華天風雖然沒有到過靈鷲峰,
也從未曾見過這種奇花,但他珍藏的一部藥書上,卻繪有此花的形狀。並註明它的用途
的,所以華天風終於認了出來。
華天風接著說道:「碧兒曾跟我學過認識藥物,她對這『雪裡紅妝』甚感興趣,也
曾想過要到靈鷲峰采幾朵回來,試在花圃栽植,我認為這種奇花雖然能保容顏,卻並無
醫療價值,因此不願冒險去採。不過,這次她大約也並非是想採這種花,她叫神鷹將這
朵花帶給我,乃是要我知道她是在靈騖峰上遇的險。
看來是因神鷹受傷之後,恰好降落靈鷲峰頭,附近就有這種奇花,敵人已經迫近,
她來不及寫血書,故而只有用這種辦法報信,但阿爾泰山綿延千里,我只知道阿爾泰山
有個靈鷲峰,卻不知道它靠近何方,尋找起來還真不容易呢。」
唐努珠穆忽道,「我知道靈鷲峰的所在。馬薩兒國在阿爾泰山之南,昆布蘭國在阿
爾泰山之北,中間就是以這座靈鷲峰分界的。」
江海天道:「那麼咱們正好一同到昆布蘭國了。」江南尚未知道谷中蓮的事情:說
道:「你義妹遇難,你現該幫你義父找尋。」江海天既感內疚,又覺愁煩,心裡想道:
「碧妹那天若不是為了生我的氣,就不會突然飛走,要是她和我們同走,那就不會遭此
不測之禍了。唉,這都是我害了她。」再又想道:「蓮妹也在昆布蘭國,我這次前往,
但願將她們兩人都救了出來。但我與蓮妹的事情可就不能瞞著義父了,唉,他知道了,
不知道會多傷心呢。唉,那只有到時再說了。」
第二日一早,眾人便即分道揚鑣。葉衝霄不敢洩漏機密,只說是要回國去按妻子,
他岳父岳母當然是欣然同意,江海天也與父親分手,江南將他拉過一邊,悄悄叮囑他道:
「只有一夫一妻,才能和諧到老,你救華姑娘是『義』,你對谷姑娘是『情』,你可不
要三心二意才好。」
江海天滿面通紅,只好低聲說道:「我知道了。」江南道:
「你事畢之後,早早回來,最好是同谷姑娘一同回來,也好叫你媽歡喜。」江海天
應了一聲:「是。」心裡卻想:「未來之事,誰能預料?要是碧妹尚在人間,她不肯原
諒我的話,我累她受了這場大難,我又豈能另娶,只好學我師父一樣,終生飄蕩江湖了。」
雲召與華天風的交情非比尋常,華天風向他道別,雲召握著他的手道:「華天哥,
我的兒女是你救活的,你女兒現在遇難,我本來不應袖手旁觀,但……」華天風打斷他
的話道:「我知道,你邀來的客人,路過寶莊,你還要略盡地主之誼的,不可為了我的
事情,失了禮數。我有海天同在,縱然碰上強敵,大約也總可以對付了。」
雲召道:「不,我雖然不能前往,但他們兄妹還是要隨你一起去的。」華天風道:
「阿爾泰山是苦寒之地,不必讓他們小輩冒險了。」雲墅說道:「我和雲姐姐比親姐妹
還親,我雖然武功低微,幫不了老怕的忙,但你總該讓我為雲姐姐盡一點心。」雲瓊也
道:「我們兄妹的性命是老伯你救活的,你要是不讓我們同去,我們怎得心安。」雲召
笑道:「華天哥,你就帶你兩個侄兒去歷練歷練吧。」華天風無法再推,只好答允了。
當下,北行諸人換乘了唐努珠穆帶來的駿馬,一路疾馳,不過三天就到了馬薩兒國
國境。葉衝霄離開大隊,自往京城。唐努珠穆趕著去救妹妹,就從國境繞過,帶路前行,
直入阿爾泰山山區。山坡陡拔,山路崎嶇,有些地方根本無路可通通、唐努珠穆將馬匹
圈給邊境駐軍,改作步行。唐努珠穆與雲瓊兄妹都是年紀相若的少年,數日同行,意氣
相投。雲壁尤其因為唐努珠穆於她有救命之恩。對他甚至比對江海天還要親近。
雲壁已知道唐努珠穆與谷中蓮乃是兄妹,說起谷中蓮和她的師父從前曾在水雲莊住
過的事情。到了此時,唐努珠穆已無需再對他們隱瞞了,便道:「舍妹正在昆布蘭國,
我此行就是去看他的。舍妹要是知道你們來了,一定也是很高興的。」當下將他們馬薩
兒國碰到的麻煩,以及谷中蓮冒充本國使者的隨從,前往昆布蘭國的前因後果一一說了。
華天風這才知道唐努珠穆原來是為了妹妹的事情,並非只是為他帶路。
但唐努珠穆以國王的身份,一路陪伴他們,給他們指引道路,華天風也是感激得很,
說道:「原來令妹就是邙山谷掌門的高足,老朽少時,曾受過邙山派上代掌門呂女俠呂
四娘的指點,邙山派中的南丐幫幫主翼仲牟與老朽的交情也非一日,說來都不是外人。
這次我們從靈鷲峰經過,不論是否找得著小女,我都隨你們到昆布蘭國走一遭吧。」
唐努珠穆知道華天風乃是當代第一神醫,說不定有要他幫忙之處,大喜說道:「得
華老前輩同住,那是最好不過。只是太過麻煩老前輩了。」華天風道:「哪裡話來?這
次小女遇難,也是全靠陛下指點道路,要不然我還不知道靈鷲峰坐落何處呢?」
唐努珠穆連忙說道:「武林中只序尊卑之別,晚輩家師與華老前輩乃是同一輩份,
請老前輩切勿以『陛下』二字相稱。」華天風性情爽朗,哈哈笑道:「世兄既然以武林
中人自居,那就請恕老朽托大,稱你一聲世兄吧。」接著說道:「小女在靈鷲峰遇難,
此刻卻不一定還在靈鷲峰上,多半是碰不見的了。過了靈鷲峰,在昆布蘭國,我還要繼
續查探她的下落呢。所以我陪世兄前往,正是一舉兩得。」他想起女兒生死未卜,凶吉
難知,雖是性情爽朗,言下也不禁有點黯然。
雲壁笑道:「哥哥,你不是很想念谷女俠嗎?過了此峰,就是昆布蘭國了,說不定
你們就可以見面呢。」雲瓊性情羞怯,要是平日聽他妹妹如此一說,定會羞得臉紅,此
時卻是落落大方,淡淡說道:「咱們武功低微,只怕幫不了什麼忙,到了昆布蘭國,那
就要靠江大哥出力了。」唐努珠穆笑道:「江師兄是自己人,這是不用說的了。」
原來雲瓊曾托江海天代他向谷中蓮問候,江海天在路上已和他說了,江海天雖然沒
有明白說出他和谷中蓮的關係,但語氣神態之間,總是有點不大自然。雲瓊性情內向,
善於觀言察色,這幾日與唐努珠穆、江海天二人一路同行,有心人聽他們無心的說話,
也早已猜到幾分了。最初心裡雖有點難過,但他和江海天是兄弟般的情誼,江海天於他
又有救命之恩,因而只不過難受片時,過後反而為谷中蓮而感到高興了。
阿爾泰山是世界著名的山脈之一,地勢高級,山路難行,倒還罷了,高原空氣稀薄,
到了海拔一萬尺以上,呼吸也感困難。
而且由於空氣稀薄的緣故,日頭直射下來,也熱得駭人,但一到太陽照射不到的陰
影之處,或是到了紅日沉西之後,卻又是冷氣沁人,嚴寒熬骨。似這樣的暴冷暴熱,當
真是銅皮鐵骨,也感難挨。
江海天、唐努珠穆、華天風三人內功深厚,還可以勉強支持,雲瓊兄妹二人,到了
山腰,已禁不住牙關打戰。幸虧華天風早有準備,配有兩服「陽和丸」,每服十二顆,
讓他們早晚兩次,每次服食三顆,這陽和九可以幫助血脈運行,發熱御冷,估計在兩日
之內,就可以繞過靈鷲峰,走出陰風峪,那時到了山陽,再減低登山的高度,便可無妨
了。
第二日午間,這一行人已到了靈鷲峰上,靈鷲峰形如大鳥,中間主峰高入雲霄,兩
邊展開,形如鳥翼,其間冰川交錯,又屍若銀蛇在山間流竄。華天風歎口氣道:「阿爾
泰山三大高峰,靈鷲峰還不在其內,已經是這樣難上了。我所住的華山、號稱『天險』,
如今到了靈鷲峰前,才知華山天險,實在算不了什麼。
古人所說的『一山還有一山高』,當真是至理名言。」
唐努珠穆道:「阿爾泰山的最高峰還遠遠比不上喜馬拉雅山的珠穆朗瑪峰,珠穆朗
瑪峰,當年我的師父也不能攀登絕頂。」華天風黯然不語,心中想道:「我的碧幾倘若
是在靈鷲峰的絕頂遇險,莫說遇上強敵,即算毫無外物侵擾,她也要冷死的。除非當時
就有人救她。唉,但哪有這樣巧事?看來她是凶多吉少了!只有盡人事而聽天命吧!」
華天風與江海天分頭在兩面側峰搜索,但見積雪皚皚,連獸蹄鳥跡也沒發現,更別
說有人了。兩人回到中間的主峰,都是意興蕭索,相對無言,過了半晌,唐努珠穆道:
「大約還有半個時辰,就可以穿過主峰,咱們再往上走。」華天風苦笑道:
峨已經感到有點吃不消了、我看不必到主峰的最高處了,待我用傳音入密之法呼喚
她吧。」
原來華天風倒還支持得住,只是他不願雲瓊兄妹陪他受苦,故而如此說法。江海天
道:「不如讓我用天遁傳音之法試試。」當下將聲音凝成一線,遠遠地送出去,叫道:
「碧妹,我們來找你了,你要是聽見的活,請拋一顆石子下來!」
天遁傳音之術,練到最高境界,可以把聲音直送到對方耳中,旁人都聽不見,但頂
多也不過送到三里之內。現在江海天讓聲音凝成一線發出,旁人也可以聽見,但卻可送
到五里之外,估計盡可以達到峰頂了。
華天風心道:「海兒的天遁傳音果然比我的傳音人密還要高明得多,而且可以免去
雪崩的危險。但這也只是姑且一試罷了。」
叫了幾聲,毫無反應,華、江二人本來就不敢存有奢望,沒有反應乃是在他們意料
