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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河洗劍錄》第5章
第二十一回 忽聞情海生波浪 又見伊人送藥來

  韓璇接著說道:「那時月色昏暗,我們報仇心切,一碰上便即動手、後來我才發覺那女

的年紀似乎有點不對、但那時雙方都已不能罷手了。」

  雲召道;「你們一直都來曾與對方答話麼」韓璇道;「那姓葉的小賊早已知道我們的來

歷,我們剛一現身,他便喝道:『是鐵鴛鴦韓家二老麼?你們鎮遠鏢局的三十四條命債向我

討吧,與她無關.』這小賊的狠之極,口中說話,掌力已是排山倒海而來。我只道他是要庇

護那個女的,他既然把命債攬在他自己的身上,把話說盡,把事做絕,我也只好與他拚命

啦。」

  韓璇的妻子道:「我沒有你這樣細心,我根本就沒有想到達女的不是正點兒。當時我只

怕那女的逃走,就在你發出鐵鴛鴦的時候。我也發出了鐵鴛鴦!」這鐵鴛鴦是一種極霸道的

暗器,形如飛鳥,頭尖角長,腹內中空,內藏梅花針。一物三用,尖削如同利啄的頭部可穿

敵人的琵琶骨;形如鳥翼的尾部可自動張開剪斷敵人的筋脈;另外還有從腹中噴出專鑽穴道

的梅花計。韓璇夫妻都善於使用這種暗器,所以江湖上稱他們夫婦作「鐵鴛鴦」。

  江海天曾聽師父說過各家各派的厲害暗器,深知這鐵鴛鴦的厲害。聽到這裡,不由得吃

了一驚、問道;「那女賊可受傷了?」華雲碧橫了他一眼,心裡想道:「你倒關心她啊!」

  韓璇的妻子卻沒留意,接續說道:「沒想到那姓葉的小賊武功好得出奇,他一記劈空掌

將梅花針掃落,竟然把我當家的暗器按住,反手就向我打來,將我的暗器也碰落了、我這條

右腿,就是給我自己的鐵鴛鴦打傷的,幸而他不懂得運用鐵鴛鴦,只是給他的力道反震回

來,擦傷了一點皮肉。哼,哼,要不是那男的出手,那次賊豈止受傷?我早要了她的命了!」

  華雲碧問道:「那女賊傷得重麼?」韓二娘頹然說道;「只是給鐵鴛鴦的尾部削去了一

小片耳朵,鐵鴛鴦本來可以翻騰過來再穿她的琵琶骨的、但已給那男的反震回來了。」

  韓璇笑道:「幸而你削去了她一小片耳朵,把她嚇跑、那男的才跟著跑了、要不然咱們

只怕還未必是那小賊的對手呢。」韓二娘道:「這女的雖然不是殺咱們鏢局兄弟的仇人,但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她也不是個好人,我打傷了她。也用不著內疚了。」他們一路說話、不知

不覺已到了雲家門口。

  那老管家與雲召的幾個弟子,早已手執火把,在門前相候,見責召與他們一同回來,都

是極為詫異。韓璇道:「老侯,你瞪著眼睛看我幹什麼,你不認得我嗎?」雲召哈嗆笑道;

「他是有眼無珠。認不得華老先生與江小俠。」笑聲一收,接著對那管家道;「以後不論是

什麼人、只要是到雲莊來求助的,那就是人家信賴咱們,看得起咱們,你使稟報於我,切不

可擅作主張,拒人於千里之外!」

  那老管家滿面羞慚,連忙向華天民賠罪,華天風道:「你家少主人出了事,你自該多些

小心,加意防範,這怪不得你。嗯。你家的公子小姐,現在如何了?」那老營家道:「還是

昏迷未醒,冷汗出得很多。」

  雲召道:「韓二爹,咱們是老朋友了,你到我這裡來,不必客氣。我知道你們已是夠累

的了,二嫂又受了傷,上落不便。你們先安歇去吧、侯義,你好好招呼韓二爹。」韓璇本想

去探望主人子女,但想到自己既不懂醫術,人多了對病人反而不便,也就算了。

  雲召沉吟半晌、再道:「華老先生——」華天風早已知道他的心意,搶著說道:「我自

然要失去看看令郎令嬡。」雲召歉然說道;「你身上也受了傷,我未能好好招呼,反而令你

勞心,實在過意不去。」華天風笑道:「你這麼說,那就是見外了。」

  江海天背著華天風,隨雲召上樓。進了一間房間,只見床土躺著一個少年,汗水不斷地

淌下來、臉色慘白如紙。

  雲召道:「這是小兒雲瓊,小女雲壁在裡間,情形也是一樣,華老先生,你看你能放

嗎?」一個丫頭搬了有靠背的長椅與錦墊過來,請華天風躺下。

  華天風道;「雲在主不用驚慌,令即雖是傷得不輕。但總可以救治。」雲召雖然並非深

通醫理,卻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三指控在兒子的脈門上,禁不住仍是憂心忡忡地問道:

「他的奇經八脈都幾乎停止運行了,華老先生。你可要替他診斷一下麼?」

  華天風微笑道;「奇經八際受傷。在以前是個絕症,但從今以後就不是了。老朽早已想

好醫案.不用再診斷了。這裡有兩粒藥丸,每人一粒。請你先給他們眼下。」

  華雲碧一看,父親拿來給雲召時正是小還丹,不由得面色微變,輕輕的「噫」了一聲。

要知華天風總共不過製煉了七粒小還丹,被歐陽仲和要去了三粒,他自己受傷前後服了兩

位,現在就只剩下了這最後的兩位了!

  雲召聽得那一聲輕噫,不由驀地一怔,心中想道:「素聞華山醫隱獨門秘製的小還丹功

能續命。珍貴無比,莫非他給我的就是小還月,他的女兒捨不得麼?」華天風不待他發問,

已先說道:「碧見,你不用害怕,這輸血療傷之術並不難做,你接華陀神剖第十六解的圖

解,先封了明輪、秀實兩處穴道,一然後給他們接駁,再用推血過官之法便可以大功告成

了。你海哥身體壯健,流一點血並無妨礙。」

  雲召驚道;「要動用刀劍麼?怎麼叫做輸血療傷?」華天風笑道:「所以小女有點害

怕。其實昔時華陀給關羽刮骨療毒,還曾獻議要給曹操剖腦以治頭風,這才真是神術駭人

呢!輸血療傷只是把另一個的血液輸到病人體中,這在華陀的『神剖術』之中只是小焉者

也。」華天風輕輕的替女兒掩飾過去,同時指點了女兒如何進行治療,華雲碧是個聰明人。

立即心領神會。心想父親將最後的兩粒小還丹進出去,想必是有了兩全之策,一也就不那麼

擔憂了。

  雲召道;「若要輸血療傷,何不就用老夫的呢?」華天風道:「你先把九藥給他眼下,

然後咱們再談。」

  雲召並不知道這是華天風僅有的兩粒小還丹,這時他既不懷疑華家父女有吝惜之心,他

是個豪爽的人、便坦然受下了。

  雲召將兩粒小還丹分別給子女服下之後,再與華天風商議,他仍然堅執不肯讓江海天輸

血,華天風笑道:「雲莊主,今後我們托庇貴在,要倚仗你的日子多著呢!輸血雖無大礙,

但也得歇息幾天,倘若又有對頭前來,由雲莊主出去應付總比他要勝一籌.咱們肝膽相交,

不必拘論這些小節了。」

  雲召得他提醒,想起自己要負責護衛全莊,只好不再推辭,當下他向華天風和江海天作

了一個長揖,說道:「大恩不言報,日後華老先生與江小俠若有要用到雲某之處,赴湯蹈

火,決不敢辭。」江海天連忙以小輩之禮答謝。

  當下華雲碧按照「華陀神剖術」的圖解依法施為,將一條皮帶縫成的管子接連二人的手

臂,助江海天給雲瓊輸血。輸血的手術在現代的醫學甚是平常,但在中國古代卻幾乎是一門

「絕學」,這是華天風從一個偶然的機緣。得到了華陀傳下的秘本才學到的。當時除了他們

父女二人之外。更無第三個人懂得這種手術,直把雲召看得目瞪口呆!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刻,華天風道:「行了、你們再去給雲姑娘施術吧。」雲召道;

「怕不怕流血過多,換一個人可以麼?」華天風喚江海天過來,替他把了一下脈。說道:

「他身體還可以受得起,他懂得封穴止血,換了別人,只怕流血更多。」

  這「封穴止血」的本領,必須身有上乘內功的人才可以做得到,雲召一想,除了他自己

之外,雲家莊裡、無人有此能為,女兒的性命不能不救,因此心中雖然極為過意不去,也只

好再次相煩、當下,他叫了一個丫寰將江、華二人領入裡間,他自己則留下來陪伴華天風。

  江、華二人隨那丫鬟進入雲壁的閨房。雲召的妻子早已得知此事,滿懷感激的迎接他

們.她見江海天少年英俊,華雲碧也是花朵兒似的,更是喜歡,暗自想道:「聽說他們是義

兄妹,只不知訂了親沒有?倘得他們一個做我的女婿,一個做我的媳婦,那就最好不過了!」

  羅帳揭開,只見一個少女躺在床上,與她哥哥的情形一樣,也是汗如雨下,渾身濕透,

冰肌玉骨,隱約可見。江海天面嫩,連忙低下頭來,不敢爭視、但他這一低頭,卻格好看見

雲璧腰間所繫的一條手帕,手帕上繡有一朵蓮花,鮮艷奪目。江海天好生詫異,心中想道:

「原來她也是這樣喜歡蓮花的。這手帕利蓮妹所用的那些手帕一模一樣。」原來谷中蓮因為

名字中有個「蓮」字,她的衣物自小就喜歡繡上蓮花,江海天小時候曾和她相處過幾個月,

早已看慣了。

  華雲碧輕輕地捏了他一下,江海天面上一紅,連忙伸出臂來、華雲等已有了一次經驗,

這次做的手術純熟得多。

  雲璧的功力雖然不及哥哥,但她受的傷卻較輕,而且她是在受傷之後,便得哥哥負著她

跑的,體力的消耗也較少,因此在輸血之後,反而比哥哥更快見效。

  華雲碧剛剛替江海天包紮好手臂,只聽得「嚶」的一聲,雲璧已能夠低聲呻吟,雲夫人

喜道:「璧兒,你醒了麼?幸虧這位江小俠和華姑娘,將你的性命救回來了。」雲璧星眸微

啟;也不知她是否聽得清楚了母親的說話,眼光緩緩的向江海天這邊移來。

  雲夫人本來還想留他們多坐一會,等女兒神智恢復之後,和江海天說上幾句,但華雲碧

惦記著父親,替江海天包紮好後,便即告退。雲夫人這才想起華天風也是受了傷的,不便再

留他們,於是只好又一次深深的向他們道謝,目送華雲碧扶著江海天走了。

  出了雲壁的閨房;江海天低聲說道:「我自己還能走路,你不用扶我了。」華雲碧一笑

說道:「那位老太太很疼你呢!剛才我若是不來扶你,她也一定會叫丫鬟扶你的。好,那你

就自己走吧。」其實華雲碧深通醫理,她當然知道江海天能夠走路,她是故意做給雲璧的母

親看的。

  回到了雲瓊的房間,只見雲召守在病榻旁邊,雲瓊依然未醒,但面色已暫轉紅潤,雲召

說道,「多謝江小俠和華姑娘,小女怎麼樣?」華雲碧道:「她受的傷較輕,現在已經醒過

來了。」

  華天風一直躺在有靠背的長椅上,閉著雙目,形如老僧入定,這時忽地雙目倏張。哈哈

笑道,「從今天之後,在我的醫書上又可添上了一條新醫案了。奇經八脈受傷,並非絕

症!」那笑聲起頭響亮,越到後頭,越是微弱。

  華雲碧聽出不妙,忙道;「爹,你怎麼啦?」只見華天風垂下頭來;雙目又再緊閉,華

雲碧上前一把他的脈搏,只覺他的脈息已是弱似游絲。原來華天風在這兩日之內,重傷過

後,又接連遭遇意外,已是心力交疲,再加上禁不住的一時狂喜,就暈過去了。

  華雲碧手足無措,雙目直視,呆若木雞。雲召道,「華姑娘,你把小還丹取出來給他服

吧。」他只道華雲碧是一時慌張,忘記了她父親身上有小還丹,因此出言提醒。

  江海天道:「我義父哪還有小還丹,剛才那兩顆已是最後的兩顆了!」他忘了顧忌;一

時說了出來。雲召吃了一驚,登時愕住。這剎那間,他對華天風是感激到了極點,難過也到

了極點,虎目蘊淚,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江海天道:「義父所中的毒不是已減輕了麼?一時暈倒,不妨事吧?」華雲碧道:「毒

雖減輕,但他體力很弱,難以抵抗,你——」猛然想起江海天剛在輸血之後,難以運用內

功,話到口邊,又收了回去。

  雲召略懂醫理,一聽之後,登時省悟,連忙將手掌貼著華天風的背心。一股內家真力輸

送進去,助他血脈流通,增強抗力。說道:「姑娘,你何不早說,老夫雖是功力淺薄,但總

還可為他推血過宮。」

  華雲碧給父親診脈之後,已知推血過宮不過能暫時將他救醒,倘然餘毒無法清除,性命

終是難保。但她已不敢將真相說出來,只盼父親醒後,再想辦法了。

  就在她憂心仲忡之際,忽然又聽得外面有喧鬧的聲音。

  過了片刻,那老管家和一個少年走進房來,見雲召正在替華天風推血過宮,便垂手恃立

兩旁,臉上都露出焦急不安的神情。

  雲召加緊施為,大約過了一壺茶的時刻,華天風的額上冒出汗珠,脈息也稍稍粗壯,雲

召緩了口氣,這才問道:「出了什麼事情,說吧!」他說話之時,雙掌仍然貼住華天風的背

心,頭也不抬。

  那少年道:「稟師父,剛才有位蒙面的女子到來,我正在屋上守夜,問她來意,她卻拋

了一樣東西給我。」原來這個少年乃是雲召的三弟子宇文朗。雲召的大弟子、二弟子已業滿

出師,只剩下他留侍師父。

  雲召道:「什麼東西?」那少年取出一個高約五寸的銀瓶,說道:「就是這個,她叫我

拿給華老前輩。」華雲碧聽了大為詫異。

  雲召道:「她還說了什麼?」那少年道,「我問她,這裡面是什麼東西,她只說你拿給

華老先生看就知道了,她蒙著臉,但行動卻顯得甚是慌張,拋下了這個銀瓶,扔下了那兩句

話,就立刻跑了。」

  那者管家道:「稟莊主,那少女逃跑之時,我曾和她打了一個照面,面貌雖然看不清

楚,但看那身材,卻似是剛才那個少女。」

  雲召道:「就是冒充華姑娘那個少女麼?」那管家道:「不錯,我看九成是她!」雲召

皺了皺眉,道:「你們為什麼不將她截下?」那少年道:「她身法太快,我追不上她。」那

管家道,「我記住莊主剛才的吩咐,在未知底蘊之前,不敢得罪來人,待我心裡起疑,已是

來不及了。」雲召道:「你把這瓶子給華姑娘。」

  華雲碧接過銀瓶,只見瓶內有兩片淡黃色的東西,江海天在她旁邊,忽道:「咦,你看

這瓶子上似刻有標記,呀,是一個掌印,這是什麼意思?」華雲碧細心一看,果然見到瓶子

的一面刻有凹痕,痕跡很淡;但卻可看出這是掌印。

  華雲碧冷笑道,「這是毒手天尊蒲盧虎的東西。」江海天心中一動,衝口說道:「敢情

這裡面乃是解藥?那女子是送解藥來了?」

  華雲碧瞪了他一眼,道:「怎麼見得?」江海天喜孜孜他說道:「你還記得麼?昨日咱

們碰到那對男女賊人,他們不是說蒲盧虎已死在那女賊之手了麼?倘若剛才來的那個女子果

然是歐陽婉,她和他們是一夥人,不是很容易可以取得蒲盧虎留下來的解藥麼?」

  華雲碧冷笑道:「她對你或會如此,對我們哪有這等好心!要是她今日果是來送解藥,

當初也不會搶我爹爹那個藥囊了。分明是送假藥客人,哼,我們受她的害已受夠了,只有你

還相信她!」華雲碧越說越氣,「乓」的一聲,就把那銀瓶摔了下地!

