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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河洗劍錄》第1章
第五回 居然意外摧強敵 又見人間現俠蹤

  江南道:「尚還未曾交手,你就怕了她麼?」

  姬曉風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只憑她那出場的身手,就足以驚世駭俗。不

過,我倒不是懼怕她那來去無蹤的本事,而是,而是——」

  江南插口道:「論到來去無蹤的本領,當今之世,還有誰比得上大哥?是了,我明白

了,一定是她的相貌生得奇醜無比,因此嚇壞你了!」

  姬曉風道:「不,她的面色雖然蒼白之極,說不上是美,但不能說是醜陋。只是她面上

冷冰冰的毫無生氣,一眼望去,就有個感覺,好像不是生人,而是從墳墓中走出的女鬼!而

她居然有七八分似厲勝男!」

  江南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心裡發毛。若然真的是厲勝男的話,料想天山唐大俠見

了,也會大吃一驚。」

  姬曉風續道:「幹我們這行的人,決不信鬼。我定了定神。識穿她的伎倆,她是故意找

一個與厲勝男相似的人皮面具戴了來嚇我的。當下我一聲冷笑:『你不讓我走,我就抓破你

的臉皮!』我不待她走來,先已用天羅步法迎了上去,迅即去抓她的人皮面具!」

  江南道:「她的廬山真貌如何?」

  姬曉風道:「你以為天魔教主是這樣容易對付麼,嗯,我本已看出她身手不凡,卻還是

估計不足,我那一抓非但沒有抓下她的面具,反而險些吃了大虧。」

  江南道:「她用什麼功夫破你的陰陽抓?難道她的輕功比你更高?」這陰陽抓的功夫乃

是喬北溟秘震中的絕學,一經使開,便如影隨形,除非是對方已練成了金剛不壞的護體神

功,或者是輕功遠勝自己,否則決難化解。故此江南有此一問。

  姬曉風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這天魔教主好不厲害,她竟然將計就計,讓我的手指

沾上了她的面具,若是血肉之軀,我這一指伯不把她的眼睛挖了。可是這是一張人皮面具,

面具敢情是用毒藥煉過的,我的手指一沾,突然好似給火炭觸著一般,手指登時起泡,火辣

辣作痛。我忙不迭的縮手,就在那剎那間,她已使出喬祖師秘籍中的點穴功夫,一招之內,

連點我十三道大穴。

  「我一個觔斗倒翻出去,尾閻的『風眼穴』還是給她戳了一下。幸而我已閉了穴道,並

無損傷。我轉過身來,和她再鬥,竭盡平生所學,和她鬥了三百多招,堪堪打成平手。」

  江南問道:「你手指的傷勢如何?」

  姬曉風道:「我已用內功將毒血迫聚指尖,暫時不會發作。可是,也正因為我手指中

毒,好些厲害的功夫施展不出來,自知久戰下去,必定吃虧,因此過了三百招之後,我便

說:『教主武功果然高強,你我要分出勝負,只怕得千招開外。姬某可沒有這許多閒功夫,

請恕我失陪了!』」

  江南笑道:「好在你的輕功高明,打不過便跑,本領比你再高的也奈你不何。」

  姬曉風道:「哪有這樣容易?厲勝男那八個侍女分佈八方,我逃向哪個方向,都有人堵

截,若是羊打獨鬥,那八個侍女誰部擋不了我長招,可是在當時的情形之下,那天魔教主的

輕功不過比我略遜一籌,別說十招,只要她的手下能擋住我兩招,她浪上了。又再纏鬥了半

個時辰,我竟然未能脫身!」

  江南道:「糟糕,姬大哥,那你怎麼辦?」

  姬曉風笑道:「幸而我人急智生,鬥到緊張之際,我突然使燕子鑽雲的絕頂輕功,從橫

梁飛過,橫樑那邊的一個侍女,大因為我來得大快,不及提防,被我一下子就抓了起來!」

  姬曉風續道:「我擒獲了這個侍女,她的同伴投鼠忌器,不敢上前攻擊。天魔教主補上

那個空位,對我冷冷說道:「姓姬的,敢動她一根毫毛,我就要你的命!」我笑道:『我本

來就不想害她,卻是你想要我的命。好吧,現在咱們可以談談了吧?」天魔教主道:『你有

話便說!』我說道:『你做你的教主,我做我偷兒,我既不想加入你們的天魔教,也不想來

偷你們的東西,我們本來是風馬牛不相及,你又何必苦苦相迫?不錯,你若不放我走,我今

日是難以脫身,但我若當真拼起命來,只怕你們難免兩敗俱傷。」