之中,於是繼續向前走去。前面是一塊巨大的冰巖,平地拔起,光滑如鏡,在陽光下發
出閃閃寒光。
忽然有顆石子從這儼如峭壁的冰巖上滾了下來,江海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呆了一呆,叫道:「是碧妹聽到咱們叫她了!」華天風道:「只怕這顆石子是偶然掉落
的。」他也不敢相信這石子當真就是他的女兒所擲。話猶未了,只見第二顆第三顆石子
又接續滾了下來。江海天大喜道:「這決不是偶然的了!碧妹,碧妹,我來啦!」
冰巖光滑如鏡,毫無可以著手攀緣之處,江海天不顧透骨奇寒,將身子貼著冰巖,
便用「壁虎游牆功」「游」了上去,但這冰巖卻不比牆壁,有幾處微微凸出的乃是較薄
的冰稜,被他的身體一壓,冰片碎裂,幾乎將他跌了下來,幸而江海天輕功超卓,一覺
不妙,立即拔出寶劍,插進冰層,定著身子。以「壁虎游牆功」與劍插冰巖之法交替運
用,漸漸越上越高,已經隱隱可以看得見峰頂有一間屋子了。
江海天心道:「想不到這雪峰高處竟然住有人家!」傾即想道:「是了,碧妹定然
是被這屋子的主人救了,要不然她怎能禁受峰頂的嚴寒。」但他全神貫注,攀登冰巖,
已不能再用天遁傳音之術。
心念未已,忽又聽得一縷蕭聲隨著山風飄來,如泣如訴,如怨如慕,音細而清,似
是滿懷心事,要找知音傾吐。江海天心道:「原來獸妹吹得這樣好的洞蕭。聽這蕭聲,
敢情她對我仍是一腔幽怨?」心頭甚感內疚,但他歷盡艱難,終於發現了華雲碧的下落,
聽到了她的蕭聲,這份高興也是難以形容,向上攀登更快了。
不久,只有數丈高度,就可以登上蜂頂了,忽然又有顆石子拋了下來,石子從他身
邊浪過,打裂了幾片冰稜,江海天腳尖用力在冰巖一蹬,倏地飛起,直上巔峰,叫道:
「碧妹,我來啦!你不要拋石子了!」
忽聽得「嗚」的一聲怪叫,在他面前的竟是一隻怪獸,那怪獸後蹄人立,前蹄還抓
著一顆石子,在它側面還有一隻同樣的怪獸,齜牙露齒的向著他。江海天定睛一看,認
得是厲復生那兩頭金毛狡。江海天好不容易才到達冰巖絕頂,哪知見不著華雲碧卻見了
這兩頭金毛狡,不禁大怒罵道:「原來是你這兩頭畜牲戲弄於我。」
江海天認得這兩頭金毛狡,這兩頭金毛狡也認得江海天,它們曾在江海天手下吃過
幾次大虧,焉能不怕?一見是江海天上來,嗚嗚的叫了兩聲,夾著尾巴便跑了。
江海天心道:「金毛狡既然在這裡發現,厲復生想必也在這兒了。我且到屋中看看。」
這時他剛剛站穩腳跟,還未來得及四周察看,忽聽得有個聲音說道:「你別罵這兩頭畜
牲,是我叫它們將石子扔下去的。」聲音就在他的身邊,江海天吃了一驚,抬頭看時,
只見是一個披著白狐裘的少年,拿看一支洞蕭,站在一塊磨盤似的冰塊上,冷冷的看著
他。那少年披著白裘,又是站在冰塊之上,要不是地上有他的影子,簡直看不出那裡有
一個人。江海天初上來時,只見那兩頭金毛狡,竟未發現那少年就在他身畔的冰塊上,
就是這個緣故。
江海天這才知道,剛才吹蕭的那人也並不是華雲碧而是這個少年,不禁心頭有氣,
便即問道:「閣下何人?因何相戲?」那少年道:「這廝是不是金世遺那個姓江的徒弟?」
他不答江海天的問話,卻向著另一個方向發問。江海天朝著那個方向望去,這才見到厲
復生在那間怪屋的側邊露出面來。
厲復生道:「不錯,就是他了!」那少年「哼」了一聲,冷笑說道:「有其師必有
其徒,你們師徒倆都是一丘之貉!」江海天怔了一怔,說道:「你我素不相識,何以你
一見面就張口罵人?」
那少年冷笑道:「我不認得你,難道你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嗎?哼,哼,你和你的
師父是同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寡情薄義,毫沒心肝!什麼大俠小俠,簡直欺世盜名!」
江海天給他罵得一佛出世,二佛涅,驚愕之餘,忽地心頭一動,連忙問道:「你這
話意何所指。敢情你已見著了華姑娘?」那少年道:「你還有臉來問華姑娘?」江海天
叫道:「快說,快說,她在哪兒?我無暇與你爭辯!」
就在這時,忽聽得怪屋內有人呻吟,接著疊聲叫道:「海哥,海哥!」聲音如同蚊
叫,但江海天還是聽得清清楚楚。江海天又驚又喜,不再理會那個少年,逕自便向那怪
屋奔去,大聲叫道:
「碧妹,我來啦!」
那怪屋是用堅厚的冰塊砌成的,四面光滑如鏡。但因冰塊太厚,卻看不見裡面的景
物,還有一樣奇怪的是,竟找不到進出的門戶。江海天心道:「碧妹顯然是病體未癒,
怎能住在這冰屋之中?」當下快步飛奔,恨不能一拳打破這間冰屋,將華雲碧救出來。
正是:
誰人營屋冰屋住?引出奇情又一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心事難言揮玉笛 風雲不測陷冰河
那白裘少年忽地一聲冷笑,說道:「你害得她還不夠嗎?」話猶未了,已是翩如飛
鳥般地撲了到來,洞蕭一揮,疾點江海天脅下的「愈氣穴」。
這「愈氣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江海天在間不容髮之際,用「天羅步法」閃開,
不禁心頭火起,說道:「華姑娘是我義妹,她剛才叫的就是我,你怎麼可以不許我去看
她?我有話自然會對他去說,不必你來多管閒事,你是她的什麼人?」
那少年厲聲喝道:「滾開,你和她是義兄義妹又怎麼樣?你對不住她,這就已經恩
斷義絕了。她現在是我的客人,我不許你見就不許你見!」他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級,
片刻之間,已是遍襲江海天的三十六道大穴。江海天以天羅步法配合上乘輕功,雖然一
一避開,但卻衝不過去。
江海天怒道:「你再不讓路。我可要不客氣啦!」那少年仍是喝道:「滾開!誰與
你講交情,你不客氣,我更不客氣!」江海天默運玄功,一掌拍出,但他見這少年的說
話似乎是處處幫著華雲碧,想來不是壞人,故而這一掌只用了三成功力,意欲將他推過
一邊,便衝過去。
哪知這少年只是晃了一晃,依然攔在他的面前,江海天大感意外,心道:「難道他
練有金剛不壞神功?」要知江海天自服食了天心石之後,功力之深厚,除了他師父金世
遺之外,早已無人能及,他用了三成功力,心裡還在害怕那少年禁受不起,只因他見那
少年的點穴手法極是高明,這才用到三成功力的。在他意想之中,那少年不是一跤摔倒,
就定要遠遠避開,哪知這少年正面硬接了他的一掌,只不過晃了一晃。
但那少年晃了一晃,已是滿面通紅,原來這少年也是驕傲得緊,一向自負的人,他
還不知道江海天僅僅是用了三成功力,吃了點虧,又羞又怒,心中也是大感意外!
江海天心念未已,忽黨一股熱風迎面吹來,原來是那少年在洞蕭中吹出一股純陽真
氣。過少年的內功雖然來到最上乘的境界,也還未練成無形罡氣,但他練的獨門內功頗
為怪異。他所用的洞蕭名為「溫玉蕭」,也是一件異寶,這股純陽真氣從「溫玉蕭」中
吹出,竟然熱浪迫人,觸臉如燙。
江海天有護體神功,當然不怕他這股純陽真氣,但卻也不能不提防傷及眼睛,當下
雙眼一閉,霍地一個「鳳點頭」,側身一閃,聽風辨器,左掌從時底穿出,就要硬搶那
少年的玉蕭。那少年也確是了得,趁著江海天閉眼的剎那之間先發制人,玉蕭倏然中途
轉向,已點中了江海天腰背的「精促穴」!
江海天的護體神功,立時生出反應,只聽得「卜」的一聲,玉簫觸體,如擊敗草,
那少年虎口發熱,手臂酸麻,不由得踉踉蹌蹌地退了兩步。
這少年固然吃了虧,但江海天也不能如心所願。原來這一戳早在江海天意料之中,
他恃著護體神功,有心讓那少年點中他的穴道,好乘機奪取他的玉蕭的。他也知那少年
功力非凡,但卻料想不到還在他估計之上,這一戳雖然未能傷及他的經脈,但在這剎那
間,竟似有股電流倏然通過一般,江海天也不佔得心頭一震,遍體酥麻,勁力發揮不出,
他意欲奪取玉蕭的那一抓也就落空了!
那少年給江海天的護體神功震退,大吃一驚,但他也是個武學行家,看出江海天正
在運氣通關,功力在一時之間,定然不能運用自如,一退即上,手揮玉簫,又來點江海
夭的穴道。
江海天遍體酥麻,急切間確是不能恢復,見那少年乘危進襲,不禁動了怒氣,喝道:
「好呀,你既不知進退,我且先讓你嘗點厲害!」「嗖」的一聲,寶劍出鞘,儼如一道
銀虹,驀然飛出!