  華天風忽地張開雙眼、說道:「奇怪。哪來的這股藥味?」華雲碧見父親已經甦醒,又

驚又喜,忙道:「爹,你不必管他,你先歇一歇,待你養好精神,女兒再說給你聽。」華天

風道:「不,我要你現在就說,你哪兒找來的這個藥?」華雲碧只得說道:「是歐陽婉送來

的假藥想害你的,可惜已給她跑了。」

  華天風吃了驚,道,「你們看清楚了,當真是她麼?不對!這裡面定有蹊蹺,你快把那

藥撿起來,待我再仔細一辨。」原來華天風深通藥性,對任何藥品的氣味:一聞便知,他聞

得的這股氣味,正是一種非常難得的解毒藥草的氣味,而且氣味濃郁,顯然是經過提煉的。

  華雲碧正要去拾那藥瓶,雲召忽地喝道:「是誰?」突然間只聽得「乓、乓」兩聲窗門

碎裂,、從外面飛進個人,字文朗站在窗邊,見是個陌生女人竄了進來,慌忙使出了一招

「雙龍搶珠」的擒拿手法,要把那女人的雙足拿住。

  那女人好生了得。身子懸空,雙足已是連環踢出,字文朗拿不著她,反而給她踢了一個

觔斗。雲召大怒:一記劈空掌發出,但他為了要護衛華天風,不敢離開華天風的身邊,距離

遠了一點,這一掌未能將那女子打翻。

  那女子晃了一晃,華雲碧劍已出鞘,一招「玉女穿針」向她胸口刺去,這時她才看清楚

了,來的並不是歐陽婉,卻是個人來未貝過面的妖裡妖氣的中年婦人。

  那婦人一個移形換位,用的竟然也是:「天羅步法」。華雲碧一劍刺空,那婦人衣袖一

揮,便向她打下。說時遲,那時快,宇文朗也已跳了起來,拔刀向她斫去,字文朗已得了師

父的三四成功夫,只因從未有過與強手搏鬥的經驗,所以才會給那婦人一照面便將他踢倒。

現在他在羞怒交加之下,揮刀狂劈,那婦人倒不敢和他拚命了。

  但那婦人的功夫到底是比他高得多,哪能給他斫中,只見她衣袖一揮,已把字文朗的刀

引出外門,身形一飄,又閃開了華雲碧刺來的一劍。

  雲召叫道:「朗兒,退下!」就在這時;那婦人倒退三步,就似背後長著眼睛一般,長

袖一捲,正好把那藥瓶捲了起來。

  雲召大喝道:「放下!」他左掌仍然貼著華天風的背心,身形紋絲不動,只是左手的中

指一彈,便聽得「嗤」的一聲,那婦人的虎口突然似給銀計刺了一下似的,「噹啷」聲響,

銀瓶又復墜地。原來雲召以最上乘的內功,施展出隔空點脈的金剛指力,饒是那婦人也有閉

穴的功夫,亦自禁受不起。可是那婦人在銀瓶被震礙脫手之前,已運用了綿掌碎石的功夫,

銀瓶墜地,裂成片片。

  華雲碧心頭一震,暗自想道:「莫非這真是解藥?」急忙一躍面前:要拾那兩片藥片。

江海天忽地叫道:「小心!」只聽得「蓬」的一聲,那婦人把手一揚。飛出了一個圓球,突

然在空中爆裂,一團濃煙烈焰,向華雲碧當頭罩下。濃煙烈焰之中,還有無數閃眼的金芒!

  江海天後發先至,左肘一撞,用了個巧勁,將宇文朗撞過一邊,右手一拉,將華雲碧拖

到了牆角,他剛在輸血之後:體力疲弱,這時為了救華雲碧和字文朗脫險,用了渾身本領,

累得喘不過氣來,身軀搖晃,不知不覺,把華雲碧攬到懷中去了。

  雲召又一記劈空掌發出,那婦人早已借眷煙幕的隱蔽遁走,那團火光被掌風一刮,燒得

更旺。

  華雲碧面紅耳熱,掙脫身子,想去救火,雲召已搶在她的前面,拿起了一床棉被,把那

火焰撲滅了。

  雲召皺了皺眉,「噫」了一聲道:「這婦人是誰?」她怎的竟會使用厲勝男當年所用的

暗器?江小俠,你好似也認得這種暗器?」江海天道:「這妖婦乃是天魔教主的姐姐,她的

手下叫她做繆夫人,十多年前,曾在邙山鬧事,也用過這個金針烈焰彈。當時,我與爹爹正

好在邙山玄女觀作客。」

  雲召把棉被移開,只見那兩片藥片已化為灰燼。華無風道:「幸虧她這烈焰彈還沒有帶

著毒霧,與厲勝男當年所用的稍有不同。碧凡,你把那灰燼刮來讓我看看。」

  華雲碧小心翼翼的刮起了薄薄一層灰燼鋪在一張紙上,遞給了父親,華天風嗅了一嗅;

說道:「一點不錯,這正是毒手天尊蒲盧虎自製的解藥!」華雲碧又驚又喜又是後悔,失聲

說道:「這麼說,那蒙面女子當真是給爹爹送解藥來的了?這,這灰燼還能用麼?」華天風

輕輕地歎了口氣。

  華雲碧心頭一沉,只道藥已不能再用,卻聽得華天風說道:「用是仍然有用,可惜燒成

了灰燼,藥力已經大減了。雲莊主,我恐怕要在寶莊借住三兩個月才行。」雲召聽他語氣,

性命已是無妨,只需多些時日調治而已,當下大喜說道:「華老先生當代高賢、倘若不是遇

上此事,我是請也請不來的,莫說三兩個月,我巴不得你在此住上十年。」

  華雲碧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問道:「這藥如何用法?」華無風要過紙筆,另外開了

幾味藥,說道:「將這兒味藥研碎與這些灰燼攬勻,甩三碗水煎成一碗,便可服了。」雲召

一看,這幾味藥都甚普通,他的家裡備有一些常用的藥品,這幾味藥恰巧都有,當下立即吩

咐管家到藥庫裡去撿出來。

  過了一會,雲瓊也發出了呻吟之聲,開始醒來,他第一眼看見江海天,忽地「噫」了一

聲,手肘支床,似乎作勢就要跳起來,江海天怔了一怔,正自莫名其妙,但雲瓊隨即又躺下

去,露出一點尷尬的神情,問道:「這位是誰?」雲召道:「這位是金世遺大俠的衣缽傳

人——江海天江小俠,這位是華山醫隱華老先生;他們兩位乃是你的救命恩人。待你好了一

些,我再和你細道其詳。」

  雲瓊低聲說道:「慚愧,我剛才幾乎認錯了人。江小俠,請恕我不能起床道謝。」跟著

對他父親說道:「爹,傷害我和妹妹的那個小賊,身材與江小俠一般高矮,好在我還記得他

的相貌,要不然真以為是他來了。」江海天這才省悟,原來是他剛才乍醒,把自己錯看作是

那「葉公子」了。

  雲召笑道:「那小賊已經來過了,我和江小俠還當真發生了一場誤會呢。」雲瓊詫道:

「他們身材相似,相貌卻並不相同呀。」雲召道:「那小賊是用上了易容丹,有心扮成江小

俠的模樣的。今晚發生的事情多著呢,待你養好了精神,我再一件一件和你說吧。』

  不久,管家把藥煎好端來,已是東方發自的時分。雲召待華天風喝了藥茶,笑道:「華

姑娘、江小俠,累你們折騰了一夜,我這個做主人的真是過意不去,現在可以請大家安歇

了。」

  半天風道:「且慢,待我再開兩張藥方。這一張是給令郎令嬡服的,這一張是我自己用

的。每天一劑,連服三天,然後再換。」雲召將藥方交給了管家,叫他看一看,哪一些是家

裡沒有的趕快去買。

  雲召早已給他們準備好了房間,當下便要與字文朗將華天風抬到客房去,華天風笑道:

「待我走幾步試試,叫碧兒扶著我便行。不敢勞煩雲莊主了。」他走了幾步,腳步雖然有點

踉蹌,但卻是比剛才好得多了。

  華雲碧十分歡喜,扶著父親,便隨那管家下樓。雲召給他們安徘的客房便在這層樓下,

並排的兩間:華天風父女合住一間有套房的,江海天則住在鄰房,這樣的安排,樓上樓下,

都好互相照應。

  那管家走後,華天風笑道:「真是僥倖,送出了小還丹;卻得來了解藥;可見天無絕人

之路,好心終有好報。只是大丈夫講究恩怨分明,我這回卻是糊里糊塗的受了人家的恩惠

了。」原來這解藥燒成了灰燼之後,功效恰好相當於兩片小還丹,華天風仍然可以按照原來

的計劃醫治,但只因不知恩人是誰,故此耿耿於心。

  江海天笑道:「碧妹:我說對了吧?我說那歐陽婉是送解藥來的,你最初還不相信呢。」

  華雲碧冷冷說道:「你只說對了一半。」江海天道:「怎麼只是對了一半?」華雲碧

道:「解藥的確是解藥了,但那送藥的蒙面女子卻未必就是歐陽婉!」江海天道:「那管家

不也是說,這蒙面女子就是曾經來過這裡的女賊嗎?還不是歐陽婉?」華雲碧道:「他只是

說身材相似而已,而且冒充我的那個女賊到底是不是歐陽婉,也還未能確定呢。」

  江海天笑道:「你忘記了你說過什麼了,你不是自己也曾說過,那冒充你的女賊定是歐

陽婉無疑嗎?」華雲碧嗔道:「總之,我絕不相信歐陽婉有這樣好心!你也忘記了她曾誘你

落網:忘記了她曾搶了我爹爹的藥囊;忘記了你曾發過的誓麼?」一連三個「忘記」,把江

海天說得啞口無言,難以分辯。

  華天風道,「不必爭辯,事情總會水落石出:我只有兩句話想勸告你們,碧兒,你不要

把人看得永遠不變,好的就永遠是好,壞的就永遠是壞,海兒,你也不要太過忠厚,毫無防

人之心。好了,海兒,你輸血過後,也應該歇息了。」他雖然也責備了女兒,但語氣之中,

顯然也未相信那送藥的女子便是歐陽婉。

  從此之後,華雲碧一直避免與江海天再提歐陽婉:過了幾天,江每天的身體也漸漸復

原,華天風和雲家兄妹的病也日有起色。

  這一日,江海天獨自到花園散步,雲家雖然不是豪富之家,但那花園也佈置得頗為幽

雅。花木竹石,假山荷池,經過了巧匠的安排,構成了一幅美妙的圖畫。這時正是蓮花盛開

的時節,江海天信步走到荷塘旁邊,忽見荷塘邊的假山前面,有個少女也正自獨賞蓮花。

  那少女聽得腳步聲,回過頭來,見是個陌生人,怔了一怔,江海天道:「雲姑娘,你病

好了?」那少女正是雲璧,她「啊」了一聲,問道:「是江小俠麼?」江海天道:「俠字絕

不敢當,我名叫海天,姑娘你別客氣。」

  雲璧笑道:「不是我客氣,是你太客氣了。要是你還配不上一個俠字,那些江湖上的什

麼大俠小俠,可都要汗顏無地了,江相公,你為我一個不相干的人流了許多血,我實在過意

不去。」

  江海天道:「咱們都是武林的同道中人,患難相助,那是應該的。我義父托庇宇下,若

然說到一個謝字,我就先該多謝你們。」

  雲璧道:「對了。我聽父親說你的義父華老先生也受了傷,我今日剛起床,還未曾去拜

見過他呢。他的病體如何,還有一位華姑娘呢?你們是三個人一同來的,是麼?」

  江海天道:「我義父也好多了。他剛熟睡,華姑娘要看護他,所以我一個人到園子來。」

  江海天不善辭令,對著一個初次相識的少女,不免有點兒靦腆,幾句客氣話說過,就感

到無話可說。他目光一瞥,忽見雲璧腰間所繫的一方香羅汗帕,正是那日所見的繡有蓮花的

那條手帕。不覺多看了兩眼。

  雲璧也感覺到了,面上一紅,說道,「江相公,你歡喜這條手絹麼?」江海天道:「手

絹上繡的這朵蓮花很好看。」雲壁道:「你怎麼知道?」江海天道:「那天我給姑娘治病,

已見到了。」

  雲壁解下手帕,低頭微笑道:「要是你歡喜的話,我照樣繡一條給你,這條手絹不是我

的東西,我不好送給你。」

  原來雲璧誤會了江海天的意思,她情竇初開,平日讀過一些彈辭小說之類的閒書,書中

的才子佳人在後花園相會,總少不了要互贈「表記」,汗巾荷包之類,她見江海天這樣留意

她的手帕,只以為江海天是要向她索贈「表記」,不覺心頭鹿撞,忐忑不安,又驚又喜。

  江海天哪裡知道她有這個心思,聽得她這麼說,衝口就叫,出來道:「原來這條手帕不

是你的麼?」雲壁詫道,「不錯,是另一位姑娘送給我的。有什麼不對嗎?」江海天連忙問

道:「那位姑娘是不是姓谷的,名叫谷中蓮?」雲壁道:「一點不錯,你認得她?」江海天

道:「我七歲的對候在邙山住過,現在已有相近十年未見過面了。」雲壁抿嘴笑道:「原來

你們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但心裡卻暗暗喜歡。

  雲璧心裡暗自想道:「原來他們相識的時候,雙方都還是未懂人事的孩子、何況現在又

相隔多年;更不可能有什麼男女私情了。」

  江海天根本就沒有留意她的神情,聽說果然是谷中蓮,就急忙問道:「你是幾時見到她

的,她將自己的汗巾送給你,你們的交情一定是很好了?」

  雲壁笑道,「她和我的交情確是不錯,但她和我哥哥的交情更好,我得她送我這條手

帕,其實是沾了我哥哥的光。」

  江海天呆了一呆,強自笑道:「哦,原來這條手帕還有許多曲折?」雲壁笑道,「這故

事很有趣。你歡喜聽,我就說給你聽。」

  雲壁將手帕繞著指頭,緩緩說道,「兩個月前,邙山派的掌門谷女俠和她的女兒路過此

地,在舍下住了幾天:那幾天我的哥哥失魂落魄似的。老是跟著谷姑娘,幾天的功夫、他們

的交情就打得熱呼呼的,簡直像是老朋友了。」

  雲壁是有意誇張,江海天聽了,卻滿不是味兒,他定了定神,問道:「谷女俠要到什麼

地方去,你可知道嗎?谷女俠是家師的好朋友,我正想探聽她的消息。」

  雲璧察覺他的神色有異,心裡暗笑:「只怕你要探聽谷中蓮的消息吧?」不知怎的,也

突然有了酸榴榴的感覺。但她也知道江海天的確是要去尋師覓父,因此隨即又自想道:「或

者他真的是為了師父,才渴欲知道谷女俠的行蹤。哎,不管他是關心母親也好,女兒也好,

與我又有什麼相干?」想至此處,臉上不覺飛起了一片紅暈。

  江海天哪裡懂得女孩兒這樣曲折複雜的心事,見她無端端的臉紅起來。還吃了一驚,說

道:「雲姑娘,你剛剛病好,不宜太過勞神,是不是你又發燒了?你倘若要歇息的話,這故

事國待明天再講也不遲。」

  雲壁「噗嗤」一笑,說道:「你義父醫術通神,你卻一點本領也沒學到麼?我好端端的

你怎麼說我發燒?我知道你急於想知道她們母女的消息,留待明天再說,你不怕今晚睡不著

覺麼?」江海天不好意思問她為什麼臉紅,他又留神看了一看,見雲壁並沒露出疲倦的神

態,放下了心,暗自想道:「她說得不錯,要是她現在不說,我今晚只怕真的難以安眠。」

  只聽得雲壁繼續說道:「谷女俠說她要到馬薩兒盟去,據說那是在阿爾泰山山腳一個很

遠很遠的地方,谷女俠知道我爹爹曾到過阿爾泰山一帶,所以來向他探聽那個地方的情形,

另外她又要打聽一個人。」

  江海天道:「她打聽的是什麼人?」江海天本以為谷之華定然是查訪他師父的消息,哪

知雲壁答道:「她打聽的人沒有名字。」江海天詫道:「怎麼沒有名字?」

  雲壁道:「她要打聽的是北方武林中新出道的本領最強的少年豪傑。她因為我爹爹熟悉

北道上的各路英雄,是以特地來向我爹爹查訪的。」江海天道:「那是誰呢?」雲壁道:

「我爹爹說了好兒個黑白兩道的後起之秀,她一聽都不是。」江海天道:「她怎麼知道不

是?」雲壁道:「她說她所要查訪的人乃是個十七八歲武功極好的少年,我爹爹所說的那幾

個人,最年輕的也過二十歲了。」

  江海天「哦」了一聲,心中頓然明白。想道:「原來她是要查訪蓮妹的哥哥。只因她不

願洩漏蓮妹的身世之謎,所以對雲老英雄也未曾洋言。」

  雲壁繼續說道:「谷女俠和我爹爹每天都在議論塞外各地的風俗民情,山川地理,以及

武林中的人物情形。做小輩的不便去打擾他們,我的哥哥便樂得寸步不離的陪著那位谷姑

娘。」

  說到這裡,雲壁又笑了一笑,再往下說道:「那一天,他們也正是在這荷塘旁邊,谷姑

娘腰上也是繫著這條手絹,我的哥哥也是像你這樣,贊手絹上的蓮花繡得好看……」她一連

說了三個「也是」,這才驀然想起這豈不是把江海天比作她的哥哥,而自己則是那位「谷姑

娘」了?她臉上的紅暈本來已經褪了。這時不覺又紅到了耳根。

  江海天心道:「女孩兒家真是動不動就害羞,她說的是她哥哥的事情,也會面紅,哎

呀,難道蓮妹和她的哥哥還有不堪言說之事?」江海天哪裡知道雲璧不是為了她哥哥的私

精,而是為了自己心中的秘密而面紅。

  雲璧輕咳一聲,掩飾了她的窘態,往下說道:「谷姑娘倒很大方,她把手絹拿了出來,

說道:「這是我自己繡的,還好看嗎?」我的哥哥可好笑了,他的臉紅得就像熟透了的柿

子,期期艾艾他說道:「好看,好看……好香,好香……比池子的蓮花還好看,還要

香……」她學著她哥哥那日說話的神情和語調,江海天也不覺給她逗笑了。心裡卻又想道:

「你只知道說你的哥哥,你的臉雖然還不似熟透的柿子,大約也差不多了。」

  雲璧笑了一會,繼續說道,「那時恰好我也在場,我便說道:『谷姑娘,我哥哥很歡喜

你這條手絹,你就送給他吧。哥哥,我替你開口討東西,你不會怪我多事吧?』我哥哥既不

敢承認,又不敢否認,更窘了。谷姑娘笑了一笑;卻拿出兩方手帕來。」

  江海天道:「你哥哥只要一條,她送了兩條麼?」雲壁「噗嗤」一笑,說道:「送東面

只是一種意思,你當是當真拿來用的,多多益善麼?」江海天道:「哦,我明白了,有一條

是送給你的。」雲壁笑道:「不錯,你終於明白了。」

  江海天心想:「這有什麼難猜,既然不是兩條都送與你的哥哥,那當然是每人一條了,

女孩兒總是歡喜把小事都說得十分緊張,十分鄭重。」其實江海天是到了此際,還未明白雲

壁所說的那個「意思」,因為他聽得出神,一直把心思放在谷中蓮上,是以根本就忘記了剛

剛雲壁說要送手帕給他的事了。

  只聽得雲璧帶笑說道:「她拿出兩方手帕,便向我笑道:『一方手帕,值得什麼。既然

你們歡喜,便請收下吧。』你說,我是不是沾了哥哥的光?」江海天傻里傻氣地問道:「她

是望著你笑嗎?」話出了口,才忽地感到問得「愚蠢」,問得「無聊」。但不知怎的,他聽

說谷中蓮是向著雲壁笑,心中便似安慰了一些。

  他的問話,逗得雲壁又是「噗嗤」一笑,說道:「她向我笑,即是向我的哥哥笑。我只

是陪襯的,因為有我在場,她不好太著痕跡,所以也送了一方給我。你想,她肯把汗巾送給

一個男子,而這個男子,又並非是像你對我一樣,有救命之恩的,這樣的交情豈不是很不尋

常了麼?」

  其實正是雲璧自己不願「太著痕跡」,話中有話、意思是說:「如果是我送給你;你就

別要誤會。」當然,就是這暗示的說話,也只是一種掩飾,也不能完全從正面解釋,信以為

真。但江海天連第一重意思也未懂得,更不要說第二重了。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心事總是

極為曲折,既怕她歡喜的人知道,但同時卻又怕他不懂。這種矛盾的心情,只有過來人才會

明白。

  另一方面,同樣的事實、也可以有各種不同的解釋,就拿谷中蓮送手帕與雲壁的哥哥來

說,雲壁就是以自己心意來代替谷中蓮解釋,說成是谷中蓮歡喜她的哥哥,而她不過是沾了

哥哥的光而已。但倘若隊另一方面解釋,也可說是雲瓊沾了他妹妹的光、谷中蓮為了怕他難

為情,所以兄妹都送,這樣處理正顯得落落大方。當然,到底是哪一種意思;只有谷中蓮自

己方能夠回答。

  江海天聽了這段「故事」,惘惘然如有所失,哪還能夠平靜下來仔細推敲谷中蓮的心

意。雲壁笑道,「你在想些什麼,我說得這樣清楚了,你還不明白麼?——我是說他們兩人

之間的事情。」

  江海天傻里傻氣地點了點頭,說道:「明白了,明白了,你的哥哥很好。」這兩句話說

得甚為突兀,乍聽似是連不起米。原來江海天心裡在想:「雲瓊出身名門,武功又強,人又

英俊。倘若他與蓮妹成為愛侶,那也很好呵!」

  雲壁笑得有如花枝亂顫;就在這時,忽聽得她母親叫道:「壁兒,你該回來吃藥了。」

  雲夫人聽得她女兒的笑聲,走了過來,正自心想,「她和誰說得那麼高興?」一抬頭,

就看見了江海天,心中很是歡喜,說道:「哦,原來是江小俠伴著你。」

  江海天見過了禮,說道:「雲姑娘好得很快,伯母,你可以安心了。」雲夫人眉開眼

笑,說道,「這都是你的功勞。江小俠,請到屋子裡說話吧。」江海天道:「不了,我已經

耗了雲姑娘許多時間,現在我也該回去看看義父了。」雲夫人笑道:「你到我們這裡來,我

門都未能陪你玩,過兩天壁兒好了,你叫她陪你到各處走走,不必客氣。」

  雲壁母女走後,江海天悵悵惘惘,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似有點傷心:哪還有心情賞玩

園子裡的風光:他惘惘然地走了一會,經這一片竹林,忽然又聽得一陣陣的女孩子的笑聲。

  江海天本是無心偷聽,但那女孩子的話聲己鑽進他的耳朵,只聽得她格格笑道:「老夫

人這主意妙得緊啊!倘若真能成事,豈不是雙喜臨門了麼?」另一個女孩子接著笑道:「老

夫人的算盤是打得不錯,但依我看來,這兩樁喜事,只怕只能成就一樁。」先頭那女子說

道:「哦;你是小姐的心腹婢女,莫非你已經知道了小姐的心意,小姐不願嫁那姓江的

麼?」原來是兩個丫鬟在背後偷偷談論小姐和公子的婚事。江海天一聽,正是說到他的身

上,不覺停下了腳步,心道:「這話從哪兒說起?這姓江的或者是另有其人吧?」

  雲壁那個貼身婢女道:「小姐倒沒有透露過她的心意,不過,依我看來,她是千肯萬肯

的了。成問題是咱們的少爺,他一定不會答應,」先頭那丫鬟道:「為什麼,那位華姑娘不

也是才貌雙全麼?」

  雲壁那貼身婢女笑道:「你的耳朵太不靈了,你不知道少爺早已有了心上人麼?」就是

上個月來的那位谷姑。我聽得服侍少爺的杏丫頭說,那位谷姑娘走後,他失魂落魄的好幾天

呢,常常一個人在荷池邊發呆。不過少爺臉皮嫩,不敢對他父母講。」先頭那丫鬟道:「原

來如此。但你又怎道小姐這門親事准成?」雲壁的貼身丫囊道,「這個呀,有兩個理由!」

  江海天心道:「我倒要聽聽是什麼理由?」只聽得那丫鬟說道:「第一個理由。咱們的

小姐和那位江小俠已是血肉相連,不嫁他還能嫁誰?」另一個丫鬟道:「哦,原來這樣。我

也曾聽說那晚江小俠救小姐的命,乃是將他的血輸到小姐身體內的,我從沒有聽過這樣的事

情,當初還不相信呢。現在聽你說來,竟是真的了。」

  雲壁那貼身婢女道:「就是因為小姐的身體裡。有了一個男於的血液呀,聽那些老媽媽

說。古時候的大家閨秀,只要給陌生男人看了一眼,就非得嫁那男人不成。雲家雖說是武林

人物,對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臭規矩看得不重。但江小俠的鮮血和小姐的混成一

片,這到底不比尋常,再嫁別的男人總似乎有點不妥,你說是嗎?」江海天聽了,心裡暗暗

叫苦,他當日一意救人、哪想想到別人會有這樣的看法,心道:「但願雲家父女不是這樣想

才好。」

  先頭那丫鬟道:「第二個理由呢?」雲壁那貼身婢女道:「第二個理由,是者爺和夫人

也非常歡喜那姓江的;這兩晚,我老是聽得他們在向小姐誇說那位江小俠,說他是後輩中的

第一人物,武功好到不得了,人物又好到不得了。聽這口氣,當然是想把他招作女婿了。」

  那丫鬟笑道:「小姐不比少爺已有了心上人,這麼說,這樁婚事是必然成功的了。」在

她們的心目中,雲家是武林數一數二的人家,只要女方肯了,男方就決無拒絕之理,因此她

們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江海天肯是不肯?

  那丫鬟又問道:「既然然如此,為什麼不提親?」雲壁那貼身婢女道:「這個嘛,也有

兩個理由。」那丫鬢笑道:「你的兩個理由又來了。」原來雲肇那貼身婢女,問她什麼事

情,她都總要湊夠「兩個理由」的,這已經成為口頭禪了。

  雲壁那貼身婢女笑道:「你聽著:這兩個理由可不是湊的。第一、因為那位華老先生尚

未病好,老爺和夫人商議,一待病好就提。」那丫鬟道:「你聽得他們這樣商議的?」雲壁

那貼身婢女道:「就因為我無意間聽得他們商議,所以後來夫人就叫我單獨進去,吩咐我不

許將消息過早洩漏,因為怕小姐知道了,小姐也許就會害羞,不敢陪江相公玩耍了。我知道

夫人的用心,夫人是想在提親之前,他們便成為了一對好朋友。」

  江海天聽這裡,一切都已明白,悄悄便走,他心中七上八落,有點歡喜,也有點心煩:

正是:

  只因重義甘輸血,不料情絲已暗牽。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燭影搖紅騰殺氣 刀光如雪鬧華堂

  一般來說,女孩子總是比男孩子較為早熟,所以同樣年齡,華雲碧與雲壁已是情竇初

開,而江海天卻還未曾考慮過婚姻的問題,對男女之情,也還是半懂不懂,儘管他也會時常

思念谷中蓮,但那只是由於青梅竹馬之交,對他的印象特別深刻:最多只能說是一種「朦朧

的戀慕」而已。因此現在他聽得那兩個丫鬢私語,說是雲召準備將他招為女婿,便不覺意亂

心煩,暗自想道:「倘若待他真的向義父提起婚事,可叫我怎生回答?哎呀,那不是難為情

死了?」

  江海天一路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已回到自己的房間,聽得鄰房華天風父女的談話聲,便

推門進去。

  華雲碧笑道:「海哥,你到哪兒去了,爹剛才正提起你呢!」江海天含糊應道:「我到

園於裡走了一趟,蓮花已在盛開了。」

  華天風道:「海兒,你全好了?你試練過功夫沒有?」江海天道:「今早已練過一趟,

大致恢復了,乾爹,你呢?」華天風笑道:「我最少還得個多月,所以我才想和你商量。」

  江海天正想問他商量何事,華雲碧卻笑道:「海哥,難為你剛剛痊癒,就有這麼好興致

去賞蓮花。」江海天面上一紅,說道:「我不是有心賞蓮,我是在想,……」華雲碧有點詫

異,凝望著他,說道:「咦,你可是有什麼心事?」

  江海天訥訥說道:「我見蓮花盛開,想起時光過得真快,我沒有計算日子,不知是什麼

時節了?」華雲碧道:「還有三天就是七巧節一怎麼啦!你可有點像是失魂落魄的樣子。」

  華天風笑道:「海兒,我已經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了。」江海天心頭一跳,只聽得華天風

接著說道:「時間是過得快,現在離開中秋節只有一個月零十一天了,你可是記掛著金鷹宮

之會麼?」

  江海天鬆了口氣說道:「正是。」我已代谷女俠接下了請帖,不能失信於人,總礙如期

趕至才好;可是乾爹你……」華天風道:「我在這裡有雲莊主照料,你盡可放心,我剛才就

是想起這件事情,所以要與你商量,既然你已經痊癒,你就早日去趕約吧,可惜我不能陪你

了。我本來想叫碧兒和你一道走的——」

  江海天忙道:「乾爹:你在病中總得有個親近的人隨身照例,我不能陪伴於你,已是心

有不安,又要碧妹離開,那是萬萬不可。」華天風本是試探江海天的意思,要知孤男寡大同

行,總得有個名份,才不至落人閒話,因此倘若江海天願意他女兒同在,就可以順理成章提

起婚事。……

  他聽得江海天如此回答,有點失望,但隨即想道:「孩於還小著呢,過幾年再說也不

遲。」「他雖然不明我的心意,但總是為我著想。」如此一想,心中也自欣慰,便道:「碧

兒也想到這層,她也拋不下我,只好讓你一人上路了。但你毫無江湖經驗。一路之上,須得

事事當心方好。碧兒,你去請雲莊主過來。他在塞外交遊極廣,我再面托他照料你。」

  雲召聽得江海天要赴金鷹宮的中秋之會,頗為詫異,問道:「金鷹宮主人怎會知道你

的?」經江海天說明之後,雲召笑道:「原來你代谷女俠接的請帖,又曾向主鷹宮的僕人顯

過武功,這就對了。」原來雲召也曾收到一份請帖,他是知道金鷹宮的請帖只發給成名英雄

的,是以有此一問。

  雲召道,「谷女俠月前曾經過此地,在舍下住了幾天。那時,她還未知有金鷹宮之會,

更不知道會有請帖給她。好在她要去的地方,就是金鷹宮主人所在的馬薩兒盟。你到那兒,

說不定就會遇見她。」

  雲召又道:「你有事在身,我不便攔阻,但明天就走,未免太匆促了吧?」江海天道:

「我還想在經過念青唐古拉山的時候,前往冰宮,拜見唐經天夫婦,探問我父、師的消

息。」雲召沉吟半晌,說道:「好吧,那麼明天我給你餞行。」

  一宿無話,第二天喝過了雲召的餞行酒,江海天先去向華天風父女告辭,華雲碧送他到

房門口,便即止步,說道:「海哥,恕我不遠送你了。」江海天道:「你要照料爹爹,不用

客氣。」華雲碧低聲說道:「我是怕在人前哭了出來,叫人笑話。」

  江海天這才注意到她雙眼紅潤。眼淚已是泫然欲滴。不禁大為感動,握住她的手道:

「我過了中秋之會,就會回來看你的。但盼我能找著爹爹,我爹爹知道了咱們的事,他也一

定很歡喜的。」江海天之意,是指他們結為兄妹之事,華雲碧聽了。卻別有會心,臉兒一

紅,秋波一轉,輕輕道了一聲:「珍重」,就回頭走進房間。

  江海天再去向雲召告辭,雲召道:「我和壁兒送你一程。」江海天推辭不得,只好由他。

  雲召送他到了湖濱,江海天再一次請他留步。雲召這才說道:「江小俠,你對我家大恩

大德,老夫無以為謝,只有秀才人情紙半張,你收下吧。」江海天一看,原來是幅地圖,地

圖上繪有前往馬薩兒盟的詳細道路,在圖中還用蠅頭小楷,寫有一些名字。

  雲召道:「這些人都是我在這條路上的好朋友,你若有事。可以就近去找他們。」

  雲壁笑道:「爹爹昨晚一晚未睡,給你繪這地圖。」江海天好生過意不去,連忙道謝。

  雲召道:「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作為憑信。」說罷拿出一塊五寸見方的小金牌,金牌

上有巧手匠人雕刻的一隻張牙舞爪、神態生動的獅子。雲召纓緩說道:「這是我雲家的金獅

令,我的老朋友都認得的,以你的武功而論,本來足夠闖蕩江湖,但總是有備無患的好。你

收下吧。」

  原來雲家乃是武林世家,威鎮北方,雲家莊主,實際就等於北方的武林盟主,這面金獅

令是他祖傳之物,不但他的老朋友認得,在武林中有點名望的人,差不多都認得的。

  江海天接過了金獅令,再拜謝道:「承蒙莊主如此厚愛,晚輩感激不盡,赴會歸來,便

當繳令。」雲召掀胡笑道:「很好,但願你在會上大顯聲名。我在舍下佇候佳音。本來我也

接了請帖的,會上若是有人問起我,你就給我代說一聲。」

  雲召將諸事交代完畢,眼光一望,見他女兒還站著不動,便笑道:「壁兒,你有什麼話

要和江小俠說麼?」

  雲壁杏臉飛霞,低聲說道:「我哥哥有幾句話要我和江小俠說。」雲召笑道,「好吧,

那你就代表你哥哥說吧。」負手徘徊,故意走過一邊。雲召以為他的女兒是找個借口,其實

也只猜中了一半。

  雲壁上前,小聲說道,「江相公,我哥哥知道你是谷姑娘的青梅竹馬之交,非常高興。

他拜託你一件事情,要是你見著了谷姑娘,別忘了替他問候。他本應親自向你說的,但他害

羞,終於還是要我代說。你說可笑嗎?」

  江海天聽了,說不出是個什麼味兒,心裡想道:「雲瓊對蓮妹的恩慕,原來已是如此之

深!」當下說道:「我知道了。我一定替你哥哥把話帶到。只恐我口笨辭拙,表達不出你哥

哥的心意。」

  雲壁秋波一轉,略顯忸怩之態,過了半晌,這才說道:「我也有一樣東西給你,這是你

昨日向我要的,我趕著給你繡好了。」江海天一怔,只見她把一條手帕遞了過來,手帕上繡

的那朵蓮花,折在外面,果然和谷中蓮的那一方一模一樣。

  其實江海天昨天並沒有向她要過手帕,可是雲壁已經這麼說了,江海天總不能說:「你

錯了,我並沒有向你要過。」只好將手帕收下,道了一聲:「謝謝。」江海天收了手帕;不

由得想起雲壁昨日和他說的那些話來;這時,縱使他是木頭人兒,也已懂得了雲壁對他實是

別有一番情意。

  雲壁嫣然一笑,道:「時候不早,你上路吧,恕我不遠送了。爹,江相公走啦,你還有

話要說麼?」雲哥這才回過頭來,笑道:「我正擔心你不知要說到什麼時候,誤了江小俠的

行程呢!好啦,話總是說不完的,留待江小俠回來再說吧!」雲壁紅著臉兒回到爹爹身邊,

父女倆遂與江海天揮手道別。

  這兩個月來,江海天先後結交了華家雲家兩位姑娘,每日裡都有人作伴,而今又變復了

原來的情況,一劍單身,長途跋涉,不免頗有寂寞之感。他雖然未解男女之情,但一路上也

常常會想起這兩位姑娘,華雲碧的聰明伶俐、宜喜宜嗔,雲壁的英氣嬌姿,婀娜剛鍵,兩皆

兼有,這種種風情,都給他留下根深的印象。

  他想起這兩位姑娘對他的好處,不覺惆然悵然,忽生怪想:「為什麼一男一女,總不能

像兩個男子一樣的好下去,到了後來,總是似乎非做夫妻不行?倘若世間根本沒有這種俗

禮,甚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之類的臭規矩都扔到大海裡去,不拘是男是女,大家只要

心性相投,就聚在一起,也沒有誰會想到夫妻上頭,那麼我和蓮妹,華姑娘、雲姑娘都一樣

的好,這豈不是大家都快快樂樂麼?」

  江海天一人獨行,路上沒有耽擱,腳程倒是快了許多;不過幾天,就到了甘肅的天水

縣。終南山從陝西西部蜿蜒而來,到了天水縣乃是終點,結脈而為秦嶺。江海天這幾天所走

的路程,都是終南山脈蜿蜒經過的地方。但因江海天記得歐陽二娘說過她家住在終南山,故

此江海天總是避免從終南山腳經過的,有時候;寧可繞一個彎兒。到了天水縣;這才稍稍消

減了緊張的情緒。

  歐陽二娘是他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狠毒的女人,但他避道而行,與其說是為了怕歐陽