江海天的功力雖然不能全副用來對付那個少年。但只要能使出三分,只是強勁非常,
何況他的精妙劍招,依然還是能夠隨心運用。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且聽得「噹」
的一聲,玉簫銀劍,已是碰在一起:
裁雲寶劍,天下無雙,江海天擬這一劍定然把那少年的玉蕭截斷,哪知「噹」的一
聲響過,那少年的玉蕭依然無損,乘暇抵隙,繞過他的背後,又來點他的「風府穴」。
江海天反手一劍,加了一兩分力道,那少年溜滑非常,這一次卻不與他硬碰,倏地中途
變招,再點他腰背的「歸藏穴」,而且還冷笑說道:
「領教了,也不見礙怎麼厲害呀!」
江海天聽風辨器,就如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唰、唰、唰,連環三劍,把那少年的攻
勢一一化解,在這片刻之間,他已功行百穴,氣透重關,酥麻之感,盡都消失,功力恢
復,大喝道:「你讓不讓開?」
那少年口頭雖是調侃江海天,心裡卻實是知道他的厲害,見他劍光暴長,劍尖尚自
離身數尺,一股勁力已是無聲無息的襲來,不由得怯意暗生。
江海天劍掌兼施,將功力逐漸增加,加到了七成力道的時候,那少年己是無法防禦,
只得閃開,江海天疾衝過去,「砰」的一掌,在那冰牆上重重一擊,打得層冰碎裂,聲
如雷鳴,但因冰牆太厚,卻還未能破屋而入。
江海天叫道:「碧妹,你別害伯,是我來了!」說也奇怪,只在江海天剛剛上到這
靈鷲峰頭的時候,華雲碧曾叫過他兩聲,以後就一直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了。現在江海天
已經來到冰屋之前,而且掌擊冰牆,準備破屋而入了,論理華雲碧是該出聲呼喚的,但
冰屋裡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這時江海天以宏厚的金剛掌力,擊碎了一大塊堅冰,冰牆
減薄,冰塊透明,屋內的景物已隱約可見,中間有一張大床,形式古怪,顏色墨綠,也
不知是什麼東西做的。床上睡著一個人,臉向著裡面的冰壁,隱隱約約看得出是個女子。
江海天驚疑不定:「難道不是碧妹,但她的聲音我絕不會聽錯,這屋內的人分明是
她,她剛才還在叫我,怎的現在反而熟睡了?哎呀,莫非——」要知江海天在外面打得
地動山搖,如今又掌擊冰牆,聲如雷震,縱然華雲碧是在熟睡中,也會驚醒,何況她在
江海天初初來到的時候,還會出聲呼喚?這只有一個解釋,除非華雲碧已經氣絕!
江海天不敢再想下去,就在這時。只聽得那白裘少年喝道:
「你想害死她嗎?」手揮玉蕭,又已點到,江海天反手一劍,將他格開,說道:
「你趕快讓我進去救她,要不然只怕她當真會給你害死了!」
那少年大怒道:「胡說八道,她現在好端端的,要你救她?」江海天不假思索,沖
口而出,問道:「她在床上動也不動,你知道她真是沒有死麼?」那少年厲聲斥道:
「你再亂打這堵冰牆,那就是當真要害死她了!」
江海天猛地一驚,這才想起冰牆不比普通的牆壁,普通的牆壁打穿一個大洞,房屋
不會倒塌;冰牆被他的掌力所震,那可就不敢保險了。江海天連忙住手,說道:「那麼,
你告訴我怎樣進去屍那少年道:「我叫你滾開!」
江海天怎肯罷休,改為求懇的語氣道:「你只讓我看一看她都不成嗎?」那少年道:
「她不要見你!」江海天道:「你怎麼知道?」那少年道:「她親口對我說的。」江海
天道:「她為什麼剛才還在叫我?」那少年怒道:「我不與你胡纏了,你走不走?」玉
蕭揮舞,又是一陣狂攻。
江海天心中隱隱作痛,暗自想道:「她背向著我,難道當真是不想見我嗎?「不,
我一定非見她不可!」突然得了個主意,改以劈空掌力,將那少年擋在二尺之外,卻用
寶劍去穿刺冰牆,這樣震力不大,不至於有倒塌的危險。
厲復生一直袖手旁觀,這時忽地喝道:「你這小子真是不識好歹,硬要死賴胡纏!
好,那就只好把你打跑了!」抽出玉尺,上前助戰,氣沖沖的就朝著江海天的腦門砸下,
厲復生的玉尺也是件寶物,不懼江海天的裁雲寶劍,兩下一碰,火花飛濺,各無傷
損,但厲復生卻多退了一步、這還是因為江海夭只能用一半功力去對付他的緣故。江海
夭道:「厲叔叔,我看在師父和過世的師母份上,一向不願與你為敵,你卻又何苦與我
為難?」江每天雖沒有聽師父直接說過,但從他父親和姬曉風等人的口中,他也知道這
厲夏生和他死去的師母厲勝男定有淵源,放而如此說法。
厲復生怒道:「你還提你的師父,你們師徒倆都不是好東西!」一退復上,玉尺掄
圓,強攻猛打,厲復生的動力雖然不及江海天,卻也甚為不凡,而且他的玉尺可以硬碰
寶劍,江海天又不願將他殺傷,這麼一來,厲復生與那少年以二敵一,已與江每天打成
了平手。
那少年得厲復生之助,玉簫點穴的手法得以盡展所長,奇詭變化、層出不窮,江海
天曾吃過他的虧,也不得不小心防備。
雙方你退我進;有守有攻,但江海天因為究竟不敢全力搶攻。打了約半住香的時刻,
竟給他們迫得逐步後退,與那問冰屋的距離也漸漸遠了。
正自打到緊處,忽聽得唐努珠穆和華天風的聲音幾乎是同時間道:「江師兄,你在
上面是和誰打架嗎?」「海兒,你的碧妹可是在上面嗎?」原來他們二人相繼登山,但
因功力不及江海天,所以此時方到。江海天大喜,連忙叫道:「你們快來,碧妹是在這
裡!」
那白裘少年也是個武學行家,一聽就知是又來了兩個勁敵,不敢戀戰,忽地一聲呼
嘯,便與厲復生雙雙逃跑。江海天本來只是想救華雲碧,當然不會追趕他們,逕自便去
設法破那冰屋。
哪知就在他走近冰屋之時。忽見冰屋內有兩頭毛茸茸的畜生,正是厲復生那兩隻金
毛狡,江海天大吃一驚,轉眼間,那兩頭金毛狡突然消失,床上的那個少女也不見了。
江海天呆了一呆,隨即恍然大悟:「想必是有地道通進屋內,這兩隻金毛狡是從地道進
去的。」
心念未已,只見那兩隻金毛狡果然從數十丈外的地面突然鑽了出未,白裘少年和厲
復生早已在那兒等候,金毛狡一鑽出來,白裘少年立即將華雲碧接了過去,跟著便和厲
復生都跨上了金毛狡背脊。
江海天這一急非同小可,連忙大叫道:「碧妹,碧妹,你爹爹來啦!」奮起神力,
一掠數丈,三起三伏,儼如弩箭穿空,竟然追到了金毛狡的背後,幾乎抓著了它的尾巴,
就在這時,只見華雲碧伏在那少年的肩頭上,似乎動了一下,用微弱的聲音,又斷斷續
續地叫了兩聲:「海哥,海哥。」
江海天可以看見她的頭部,奇怪的是,只見她嘴唇微微開闔,眼睛卻沒有張開,她
那斷續的呼喚,就似夢中的囈語。江海天又喜又驚,大叫道:「碧妹,你怎麼啦!」華
雲碧沒有回答,似是一個人說了夢話之後,又回到沉沉熟睡之中去了。江海天奮力一躍,
伸手去拉金毛狡的昆已,那白裘少年回過頭來,「喬」的一聲,從玉簫中吹出一股純陽
真氣,江海天怕誤傷華雲碧,不敢發掌還擊,只好側身一閃,那股真氣吹到江海天的虎
口,儼如火燙一般,江海天一抓抓空,那頭金毛狡已邁開四蹄,如飛疾走。
江海天盡其所能,也不過在短距離內與金毛狡竟走,時間稍長,金毛狡其行如風,
那己是非人力所可追上了。
華天風與唐努珠穆分兩路上山,這時也都已到了山上。華天風距離那白裘少年較近,
大叫道:「你是誰?快把我女兒放下來!」唐努珠穆捏了一團雪,以大乘般若掌力發了
出去,打那金毛狡。那白裘少年似乎呆了一呆,但卻並沒有止住金毛狡。
說時遲,那時快,那團雪塊己似彈丸射到,呼呼帶風,那白裘少年又從玉簫中吹出
一股熱風,雪塊在熱風中溶化,起了一重白濛濛的水氣,雙方都為對方的功力而感到驚
奇。
那白裘少年吹化了雪塊,這才說道:「你縱是她的父親,我也不放心現在就把你的
女兒交還給你。普天之下,只有我能醫她,你知道麼?」說到最後一句,兩頭金毛狡在
雪地上已變成了兩點黑點,轉眼之間,連黑點也不見了。在白茫茫的雪地土,極目面望,
只依稀可見一線金光,風馳電掣!