二娘,毋寧說是他為了避免再見歐陽婉。他曾向華雲碧發過誓,倘若再碰見歐陽婉,就要給

華天風報仇的。

  可是他又懷疑後來送解藥給華無風的那個蒙面少女是歐陽婉,「她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呢?」「哎,是好人也罷,壞人也罷;總是以不見為佳!我為地而惹來的麻煩,也已經夠

了。」「即使她是好人,但華家都對她的一家人恨之入骨,難道我還可以和她交朋友嗎?」

倘若她是壞人,但她給我的解藥總是真的,難道我當真要應允華姑娘將她殺掉?」他為了歐

陽婉之事,左思右想,心亂如麻,因此結論只能是「總以不見為佳」了!但雖然如此,江海

天卻也無法將她忘懷,有時還會突然起了好奇之念:「不知歐陽婉現在如何了?倘若那解藥

真是她偷來的,她父母能容得她嗎?」

  這一日江海天正在路上胡思亂想,忽聽得背後有人叫道:「江小俠,幸會,幸會!請稍

留片刻如何?」

  江海天愕然四顧,見是個武士裝束的少年、正自覺得好生面熟;那少年笑道:「江小俠

記不得了麼?小弟於少鯤,是歐陽婉姑娘的師兄。當日承蒙賜助,感激不盡。」江海天

「哦」了一聲,還他一札.問道:「原來乃是於兄,不知何故孤身到此?」

  原來這個於少鯤就是從前向江海天通風報訊的那個人,當時歐陽婉因為偷送解藥給江海

天的緣故,被她的師父陰聖姑捆縛起來,要施毒刑,江海天全靠他的報訊,趕到陰聖姑的秘

窟,歐陽婉才得倖免於難。

  這時,江海天突然與他道上相逢、心裡不禁暗暗嘀咕,只聽得於少鯤說道:「江兄有所

不知,小弟就是為了那件事情、不敢再留在惡師門下,是以私逃出來。言之羞愧,想江兄不

會看輕我吧?」

  江海天點點頭道:「於兄的作為並無可議之處,弟焉敢看輕了師尊、師尊,師父固然應

當尊敬,但也當分辨邪正,棄邪歸正,縱然背叛師門;也是光明磊落。」

  於少鯤雙眉舒展,向江海天一揖說道:「到底江兄是個有見識的人、說論名言:令我頓

開茅塞。實不相瞞,我雖然不是出身名門,但家父也是武怵中的正派人物,只因我求藝心

切,誤人歧途,錯拜惡師,悔之無及!如今跳了出來,」也還是無顏見江湖豪傑。」

  江海天道:「這又何必,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何況於兄雖投惡師,本身卻未曾作惡。」

  江海天敷衍了他幾句,正想告辭上路,那於少鯤忽道:「令尊大名,是否一個『南』

字?」江海天怔了一怔,道:「不錯,正是家父。」隨即想道:「我爹參交遊廣闊,他知我

爹爹的名字,也不足為奇。」

  哪知於少鯤接著便道:「如此說來,我與江兄益發不是外人了。家父名叫於大鵬,本是

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和令尊也是相熟的朋友,不知令尊可曾提過?」

  江海天知道父親有許多少林派的朋友,但這個於大鵬的名字,他已記不清楚父親曾否說

過了,但對方既然如此說,他只好「寧可信其有」,當下說道:「這麼說,令尊乃是我的父

執,請兄台代我間候。日後有緣,當再拜見。」

  於少鯤立即說道:「江兄不是忙著趕路吧?我的家就在這附近,可容我略盡地主之誼

麼?」

  江海天躊躇未答,於少鯤繼續說道:「當日我逃回家中,曾將兄台相助之事,稟告家

父。家父聽了兄台的名字,便哈哈笑道:『原來是我故人的兒子!』他說他和令尊將近二十

年的交情,當真說得上是個肝膽相照的朋友,三年前令尊路過此地。也曾到過寒舍的,只可

惜我那時不在家中。家父聽我說起你的絕世武功,高興得不得了,很想見你一面。想不到今

日如此湊巧;竟在路上相逢,要是江兄過門不入,家父一定要怪我不會招呼客人了。」

  江海天心中一動,他急於尋父,正苦無處打聽父親的消息,如今聽說父親曾到過於家,

心眼兒便有點活動,想去問個究竟。

  可是江海天到底下敢完全相信這於少鯤,他想起以往好幾次輕信別人,以致上當的事;

不禁又遲疑起來;他轉了好幾次念頭,終於說道:「多謝於兄好意,但實不相瞞;我確是有

事在身,急於趕路,請在令尊跟前,代為告罪,容我回程之日,再來拜謁吧!」

  於少鯤面色倏變,神色愕然,忽地仰天大笑道:「江小俠,你心裡頭的話我代你說出來

吧:『哼,哼,你姓于的是個來歷不明的邪派中人,妄想高攀,也不照照鏡子?我豈能與你

這等人結交?』哈,哈,江小俠,你說得好聽:歸根結低,原來還是看不起我!」笑聲淒

慘,令人聽了無限難過。

  江海天忙道:「於兄休要誤會……」只聽得那於少鯤已是憤然說道,「江小俠,我妄想

高攀,確是自取其辱!但我敢向天發誓,倘若我對江兄有半點壞心,有如此指!」忽地拔出

佩刀,「嗖」的一刀,將小指頭削下,若笑道:「江兄可以信得過我了吧?」

  江海天大吃一驚,他是個心地善良:容易受人感動的人,見此情形,心中內疚,大感不

安,連忙說道,「於兄言重了,何苦如此?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情!好吧,為了免得於兄誤

會,小弟現在就去拜見令尊,只是恐怕不能久留,先此說明,還請見諒。」

  於少鯤這才換上笑容,說道:「既然江兄有事在身,我當然也不敢久留大駕。好在寒舍

就在這村子裡,最多不過耽擱大駕個把時辰。」

  於是於少鯤在前引路,走了一個村莊,遠遠看見前面山腳下有個人家,門前懸著大紅燈

籠,鼓樂之聲,隨風飄來,似是在辦喜事。有些似是賀客模樣的人,正三三五五,絡繹不絕

的向那家人家走去。就在此時,於少鯤忽然停下了腳步!

  於少鯤一拍腦袋,說道:「你看我好糊塗,竟忘了今日是張大叔嫁女了。」江海天愕然

問道:「這和咱們有何相干?」於少鯤道:「仁兄有所不知,這張大叔是我爹爹的好朋友,

他家今日招婿上門,我爹爹怎能不去喝他一杯喜酒?』江海天道:「那麼我先到府上等候令

尊吧。」於少鯤道:「這張大叔和我爹爹最是要好,只怕要等到所有的客人都散了,他才放

我爹爹回家。」江海天躊躇道:「那麼——」他本想趁此告辭,但又怕於少鯤誤會是瞧他不

起,一時沒有了主意。

  於少鯤忽道:「江兄,你吃過午飯沒有?」江海天老實回答道:「我一早赴路,還未用

過午飯。」於少鯤道:「那麼,不如這樣吧。這位張大叔是個豪爽好客的人,不如你我就去

叨擾他一杯喜酒,也好讓我爹爹見你一面,你喝完了就走,也花不了多少時候。」江海天

道:「這怎麼使得?一來非親非故,二來我也沒備賀禮。」於少鯤笑道:「江湖人物,哪裡

拘論這些小節?我們這裡的風俗,喜慶的日子,倘有外路的客人來到,那就叫做『喜神臨

門』,主人家高興還來不及呢。何況這主人家素來又很好客。至於說沒備賀禮,我給你補辦

一份好了。」

  江海天世故不深,聽於少鯤說得頗有道理,心裡盤算道:「我既不想多耽擱一天,但又

想知道我爹爹的消息,那麼只好做個不速之客了。喝不喝喜酒倒無所謂,只要碰見那於大

鵬,和他談上幾句便行。看來這姓于的甚為誠懇,不似有什麼惡意。」當下說道:「既然如

此,我聽你的便是。只是最好不要驚動主人,免得許多客套。」

  於少鯤道:「行!我也不想多耽擱你的時間,這樣吧,進去後,我就和知客說一聲,叫

我爹爹出來招呼你好了。然後我去和那張大叔說你有事在身,不能久留。你願意喝喜酒嘛就

喝,不願意就向主人道個喜便走也行。」

  江海天道:「好,這樣安排最好!」便跟於少鯤向那家人家走去,起初他還只道是個普

通人家,哪知越行越近,只見那家人家倚山修建,崇樓高閣,屋宇連雲,朱漆大門,門前還

有兩對高過人的石獅子,看這氣派,哪裡是個普通人家?江海天不覺有些起疑,問道:「這

家人家是做官的嗎?」於少鯤道:「官倒不是,不過,他是我們縣裡的首富;所以住宅比做

官的還講究。」

  說話之間,已到了門前,有知客出來迎接,那人似是與於少鯤甚熟,一見了他,便笑

道:「小子,你來遲了,現在只能看新人拜堂行禮啦!」笑得頗為古怪,神色也似不大自然!

  於少鯤澀聲說道:「好,好得很,我正是要來看新人拜堂。」江海天暗暗納罕,心裡想

道:「這於少鯤也怪,他來喝人家的喜酒,怎的臉上卻不帶半點笑容?說話的神氣,就像人

家欠了他的債似的!」

  江海天雖然感到有點不對,但在這賀客盈門之際,卻不方便問他。不知不覺間已隨著人

群擁了進去,只聽得八音齊奏,鞭炮也噼噼啪啪的響了起來,江海天夾在人叢之中,身不由

己的已進了禮堂,回頭一望,不知什麼時候,於少鯤已不在他的身旁了。

  江海天怔了一怔,心道:「莫非他是去知會他的父親,卻怎的不向我先說一聲?」目光

四下搜索,這才發覺於少鯤己擠到前面去。

  江海天年紀雖輕,但在武學上卻是個大行家,就在他目光搜索於少鯤的時候,發現了另

一件可疑之處,那滿堂賓客,竟似人人都有武功底子,而且其中還頗有幾個具有上乘內功的

人物:江海天不由得心裡想道:「這姓張的究竟是什麼來歷?於少鯤說他是個大富豪,卻怎

麼他的親友全都是武林人物?」

  江海天正要擠上前去問於少鯤,忽聽得人叢中有人嚷道:「新郎來了,快來看呀!哈,

一表人材,長得倒真不錯呢!」「豈只人材不錯,你們知不知道,他的叔叔是當今武林第一

高手?聽說金世遺也打不過他呢?這新郎家學淵源,聽說已盡得了他叔叔的真傳了!」江海

天大吃一驚,定睛看時,只覺那新郎似曾相識,旁邊有人說道:「瞧,那人就是新郎的叔叔

了,今天是他代男方主婚。」

  江海天這才記起,原來這個男方的主婚人前是曾經害過他師父的那個文島主、文廷壁,

前那個新郎則是他的侄兒文道莊,也就是八年之前替和紳押運珠寶的那個少年,他們叔侄二

人到了中上之後,都投入天魔教下,江海天在祖徠山天魔教總堂的時候,曾見過他們叔侄二

人的。只因當時江海天還只是個小孩子,且又事隔多年,所以一時想不起來。

  江海天心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這兩個魔頭!這姓文的真會吹牛,竟敢說我的師父打

不過他!」

  旁邊又有人議論道:「這麼說來,女家要結這門親事,大約還是為了他叔叔的緣故,有

了這個強手,他們就可以對付任何仇家了!」

  聽客人們的竊竊私議,這女家分明是在武林中大有來頭,決非普通人物。江每天正自思

疑,只聽得身旁又有一個客人笑道:「新郎縱然文武全才,但聽說人品卻不怎麼好,還是個

採花淫賊呢!」他的同伴連忙小聲說道:「噤聲,叫那姓文的聽見,你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另一個客人「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怕什麼?你不敢說,我偏要說。我說呀,這

才叫做門當戶對!姓文的固然臭名昭彰,終南山的歐陽家在江湖上也不見得便是口碑載

道!」這人和大家似乎頗有嫌隙,看來也似個正派中人,但雖然如此,他那幾句冷言冷語,

也還不敢大聲。

  江海天聽了「終南山歐陽家」這六個字,卻禁不住心頭一震,「糟糕,原來那於少鯤是

騙我來的!」但處此境地,他雖然心中有氣,卻已不能發作。好在那文廷璧叔侄,似乎還未

曾發現他。

  江海天正在著急,忽聽得耳朵邊有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說道:「江賢侄,不要怕,我在

這兒,待我偷了幾件東西,咱們倆一道走!」江海天聽得這個聲音,當真是驚喜交集,險些

兒叫出聲來!

  原來這正是他父親的把兄——妙手神偷姬曉風的聲音!只因他用的是「天遁傳音」之

術,除了江海天外一其他的人都聽不見。

  江海天遊目四顧,找不著姬曉風,卻見那於少鯤差不多己擠到最前面的一排了。江海天

心想:「姬伯伯定然是用上了易容術。哼,這姓于的壞蛋,他想害我,我豈能輕易饒他?」

他使出天羅步法,在人叢中左穿右插。滑似游魚,片刻之間,就到了於少鯤背後,心中拿定

了主意、倘若那於少鯤出聲揭發,他便要立即將他斃於掌下!

  於少鯤回頭一望,慘然一笑,小聲說道:「江兄,待會兒,你就明白,我這次騙你是事

非得已,請你相信,無論如何,幫忙我這一次。」江海天心想:「你這壞蛋,還想我幫忙

你?」

  這時八音齊奏,鬧得正歡,於少鯤湊在江海天的耳旁邊說話,別人也沒注意他們。江海

天卻注意了於少鯤的面色;只見他愁容滿面,如有重憂,但卻並不是驚慌,那幾句話也說得

誠摯之極。江海天心頭一動,驀然想起,當日於少鯤要他去救歐陽婉,向他報告歐陽婉將受

毒刑的時候,臉上也出現過這樣的神情。

  就在這時,樂聲一止,賀客紛紛嚷道:「看呀,新娘子來了!」

  江海天心弦顫戰,眼面前但見花團錦簇,耳邊廂只聽得環珮叮咚,一群丫鬟,儼如「眾

星捧月」一般,已把那新娘子「捧」了出來,扶著那新娘子的正是歐陽二娘!跟在後面的則

是歐陽二娘的大夫——歐陽仲和,他扶著枴杖,一跛一拐的,臉色枯黃,看來似是大病過

後,尚未復原。

  新娘子依照習俗,用紅羅帕蒙過了頭面,要待吃過了「交杯酒」,才能讓新郎挑開。江

海天雖然看不見新娘的面容,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這新娘子是歐陽婉,那是絕無可疑的了!

  儘管他與歐陽婉之間有許多恩恩怨怨,直到如今,是敵是友,也尚未分明;但他眼看看

歐陽婉就要和文道莊拜堂成親,卻禁不住一片惘然,十分惋惜,心中暗想:「這文道莊是個

奸邪淫惡的小魔頭,歐陽婉嫁給他,當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歐陽仲和雖然猶帶病容,但卻是喜氣洋洋,他與文廷壁互相賀喜之後,隨著向一個老頭

子問道:「大哥,三弟還未回來嗎?」原來歐陽仲和兄弟三人,他居當中,這老頭於是老大

歐陽伯和,還有一個弟弟是歐陽季和。剛才在歐陽仲和未出未之前,就是他的哥哥歐陽伯和

代表女家招呼賓客的。

  歐陽伯和道:「不必等他了,吉時已到,先行禮吧!」於是新郎新娘並肩而立。面朝著

女家的祖先牌位,贊禮的開始唱道:「新人上堂,喜氣洋洋,百年好合,五世其昌,奏樂。

叩首——」

  忽聽得「乓」的一聲,賓客們還以為是鞭炮聲響,哪知卻是一團火光,妥然間在新郎的

背上爆炸開來!丈道莊大叫一聲,雙臂一甩,那件嶄新的長袍片片碎裂,就在這時,文廷壁

與歐陽伯和不約而同一齊出手,文廷壁長袖一擇,將那團火光捲了過來,登時熄滅,他衣袖

一抖,只見無數梅花針散了滿地!歐陽怕和雙指一彈,賀客中登時有個人大叫一聲,仆倒地

上。

  歐陽二娘喝道:「於少鯤,你好大的膽子!」原來這個向新郎偷襲的人,正是與江海天

同來的那個於少鯤,只見他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尖聲叫道:「江少俠,我求你的就是

這件事,我寧願她嫁給你,你趕快帶她走吧!」歐陽二娘飛撲過來,可是她還未曾抓著於少

鯤,於少鯤已放出一柄匕首,「卜」的一聲,插進自己的胸膛了!正是:

  喜席未開紅燭滅,不辭一死為殉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癡情未吐身先死 孽債難償燭已灰

  原來這於少鯤與歐陽婉同學三年,對她早已是私心戀慕。只因歐陽婉的武功比他強,門

第又比他高,她自慚形穢,這份愛意,就始終不敢表露出來。但也正是因此,愛慕日深,感

情無從宣洩,便到了如癡如狂,難以自制的程度。

  他知道歐陽婉的父母將她許配給文道莊之後,滿懷悲憤,決意以死來阻撓她的婚事。因

此預先準備了歹毒的暗器,才來赴宴,準備在暗殺了新郎之後,便即自盡。今日的一切,可

說全都是按照他的計劃而行。

  無巧不巧,他在赴宴的途中,遇到了江海天,他是深知文家叔侄的厲害的,正恐暗殺不

成,自身死了也阻撓不了婚事,難得遇見江海天,於是遂編了一套謊言,騙得江海天與他同

行,把江海天捲入了這場糾紛之中。不過,他雖然是用了詭計,但卻的確是為了愛他師妹的

緣故,他也的確是寧願歐陽婉嫁給江海天,而不願她嫁給文道莊的。

  書接前文,且說在這紅燭高燒,新人拜堂之際,突然發生了這件意外,滿堂賓客禁不住

嘩然驚呼,秩序登時大亂!

  江海天正在發呆,歐陽二娘已經發覺,氣得七竅生煙。一聲喝道:「好呀,原來是你小

賊前來搗鬼!」

  江海天忙道,「這不關我的事,我是直到現在才知道是你出嫁女兒的。不過,於少鯤說

得也有道理,這姓文的確實不是好人,你女兒不嫁他也罷!」

  說時遲,那時快,歐陽二娘已振臂撲來,怒聲罵道:「不嫁給他嫁給你麼?胡說八道,

看我先把你的嘴撕了!」

  新娘子尖叫一聲,推開丫鬟,往後堂便跑。文道莊跌倒地上,這時才爬起來。眼看好好

一場婚事,給弄得一塌糊塗,也氣得大罵,可是他才罵得兩聲,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登時

暈了過去。原來他在拜堂行札,毫無防備之際,中了於少鯤的歹毒暗器,雖得叔父及時相

救,未至身死當場,但也受傷不少。

  江海天叫道:「你別誤會,我對你女兒並無別的念頭,我……」話猶未了,歐陽二娘已

是十指如鈞,向他猛撲,江海天認得這是「蜈蚣剪」的惡毒手法,倘若內功稍弱,給她抓

中,便難免開膛破腹之災。心中也不禁暗暗生氣。

  禮堂上到處是人,根本就沒有迴旋之地,江海天一咬牙根,心中想道,「你既然定要把

我置於死地,說不得我也只好得罪你了!」當下一個盤龍繞步,也立即反手向歐陽二娘抓去!

  近身搏鬥,倘若功力相差不遠,講究的便是身手矯捷,招數奇幻。歐陽二娘俠數十年功

力,本來不至於輸給江海天,但是江海天通曉正邪各派的家數,歐陽二娘一出手,他便知道

對方將要如何攻擊,甚至後著演變如間,也早已瞭然於胸。這一點,歐陽二娘就差得遠了。

  江海天腳踏九宮八卦方位。用的是天羅步法,雙掌使的,則是「陰陽抓」的功夫。天羅

步法,地方越窄,越見神妙;「陰陽抓」則是喬北溟秘籍中的一門絕學,雙掌一陰一陽,虛

實相生,變化莫測,而且雙手一抓,立即便有剛柔兩服力道,互相激盪,互相牽引,這種神

妙的功夫,歐陽二娘更是連見也沒有見過!

  歐陽二娘出手在前,眼看這二抓對方決難躲避,哪知一抓之下,竟然連江海天的衣角也

沒沾著:正自心中一凜,江海天已反手抓來!

  歐陽二娘被江海天的掌力牽引,重心不穩,身向前傾,歐陽二娘情知不妙,急忙滴溜溜

一個轉身,但已經遲了!只聽得「嗤」的一聲,江海天雙手抓下,把她新做的一件大紅裙

子,撕成兩片!

  這件裙子,是她為了新任丈母娘而做的,不料交手一招,就給江海天撕破,幸虧裡面還

有襯衫襯裙,但亦已經狼狽不堪了!

  歐陽二娘雖是老面皮,也禁不住面紅耳赤,她是個新丈母娘,在滿堂賓客,眾目睽睽之

下,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方好!哪裡還敢再打,急忙衝進後堂,到了後堂,才敢罵出聲來。

  其實江海天並不是有心撕破她的裙子的,只因歐陽二娘那一轉身,恰好碰上,收手已來

不及。江海天好生後悔,正自想道:「糟糕,我怎麼會撕破她的裙子的?當著這麼多兒,別

人一定以為我是個輕薄少年了。」

  忽聽得文廷壁的聲音說道:「親家母不必生氣,侍我來擒這小賊!」聲到人到,輕飄飄

的向江海天虛拍一掌。

  這一掌表面看未:輕輕元力,其實卻是用上了「三象歸元」——神、氣、形三者合一的

最上乘內功,潛力從四面八方壓來,有如暗流洶湧!

  在江海天與歐陽二娘搏鬥的時候,他們旁邊的賓客畢竟年紀還輕,比起文廷壁來,總是

要稍遜一籌。

  文廷壁根本不理那些跌翻了的賀客,左掌未收,右掌又接著拍出,這一掌怕出,他已是

與江海天面對著面,距離不到咫尺之地了。

  江海天在他掌力籠罩之下,天羅步法亦難閃避,退也無退,只有奮起全力與他硬拚一掌!

  只聽得了「篷」的一聲,江海天連晃幾晃,登時額角上冒出一顆顆黃豆般粗大的汗珠,

而文廷壁卻還是神色自如!

  說時遲,那時快,文廷壁跨前一步,已是欺到了江海天身前,哈哈笑道:「金世遺教出

來的徒弟,原來也不過如此這般!我看你能接我幾掌?」第三次發掌,雙掌齊出,力道比前

強了一倍!

  江海天心道:「我敗了不打緊,可不能讓師父給人看輕!」此念一生,登時橫趙心腸,

驀地一咬舌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大喝道:「你是我師父手下敗將,我還怕你不成!」也

是雙掌並出,與文廷壁迎個正著,這回四掌相交,卻是毫無聲響。文廷壁只覺對方的內力,

突然大得出奇,手掌竟然給對方膠著,不能擺脫,不禁不住上身晃了一晃,頭上冒出了熱騰

騰的白氣來!

  江海天咬破舌尖之時,文廷壁還以為他是支持不住,以致口吐鮮血,哪料轉瞬之間,江

海天的內力反而平添一倍,不但守穩了門戶,巨有餘力還擊過來,饒是文廷壁在武學上有深

湛的研究,這時也給他弄得驚疑不定,震駭莫名。

  文廷壁哪會知道,江海天用的是喬北溟秘籍中一種最古怪、的功夫,名為「天魔解體大

法」,在自殘身體的任何一部仕之後,內力可以陡增一倍以上。當年,厲勝男在天山南高峰

與唐曉瀾比拚內功,就曾經用過這種邪法,反敗為勝,幾乎要了唐曉瀾的性命。但「天魔解

體大法」最為耗損元氣,所以金世遺在傳授這種功夫的時候,也曾經向江海天再三告誡,要

他非在萬不得已之時,決不可以輕用,如今江海天是因為文廷辱及他的師父,一怒之下,才

不顧後果,決意與敵人兩敗俱傷的。

  文廷壁雖然口出大言,似乎把金世遺都不放在眼內,其實,在江海天接了他開頭的連環

二掌之後,他已是忌憚到極,他心裡真正想的是:「金世遺的武學造詣真是深不可測,教出

來的徒弟,不過十七八歲,也居然接得住我三象歸元的絕頂內功,倘若再過幾年,那還了

得?今日如不把他除去,他們兩師徒聯手,金世遺更是如虎添翼了!」正是由於這一念頭,

他決心要把江海天斃於掌下!

  哪知江海天不借耗損元氣。竟把「天魔解體大法」施展出來,文廷壁的功力雖然比江海

天深厚得多,但也未能比他高出一倍,因此四掌相交之後,江海天反而佔了上風,迫得文廷

壁冷汗直流,只有招架之功,而無反攻之力。

  文廷壁心頭大震,暗自想道:「莫非這小子剛才是故意示弱,誘我上當的麼?」要知比

拼內功,非同小可,力強則勝,力弱必敗,決難僥倖。如今文廷壁的雙掌已被膠著,內力正

自源源洩出,倘若擺脫不開,再過一炷香的時刻,勢必兩人皆受重傷。

  文廷壁究竟是個深通武學、老練非凡的人物,覺出不妙,立即強懾心神。鎮定下來,細

察對方的虛實。過了片刻,只覺對方的內力源源攻來,雖然雄厚非常,但卻並非始終如一,

亦即「節奏」並不平勻,忽強忽弱,就如潮水一般,一陣浪頭過後,潮水就要退下去,然後

再湧上來。原來這是因為江海天火候未到,他的內力突然間增強了一倍,急切間就不能隨心

運用,指揮如意,只好讓那股驟然增強的內力,胡亂向敵人衝擊。

  文廷壁察覺到了這一點,立即將內力凝聚中指指尖,趁著對方「退潮」的時候,驀地一

彈,這一著暗合兵法上「避其朝銳,擊其暮歸」的道理,登時把江海天的內力化解。雙掌從

容的撤了回來。

  也幸虧文廷壁見機得早,否則他固然難免重傷,江海天元氣消耗過甚,只怕最少也得大

病一場。

  江海天的手少陽經脈被對方的陰勁一衝,身軀一震,不由自己退了三步,血脈未舒一內

力的通路受阻,不能宣洩,登時血脈債張,雙眼火紅。

  文廷壁驚疑不定,哪敢再魯莽進擊?只好暗加戒備,凝神注意對方的變化,雙方就似斗

雞一般,你盯著我,我盯著你,誰都不敢輕動。

  忽地從賀客中間衝出了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提著一根水磨禪杖,大聲喝道:「姓文

的,我是給歐陽二哥的面子,才來喝這一杯喜酒,你膽敢欺負我的徒兒?」手起杖落,

「呼」的一聲,就向文廷壁的背心擊下。

  原來這個胖和尚,就是剛寸被文廷壁掌力震翻,跌得頭破血流的那個小和尚的師父,他

是雁蕩山龍湫寺的方丈龍隱大師,一身橫練的外家功夫已到了駢指可洞牛腹,橫掌可斃虎豹

的地步,他雖是個出家人,脾氣卻甚為暴躁,這次他帶了徒弟,老遠的到終南山歐陽家來作

賀客,不料在滿堂賓客之前,他的徒弟竟然突遭橫禍,被文廷劈的掌力震翻,他自覺顏面無

光,一時間濁氣上湧,不顧一切,就要出來與文廷壁拚命。

  以他的外家功夫,這一杖打下,就是一塊大石頭,也要被他打成粉碎。可是文廷壁卻恍

如不聞不見,根本就不理睬他。

  只聽得「蓬」的一聲,這一杖已經打個正著,可是被打翻的不是文廷壁,反而是龍隱大

師給震得拋了起來。

  歐陽伯和連忙跑來,叫道:「龍隱大師,請看在我的面上,將這場過節揭開了吧!」他

雙臂一伸:將龍隱大師接著。幸虧有他這麼一接,把龍隱大師身上的反彈之力移轉到自己身

上,龍隱大師才兔於栽更大的觔斗。

  「原來文廷壁正在凝神運氣,準備以最上乘的「三象歸元」的內功,與江海天相抗,龍

隱大師的外家功力雖是不凡,卻怎及得上文廷壁這奧妙神奇的內功,他抬起禪杖一看,只見

那碗般粗大的禪杖,也已兩端翹起,中間彎曲了!

  龍隱大師倒抽了一口冷氣,這才知道以自己這點能為,絕對不是人家的對手!怒火雖還

未熄,卻已做聲不得。

  歐陽伯和道:「文先生誤傷令徒,實非有意,請大師大度包涵,事情過後,老夫與文先

生當再來向大師謝罪。」又喚了兩個門人過來,吩咐他們道:「你們陪大師進後廳歇息;用

上好的金創藥替小師父治傷。」龍隱大師大袖一渾,叫道:「罷了,罷了,這都怪我們師徒

倆本事不濟;以致出乖露醜!金創藥我還備有,不勞賜惠了。湛空,咱們回山去吧!」怒氣

沖沖,攜了徒弟,便走出門。

  歐陽伯和正要勸阻,忽聽得文廷壁一聲大叫,幾乎與此同時,一股炙熱時勁風、也突然

向他襲來!

  原來江海天因為內力平添一倍之後,通路突然被阻,這情形就像洪水漲了,勢必要突圍

而出一般。江海天好不容易以正宗內功中「導氣運行」之法,將內家真氣也導到了指尖,一

時收束不住,只好任憑它從中指端的「中陵穴」射出。

  說到文廷壁。文廷壁因為未明對方虛實,一直在蓄氣運勁,不敢首先發難。他挨了龍隱

大師一仗,雖未受傷,但在運氣反震之時,元氣也自不無損耗。就在這時,江海天那一股無

形罡氣,突然向他射來,其利如刀,其熱如火,文廷壁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閃避,只聽得

「哧」之聲響,他的長袍已穿了幾個小洞,他的內力已到了「三象歸元」的境界,江海天又

未能隨心所欲,駕馭這股突然射出來的罡氣,用以傷人,故此文廷璧幸未受傷,不過肌膚被

這股罡氣燙過,也似受過了火烙一般,不由得失聲呼叫!

  歐陽伯和側身一閃,隨著一掌扣出,他與江海天的距離比文廷壁遠得多,這股無人駕馭

的罡氣射了到來,威力已減,但歐陽伯和應付得宜,他的門下弟子卻抵擋不住,有個門人,

正巧給那股罡氣碰上,登時大叫一聲,就像被利刃突然割了幾刀,好幾處皮破血流,衣裳都

染紅了。

  歐陽伯和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起初以為由文廷璧出於來對付這個小子,還不是手到擒

來,漸漸發覺不對,如今他弟子受傷,又聽得文廷壁的叫喊,只以為連文廷壁也受了傷,當

然更為震駭。本來按照他和文廷璧的身份,絕無兩人聯手,去欺負一個小輩的道理,但到了

此時,他已是無暇再顧身份,當下大喝一聲,立即施展霹靂掌與雷神指的功夫,搶進了文、

江二人的中間,向江海天便展開了攻擊!

  江海天以前曾在歐陽仲和手底下吃過虧,識得這兩種功夫的霸道:心想這老頭子是歐陽

仲和的哥哥,想必更為厲害,當下不敢怠慢,反手一點,也施展出了深奧的佛門武學——一

指禪功。

  只聽得「嘛啪」一聲,兩股氣流在空中衝擊,就似一件物體爆炸開來似的,但卻只是聽

之有聲,視之無形。這剎那間,歐陽怕和只覺胸口一緊,似被突然加了一道鐵箍,不由得大

吃一驚,連忙退後一步,暗運玄功,消除身上所受的壓力。

  這剎那間,江海天也是心頭一凜,暗叫「不妙」,原來他的內力己洩去了一小半,突然

起了一陣輕微的暈眩之感,這在常人,也許不會予以重視,但江海天自己明白,這乃是元氣

大傷的徵象!

  但也幸而他的內力洩去了一小半,這時,由於他用「天魔解體大法」所增強的內力,雖

然仍比他原有的內為為強,卻已可以勉強駕馭得住,當下立即以「導氣歸元」上乘心法,把

真氣收斂,同時,再向歐陽伯和還了一掌,這一掌是防備他乘虛攻擊的。但由於內力已經削

弱,兩人對了這一記劈空掌,歐陽伯和雖然仍要略處下風,蹬蹬蹬的向後再退了三步,而江

海天也禁不住晃了兩晃!

  文廷壁深通武學,眼力何等高明,到了這時,江海天不能隨心所欲運用本身的真氣傷

人,以及內力漸漸減弱,這兩種跡像他早已看了出來!

  文廷壁精神一振,哈哈笑道:「歐陽親翁,這小子已是外強中乾,不足為慮了。你看出

了麼,他用的乃是旁門左道之術,其實,本身的功力,遠遠不如咱們!」

  歐陽伯和半信半疑,但他不想在文廷壁跟前輸了面子,也哈哈笑道:「這小子怎會放在

我的眼內。我剛才不過稍試他的本領罷了。」

  江海天怒道:「好,你就試吧!」驀然使出天羅步法,欺到了歐陽伯和身前,劈胸便是

一掌。江海天知道在兩人之中,歐陽伯和較弱,他是想在「天魔解體大法」的功效未曾消失

之前。先把這較弱的一環突破!

  哪知文廷壁早已窺伺在旁,他有意逞能,江海天身形一起,他也立即撲了過來,替歐陽

伯和擋了一掌。這一掌,文廷壁雖然仍未能把江海天擊倒,但卻已是半斤八兩,兩不輸虧。

  歐陽伯和看出了便宜,大喝一聲,跟著搶過去發了一記霹靂掌。江海天在與文廷壁硬拚

了一掌之後,內力又消耗了一些,結果對付這個軟弱的歐陽伯和,反而給他迫退了一步,歐

陽伯和得意洋洋,大聲喝道:「你這小子知道厲害了麼?」緊接著發出了雷神指,點江海天

的脈門。

  忽聽得人聲如沸:「捉賊,捉賊!」「救火,救火!」歐陽伯和又驚又怒,心想:「什

麼人這樣大膽,敢到我家來偷盜,放火?」他給這突如其來的事變分了心神,雷神指失了准

頭,給江海天避開了。

  就在這時,只聽得歐陽二娘一疊聲的大呼小叫道:「快截著他,截著他!」「姬老賊,

你好大的膽子!」

  從後堂裡旋風似的衝出了兩個人,前面這人身法太快,連面貌也看不清楚,只隱約可以

分辨得出是個男子;後面這人則是歐陽二娘,她已經換過了一套衣裳,想是太過匆忙,有幾

顆鈕扣還未曾扣上。

  歐陽二娘叫道:「仲和,他偷、偷……」話猶來了,只聽得「呼」的一聲,那個漢子已

從歐陽仲和的身邊掠過。

  歐陽仲和怒道:「豈有此理,姬曉風,你敢趁我受傷,前來欺我?」舉起枴杖便打,他

雖尚未復原,這一杖打下,卻也勁風呼呼,剛猛之極。」

  姬曉風根本不知道他是受傷未癒,也並非有意來襲擊他,他倏地就從杖底下鑽過,忽然

又身子向後倒退,把手一揚;喝道:「賊婆娘,接暗器!」歐陽二娘的武功比姬曉風要稍勝

一籌。但身法卻遠遠不及他的靈敏快捷,姬曉鳳突然倒退,就似把一件東西送到她的面前似

的。

  歐陽二娘勁貫雙掌,使勁一拍,只覺掌上油膩膩的,原來不是什麼暗器,而是半邊油

雞。雞汁濺得她滿面都是,有好些肉屑骨碎,逕沾到了她的唇邊。

  歐陽二娘想起姬曉風那副骯髒模樣,幾乎要嘔出來,姬曉風哈哈大笑,早已跑開。只見

他撕下一條雞腿,送到口中,笑道:「我姑且充當你們歐陽家的祖宗,哈哈,這隻雞的味道

還當真不錯呢。」原來他剛才掠過歐陽仲和的身後,乃是去攫取供桌上的肥雞的,因為他還

未曾吃過中飯,正餓得發慌,

  姬曉風笑道:「歐陽伯和,你敢不敢分享你祖宗的東西?分一條雞腿給你!」

  歐陽伯和焉能給他打中,雙指一彈,把那條雞腿彈開,可是如此一來,他第三次向江海

天攻出的一指又落空了。

  文廷壁喝道:「好個姬曉風,當初僥倖給你從祖徠山逃脫了性命,今日卻又來送死

麼?」回身一指,「嗤」的一聲,一陣勁風射出,使出了隔空點穴的絕世神功。

  姬曉風識得厲害,身形一晃,閃過一邊,饒他身法快捷,小腿也突然感到一陣酸麻,幸

而未點正穴道。

  姬曉風雖然武功較弱,但他以閃電般的身法,在瞬息之間,遍襲兩大高手,卻給了江海

天一個喘息的機會,這時他方始騰得出手來,一聲喝道:「豈有此理,你敢欺負我的姬伯

伯,看劍!寶劍倏地出鞘,化成了一道長虹,便向文廷璧攔腰斬去!