白裘少年人影已杳,但他的簫聲卻在遠遠傳來,華天風雜學頗豐,醫卜星相,音律
詞章均所通曉,聽他吹的,是唐人張九齡一盲五言古詩譜成的曲子,原詩是:「蘭葉青
葳雍,桂華秋皎潔。欣欣為生意,自爾為佳節。誰切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
何求美人折。」詩句高雅,譜成曲子,音韻悠揚,令人有塵俗頓清之感。
華天風不覺心中一動,細味詩中意思;似乎也可以儷釋為那少年的自我表白,那是
說他志行高潔,對華雲碧決無邪念,但相遇之後,卻有所傾慕,他並不求單雲碧對他如
何報答,只是出於他的本心,因而他要看護華雲碧。
華天風心道:「倘若我所揣度的當真是他的本意,那麼這少年倒也不俗。」對這少
年的敵意不覺消滅了幾分,但隨即想道:
「少年人知好色則慕少艾,這少年縱然沒有壞意,但讓他和碧兒涸處,總是不妥。
唉,可別要鬧出事才好。」
要知在華天風的心目之中,早已把江海天與他女兒連在一起,看成一對勢相結合的
佳偶;因而見那少年將他女兒帶走,就難免多了許多顧慮。
江海天未能將華雲碧尋回,雖然也很失望,但在失望之中,也有幾分欣慰。在此之
前,他是為華雲碧的存亡未卜而擔憂,現在這塊心上的大石頭是放下來了,而且儘管那
少年日口聲聲責罵於他,但可以聽得出來,這也是出於愛護華雲碧的一番好意。
當下江海天將發現那個少年以及動手的經過,都對義父說了,只是將那少年責備他
的說話略去不提。
江海天笑道:「聽這少年的口氣,似乎他正在為碧妹治病療傷,卻可笑他有眼不識
泰山,不知乾爹就是當代神醫。」華天風道:「天下的奇難雜症很多,我也未必都能醫
抬。咱們且進這冰屋瞧瞧,我要看碧兒是怎麼過活的,」
江海天用寶劍開了一個窟窿,三人依次鑽了進去。華天風見了那張墨綠色的怪床。
失聲說道:「哦,原來冰屋裡還有這件寶物,怪不得碧兒能受嚴寒。」江海天道:「這
是什麼做的?」華無風道:「你摸一摸。」
江海天用手一摸,只見一片溫暖,有說不出的舒服。華天風道:「這是崑崙山特產
的溫涼玉做的床,冬溫夏涼,對病人是最好不過。溫涼玉在崑崙山上還不算太難得,但
要採集這許多來做一張床,卻不知要費盡幾許心力,那當然也是一件異寶了。」
江海天暗暗後悔,說道:「這麼說來,咱們將那少年趕跑,不是反而對碧妹的病體
不利麼?」華天風道:「這也不盡然,只要她危險時期已過,在山下養病,那就更好得
多,也無須這張床了。」江海天道:「這少年撤手就跑,卻放心得下這張寶床?」華天
風笑道:「上得這靈鷲峰頂的能有幾人?能來此間的自必是高人異士,也就未必會希罕
他這寶物。而且縱使有人動了貪念,要把這張床搬下去亦不大容易呢!咱們倒不必為他
擔憂。」
江海天道:「這少年不知是什麼來歷,獨自住在這高峰之上、冰屋之中,屋中又有
這樣一張寶床,倒是古怪得緊!他這張寶床也不知當初是怎樣搬上的?」
華天風道:「當然不去是搬上來的,想必是在崑崙山上採集了溫涼玉之後,才在這
裡造的。他在這裡居住,有這樣一張寶床,縱使不是為了避寒,對他修練內功,也大有
褲益,只是他為何要在這裡獨守荒山,倒是令人猜想不透。」
他們雖然猜不透這少年的來歷,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少年對華雲碧確是慇勤
呵護,決無壞意,因而他們也就寬心不少了。
走出冰屋,山風吹來,華天風吸了口氣,忽他說道:「你們可嗅到風中有淡淡的幽
香?」江海天道:「不錯,但這氣味好奇怪,似乎在香氣之中還混雜著一股腥味,令人
又是舒服,又是厭煩,這感覺簡直難以言語形容。」剛才他們來到的時候,大家都因為
心中有事,未曾留意,如今呼吸山風,彼此印證所得的感覺,果然都感到是有這麼一股
奇怪的氣味。
華天風沉吟半晌,說道:「這兩股氣味,一清一濁,混在一起,確是奇怪。我只可
以判斷那清淡的幽香是三色奇花的香氣,但那股腥昧卻不知是什麼東西所發了。那三色
奇花,只有這靈鷲峰上才有,既到此地,倒不妨前去看看。」
這種三色奇花有個名字叫做「雪裡紅妝」,服食之後,可以白髮變黑,煉成藥丸,
經常服食,更可以永保容顏,青春長駐。
不過它也只是能怪著容顏,卻不能延長壽命,不能醫療疾病。伺此華天風從藥書上
雖然早已知道靈鷲峰上有此種奇花,卻因它醫療價值不大,不願冒險來采。但他一生研
究藥物,既然來到了此花的唯一產地,也就想去見識見識了。
江海天與唐努碧穆也動了好奇之心,當下一行三眾。朝著風向走去。那兩股氣味越
來越濃,到了一個所在,只見在一塊冰巖之上,孤零零地長著一棵樹,樹上沒有花朵,
樹下卻還有幾片零落的花瓣,有的潔白,有的嫩黃,還有一片在粉白之中帶著紅暈。
華天風將神鷹帶來的那朵「雪裡紅妝」拿來一比,說道:
「一點不錯,在這樹上開的就是三色奇花了。看留下來的痕跡,本來已開了三朵,
都給人摘下來了,這幾片花瓣,大約是那頭神鷹那日撲下來時,煽起一股狂風,吹來了
這幾片的。」他抬起那幾片花瓣,嗅了又嗅,只覺得清香撲鼻沁人脾腑,說道:「奇怪,
那股腥氣卻又是從何而來?」
江海天在冰巖下信步徘徊,忽然觸著一物,只覺奇寒徹骨,比冰雪更為寒冰,吃了
一驚,說道:「這裡有件怪物!」用寶劍挑起來一看,卻原來是一條通體透明的怪蛇,
頭頸好似被利爪抓了一道裂痕,早已死了多時,因它通體透明,而又臥在冰雪之中,要
不是偶然觸著,根本就看不出來。這條怪蛇一挑起來,腥氣瀰漫,登時蓋過了花香。
華天風道:「快快把它遠遠摔開。」這股腥氣使人欲嘔,江海天聞了也不舒服,當
下將那條怪蛇摔入冰川。華天風掩鼻說道:「幸虧這條怪蛇已死,否則只怕除了海兒之
外。我與珠穆世兄怕都要中毒了。」江海天駭然問道:「這是什麼毒蛇,如此厲害?」
華天風道:「這怪蛇名叫雪練蛇,本身的毒性倒並不怎樣厲害,厲害的是它所噴的
寒霧,沾上一點寒毒便侵進血脈之中,但卻並不即時身死,只是以後會不時發作,一次
厲害過二次,發作的時候,比最嚴重的瘧疾還緊要百倍,全身如墜進火窟之中。」
唐努珠穆道:「這麼厲害,一個人能禁得起幾次煎熬?」華天風道:「據古老的藏
文醫書記載,黃教始祖八思巴有個弟子,武功很好,冒險到這靈鷲峰來采「雪裡紅妝」,
不提防被這雪練蛇噴了一口毒霧,結果奇花是採到了,身上也受了奇毒,他禁不起煎熬,
未曾下山,就投進冰河之中自盡了。」
唐努珠穆道:「我也知道有這個故事,八思巴和他十個弟子的塑像,缺少了一個弟
子,就因為這個弟子是自殺的,違反教規,所以不能給他立像。但我卻不知道這弟子是
因被雪練蛇噴了毒霧而自殺的。」江海天道:「這種雪練蛇總是伴春那三色奇花的嗎?」
半天風道:「不錯,天地間大凡有一奇珍異寶或者靈藥仙花,在它的周圍總會有這
種或那種險阻,看來這種雪練蛇生來就是保護那三色奇花的。」唐努珠穆道:「那麼天
地之間可有克制雪練蛇的東西嗎?是不是中了蛇的寒霧就無藥可醫?」華無風道:「只
有一樣東西可以克制它。那是吐魯番火焰山附近所產的『火練蛇』,這種蛇身蘊奇毒,
用它的膽配藥,可解雪練蛇的寒毒。
只是這種火練蛇藏在火焰山山腳的熔岩漿中,更難捕捉。」
江海天如有所思,忽地問道:「乾爹,你剛才說那寒毒發作之時,比最嚴重的瘧疾
還緊要百倍,那麼病人也必定是昏迷的了?」華天風道:「這還用說,當然是神智不清,
昏迷過去了。」江海天道:「那麼他還會說夢話嗎?」
華天風怔了一怔,忽地叫道:「不好,碧兒中的就是這種寒毒!」江海天剛才聽他
義父解說這種「雪練蛇」的毒性,心中已有疑慮,如今聽義父這麼一說,已是證實了他
的疑慮,不禁慌得一顆顆冷汗迸了出來,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了。
華天風忽道:「你剛才問的什麼?」江海天定了定神,抹去了額上的冷汗,說道:
「身受這種寒毒的病人,是不是會說夢話?」華天風道:「你聽見碧兒說什麼夢活了?」
江海天顧不得面紅,說道:「我初上靈鷲峰頭的時候,聽得她叫我兩聲。後來那少年將
她帶走,我追到金毛狡的後面,又聽得她叫我兩聲。但她一直沒有張眼睛,我想這多半
是夢中的囈語了。」華天風一拍腦袋,說道:「對了,後來那兩聲我也聽到的了!」
華無風說了這兩句話,負手徘徊,若有所思,唐努珠穆和江海天知道他正在用心推
究華雲碧的病象,都不敢打攪他,過了好一會。華無風忽地叫道:「還好,還好!」江
海天連忙問道:
「怎麼?」華天風道:「我不但知道碧兒已脫了險境,而且前因後果,我也都明白
了!」
江海天道:「乾爹,你是怎麼椎究出來的?」華天風道:「你剛才用寶劍挑起那雪
練蛇的時侯,它頸骨上是否有道裂痕?」江海天道:「不錯。」
華天風道:「這雪練蛇身堅如鐵,尋常的刀劍也不能將它剖裂,碧兒身上沒有寶劍,
這是被神鷹的利爪所抓裂的。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了,碧兒跌落在這三色奇花之旁,所