  裁雲寶劍,威力之強,天下無敵,饒是文廷壁技高膽大,也不禁心中一凜,急忙一個盤

龍繞步,用足了十成功力,反掌一抬,革力震盪,劍光流散,儼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酒

落下來,歐陽伯和功力稍遜,他雖然也同時使出了霹靂掌的功夫,但只能把寶劍的落點震

歪,劍光過處,卻把他的頭髮削去了一縷!

  江海天展開了大須彌劍法,方圓一丈之內,劍光燎繞,潑水不進,將姬曉風護在光幢之

內。姬晚風哈哈笑道:「賢侄,多承相護,我送你好東西吃。」

  江海天心想:「姬伯伯歡喜開玩笑的脾氣,至老不改,這個時候,誰還有心情吃東

西?」於是說道:「我不餓,你自己吃吧!」姬曉風道:「不成,你豈不同:『長者賜,少

者不敢辭』麼?我叫你吃,你就非吃不可!」話聲未了,他已把一樣東西,送到了江海天的

口邊。

  江海天只道是是雞腿,卻不料忽聞得一股清香,他強用「天魔解體大法」,接了文廷壁

數掌,正自感到胸口脹悶,嗅到了這股清香,登時精神抖擻,脹悶之感頓消。

  歐陽二娘叫道:「不好,他偷吃了咱們的千年靈芝了!」歐陽仲和大吼道:「豈有此

理,你別的不偷,單單惱我的千年靈芝!」他行動不便,一怒之下,將枴杖擲出,這枝拐

杖,是用極堅硬的橡本做的,但卻怎禁得起寶劍的鋒芒,只一削更削斷了。歐陽仲和身體尚

未復原,用力過度,失了平衡,反而「咕咚」的一聲跌倒了。

  姬曉風大笑道:「歐陽老二,原來你是有病在身,要這支靈芝治病麼?恕我不知,將它

偷了。不過,我看你的臉色也還不壞,你好好保重吧,千萬別要再生氣,縱無靈芝,我也敢

擔保你在今年內地死不去的!哈,你年紀也不小,怎的這樣糊塗,顛三倒四的問我為什麼偷

你的靈芝?你不想想,你家裡還有什麼東西值得我妙手神偷姬曉風下手?」

  這支靈芝是歐陽仲和費盡心力採回來的,準備在病後服用,早些恢復元氣,卻不料被姬

曉風偷了,還嘻皮笑臉的調侃他,當真把他氣得個七竅生煙:

  歐陽家的門人子弟連忙將他扶起,歐陽二娘勸道:「仲和,你不用心焦,你文親家在

此,諒這兩個小賊插翼難逃,你進去!歇歇吧。」歐陽仲和眼光一瞥,見文廷壁正在東躲西

閃,遙遙發掌,看來他對江海天這口寶劍相當忌憚,因此只是採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的打法。

  歐陽仲和「哼」了一聲,遷怒到門人子弟身上,氣狼狠地罵道:「你們都是死人,都是

瞎了眼睛的,這麼多人,卻給賊人混了進來,偷了東西還不知道!」歐陽二娘皺起眉頭,勸

道:「仲和,今天是喜慶日子,別說觸霉頭的說話。」歐陽仲和罵道:「鬧成這個樣子,還

有什麼可喜可慶?女婿傷了,女兒跑了,連我保命的靈芝也給人偷了,咱們歐陽家的面子都

去盡了,哼,哼,我看你這丈母娘怎樣收場?」

  本來是喜氣洋洋的禮堂,的確已是鬧得不成個模佯,就在此時,只聽得「呼」的一聲,

堂上那兩支高燒的紅燭已給掌風滅掉,接著「乓」的一聲,那陳列著禮物的「喜桌」也給打

翻,江海天的寶劍盤旋飛舞,劍光四射,四壁掛著的喜幛也都給割得破破爛爛。那滿堂賓

客,膽小的早已逃回家去,膽大的也不敢留在禮堂之中,當真是有如魯智深大鬧五台山——

鬧得個「卷堂大散」!歐陽二娘怕丈夫受到誤傷,連忙叫門人弟子扶他進去,歐陽仲和兀是

一路罵聲不絕!

  江海天將靈芝分為兩段,他吃了半支,將另一半交還給姬曉風,說道:「這半支你留下

吧,我無需這許多。」姬曉風笑道:「滋味還不錯吧?」江海天道:「的確不錯,多謝姬伯

伯。」姬曉風笑道,「我這只肥雞的味道也很不錯,咱們都該多謝主人。」那只肥雞已給他

吃得乾乾淨淨,他雙掌一抹,霍地用了十招「童子拜觀音」的招式,就向歐陽伯和打去,歐

陽伯和料不到他突然走出劍光圈子,向自己攻來,百忙中用了一個「大彎腰,斜插柳」的解

數,一面閃避,一面還擊,姬曉風一擊不中,倏地又退口來。笑道:「多謝主人家的好東

西,你不必還禮了。」把歐陽伯和氣得半死。

  歐陽二娘又是心痛,又是氣怒,忽覺腳下有物件絆住,原來是新郎身上所披的那兩條彩

綢,新郎受了傷,彩綢也棄於地上了。

  歐陽二娘抬起了這兩條彩綢,雙手一抖,左手的彩綢捲向姬曉風,右手的彩綢捲向江每

天,姬曉風哈哈笑道:「喂,你看錯人啦,我不是新郎,你別給我披紅掛綵!」

  姬曉風手舞足蹈,隨著那條紅綢,忽而凌空斜掠,忽而貼地盤旋,旁人看來,就似他是

有意與歐陽二娘配合,同作紅綢舞一般。歐陽二娘接連用了十幾種不同的手法,都未能將他

捲住。

  江海天恃著有寶劍在手,紅綢捲來,他揮劍便削,卻不料那紅綢輕飄飄的,毫不受力,

驀然間給她捲住,歐陽二娘厲聲喝道:「撤手!」便要把江海天的寶劍捲去。

  幸而江海天的「天魔解體大法」,功效尚未完全消失,內力上要勝過歐陽二娘,歐陽二

娘一運勁,紅綢受力,登時給寶劍削去了一片。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江海天寶劍被捲的那一剎那,文廷壁已是一掌劈來,江海天迫得

再與他硬拚一輩。「蓬」的一聲,江海天退後三步,文廷壁正待追上去再補一掌,江海天的

寶劍已經擺脫了紅綢的纏繞,一招「橫雲斷峰」,擋住了文廷壁的去路。

  歐陽二娘暗暗叫了一聲「可惜」,但她試出了江海天的功力之後,也立即更換了對策,

不急於捲走寶劍,卻使出了以柔克剛的功夫。

  原來歐陽二娘的功力雖然遠遠不及文廷壁,甚至比不上歐陽伯和,但她卻最擅長於「卸

力化勁」的功夫,江海天的寶劍一給紅綢沾上,就每每給給她帶過一邊,如此一來,寶劍的

威力就打了折扣,大大有利於文廷壁與歐陽伯和的進攻。

  不消多久,江海天給迫到了一隅,情形發發可危,文廷壁冷笑道,「好小子,還不眼輸

嗎?除非地底有縫,你變了螞蟻鑽出去,否則是決難逃了。念在你與我們教主有段淵源,我

給你指一條生路吧。你把寶劍拋下,作為賠償我歐陽親家的靈芝,然後負荊請罪,或者我可

以給你說情。」

  姬曉風正自若思無計,聽了這話,忽地靈機一觸,叫道:「賢侄,有了!咱們入地無

門,但卻還上天有術!」

  江海天也真機靈,立即聽懂了姬曉風的意見,驀地大喝一聲,唰唰兩劍,把文廷壁迫退

了一步,文廷壁只道他是「困獸猶斗」,怕他拚命,當真還有幾分顧忌。哪知江每天卻是以

進為退的戰術,就在文廷壁退步的這一剎那,他驀地縱身躍起,一劍刺穿了屋頂,隨著一掌

將裂洞震開,屋瓦的碎裂聲墜地聲響成一片。

  歐陽伯和叫道:「不好,這小賊要逃!」話聲未了,江海天已鑽了出去!歐陽二娘忙把

紅綢拋來,意欲把姬曉風拖下。

  姬曉風身法快極,但那洞口只能通過一人,他跟在江海天的後面,身法多快,也總得讓

江海天先鑽出去才行。

  歐陽二娘的紅綢揮舞,夭矯如龍,只聽得「呼」的一聲,姬曉風上半身鑽出外面,一隻

腳卻還未來得及拔出,腳踝剛好被紅綢捲住了。

  歐陽二娘大喜,正要使勁拖他,忽覺那條綢帶突然變得如同冰棒,一股奇寒之氣直刺她

的掌心。歐陽二娘不由得大吃一驚,叫聲:「不妙!」急急忙忙撒手。

  姬曉風哈哈大笑道:「你把新郎的彩綢,送給我做纏腳布,我可不領你這個情。」轉瞬

之間,那笑聲已似在圍牆之外。

  原來姬曉風的修羅陰煞功已練到了第七重境界,可以隔物傳功,只因使用這種極厲害的

邪派功夫,最為耗報內力,故此姬曉風不肯輕易使甩。

  歐陽二娘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戰,文廷壁忽然將她的手掌十握一輕輕的搓了幾搓、歐陽

伯和叫道:「文親家,你幹什麼?」歐陽二娘面紅耳赤,方良一征;忽覺一股熱氣從文廷壁

的掌心發出,這才知道是文廷壁用本身的功力替她驅除寒氣,歐陽二娘本身的功力不弱,姬

曉風又只是「隔物傳功」,因此她所受的朋寒之氣還不算重,得了文廷壁之助,很快就恢復

了原狀。

  歐陽伯和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只因文廷壁在江湖上聲名狼藉;故此適才有點誤會,到了

這時,當然也已明白了文廷壁並非調戲他的弟婦,連忙與歐陽二娘向他道謝。

  文廷壁道:「不能再耽擱了!趕快追吧!」歐陽怕和道:「姬曉風的輕功妙絕天下,只

怕追不上了。」文廷壁笑道:「親家不必擔心、我擔保你追得上!」歐陽伯和見他說得極有

把握,半信半疑,只好與文廷壁一同追去。

  且說姬曉風出了歐陽家,立即拔腳飛奔,江海天用盡全力,緊緊追隨,最初總是落後數

丈,漸漸就可以與他並肩而行。江海天還以為他是故意放慢腳步,後來聽得他的呼吸之聲似

甚沉重,才發覺有點不對。

  這時他們已逃進秦嶺的叢林中,江海天道:「姬怕伯,諒他們追不上了,咱們歇歇

吧。」話猶未了,忽聽得文廷壁的聲音叫道:「姬曉風,你還跑得到哪裡去?留著點氣力

吧,免得自討苦吃了!哼,你還要跑,站住,站住!」

  江海天給嚇了一跳,遊目四顧,卻不見文廷壁的影子,姬曉風笑道:「他是用傳音入密

的功夫,意圖將咱們騙出來的。別上他的當。」其實江海天也學過這門功夫,只因臨敵的經

驗不足,一時慌張,就沒有察覺出來。

  姬曉風道:「聽這聲音,他最少離開咱們還有三里,賢侄,你意欲如何;是跟他們拚

呢;還是再逃?」江海天道:「伯伯,你,你是不是受了傷了?」姬曉風道:「傷倒沒有,

只是被他那廝用隔空點穴的功夫整了一下,還未能騰出時間來運氣行血……」

  江海天吃了一驚道:「那你怎麼剛才還用修羅陰煞功?內力豈非更損耗了?」姬曉風

道:「要是再逃的話,我大約還可支持半個時辰,但終須給他們追上,我看不如拼了吧」江

海天道:「怎麼拼法?」姬曉風道:「我再用修羅陰煞功,縱然傷不了文廷壁,最少也可以

擊斃歐陽二娘,就是那歐陽伯和,諒他也要受傷。這麼樣,你有寶劍,就不難打贏文廷壁

了。」

  「江海天熱淚盈眶,道:「伯伯,多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贊同。」他知道以姬曉風現在

的情況,倘若再用修羅陰煞功,縱然傷得敵人,自己也決難活命。姬曉風不過是想犧牲自己

來保全他而已。

  姬曉風苦笑道:「難道咱們就束手待斃嗎?」江海天沉吟道:「最好咱們能找個地方暫

時躲避一下,只需半個時辰,咱們就可以各自運功,恢復精神了。」原來江海天雖然得那半

根靈芝,元氣不至於怎樣受傷,但也還急需運功調治。

  姬曉風道:「臨急臨忙,哪裡找得這樣的好地?要是隨便找一塊岩石或樹木掩蔽,那就

要完全講運氣了,倘若給他們發現,危險更大。」

  江海天也自彷徨無計,忽地他想起了雲召給他的那張地圖,在地圖上的許多地方,雲召

都加有附註,寫上他好朋友的名字,叫江海天在急難之時,可以找他們相助的。

  江海天拿出地圖一看,「咦」了一聲,道:「果然有一個於大鵬,那於少鯤沒有騙我!

這於大鵬大約當真是他的父親!」姬曉風道:「於大鵬是少林派的俗家高手,你不知道嗎?

你為什麼提起他來,這是怎麼回事?」江海天道:「這事我慢慢和你再說,咱們現在趕快找

這於大鵬去,他就住在附近。」

  姬曉風道:「哦,於大鵬就住在這山中嗎?坐落何方?」江海天看了看地圖,說道:

「在神女峰鳴琴洞邊。」姬曉風道:「你怎知他肯收容咱們?」江海天道:「我有雲召的金

獅令。」姬曉風沉吟片刻,苦笑道:「好,事到臨頭,我也只好不顧這老面皮了。姑且去一

試吧。」

  江海天聽他口氣,似乎不大想見這於大鵬,但已無暇問他緣故。只見姬曉風身形一起,

從叢林中穿過,手撥繁枝密葉,身形過處,樹葉鋪了一地。江海滅亡用天遁傳音之術叫道:

「姬伯怕,你錯了,不是這個方向!」

  姬曉風倏地折回,低聲笑道:「這秦嶺我曾進出數次,瞭如指掌,不必看圖,我就可以

帶你到鳴琴澗。我這是故佈疑陣,文廷壁見了這滿地落葉,一定以為咱燈是匆匆忙忙,從這

邊逃走。」江海天這才恍然大悟,心想:「姬伯伯真不愧是個老江湖,機智精細,確非常人

可及。我可得跟他好好的學。」

  姬曉風道:「你提一口氣,用踏雪無痕的輕功,盡量避免在地上留下足跡。」江海天緊

緊相隨,不到一炷香的時刻,便到了鳴琴澗邊。

  一條瀑布從懸崖上瀉下,匯到澗中,其聲叮咚果然甚似琴聲,姬曉風遊目四顧,卻不見

人家。江海天道:「對了,這懸崖上果然有五棵松樹。」他們二人施展絕頂輕功,避過瀑布

的正面。攀上懸崖,但那瀑布飛珠濺玉,仍然不免濕了衣裳。

  姬曉風笑道:「找著了,吃點苦頭,也還值得。」只見那五棵松樹,交抱如蓋,佔地甚

廣,松蔭之中,露出一角短牆,果然有個小戶人家。江海天道:「幸虧雲莊主在地圖上的附

注說得明白,倘若不然,還當真難以發現呢。」姬曉風道:「咱們正要旁人難以發現。」當

下,就向那家人家走去。

  江海天心裡正自思量,「要不要將他兒子的死訊告訴他呢?」姬曉風已走到門前,忽地

皺了皺眉,低聲說道:「裡面有人。」江海天道:「什麼人?」姬曉風道:「是個女子。於

大鵬的老伴早已死了,我只知道他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這個女子不知是什麼人?」姬曉

風是天下第一神偷,耳力目力,都超過常人十倍,江海天在這方面遠不如他,聽不到裡面的

話語。心想:「管她是什麼人,敲門再說。」

  江海天敲了幾下門,姬曉風又隱約聽褐裡面有個蒼老而又驚惶急速的聲音說道:「快,

快躲起來!」姬曉風大為奇怪,就在這時,鄧兩扇門「呀」的一聲開了。

  屋子裡出來一個老人,臉帝驚惶之色,盯著江海天厲聲喝道:「你是誰?到這裡來干什

麼?」

  姬曉風從老松樹後驀地現出身形,笑道:「老於,還認得我麼?」

  於大鵬又是一驚,大怒喝道:「好呀,姬曉風,原來是你!你害得我好苦,又想來偷東

西了嗎?」聲出掌隨,一出手便是少林寺的鐵砂掌功夫,橫掌如刀,咂向姬曉風削下。

  姬曉風焉能給他削著,滴溜溜一個轉身,早避了開去,笑道:「老於,我這回不是來作

賊的,你試想,我若要來偷你的東西,還會敲門嗎?」

  於大鵬一想果有道理,但他仍是不敢放鬆戒備,氣呼呼的盯著姬曉風,姬曉風又笑道:

「老於,你大約這幾年沒有回過少林寺,我借貴寺的那兩本武功秘籍,早已歸還給大悲禪師

啦。金世遺大俠為了這事,還特地上貴寺為我說情,承蒙貴寺的老方丈痛禪上人親口答允,

說是原物既然得回,過去的事情就不必追究了。老於,你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怎麼還把我

當作仇人。」

  原來當年姬曉風在少林寺偷書的時候,於大鵬也正在少林寺執役,少林規矩,俗家弟子

藝成之後,還要輪流給本寺執役三年。當時他正是看守經堂的十二名弟子之一,為了失書之

事,他還受過監寺的責罰,所以他一見姬曉風,便罵姬曉風害得他好苦。

  於大鵬嚇了姬曉風的話,半信半疑,姬曉風笑道:「你不相信我,有一個人你總該相信

吧?水雲鄉的雲莊主雲召是不是你的老朋友?」

  於大鵬呆了一呆,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江海天上前施了一禮,說道:「這是雲

老英雄的金獅令,請於老伯驗看,雲老英雄請我持此信物來拜見者伯的。」

  於大鵬大驚道:「你是什麼人,雲召他怎肯把金獅令交給你?」江海天道:「晚輩的姓

名來歷,聽說令郎曾向老伯提過,我就是——」於大鵬更是吃驚,連忙說道,「哦,原來你

就是江南之子,金世遺之徒,名叫江海天的那位少年英雄麼?」江海天道:「不敢。」

  於大鵬沉吟道:「可惜小兒不在……嗯,你說你就是江海天,有何證據?」

  原來於大鵬還是不敢相信,他心裡在想:「金獅令確是不假,但焉知這不是姬曉風偷來

的呢?」

  古時候又沒有「身份證」之類的東西,江海天給他一問,不覺呆若木雞,心裡在想,

「這可難了,我怎麼能證明我就是我自己?」

  姬曉風忽地把江海天那把寶劍拔了出來,於大鵬大驚,連忙後退,只聽得姬曉風笑道:

「老於,當年嵩山千障坪之會,你也曾經在場,總該認得金大俠這把寶劍吧?」信手一揮,

如同切豆腐一般把一塊大石從中剖開,然後說道:「你想,倘若他不是金大俠的衣缽傳人,

焉能得有這把裁雲寶劍?」

  於大鵬心想:「雲召的金獅令,或者姬曉風還敢去偷;金世遺的寶劍,他決沒有膽量竊

取,而且,就算他吃了獅子的心,豹子的膽,金世遺是何等人物,也決不能容他得手!」

  江海天這時也想起了一件「信物」,把雲召所繪的那張地圖取了出來,雙手捧上,說

道:「老伯請看這張地圖,地圖上雲老英雄還親筆寫有老伯的名字。」

  於大鵬認得雲召的筆跡,金獅令加上地圖再加上那柄寶劍,已足夠證明了江海天的身份。

  於大鵬再無半點疑心,歉然說道:「江小俠,請恕老大適才無禮,只因,只因……」姬

曉風笑道:「只因有我妙手神偷在旁,所以你見了金獅令也還不敢相信,是麼?」

  於大鵬給他說中,尷尬一笑,說道:「姬曉風,你今天是沾了江小俠的光,我現在也只

能相信你了。請兩位進去吧。」

  姬曉風笑道:「好,現在咱們交上了朋友,你不心再提防我偷你的東西了。」

  進了客廳,姬曉風便道:「你不必和我客套,我只想借你一間靜室一用。」於大鵬這時

剛剛看出姬曉風的面色有點不對,是惡戰過後內力虧損的跡象,不禁又是疑雲大起,姬曉風

道:「等會兒江小俠會對你說個明啟的,我可迫不及待了。」

  於大鵬道:「好,那麼就請姬先生到我書房暫歇,喂,書房在這一邊!」原來姬曉風在

跟他走向書房的時候,卻忽然向另一同廂房探頭探腦的張望,給於大鵬發覺了。江海天不明

其中緣故,心裡暗暗埋怨:「姬伯伯好不正經,怎麼到了人家家裡,還是這麼賊頭賊腦的?

要是這房內有人家的內眷,那才難為情呢,」他哪知道姬曉風已察覺這廂房裡有人埋伏,從

那個人的呼吸氣息聽來,還是一個內功頗有點根底的人,而且這個人也似乎怕給外人發現,

所以極力把呼吸的氣息減輕,倘若不是姬曉風的聽覺異於常人,也決難察覺,正是:

  急難相投須謹慎,誰知舊侶又相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痛失愛兒拼老命 驚看情侶斗親娘

  於大鵬心裡七上八落,對姬曉風的行動甚是驚疑,暗自想到:「這廝是個鬼精靈,莫非

他已瞧出破綻來了?」隨即又想:「江海天是拿了雲召的金獅令來見我的,想不至干對我不

利。只是這件事要不要告訴他呢?」

  於大鵬安頓了姬曉風之後,懷著滿腹疑團,便向江海天道:「請問江小俠此來,端的是

為了何事?姬先生又是何以要運功療傷?」

  江海天道:「雲莊主蛤我金獅令的時候,曾對我言道,若有急難之時,可求老伯相助,

是以我不辭冒昧,登門拜訪。」

  於大鵬吃了一驚,道:「你們碰到了什麼事情?」

  江海天道:「我曾碰到了令郎。」

  於大鵬道:「喔,不錯,小兒也曾說過此事。」

  江海天道:「不是在玄陰谷的那一次,我是說今日的事情。」

  於大鵬心頭一震,忙道:「什麼,你是今天碰見他的嗎?在什麼地方?」

  江海天正自心想,要不要將他兒子的噩耗吉訴他,左邊廂房的房門忽地打開,一個少女

飛奔出來,叫道:「江相公,當真是你!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江海天這一驚比於大鵬更甚,定了眼睛,嚇得呆了,面前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歐

陽婉!這剎那間,江海天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歐陽婉「撲哧」一笑,說道:「你的神氣為什麼這樣難看?哦,是了,你一定是當我偷

你義父的藥囊,所以恨死我了。我現在不妨告訴你,偷你義父藥囊的,以及和葉公子到雲家

莊的那個人都不是我,那是我的姐姐,後來送解藥的那個人才是我。」

  江海天心裡藏了許久的悶葫蘆這才打破,但他驚疑的神情卻還未能消除,不假思索便即

衝口而出,問道:「好!這兩件事我明白了。但我剛才所見的那新娘子也不是你嗎?」

  歐陽婉也怔了一怔,叫道:「什麼,你巳經到過我的家裡了?」心裡甜絲絲的,想道:

「原來他的心上也有我在,竟然不怕我的爹娘,冒了危險到我家裡去探訪我。」

  歐陽婉格格笑道:「那新娘子也是我的姐姐,我們姐妹倆本來長得很相似,新娘子又一

定要用紅羅帕蒙過頭面,怪不得你認錯了人!」

  江海天道:「這,這可奇性了!你,你師兄……。他所奇怪的是:既然歐陽婉逃到了於

家,卻為何於少鯤還要去找那新郎的晦氣,而且也把那新娘子當作了歐陽婉呢?

  歐陰婉卻誤會了江海天的意思,截斷他的話頭,便即說道,「這有什麼奇怪,我不願嫁

那姓文的,私逃出來,在附近又沒有相熟的人家,算來算去,只有於師兄這兒可以暫時避難

的。我們都是江湖兒女,事急相投,難通還要講究什麼忌避不成?比如你們,你們和於老伯

素不相識,不是也姑躲到這裡來麼?我到師兄衣中暫時借住,又有什麼不可以?」原來她是

誤會江海天吃醋,話似連珠,簡直不容江海天有辯白的餘地。

  江海天漲紅了臉,他素來拙與言辭,明知歐陽婉誤會,卻又不好直說,我不是這個意

思,我決不會妒忌你的師兄。」只好低下了頭,聽她訴說。

  歐陽婉笑了一笑,繼續說道:「在我的同門之中,只有於師兄是個正直的人,他也曾勸

過我,說那姓文的不是好人,叫我不要嫁他的,其實,就算那姓文的十全十美,我也不會嫁

他。什麼緣故,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

  江海天心頭一跳,怕她再說下去,更為露骨,連忙問道:「你事先沒有和師兄商量過

嗎?你今天見過了他沒有?」

  歐陽婉道:「我是昨晚才和姐姐想出這個辦法的,由姐姐代嫁,我才敢私逃出來。哪有

時間去見於師兄商量。」

  江海天禁不住問道:「既然你們知道那姓文的不是好人,為何你姐姐又肯嫁他?」

  歐陽婉歎了口氣,說道:「我姐姐最近有件失意的事情,不便對你言說,總之她是傷心

透了,她的碑氣又與我大大不同,她一來為了我的緣故,二來在失意之餘,也想隨便嫁個人

算了。我姐姐說,那姓文的雖然不是好人,武功卻還當真不錯,我也不是什麼正派出身,我

嫁了他,任他胡為,我只打算偷學他的家傳武功,將來,將來也好出一口氣。」說到這裡,

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又歎了口氣。

  江海天正想說於少鯤的事情,但又怕於大鵬難過,一時躊躇未決,歐陽婉又繼續悅道:

「我只盼望躲過了,就沒事了。偏偏於師兄又不在家,也不知他去了哪裡,找不到人打聽我

家中的消息,江相公,你來得正好。」

  於大鵬道:「對啦,你剛才說碰見小兒,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是在你到歐陽家之

前還是之後?」這幾個問題,他早已想問的了,只是被歐陽婉出來一打岔,現在方有機會提

出來。

  到了此時,江海天自是不得不說:「我和令郎乃是在道上相逢,正是他邀我去喝歐陽姑

娘的喜酒的。」

  歐陽婉雙眉一皺,「咦」了一聲道:「欲師兄曾向我鄭重說過,說是假若我不依所勸,

嫁那姓文的話,他是決不會來喝我的喜酒的,怎麼他又來了?」同時也有點失望,原來江海

天並不是專成來探訪我,而是於少鯤邀他的。」

  於大鵬也皺起眉頭,說道:「他今早出門的時候,也沒有說是去喝喜酒,哼,他真是胡

鬧,他出門沒多久,歐陽姑娩就來了。」

  當下,江海天將碰見於少鯤的情形,說了一遍,問道:「於老伯可曾真是見過家父嗎?」

  於大鵬搖了搖頭,說道:「我真不明白,這畜生為何要對你編造謊言。不錯,我和令尊

是曾有過數面之緣,不過自從那次在千障坪之會分手以後,就再也設有見過了。」

  江海天道:「那麼老怕絲毫不知家父的消息嗎?」

  於大鵬想了一想,說道:「我記起來了,去年有一個朋友從青海回來,說是曾在白教教

王的鄂克沁宮見過令尊,那時令尊正在教王的宮中作客。我的朋友是給教王運藥材的,夠不

上和令尊同席,當時也沒有仔細打聽,我所知道的消息,就是這麼多了,小兒曾聽我說過這

件事,因此他才知道我與令尊是熟識的,江小俠,後來怎麼樣?你們去和喜酒,可有鬧出事

來?」'

  歐陽婉也焦急地望著江海天,於大鵬不明白,她卻是猜到了幾分,心想:「莫非於師兄

已識得了我的心事,知道我是喜歡江相公,所以他才引他前往。」可憐歐陽婉只知其一,不

知其二,直到如今,她還不知道於少鯤對她的厚愛深情,但更可憐的還是於少鯤,他為心上

人拼了性命,心上人卻不知道!

  江海天心裡暗暗歎氣,他一直在躊躇,一直在拖延著不忍說出於少鯤的死訊的,這時已

無法再隱瞞了,他喃喃說道:「我們到了歐陽姑娘家中,歐陽姑娘,不,歐陽姑娘的姐姐正

在和新郎拜堂,於大哥使出烈焰彈,將那新郎打得重傷了!」

  於大鵬本來已是一直提心吊膽,這時更是大吃一驚,猛地跳起來道:「這畜生,這畜生

果然闖出大禍來了,怪不得,怪不得他給我留下了這樣的信!'」

  歐陽婉道:「哦,他留下了書信?說些什麼?啊,怪不得我到來的時候,看見你愁眉不

展,我還以為你討厭我來呢?敢情敢情……」

  於大鵬道:「他留下一封信,叫找趕快離家,到京城去投靠鎮遠鏢局。我莫名其妙,卻

原來他是早已準備好要去闖禍的了!」

  江海天道:「鎮遠鏢局?那不是鐵鴛鴦夫婦夫婦開的嗎?」於大鵬道:「不錯,小兒在

鎮遠鏢局裡當鏢師,我和韓氏大婦也是有幾十年交情的。」原來他還未知道鎮遠鏢局已經倒

閉。

  江海天到底年紀大輕,閱歷無多,思慮不周,這時方始猛地想起:「於少鯤傷了歐陽家

的新女婿,歐陽二娘怎會放過他的父親,遲早必會來找於家的麻煩,不過,他現在急於追捕

自己一時無暇顧及而已。」

  江海天想到此處,連忙說道:「那麼,事不宜遲,咱們趕快逃吧!哎呀,不知道我的姬

伯伯好了沒有,待我去看看!」

  於大鵬越發驚慌,連忙一把扯住他道:「江小俠,且慢,且慢,小兒闖了大禍,現在到

底怎麼樣了,你,你趕快說呀!'」

  江海天滿頭大汗,吶吶說道:「後來,後來……哎呀,說來話長,還是先逃吧!」

  於大鵬顫聲道:「你只說一句,小兒到底是死是活?」江海天咬緊牙根,說道:「這

個,這個後來,後米他是,他是」「死了」這兩十字正在舌尖打滾,還未

自曾說得出來,忽聽得獵犬」汪汪」的狂吠聲,接著便聽得文廷璧的聲音叫道:「姬曉風和

那姓江的小賊難道就躲在這附近?咦,這附近沒有什麼可以藏身之處呀!」

  原來歐陽伯和養有兩頭吐魯番出產的異種獵犬,嗅覺極靈,他們是帶了獵犬來追蹤的,

獵犬從姬、江二人一路上所留下的氣味,追到了這裡,因為受阻於瀑布,跳不上懸巖,所以

狂吠。

  歐陽二娘叫道:「呀,對了,這上面有個人家,正是於大鵬父子的所居!」文廷璧道:

「哪個於大鵬?」歐陽二娘道:「就是剛才傷了令侄的那個小賊的父親!哼,哼!不用問

了,他們一定是和於家早有勾結了的,現在也一定是躲在於家!你們跟我來吧,我認得

路!」於大鵬,江海天的聽覺雖比不上姬曉風,但他們武功深湛,到底出常人靈得多,歐陽

二娘與文廷璧在巖下的話語,一句一句,他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於大鵬低聲說道:「你們暫且躲避,待我應付,瞞得過去最好,倘若應付不了,江小俠

你再出來。」

  文廷璧他們來得快極了,不過片刻,只聽得」轟隆」一聲,那兩扇大門已經震塌。歐陽

二娘一馬當先,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衝著於大鵬便喝道:「你的兒子在我家胡鬧,你知到

了沒有?」

  歐陽伯和道:「二嫂且慢動手,老於,我和你相識多年,好歹也算個朋友,你兒子的事

情,我且暫不追究,我先問你,有一個姬曉風你是認識的,還有一個姓江的小子,他們二人

是不是藏在你家,快快交出來,或者我還可以饒恕你縱子行兇之罪!」

  於大鵬雙眼火紅,澀聲說道:「歐陽老大,我那不肖的兒子呢?請你放他回來,我給你

負荊賠罪。」

  歐陽二娘冷笑道:「你的兒子闖下這等大禍,還想活著回來嗎?」

  於大鵬雙眼翻白,蹦地跳了起來,大叫道:「是你殺了他嗎?」歐陽二娘冷笑道:「是

我殺的,又怎麼樣?」其實於少鯤乃是受傷之後,用匕首自殺的。不過,歐陽二娘恨極了於

少鯤攪壞了她女兒的婚事,有意氣氣他的父親。

  於大鵬大吼一聲:「好個潑婦,我與你拼了!」呼的一拳搗出,於大鵬是少林派的俗家

高手,使出了少林神拳,虎虎生風。

  歐陽二娘單掌一帶,冷笑道:「不知死活的老匹夫,居然還想拚命呀?」歐陽二娘自以

為本領要勝過於大鵬,所以並未將他放在心上。哪知於大鵬豁出了性命,這一拳乃是他畢生

功力之所聚,歐陽二娘的」卸力化勁」功夫,卻未能將他的拳勢完全化解,被他猛力一衝,

跌了個四腳朝天。

  文廷璧皺眉道:「親家,他發瘋了,何必還和他講什麼交情,弊了他,咱們自己搜人!」

  歐陽伯和比較厚道一些,不忍親下殺手,點點頭道:「好吧,那就請親家成全了他吧!」

  文廷璧施展了「三象規元」的上乘內功,一掌拍出,拳掌相交,只聽得「砰」的一聲巨

響,於大鵬立足不穩,在地上打了十幾個盤旋,有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不過,文廷璧這