以她才能在昏迷之前,摘下一朵雪裡紅妝,叫神鷹給我報訊。現在我連她當時何以跌下
的原因,也知道了。」江海天心上有個疑團,問道,「碧妹跌落在這兒,這是一定的了。
但我想不通的是,神鷹飛在天上,難道雪練蛇的毒霧能夠噴到它的身上,波及了碧妹。」
華天風道:「你不知道禽獸蛇蟲都有生剋的習慣,例如貓要捉老鼠,蛇要吞青蛙,
貓只要聞到老鼠的氣味。就會撲過去了。
我這頭神鷹專除毒物,這雪練蛇有股侍殊的腥味,神鷹飛過,嗅到這股氣味,使撲
了下來,將它頸骨抓裂。雪練蛇的寒霧傷不了神鷹,卻傷了我的碧兒了。」江海天道:
「神鷹身上中的那兩枝短箭呢?這又如何解釋?」華天風道:「是那白裘少年射的。」
江海天道:「這我又想不通了。他對碧妹小心照料,當時何以又要傷害碧妹的林鷹?」
華天風道:「依我想來,那少年獨自在這靈鷲峰上居住,為的就是守候『雪裡紅妝』
開花,這『雪裡紅妝』每六十年開花一次,想必是少年的上一代已發現了這裡有一株
『雪裡紅妝』,卻不知它何時開花,因而在這山上造了一座冰屋,又採集了侖昆山的溫
涼玉,造了屋中的那張寶床,定居下來,既可守候花開,又可惜著這高峰氣候,和這張
寶床的功能,練他們獨門的內功。父傳子,甚或是祖傳孫,傳到了剛才所見的那個少年
這代,『雪裡紅妝』方始開花!」
華天鳳將那幾片花瓣拾了起來,接續說道:「神鷹飛過那天,恰巧樹上的三朵『雪
裡紅妝,全都開了,那少年在此守候,為的就是要摘這三朵紅花,他怎肯讓神鷹傷殘了
花朵,因此他遠遠的一見神鷹撲下,便發出了那兩枝短箭,過後才知道鷹背上還有個人。」
江海天道:「我明白了,碧妹跌下來的時候,那少年還未及趕來,碧妹見他射傷神鷹,
定然是將他當作了敵人。神鷹已傷,不能再馱她高飛,她在昏迷之前,摘下花朵,縛在
神鷹爪,縱它飛回。可憐,這頭神鷹帶箭飛行,一定是飛一會歇一會,因而比我的步行
竟快不了多少。」
華天風道:「不惜,你推斷得合情合理。算起日期。神鷹飛到水雲莊的時候是咱們
到終南山的前兩天。」接著說道:「照這情形看來。那少年隨後趕到,這才發覺了你的
碧妹身中寒毒,於是將她搬到冰屋之內,將那張寶床也讓了給她。」江海天道:
「這麼說來,這少年倒是個好人呢!」唐努珠穆道:「他能夠射傷神鷹,功力也大
是不凡!」
江海天道:「他是我碰到的第二個勁敵,武功僅次於寶象法主。我的內功是靠藥物
增進的,他卻是自己練成功的。實在說來,他的本領還在我之上。」其實那少年與江海
天相差何止一籌,即使江海天未食天心石之前,那少年至多也不過和他打成平手,決不
能勝得過他。江海天有意誇張那少年的武功,實是想使自己的義父對這少年更具好感。
華天風接著說道:「這少年世代在這裡守候花開,當然也早已知道有這麼一種厲害
的雪練蛇,看守著那雪裡紅妝。想必也早已知道克制這毒蛇的法子,備有火焰山所產的
火練蛇的蛇膽,配成解藥了。」
江海天笑道:「怪不得他敢在你的面前誇口,說是碧妹的病,普天之下,只有他一
人能夠醫治。義父,你說碧妹已是脫離危險,可是根據這個理由?」
華天風望江海天一眼,說道:「不僅僅是單憑推斷,而是因為她在昏迷之中,還會
叫你。」歇了一歇,說道:「若是身受的寒毒十分厲害,昏迷之時,就如死去一般,根
本就絲毫不能思想,連夢也不會有的。有夢即是還能思想,夢中而能說話,那更是在一
種半醒半睡的狀態中,病得極沉重的人是不會說夢活的。」
江海天放下了心頭的石頭,說道:「這就好了。日後我倘若碰著那個少年,我要向
他道歉。」唐努珠穆道:「這少年給碧妹治病,是該感謝。但我卻不解,他何以不肯將
碧妹交還你們?甚至知道了華老伯是她父親了,也還要將她帶走?」華天風與江海天訥
訥說道:「這少年的行徑是有些古怪,但總是一片好心。」
華無風笑道:「我的碧兒不夢見我而夢見你,看來她最記掛的人還是你呢!」江海
天不禁心頭二震,暗自想道:「這白裘少年十分歡喜碧妹,那是無疑的了。但願碧妹完
全醒來之後,會感他這片恩情。」隨即又想:「單是感恩,那還不成。碧妹何嘗不對我
有恩,但我卻只願娶蓮妹為妻。」一時歡喜,一時愁慮,不覺心如亂麻。
華天風道:「事情的經過我差不多都推究出來了,只是有一件事我還感到有點意外。」
江海天問道:「是哪一件事?」華天風道:「厲復生是天魔教的副教主,想不到他
會在靈鷲峰上出現,而且和這少年同在一起。我本來可以放心的,但想到這少年和天魔
教的妖人來往,我又有點擔憂了。」
江海天連忙說道:「厲復生只是著了天魔教主的迷,我卻從沒聽說他做過什麼壞事。
我師父也很看重他,說他是個好人呢!」其實金世遺為了愛屋及烏,對厲復生另眼相看
倒是真的,說他是個好人的話,那卻江海天想當然耳。
華天風怔了一怔,說道:「既然是你師父這麼說,那想必是好人了。」江海天道:
「厲復生有否做過好事我不知道,但這少年救護碧妹,如今咱們都知道了,他更是個大
大的好人。」
唐努珠穆笑道:「不必研究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了,事情已經明白,咱們該下去啦,
雲瓊兄妹只怕也等得心焦了。」華天風心裡雖然還有許多顧慮,但總算知道了女兒的下
落,而且並無性命之憂,心情也就輕鬆許多了。
冰峰陡峭,下山比上山更難,一不小心,就會跌得粉身碎骨。華天風功力雖很深厚,
究竟比不上江海天,又是上了一點年紀,江海天怕出意外,緊緊跟在他的身邊,小心翼
翼的照顧他,走到險峻之處,就扶他過去。這麼一來。江海天功力最高卻反而落後,唐
努珠穆卻走在前頭。
走到峰腰,唐努珠穆忽地叫道:「江師兄,你聽,這是不是兵器碰擊的聲音?」江
海天吃了一驚,側耳一聽,連忙說道:
「不錯,是四個人分成兩對廝殺,想必是雲瓊兄妹遇上了敵人,你快點下去!」唐
努珠穆施展神功,提了口氣,腳不沾地,幾乎是御氣而行,轉瞬之間,和江、華二人的
距離己拉長了數十丈。
華天風道:「海兒,你不必照顧我了。現在己過了一半,底下已沒那麼險峻了。」
江海天道:「珠穆的大乘般若掌,在武林中能受得他一掌的,只怕也還不多呢。有他下
去,已足可應付得綽綽有餘。」
就在江海天說話的時侯,唐努珠穆已看得見了敵人。江海天以為唐努珠穆是可應付
有餘,唐努珠穆卻是大吃一驚。這兩個敵人都是他認識的,一個是文廷壁,一個是那好
王蓋溫之子蓋蘇。
雲瓊拼了性命,以金剛掌力敵文廷壁,但究竟是功力相差大遠,給文廷壁打得步步
後退,還幸雲家的金剛掌天下無雙,雲瓊年輕力壯,使這種威猛的掌力,在最初三十招
之內,每一掌都是可裂石開碑,因而還可以勉強抵禦文廷壁的三象神功,但亦已是岌岌
可危。另一邊雲壁與蓋蘇各以刀劍交鋒,卻是相差不遠,雲壁只是略處下風。
唐努珠穆叫道:「壁妹別慌,我來了!」雲壁聽得他的聲音,精神一振,唰唰唰,
連環數劍,將蓋蘇的攻勢遏止,打成了平手。另一邊,文廷壁卻加緊進攻,將雲瓊迫得
步步後退。唐努珠穆搶下山來,見雲壁業已轉危為安,雲瓊卻是險象環生,他略一躊躇,
心想:「蓋蘇本領有限,諒他逃不出我的掌心,還是先救雲瓊要緊。」
文廷壁的掌力已把雲瓊罩住,眼看雲瓊就要支持不了,唐努珠穆來得恰是時候,
「蓬」的一聲,雙掌相交,文廷壁退後一步,唐努珠穆也晃了一晃。
就在此時,只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震得眾人耳鼓都嗡嗡作響。文廷壁吃了一
驚,心道:「糟糕,江海天這小子也來了!」說時遲,那時快,唐努昧穆第二掌又已劈
到,文廷壁面色灰白,接了這掌,悶哼一聲,搖搖欲墜。
唐努珠穆上次在馬薩兒王宮與文廷壁對掌,雙方功力悉敵,誰都勝不了誰,今次只
是僅僅兩掌,便把文廷壁打得連招架之力似乎也沒有了,心裡不禁有點奇怪,還只道是
由於文廷壁先惡鬥了一場,功力已是有所損耗的緣故,當下也就無暇推敲,第三掌又即
迅速發出。這一掌唐努珠穆運足功力,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來,文廷壁大叫一聲,唐努
珠穆尚未打到他的身上,只見池已似皮球一般地拋了起來,人在半空,一口鮮血就噴了
出來,直飛出了三丈開外,眼看是不能活命了。
就在此時,只聽得蓋蘇也是一聲大叫,拔步便逃,敢情是因見文廷壁身亡,嚇得只
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蓋蘇是好王蓋溫之子,又是與昆布蘭國的使臣同來馬薩兒國盜寶
的人,關係重大,唐努珠穆焉能容他逃走?當下一聲喝道:「奸賊還想逃麼?」飛步便
追!
看看就要追上,忽聽得「蓬」的一聲,後面似是有人跌倒,隨即聽得文廷壁哈哈大
笑,雲壁則在尖聲驚叫!唐努珠穆這一驚非同小可,回頭看時,只是雲瓊跌在地上,還
未曾爬得起來,文廷壁已把雲壁挾在脅下,向著與他相反的方向逃了!