一也還未能立即弊了他的性命。

  歐陽二娘一躍而起,冷笑道:「老賊,看你還敢逞強?」她的本領究竟要比於大鵬勝過

一籌,何況現在是乘危進襲,只聽得「卡嚓」一聲輕響,歐陽二娘以閃電般的手法,登時把

於大鵬的一條手臂,拗拖了臼。

  眼看於大鵬就要性命不保,歐陽婉忽地一聲尖叫,衝了出來,叫道:「娘,住手,否則

我死在你的面前!」只見她鬢雲逢亂,淚珠晶瑩,手中拿著一把匕首,匕首正指著自己的胸

膛。

  七陰教和天魔教素有往來,敘起輩分,七陰教主陰聖姑還是天魔教主的長輩,當歐陽婉

還在陰聖姑門下習技之時,有一次文廷璧叔侄奉了天魔教教主之命,送禮給七陰教主陰聖

姑,就在那次,他們認得了歐陽婉,所以後來文廷璧代侄兒向歐陽伯和求親,雖然知道他還

有個大女兒,但求的仍然是次女歐陽婉。在今日拜堂成親的時候,歐陽二娘一直就在提心吊

膽,怕他們叔侄看破的了。

  文廷璧果然大為奇怪,咦了一聲,睜大了眼睛,望著歐陽婉,又望望歐陽二娘。這剎那

間,歐陽二娘尷尬之極,又是氣腦,又是驚惶,又是憐惜,但她最疼愛這個下女兒,雖是氣

腦,也不由得不放開了於大鵬。

  歐陽二娘罵道:「你這野丫頭氣死我了,快快放下刀子,過來見過文伯伯。」歐陽婉

道:「你們退出去,我跟你回家,到了家中,任憑你們處置,在未回家之前,我這刀子是決

不放下的。」

  文廷璧冷冷說道:「親家母,這事情怎麼辦?」歐陽二娘噸足道:「我只當當初沒有生

這個女兒,這女兒我不想要了,隨便你怎麼辦吧?」這當然是氣憤之言。文廷璧緩緩說道:

「親家母,你無須著金,女兒還是由你領回去,然後咱們再好好商量。不過,請你恕我要稍

微無禮了!」。

  歐陽惋聽他說到」無禮」二字,心頭一鎮,匕首便向胸膛插下,但是文廷璧的動作比她

更快,只聽得」嗤」的一聲,歐陽婉的手腕突然似給針刺了一下,匕首」噹啷」落地,身子

也立即不能動彈。原來是給文廷璧以」隔空點穴」的超卓神功封閉了穴道,那刀尖劃過,雖

然未有插進胸膛,也劃破了少許皮肉,已有姊鮮血沁出來。

  歐陽二娘不由得失聲駭叫,連忙搶上前去,將女兒抱住,待見女兒只是略受傷損,這才

吁了口氣。

  江海天忽地一聲大喝,也衝了出來,罵道:「你還配做她的母親嗎?」寶劍一揮,左臂

從掌底穿出,就要來拉歐陽婉。

  歐陽二娘忌憚他的寶劍,慌不迭的連忙撒手後退,歐陽伯和大怒道:「好小子,你敢碰

我的侄女兒!」

  江海天的本意是替歐陽婉解開穴道的,給歐陽伯和這麼陡然一罵,又羞又怒,不覺遲疑

一下,說時遲,那時快,歐陽伯和已是一聲大喝,霹靂神掌與雷神指兼施,猛地向江海天攻

到。

  江海天橫劍一封,大叫道:「於老伯快跑!」歐陽伯和一掌拍出,將江海天的劍點震

歪,歐陽二娘也已解下腰帶,當作軟鞭來使,來卷江海天的寶劍,江海天一聲大喝,抖起一

朵劍花,使出了」追風劍法」的絕招,當真是有如追風逐電,在劍光閃爍之下,歐陽伯和與

歐陽二娘都似乎覺得劍尖刺到了面門,但聽得「嘶」的一聲輕響,歐陽二娘的那條綢帶已短

了半截,兩人都忙不迭的後退。

  文廷璧冷笑道:「好小子,你還敢逞強!」一個移形換位,猛然間便掠到了江海天的背

後,向江海天的後心發掌偷襲。

  要知江海天的武功雖強,但與歐陽伯和最多也不就半斤八兩,加上了一個歐陽二娘,他

已是應付不易,他之所以能夠震懾敵人,有一大半還是靠寶劍的威力,對方雖然給他迫退,

但身法步法,絲毫不亂,仍是蓄勢待攻。故此江海天仍要加意提防,如今文廷璧突從身後攻

來,江海天如若轉身應付,定然要給歐陽伯和乘機攻擊。這形勢當真是背腹受敵,危險非常。

  這剎那間,江海天巳是無暇思索,正要拼著受歐陽伯和的「雷神指」所傷,回身來擋文

廷璧這一掌,忽聽得於大鵬一聲大吼:「你們殺了我的兒子,我也不想活了!」話聲未了,

就和身向文廷璧撞去。

  又廷璧料不到他竟是這樣蠻打,只好將攻向江海天那一掌撤回來護身,只聽得「蓬」的

一聲,兩人已經撞上,文廷璧這一掌運足了十成功力,掌心一按,「喀喀喀」一片聲響,於

大鵬的胸骨肋骨全都折斷,可是文廷璧給他這麼拚死一撞,也登時跌了個四腳朝天。

  江海天回身一劍刺下,文廷璧在地上打了幾個大翻,「轟隆」一一聲,竟把姬扳曉風所

在的那間隔房的虜門撞破,就在這時,江海天的後心也已給歐陽伯和一指戳中,只覺得一陣

熱辣辣的,背心似給燒紅的鐵棒烙過一般,幸而他穿有護身寶甲,不致重傷,但歐陽陰伯和

的」雷神指」,隔了一層寶甲,仍有這麼威力,也確是厲害非常了!

  說時遲,那時快,歐陽伯和與他的弟婦左右夾攻,已迫得江海天不能兩追擊文廷璧,而

要轉過身來,再應付他們了。

  於大鵬忽地嘶聲叫道:「江小俠,請恕老朽無能相助了,請你,請你到少林寺報

訊……」聲音低沉嘶啞,說到最後」為我報仇」那四個字,已是含胡不清!江海天把眼一

看,只見地上一灘鮮血,於大鵬躺在血泊之中,已是寂然不動。

  江海天哀叫道:「於老伯,於老伯,我連累你了!」他既為於大鵬之死而悲憤,又擔心

姬曉風遭受文廷璧的毒手,悲憤加上焦急,化成了一股力量,驀地大吼一聲,唰唰唰一連幾

劍,全都是豁出了性命的進手招數,當真是有如瘋虎一般,

  歐陽二娘和大伯聯手,本是穩佔上風,但突然間給江海天瘋狂攻擊,兩人聯手,亦是抵

擋不住,激戰中歐陽二娘忽覺頭皮一片況沁涼,一縷青絲,已是隨著劍光飛散!

  歐陽婉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看見江海天和她的母親如此捨死忘生的怒鬥,心裡又急

又怕,喉頭」咯咯」作響,只是叫不出來。

  忽聽「轟隆」一聲,姬曉風所在的那間廂房,牆壁忽然裂開了一個大洞,姬曉風從洞裡

鑽出來,跟著文廷璧大呼小叫,也追了出來,只見姬曉風衣衫破爛,滿身都是泥土,文廷璧

則滿頭滿面都是痰,兩人均是狼狽不堪。

  原來文廷璧滾進廂房的時喉,正巧姬曉風剛做完吐納功夫,精神已恢復了七八分,姬曉

風何等機靈,趁著他未能即時爬起之際,立即展開游身八卦掌的功夫,向他攻擊,同時一大

口一大口的濃痰向他吐去,這是他跟金世遺學的,·濃痰雖然不能傷害身有內功的人,但卻

可以激怒敵人,使他心浮氣躁,而且,倘若給濃痰吐中雙目,也有可能令對方變成瞎子。

  文廷璧被於大鵬臨死前的一撞,跟著又給江海天追擊,一時間尚未有功夫化解身上所受

的勁道!這時他在地上連翻帶滾,既要應付姬曉風的攻擊,濃痰就躲避不開,偏偏姬曉風剛

吃過

大半隻肥雞,滿肚油膩,痰特別之多,吐得他滿頭滿面。

  文廷璧也是個老奸巨猾之人,心知姬曉風是想激怒他,趁機逃走,他忍著氣,一面堵著

門口,用劈空掌來對付姬曉風,一面默運玄功,消解身上所受的勁道,沒多久就給他恢復了

原來的功力,爬了起來。但正巧在他爬起來大罵姬曉風的時候,又給姬曉風一口濃痰粘了他

的鬍鬚,要不是閉嘴得抉,幾乎就要吞了他的濃痰,文廷璧再也按捺不住,使出」三象歸

元」的絕頂神功,撲將過去,向姬曉風猛的便是一掌,但姬曉風的輕功出神入化,明明已給

文廷璧迫到牆根,退無可退,但仍然給他側身滑開,文廷璧這一掌未打中姬曉風,卻把牆給

震裂了。

  且說江海天見姬曉風鑽了出來,雖然雖然狼狽不堪,卻喜安然無恙,心上的一塊石頭才

放下來。

  文廷璧卻不由得暗暗吃驚,他本以為歐陽伯和與歐陽二娘聯手,縱使一時之間勝不了江

海天,也決不至於落敗,哪知出現在他眼前的景象卻是:歐陽伯和與他的弟婦竟給江海天迫

得步步後退。文廷璧驚疑不定,心想:「莫非這小子當真有什麼邪法?」

  這時雙方又再由分而合,姬曉風上前助江海天,文廷璧也來助歐陽伯和,姬曉風先到一

步,雙指一彈,一縷冷風向歐陽二娘後腦射去,歐陽二娘只道他又使出修羅陰熬煞功,慌忙

閃避,江海天身形一晃,倏地便從缺口衝出,再次到了歐陽婉身旁。

  江海天再不遲疑,立即便給歐陽婉解了穴道,也幸虧是江海天,才解得文廷璧的獨門點

穴手法。

  江海天叫道:「歐陽姑娘,你快走吧!這樣的父母,你就是以後永遠不見他們,也沒有

什麼可惜了!」

  歐陽二娘大怒道:「豈有此理,你竟敢離間我們母女!」揮掌奔上,江海天寶劍一封,

一招」大漠黃砂」,但見劍氣縱橫,登時有如布下一道劍幕,阻止了歐陽二娘的去路。歐陽

婉尖聲叫道:「江相公,娘,你們就看在我的份上,別再動手了!」

  文廷璧一掌迫開姬曉風,揉身急上,左手一記劈空掌,助歐陽二娘盪開江海天的寶劍,

右手中指一戳,重施故技,使出「隔空點穴」的功夫,要點歐陽婉的穴道。江海天早已提

防,文廷璧功力未發,他已先用天羅步法閃開,遮在歐陽婉的身前,雙指一彈,也使出了一

指禪功,但聽的嗤嗤聲響,兩股氣流碰個正著,江海天的功力雖然較弱,卻也堪堪化解得了

文廷璧那股「隔空點穴」的無形潛力。

  說時遲,那時快,文廷璧撲上來,江海天唰唰唰,連環三劍,將他擋住,頓足叫道:

「歐陽田姑娘,你還不走,要待他們將你捉回去,迫你嫁人麼?」

  歐陽婉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掩面疾奔,從窗口竄出。歐陽二娘衝不破劍幕,歐

陽伯和也給姬曉風擋住,只有眼睜睜的看她逃去!

  這一來,歐陽伯和這邊的三個人更為惱怒,三人布成了欹角之勢,步步進迫,不久,又

把江海天困在核心。

  江海天叫道:「姬伯伯,於老前輩臨死之前,要我們到少林寺報訊,這個擔子太重,小

侄力有未逮,還是請你老人家擔起來吧!」

  江海天這時正在全力搶攻,以迅捷無倫的追鳳劍法緊緊的將文廷璧迫住,教他無法旁

觀。倘若姬曉風要逃,確是有機會可以逃出。這剎那間,他心裡轉了好幾個念頭,要是不

逃,久戰下去,只伯他們二人都要同歸於盡,但倘若他先逃了出去,江海天卻是必死無疑。

  江海天見他躊躇不決,焦急叫道:「姬伯伯,你難道忍心眼睜睜看於前輩枉死,不去給

他給他報訊。」

  姬曉風雙眉一豎,心意已決,大聲說道:「先顧生的,再顧死的!江賢侄,你忘了我與

你的父親是八拜之交麼?今日我若然捨你而去,叫我以後有何面目見你父親?」他非但不

逃,反而撲上前去,雙指一彈,再度施展」玄陰指」的功夫,向歐陽二娘襲擊。

  歐陽伯和怒道:「好,待我來領教你的修羅陰煞功!」他所練的雷神指,發出的乃是一

股純陽之氣,正好是」玄陰指」的剋星,兩股氣流一碰,但聽得嗤嗤聲響,冒出了白濛濛的

水氣,姬曉風只覺一股熱風撲來,不由得退了兩步。

  歐陽伯和哈哈人笑道:「我只當修羅陰煞功是怎麼樣的了不得,卻原來也是言過其

實!」話仇未了,忽地一股狂飆捲地而來,姬曉風冷冷說道:「老匹夫,你有眼無珠,教你

見識真正的修羅陰煞功!」

  原來」玄陰指」的功夫乃是從修羅陰煞功變化出來的,同樣能以陰煞之氣傷人,不過一

來因為練法略有不同,二來因為它是用指力發出,威力卻是遠遠不如用掌力發出的修羅陰煞

功,大約玄陰指練到最高的境界,也不過相當於第五重的修羅陰煞功。

  姬曉風的身法迅如閃電,歐陽伯和無可閃逼,但聽得「蓬」的一聲,雙掌已然碰上,姬

曉風的修羅陰煞功已練到了第七重,歐陽伯和可以化解得了他的玄陰指,但卻化解不了他七

重的修羅陰煞功。

  這一掌把歐陽伯和震得幾乎站立不穩,直退到了牆邊,而且牙關格格作響,就像害了嚴

重的發冷病一般。

  可是姬曉風元氣剛復,又再施展這種最為耗損真力的修羅陰煞功,身子也自有點抵受不

起,登時也氣喘吁吁,冷汗直流。

  文廷璧的功力到底比江海天勝過一籌,江海天一輪猛攻之後,後勁不繼,給他以」三象

歸元」的絕頂內功把寶劍盪開,脫出身來,立即一聲冷笑道:「姬曉風,你的修羅陰煞功可

惜還只是練到第七重。」

  姬曉風咬實牙根,正要把全身功力凝聚掌心,再發一掌,江海天已經攔在他的面前,急

忙叫道:「姬伯伯,你可不能再使用修羅陰煞功了!」

  文廷璧雙指一彈,「錚」的一聲,把寶劍彈開,欺身直進,霍地一掌便橫掃過去,掌力

有如排山倒而來,已不是用寶劍所能化解,江海天也只得一掌劈去,雙掌相交,震得牆壁搖

動,屋瓦碎裂,江海天一個觔斗倒翻出去,好不容易才穩得住身形。文廷璧也在地上打了兩

個盤旋,才收得住腳步。

  原來江海天「天魔解體大法」的功效已失,但他幸虧吃了那半枝前年靈芝,保住了元

氣,所以功力雖然沒有增加,也沒有有減退,而文廷璧則受於大鵬那一撞,功力減了兩分,

此消彼長,比對起來,文廷璧雖然還是上風,卻也佔不到很大的便宜了。

  文廷璧佔了上風,哈哈大笑,揮掌復上,雙方又打作一團。歐陽伯和默運玄功,消了幾

分寒氣,仍然上前相助,他受了修羅陰煞功的傷害,功力固然是大不如前,但姬曉風也已到

了強弩之末,和歐陽伯和正是一個半斤,一個八兩。

  歐陽二娘恨極了江海天,上前助文廷璧夾擊,江海天只對付一個文廷璧,已是難免處於

下風,加上了一個歐陽二娘,自是更難應付,不多一會,文廷璧越攻越猛,把姬、江二人,

都籠罩在掌力之下,到了這時,姬曉鳳就是想逃,也不能夠了!

  激戰中江海天又與文廷璧硬拚了一掌,這一次江海天用的是內家掌法中最奧妙的「須彌

掌」用以護身,可以抵擋得住功力勝過自己的強敵,文廷璧一掌劈去,見江海天動也不動,

吃了一驚,正要收掌再發,卻忽聽得姬曉風尖叫一聲,」哇」的一口鮮血噴出來,原來江海

天這」須彌掌」力用於護身,最妙不過,但卻不能兼顧旁人,姬曉風被文廷璧的掌力波及,

先受了傷。

  江海天又愧又悔,心想:「我怎的這樣糊塗,只知保妒自己,卻忘了保護姬伯伯了。」

文廷璧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這時也看出了江海天的須彌掌力,只是能守而不能攻,便又哈哈

大笑,一步一步的迫上來。

  在他的大笑聲中,忽地有一個陌生的笑聲掩了進來,雖然沒有把他的笑聲罩過,卻是刺

耳非常,文廷璧大吃一驚,急忙喝道:「是誰?」

  只見一個白衣少年走了進來,笑道:「三象歸元的內功確是人間罕見,須彌掌力也大是

不凡,我今日得見兩種絕世神功,真是眼福不淺!」

  歐陽二娘大喜道:「葉公子,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真是巧極了,你來得正是時候。」

歐陽二娘大喜,江海天卻不禁大驚,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在祁連山中與他惡戰過一場的那

個「葉公子。正是:

  來意如何難猜度,是仇是友未分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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