原來文廷壁的吐血、跌倒,都是假裝出來的,唐努珠穆與蓋蘇都以為他是死了,其
實他只是受了一點點輕傷而已,唐努珠穆服食天心石之後,距今已兩月有多,功力確是
比文廷壁高出少許,但亦僅是高出少許而已,還未足制他死命。他之所以要詐死,乃是
為了恐懼江海天的緣故。他正是要唐努珠穆以為他不死亦已重傷,他這「調虎離山」之
計才能實現,唐努珠穆二走開,他就可以在江海天未到之前,施展他的辣手了。
本來以雲瓊兄妹的本領,雖說是在激戰之後,力竭筋疲,也絕不至於被文廷壁如此
輕易得手,只因他們也是同一心思,以為文廷壁不死亦已重傷,壓根兒就沒有戒備,以
致雲瓊被他一掌擊倒,隨即雲壁也被俘了。
唐努珠穆聽得叫聲,回頭一看,見雲壁落在敵人手中,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只好
放走蓋蘇,轉過身來。向文廷壁追去。
唐努珠穆輕功本來就比文廷壁略勝一籌,文廷壁又挾著個人,不消片刻。唐努珠穆
已然追上,看看就要到了他的背後,文廷壁冷笑說道:「你不怕傷了這妞兒的性命,就
上來吧!」聲出掌發,反手一拍,勁風呼呼。
唐努珠穆雖然不懼,但他卻不敢以劈空掌還擊,只得運起護體神功,避開了對方這
一掌,如此一來,兩人的距離又拉開了幾步。
雲瓊爬起身來,也向前追趕,唐努珠穆因為不時要躲避文廷壁的劈空掌力,不多一
會,雲瓊也已與他會合。但雲壁落在敵人手中,他們兩人都是無計可施,只好鍥而不捨,
緊緊跟住文廷壁背後。文廷壁逃下冰谷,他們也追進了冰谷。
冰谷在兩面冰峰夾峙之下,追了一會,轉過一處冰坳,忽見前面那座冰峰,噴出一
團團蒸氣,附近層冰溶解;灼熱的水花,飛濺空中,在淡淡的斜暉映照之下,形成一圈
圈彩色絢爛的光環,比元宵所放的煙花更為悅目。
原來在西北的高原地帶,地下到處都有火山,火山附近,在往有灼熱的噴泉,成為
高原的一種天然奇景,但這些火山十九都是地氣已經宣洩,即將「衰老」的火山,地下
溶漿所佈的範圍也大都很小,不是那種突然會爆發的大火山,人們習以為常,也就不以
為奇了。
唐努珠穆為了救回雲壁,即算前面有座「活火山」,他也要追過去,何況根本就沒
有見到冒煙的活火山,而只是看到灼熱的噴泉,更何況谷底與山上噴泉的所在,少說也
有百數十丈的高度距離,他當然更不以為意了。
文廷壁踏上一塊形如尖刀的冰塊,忽地腳步一個蹌踉,險些跌倒。唐努珠穆大喜,
趁此時機,使出「隔空點穴」的功夫,將真氣凝成一線,向文廷壁背後的「尾閭穴」遙
遙一戳,文廷壁一聲大叫,就在這剎那間,奇事出現,他腳下的冰塊突然裂開。接著一
連串的爆炸之聲,不絕於耳,炔如閃電,轉眼間周圍數十丈的冰塊全都裂開,一股洪流
突然湧上,文廷壁嚇得魄散魂飛,連忙悔雲壁一摔,霍地便跳起來,想跳出這危險的地
帶。
在這同一時候,唐努珠穆也霍地跳了起來,;但他並不是想逃出這危險地帶,而是
飛身向雲壁撲去。雲壁被摔在冰塊上,冰塊突然裂開,洪流湧上,她全身已浸入水中,
只露出一頭頭髮和一雙高高舉起的手臂。
原來在他們腳下正是一條冰河,河面結冰,下面則仍是暗流洶湧。只因附近有火山
噴泉,地氣溫暖,河面所結的冰層不厚,文廷壁踏碎了一塊冰塊,立時引起連瑣反應。
周圍的冰塊全都裂開了,霎時間恢復了本來的面目,成了一條帶著浮冰,水流湍急的冰
河!
唐努珠穆奮起神力,一掠數丈,從空中撲下,抓著了雲壁的手臂,將她提了起來、
可是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周圍十丈之內都是一片急流。唐努珠穆左腳在右腳腳背一踏,
勉強又拔高少許,但在半空中究竟是使不出氣力,何況他又提著個人,怎麼飛出十丈之
外?他竭盡所能,雙足交踏,三落三起,終於還是與雲壁雙雙跌進了冰河,被那洪流捲
去。唐努珠穆不會游水,只能仗著精純的內功,閉住了呼吸,同時緊緊地抱著了雲壁,
免得被激流衝開。他雙腳不能著地,天大的本事也沒有用,到了此時,也只好聽天由命
了。
文廷壁也沒能跳上陸地,他落下之時,腳尖點著一塊浮冰,恰好落在雲瓊的身邊,
雲瓊抓著一塊比較厚的冰塊,尚未沉沒,騰出手來,向他拍了一掌,文廷壁碰上這突如
其來的災禍,早已嚇得六神無主,根本就不知底下有人,而且他腳尖點著浮冰,也無法
使勁還手,登時被雲瓊這一掌打翻,在洪流之中沒頂!雲瓊哈哈一笑,說道:「惡賊,
我總算報了你這一掌之仇!」笑聲未絕,他抓著的那塊冰塊已是碎成片片了。雲瓊失了
憑借,登時也被洪流捲去了。
這突如其來的災禍,誰也料想不到。江海天剛下了靈鷲峰,便聽到那冰塊炸裂的聲
音,慌忙趕去,到了冰谷底下,只見一片汪洋,唐努珠穆、雲瓊兄妹全都不見了!江海
天連聲呼喊。
只聽得急流衝擊岩石的轟轟發發之聲,哪裡有人回答?江海夭發狂似的,沿著冰河
一口氣跑了七八里路,前面的峽谷越來越窄,冰河兩邊已是石壁,根本就無路可通了。
江海天欲哭無淚,呆若木雞,倚著石壁,看看那滔滔的江流,只覺眼睛發黑,心裡茫然。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一個慈和的聲音說道:「海兒,離開這兒吧。」華天
風將他拉開了幾步,江海天這才發覺河水已浸上岩石,濕了他的雙腳。江海夭畦的一聲
哭了出來:「他們,他們都已被急流捲去了!」正是:
世事茫茫難預料,變生不測奈何天。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同命相憐疑幻夢 幽情互慰結知交
華天風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也只能希望他們逢凶化吉,遇難
成祥了,他們都有一身武功,雖然不習加性,總比常人體質強壯,能夠忍受饑寒,未必
就會喪命。只要被水流衝到岸邊,或者碰到過路的人,那就有救了。」江海天心想,在
這荒山冰谷之中,哪會有過路的行人,至於希望水流把他們衝到岸邊,這更屬渺茫之事。
但事已如斯,急也急不來了。
華天風口裡安慰江海天,心中也是難過之極,雲瓊兄妹是跟他出來的,倘有三長兩
短,他將來有何面目再見雲召?雲瓊兄妹的內功遠不如唐努珠穆,得救的希望比唐努珠
穆還要渺茫。
說到責任的重大,雲召是將兒女付託給他的!心情的沉重,華無風比江海天更甚,
不過他是歷盡滄桑,飽經憂患的老年人,遇上事情,卻要比江海天這樣的初出茅廬的少
年鎮定多了。
江海天方寸已亂,一切都由華天風作主,離開了險地之後,江海天道:「難道咱們
就只能聽憑天命,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華天風道:「你意下如何?」江海天道:
「求義父指點。」華天風道:「你得把信息告訴唐努珠穆的家人。」江海天定了定神,
想起了谷中蓮,說道:「不錯,珠穆本是為他的妹妹而來的,不管我這師弟是生是死,
我都應該先把他的妹妹找到。」
華天風道:「我與你分道揚鑣,這裡無路可通,我要翻過這座山追蹤冰河的源頭,
萬一發現他們,我可以立時將他們救治。」江海天道:「乾爹,你一個人翻山過嶺,我
不大放心。」
華天風道:「我平日採藥,山路是走慣了的,翻過這座山不比剛才上靈鷲峰那樣要
冒奇險,你盡可放心。海兒,你一個人到昆布蘭國,人地生疏,他們兩國又正有著糾紛,
你要找的是馬薩兒國的公主,到了昆布蘭國,只怕周圍都是你的敵人,你更得小心在意!
唉,本來你先回到馬薩兒國,把這消息帶給珠穆的大哥葉衝霄要好一些,但他妹妹的事
情也是急不容緩的,而且此地又已是昆布蘭國的國境了,我也不想阻攔你了。總之,你
一切都得自己小心。」
兩人彼此關心,互相叮囑,最後也只能分道揚鑣,華天風臨分手時說道:「我要是
找到他們會趕到昆布蘭國的京城與你相會。你此去也請順便打聽打聽你碧妹的消息。」
江海天道:「不勞囑咐,我自會留心。」但他心裡可感到一陣慚愧:「義父對我如此關
懷,實在比我對碧妹的關懷還多得多!」
江海天悵帳惆惘。獨自前往昆布蘭國,按下不表。
且說唐努珠穆在洪流之中掙扎,好不容易竄出水面:吸了口氣,一個浪頭打來,又
遭沒頂。幸虧他內功深厚,換了口氣,便可以支持不少時候,在激流急湍之中,他始終
緊緊地抱著雲壁,不敢放鬆,每次竄上水面換氣之時,也帶著雲壁露出頭來。
水底比水面暖和得多,因為深水最寒冷的時候也經常保持著攝氏四度,所以只有上
層結冰,下面是永遠也不會結冰的。因此雲壁雖然功力較弱,還不至於凍僵。
唐努珠穆不懂水性,在激流急湍之中,心裡發慌,功力雖高,漸漸也感到筋疲力竭,
腹中又饑又渴,雙眼也漸漸發黑了。
雲壁在他懷抱之中,最初還會掙扎,過了一會,竟是全無動彈。
唐努珠穆心頭發冷,「難道我們二人竟然命喪於斯?我死了不打緊。卻累了雲姑娘
了。」心念未已,忽覺水流漸緩,原來已流出了兩峰夾峙的窄谷,河面寬廣,地勢平坦,
水流當然就沒有那麼湍急了。
深水中有條怪魚游來,發出閃閃的螢光,原來是冰河中獨有的一種魚類,名為「珠
魚」,身長不及一尺,卻有二百粒左右能放光的骨珠,就如遍佈明燈一般。唐努珠穆正
感飢渴,但卻不敢生吃這種怪魚,他藉著「珠魚」所發的光,抓到了一條河鰻,掙扎著
竄出水面,忽見面前有一塊巨大的浮冰,再往前面,浮冰更多,一塊接著一塊,就似水
面上搭起了一條浮橋,一直連到陸地。原來冰河到了此處,已遠離了那座火山,空氣寒
冷。浮冰已是甚為堅厚,再在前面,連河面都結冰了。
唐努珠穆心中大喜,精神一振,咬著河鰻,騰出二隻手來,抓著那塊形似磨盤的堅
冰,猛地一個翻身,將雲壁帶上了浮冰,當下吸了口氣,施展輕功,好在河面浮冰遍佈,
兩塊浮冰之間,最多的距離也不過一丈,唐努珠穆雖然精疲力竭,騰身縱躍,還勉強可
以對付過去,不消多久,他抱著雲壁,己是安全到了陸地。
唐努珠穆將雲壁放了下來,喚了兩聲「壁妹」,雲壁雙眼緊閉,面色青紫,絲毫也
沒反應,只見她小腹鼓脹,顯然是被灌進了許多冰水了。
唐努珠穆顧不得疲倦,更顧不得男女之嫌,當下就給雲壁推拿,過了一會,雲壁喉
頭咯咯作響,唐努珠穆握看她雙腳,倒提起來,雲壁吐出了腹中積水,雙眼也才慢慢張
開,但仍是氣息奄奄,說不出話。唐努珠穆一掌貼著她的背心,以本身真氣輸送進去,
助她血脈流通,又過了半響,雲壁這才「嚶」然一聲,叫了出來。
唐努珠穆柔聲喚道:「壁妹,醒來,醒來!」雲壁張開了眼睛,茫然問道:「我這
是做夢麼?這是什麼地方?」唐努珠穆道:
「是像一場惡夢,好在已經過去了。」雲壁漸漸恢復了記憶,說道:「啊,我記起
來了,我被那姓文的惡賊所擒,地面突然裂開,洪水湧出……哦,穆哥,我明白了,是
你將我救起來的!你把那惡賊打死了麼?」唐努珠穆道:「不用我動手除他,他已經遭
到報應了!我看著他被你的哥哥一掌打翻,隨即沉沒在漩渦之中了。」
雲壁聽得驚心動魄,忽地叫道:「不好!」唐努珠穆道:「怎麼?」雲壁道:「你
可有看到我的哥哥麼?在咱們被洪流捲了之後。」唐努珠穆道,「咱們已然脫陡,我想
你哥哥大約也會安然無事的。」雲壁憂心忡忡,說道:「我哥哥不會游水的,除非有人
救他。」
唐努珠穆笑道:「我也不是不會游水嗎?但咱們畢竟還是上了岸了。」雲壁心情稍
稍放鬆,說道:「但願他也像咱們一般逢凶化吉。」她神智尚未完全清醒,一時間還未
想到唐努珠穆之所以能夠脫險,乃是由於他本身功力深湛的緣故,而唐努珠穆舉自己為
例,也是有意要如此安慰她的。
雲壁醒來之後,唐努珠穆當然不好意思再抱著她了,她離開了唐努珠穆的懷抱,又
冷又餓,身體漸漸發抖,唐努珠穆道:
「我捉到一條河鰻,這裡無法舉火,你忍著點兒,把它生吃了吧。」雲壁顫聲說道:
「我,我不敢。」
唐努珠穆笑道:「你閉了眼睛,捏著鼻子。」他將那條河鰻一片片撕開,送進雲壁
口中,讓她慢慢咀嚼。河鰻功能補氣行血,雲壁雖然覺得腥味難受,但餓不擇食,也只
好閉著眼睛,把它生食了,腹中一飽,精力漸漸恢復,便覺得暖和了許多,只是衣裳全
濕,怪不好受。
雲壁張開眼睛,見那條河鰻已只剩下一堆魚骨,歉然說道:
「你怎麼不吃一點兒,全都給我了。」唐努珠穆道:「我不餓。」其實他也感到腹
中飢餓,只是他內功深湛,卻還可以勉強支持得住。
唐努珠穆留心觀察周圍的環境,只見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除了冰雪和石頭之
外,什麼都沒有。唐努珠穆暗暗吃驚,心想:「可到哪裡去找食物充飢?還有壁妹的衣
裳也要替換。」他知道河中有魚,但他剛剛脫險,思之猶有餘悸,且又已是力竭精疲,
怎敢再跳進冰河冒險?
正在心裡發慌的時候,忽聽得一縷簫聲,隱隱約約的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音細而
清,抑揚頓挫,十分動聽。雲壁精神一爽。說道:「你聽,有人吹簫,說不定這裡有人
家呢!」
唐努珠穆卻不由得吃了一驚,這簫聲遠遠傳來,卻聽得清清楚楚,顯然這人的內功
非比尋常。這也還罷了,更令得唐努珠穆驚奇的是,那人所吹奏的曲子,正是唐努珠穆
在靈鷲峰上所曾經聽過的,那白裘少年臨走時所吹過的那支。
唐努珠穆暗自尋思:「想不到這神秘少年也在這兒,卻不知華姑娘是否也給他帶到
此間來了?」隨又想道:「這少年不知是友是敵?雖然從種種跡象看來,他對華姑娘是
盡心看護,應該是個好人,但究竟江未摸清他的底細,人心難測,總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何況他又是和天魔教的副教主同在一起,我若貿貿然去求他們相助,倘若他們忽然翻臉,
匯師兄不在這兒,我的氣力又未曾恢復,決計不是他們對手,我吃虧不打緊,只怕還要
連累了雲姑娘。」
雲壁道:「穆哥,你在想些什麼?這裡若有人家,那咱們就是絕處逢生了,你還不
高興嗎?」唐努珠穆道:「壁妹,那邊有個巖洞,你躲進洞裡,等我回來。我要看清楚
是甚人家,才放心讓你也去。」雲壁笑道,「我的衣裳裡外全都濕了,這個樣子怎好去
見生人?你叫我去我都不去呢。你至緊要給我借一套衣裳回來。」
唐努珠穆陪雲壁進入巖洞,洞裡倒很潔淨,只是風從洞口吹人,風勢很大,唐努珠
穆道:「壁妹,你覺得好些嗎!冷不冷?」雲壁盤膝打坐,笑道:「我吃了那條河鰻,
暖和多了,我正想吹乾我的衣裳。穆哥,你沒有吃過東西:我倒是擔心你跑不動呢。」
唐努珠穆笑道:「你顧慮得是,那麼我也先練一會功吧。免得半路暈倒,你在這裡
空等。可就要乾著急了。」其實唐努珠穆功力深厚,即算絕食幾天,他也還禁受得起,
「不過,他要提防意外,卻不能不先恢復幾分功力。
金世遺傳給他的內功甚是神奇、尤其在他服食了天心石之後,天心石是熱性最烈的
藥物,與他本身的內功結合,早已練成了一股純陽之氣。他盤膝而坐,默運玄功、不消
多久,頭頂上就似有一個蒸籠一般,散發出熱騰騰的白氣。衣裳漸漸干了,雖然還是感
覺飢餓,但已遠遠不似剛才的難受,功力也恢復了幾分。雲壁在旁,好生羨慕。
唐努珠穆活動活動了手足,說道:「好,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這時已是
午夜時分,白雪皚皚,映著月光,周圍景物,似是蒙了一層薄霧輕紗,雖然隱約朦朧,
卻也可以看見。唐努珠穆在雪地上施展輕功,過了一個山拗,地氣似乎暖和許多,前面
有十幾株樹木,再過一會,樹木後面的房屋也看得清清楚楚了。
這一排房屋倚山修建,氣勢不凡,屋頂所愉的全是琉璃瓦,在明月積雪之下,更顯
得金碧輝煌。唐努珠穆暗暗納罕,尋思:
「這少年不知什麼來歷,真是古怪得緊!在靈鷲峰上他獨住冰屋,在這裡卻又有王
宮一般的屋宇。我且先摸一摸他的底細再說。」
蕭聲再起,唐努珠穆雖然不甚通曉音律,也聽得出那是一支哀怨纏綿的曲子,心想:
「這少年有什麼心事?莫非他是為華姑娘起了相思?」這簫聲等於給他引路,當下唐努
珠穆施展絕頂輕功,飛進了圍牆,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吹簫人的所在。
那座房子的後面有一棵大樹,雖然枝葉光禿禿的,但也還可以藏身。唐努珠穆躲在
樹上,往下一瞧,不覺愕然!
只見吹簫的竟然是個女子,這時她正在放下玉簫,曼聲吟道:「非關借別為憐才,
幾度紅箋手自裁,湖海有心隨穎士,風情近日迫方回:無多掩幔留香住,依舊窺人有燕
來,自古同心終不懈,羅浮塚樹至今哀。」這是當代詩人黃仲則的一首名詩,唐努珠穆
習過漢學,雖不甚精,也約略聽得懂那詩中之意,詩中說的是一個癡情女子,一心要追
隨他的心上人;但卻終於不能不分離。詩人懷念他的紅顏知己,盼望她舊燕歸來,可是
卻只怕未必能如所願了。
唐努珠穆心頭一震,看了又看,儘管這女子改了服裝,狙從聲音笑貌,卻仍然可以
認得出來,不是別人,正是那靈鷲峰上所見的少年,連她手中所持的那支玉簫也是一模
一樣。
唐努珠穆剛從一個惡夢中醒來,如今又似墜進一個恍惚迷離的夢境中了:「想不到
『他』、『他』竟然是個女子!」
要知唐努珠穆為了他妹妹的緣故,也似江海天一樣,希望華雲碧另締良緣,而那靈
鷲峰上的少年,正是他們希望之所寄,那少年救了華雲碧,要是他們二人愛上,那也正
是順理成章之事,江海天的難題也就可以不解自解了。哪知他們想得很美,卻不料那
「少年」竟是女兒身!唐努珠穆不禁茫然若失,幾乎從樹上掉下來。
這意外的發現令得唐努珠穆心神不定,一時間不知是進去見她的好還是就此走開。
那女子放下玉簫,叫道:「瑪依!」一個侍女從裡間揭簾而出,笑道:「小姐,你深夜
不睡,還是在為那位華姑娘操心麼?」唐努珠穆恍然大悟,這才想到那一首詩所說的那
個癡情女子,與華雲碧目前的情況正是甚為相似。那女子淒然說道:「華姑娘是很可憐,
但天下可憐的女子,也不止她一個。」
那侍女道:「嗯,小姐,我知道你也有著心事。公主怎麼樣了?」那女子道:「我
正在等待她的消息,說不定等下會有人來。
瑪依,我不方便走開,你給我去一趟。」那侍女道:「請小姐吩咐。」那女子道:
「你去看看他們醒了沒有,可不許驚動他們。」
那侍女道:「我知道。要是他們醒了?」那女子道:「你偷偷聽他們說些什麼,回
來告訴我。」那侍女「撲哧」一笑,說道:
「這樣的妙事,虧小姐想得出,將來可不知道華姑娘是埋怨你呢,還是感激你呢?」
那女子笑道:「你要知道,那就快些兒去看看他們的動靜吧。」
唐努珠穆聽了,疑雲驟起,不禁暗自尋思:「她用的是『他們』二字,其中有一個
已知道是華姑娘了,可不知道另外一個卻又是誰了?」好奇之心大起。待那侍女走了一
段路,他就從樹上下來,悄悄的跟在她的後面。
唐努珠穆怕她發現,不敢走得太近。只見那侍女穿過迴廊,繞過假山,走到了園子
當中的一個小湖旁邊,停下了腳步。這小湖是人工開闢出來的,湖中有個小島,島上有
間屋子。湖上有浮冰片片,但卻也有朵朵青蓮。那是一種異種蓮花;在冰天雪地之中也
能開放的。
冰湖之中青蓮盛開,倒是一種罕見的奇景。但唐努珠穆卻是無心觀賞,只是想道:
「既沒有船,也沒有橋,可怎麼過去?
華姑娘想必就是被囚在那間屋子裡面了。那女子將她囚在這兒,自是防備她逃走的,
可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在靈鷲峰上,她對華姑娘小心看護,到了這兒,卻又似敵人一般
防範,真是古怪透頂、令人莫解。」
心念未已,只見那侍女掏出一條繩索,振臂一揮。呼的一聲,那條繩索橫過湖面,
索端有個尖鉤,鉤著了對面的一棵樹。
那侍女將繩索的另一端在這邊的一端樹上打了個結,手攀繩索,捷若猿猴,很快的
就到了對岸。唐努珠穆心道:「這侍女的武功倒也不弱。」那侍女一到對岸,就把繩索
收回去了。那條繩索本來是在樹上打了個結的,那侍女的手法甚為奇妙,到了那邊,只
見她將繩子輕輕二抖,結子便即解開,長虹一般的掣了回去。
湖面雖然不是十分寬廣,但從岸邊到那小島,也有六七丈寬,唐努珠穆即算功力恢
復,也不能一躍而過,何況他現在由於飢餓的緣故,氣力只及原來的三成?這時那侍女
已走到那座屋子門前,她根本不知後面有人,毫無警戒,全神貫注的將耳朵貼著窗子偷
聽。唐努珠穆暮地得了個主意,折下兩枝樹枝,先把一枝拋進湖中,立即騰身飛起,在
半空中打了個觔斗,落下來時,腳尖正點著那枝樹枝。
唐努珠穆仗著超妙的輕功,腳尖一點樹枝,鞋底未濕,身形已是迅又掠起,再拋下
第二枝樹枝。原來他是怕湖商的浮冰太薄,難以借力,故而改用樹枝墊腳的,這兩枝樹
枝就等於兩塊踏板,唐努珠穆兩個起落,使飛過了這六七丈寬的湖面。當他第二次躍起,
人在半空,腳尖尚未著地之時,便聽得屋內傳出一個驚喜交集的女子的聲音,疊聲叫道:
「海哥,海哥!」正是華雲碧的聲音,這雖在唐努珠穆意料之中,也自好生歡喜,心想:
「這次終於找著華姑娘了。」
那侍女全神貫注的偷聽屋內的動靜,唐努珠穆差不多走近她的身邊,她才驀然發覺,
還未曾叫得出聲,唐努珠穆出手如電,已是迅即以「隔空點穴」的功夫,點了她的穴道。
就在此時,只聽得一個帶著苦澀味道的男子聲音說道:「我是雲瓊,華姑娘,你還
認得我麼?」華雲碧「啊呀」一聲叫了起來,「怎麼是你?咦,這是什麼地方?我是在
做夢麼?你又是怎麼到了這幾來的?」敢情是雲瓊已醒了多時,而華雲碧則剛剛才醒。
雲瓊大約是因為浸在冰河之中,為時過久,說話帶著重傷風的鼻音,因而就顯得有些苦
澀的味道。不過,也許是因為華雲碧一醒來就將他錯認作江海天,他感到滿不是味兒。
華雲碧在這屋內那是唐努珠穆早已料到了的。但雲瓊也在這兒,卻是大大出乎他的
意料之外了!這一瞬間,他也幾乎疑心自己是在做夢。
雲瓊道:「只怕這真是一個荒唐的怪夢,我分明記得我是掉進冰河了的,糊里糊塗
的一覺醒來,我就躺在這裡了。奇怪的是我的衣裳已換了套干的,你又在這兒,我以為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原來你也一點不知!華姑娘,我不是有心闖進你的屋子的。」
華雲碧道:「這並不是我的屋子,咦,這麼看來咱們都是受了人家的擺佈了。」雲
瓊道:「你打開門看看,外面是什麼地方?」過了一會,他自己在自言自語道:「奇怪,
這房子是沒有門的。」
這是一間十分堅固的石屋,裡外都找不到門台唐努珠穆心想:」敢情這又是像靈鷲
峰上的那間冰屋一樣,是要從地道進去的。」他本待出聲叫喚,但聽得華雲碧說到那
「擺佈」二字。他心中一動,卻又忍著了。心想:「怪不得那侍女說她小姐,這樣的惡
作居也虧她想得出,嗯,不過,這也未必是惡作劇呢。」
忽聽得華雲碧說道:「我倒有點想起來了!」雲瓊連忙問道:
「怎麼?」華雲碧道:「似乎有一個白衣姑娘是時時在我身邊的!」
雲瓊甚是納罕問道,「怎麼說是似乎?」華雲碧道:「我一直迷迷柵糊的,也不知
過了多少時候了,似乎有許多人來看過我,有我爹爹,有仲叔叔,有你們兄妹,還有,
有江海天。」雲瓊笑道:「這全是夢境。」
華雲碧道:「不錯,那白衣姑娘也是這麼告訴我的,說這是夢境!唉,我是像在做
著無休無止的夢,什麼都弄糊塗了。是夢是幻?是假是真?我都已不能分辨,那白衣姑
娘到底是真人還是幻影,我也不敢斷定,所以只能加上『似乎』二字。」
她忽地「哎喲」一聲叫了起來,雲瓊嚇了=跳,原來是她用力咬了一咬自己的指頭,
說道:「很痛,很痛,現在大約不是夢了!」
雲瓊道:「你的爹爹,你的海哥,這些人都是你夢中所見的幻影,唯有那個白衣姑
娘,我看一定是個真人,就是她救了你的。」華雲碧道:」不錯,我也是這麼想。我還
想起了,她曾經對我說過好些話。」雲瓊連忙問道,「你還記得她對你說的那些話嗎?」
在這瞬間,華雲碧又是悠然存思,茫然若夢,似乎根本聽不見雲瓊問她什麼,雲瓊
一時急了,也顧不得冒昧,不自覺的便搖了搖她的手臂,說道:「華姑娘,你怎麼啦?」
房中有時紅燦,用玻璃的燈籠罩住,燭光吐艷,華雲碧的雙頰也顯得一片暈紅,她
忽地似是在夢中醒來,說道:「你怎麼知道我的爹爹和海天他們都是幻影?」雲涼笑道:
「因為這半個月未,我天天都和他們在一起。」華雲碧似喜似驚,說道:「你和他們在
一起的?嗯,他們怎麼啦?」雲瓊道:「說來話長——」正待將所經歷的事情細說。華
雲碧忽又露出恍惚迷離的神氣,說道:「你說是幻影,怎麼就似不久之前。我分明聽得
海天在大聲叫我,那好像不是夢?」
雲瓊道:「那的確不是夢。我不知今天是什麼日子,我也不知我自己昏迷了多少時
候,但最近的事情我還是記得的,也許是昨天,也許是前天,你的爹爹和江海天曾經上
過靈鷲峰,他們懷疑你在那靈鷲峰上。敢情這是真的,你是在靈鷲峰上聽到江海天的聲
音了!」
華雲碧道,「你們怎會到那兒來的?那靈鷲峰在什麼地方?」雲瓊道:「我和海天
他們一同到昆布蘭國來的,我聽說那靈鷲峰是在昆布蘭國與馬薩兒國交界的地方……」
華雲碧忽又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了,江海天他是要往昆布蘭國去看他的蓮妹的。」
聲調蒼涼,唐努珠穆在外面偷聽,雖然看不到她,也想像得出,她這時候一定是一臉失
望的神情。但唐努珠穆也在奇怪:「她怎麼會知道的?」
唐努珠穆心念未已,只聽得雲瓊已是將他心裡想問的說話問了出來:「你是怎麼知
直的?」
華雲碧目中蘊著淚光,哽咽說道:「海哥的心上只有他的蓮妹,這是我早已知道的
了。」雲瓊想問的乃是她怎麼知道谷中蓮現在昆布蘭國,卻不料華雲碧答非所問,吐露
了她心底的哀傷。
雲瓊呆了一呆,頓時間也給觸動了愁懷,只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華雲碧一瞧,
只見雲瓊眼角也蘊有淚珠,更增傷感,不覺問道:「你是陪伴海天去尋谷中蓮的嗎?」
雲瓊澀聲說道:「不,我和妹妹都是來找尋你的。我、我早已是不想再見谷中蓮了。」
華雲碧眼淚滴了下來,低聲說道:「多謝。我只道這世上除了我爹爹之外,已是無人再
記得我了。」
流淚眼觀流淚眼,傷心人對傷心人,這剎那間,兩人都是同樣心情激動。雲瓊不知
不覺的又握著了她的手,說道:「一棵草有一滴露珠,一把鎖有一把鎖匙,天地萬物都
是各自有各自的緣份,如今我是懂得了。你或許也會知道、我曾經對谷中蓮有過深深的
傾慕,不瞞你說,當我知道她心上另有了一個人的時候,我也曾經是很難過的,但現在
我卻是為他們高興了,要是他們都感到幸福,我也就感到幸福了。」雲瓊是為了安慰華
雲碧,也是為了安慰自己,但這卻也是他心中不知想了多少遍的說話,說來端的真情流
露,誠摯感人。
這剎那間,華雲碧宛如受了當頭棒喝,心中雖然還是難過,但卻豁然「悟」了。本
來這種感情的「死結」,是最難解開的,巧的是雲瓊和她正是同樣的遭遇,同樣的心情,
說出的話來,也就格外能夠聽得入耳,鑽進了她的心靈深處。
華雲碧淚如雨下,也不自覺的緊緊握著雲瓊的手說道:「多謝你指點迷津,你瞧。
我現在也很高興了。」她滿臉淚痕,但雲瓊卻可以感覺得到,這已經是「雨過天晴」了。
陰霾佈滿的天空,本來是應該有一場大雨,才能使得烏雲消散,恢復晴明的。
屋外的唐努珠穆這時也忽地恍然大悟:「原來那白衣女子如此擺佈,是有著這般的
深意存在。姑不論他們將來如何,最少他們現在已是並不孤獨了,在感情軟弱的時刻,
最需要同病相憐的人互相安慰,他們的苦惱,也必將大大消減了。」
唐努珠穆初來的時候,本是想與他們見面的。此際他明白了那白衣女子的用心,反
而不願驚動他們了,他在地上拾起了那條繩索,輕輕的就離開了這間屋子。那侍女給他
所點的穴道,是過了一個時辰便可以自解的,暫時也不必理會。他用那侍女剛才用過的
方法,揮索飛過湖面,迅即回到對岸。正是:
天下有情成眷屬,姻緣湊合巧安排。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