  「倘非這群侍女相助,那大魔教主也實在並無勝我的把握。她戴著面具,我窺察不到她

的臉色,但見她的眼睛閃了幾下,終於說道:『好,只要你不與我作對,我可以放你出去。

但你還得由一件事情。』我問她何事?她說:『縛上你的眼睛,就由她們帶你出去。』我明

白她的意思,說道:『你放心,我決不會洩漏你們的行藏,也不願理會你們的事情。』那天

魔教主冷冷說道:『這是規矩,難道你害怕我暗算你嗎?哼,哼,你也忒小覷我天魔教主

了!』

  「我心想:『我就是縛了眼睛,你也未必便傷害得了我,何況還有俘虜在我手中。』我

撕下了一幅衫袖,自己縛了眼睛,帶著那個侍女,讓她給我引路。

  「我聽得背後有輕微的腿步聲,知道是那天魔教主跟在後面,我也不理會她。她果然沒

有偷施暗算,到了谷口,那天魔教主揚聲說道:『你可以解開眼睛了。』我放走那個侍女,

回頭一看,只見那天魔教主在山坡上突然把手一揚,說道:『今後不許你再踏進谷中半步!

老實告訴你,剛才我不取你性命,實是念在你我同出一源,你別以為我沒有本領殺你!」

  「她話猶未了,只聽得『波,的一聲,一團濃煙烈焰,已在我的身邊散開;她的影子也

在濃煙中消失!

  「待煙消火滅之後,我定睛一看,但見方圓數丈之內,被煙噴過的地方,花草盡都枯

萎,燒掉的還不算!」

  江南叫起來道:「這是厲勝男生前慣用的暗器,名叫毒霧金針烈焰彈!想不到天魔教主

也得了她這手歹毒的暗器功夫!」

  姬曉風喝了滿滿一杯,笑道:「我倒不領天魔教主這個情。我才不相信她真的是念在同

源呢!」

  江南道:「對了,她最初和你動手之時,大約還希望能把你生擒,迫你獻出武功秘籍。」

  姬曉風道:「這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也不難猜到,那是因為這種暗器殺傷之面太

廣,在群毆之時,她使出這種歹毒的暗器,只怕她的手下先要遭殃。」

  江南道:「不過,無論如何,在她答應了放你之後,不用這種暗器偷襲你,總算是她信

守諾言。尤其在你到了谷口,已釋放她的侍女之後。」

  姬曉風道:「小兄弟,你論人論事,總是先從對方的好處著想,心地忠厚,確是人所難

能。怪不得金大俠賞識你。」

  姬曉風講完了會見天魔女的故事之後,江南想了一想,擔憂問道:「既然如此,大哥,

你怎好還再踏進組來山。」

  姬曉風道:「不許我踏組來山一步,那是她的自說自話,我可並沒有答應她。」

  江南道:「這天魔教主武功高強,又會使毒,我怎放心讓你再去為我冒險?」

  姬曉風笑道:「我再去的時候,當然會加上幾分小心,她武功縱然勝我,也未必便能將

我擒了。」頓了一頓,又笑道:「好在我這行的都是在黑暗之中來去自如的,她當時以為縛

了我的眼睛,我就認不得路了,哈哈,哪知道我已記在心中。」

  江南仍是不放心,說道:「不瞞大哥,我這次實是想上氓山。求谷女俠求助的,若然從

谷女俠那兒得知金大俠的消息,那就好了。現在已經知道了那群天魔女的所在,不必急在一

時。此處離氓山不過是兩天路程,大哥,你就與我同上氓山,再作打算如何?」

  姬曉風道:「我不方便前往氓山。」

  江南詫道:「這卻為何?」忽地想起一事,又問道:「對啦,你偷遍各大門派的武功秘

典,就是沒有偷氓山派的,是因為金大俠的緣故嗎?」

  姬曉風笑道:「這倒不是。哈哈,小兄弟,你倒忘了谷女俠是我的什麼人了麼?」江南

想了一想,說道:「呀,不錯。你是孟神通的弟子,她本來是孟神通的女兒。說來,她還是

你的師妹。不過,就在你的師父生前,她早已不認這個父親了。」

  姬曉風道:「我師父只有她一個女兒,她雖然不認她的父親,我卻不能不認這個師

妹。」他笑了一笑,接著說道:「現在你該明白了吧,幹我們這行的,絕不偷自己人,所以

中原的各大門派我都『光顧』了,就是沒有『光顧』氓山派,也正因為她不認我這個師兄,

所以我也不方便去見她,免得她憶起往事,徒增煩惱。」

  江南說道:「但此地離氓山已是不遠,我已然來到此間,和谷女俠又是多年未見,我還

是想去拜訪她。」

  姬曉風道:「你去拜訪她是應該的。不過,我不想你向她求救,除非是得知金大俠的消

息,那又當別論。」姬曉風似乎是怕他不明白他的意思,接著解釋道:「一來她現在已是氓

山派的掌們,絕不能一聲不響的單獨離山,而且即使她為了顧念與你的交情,願意如此做,

那也必將驚動武林,反為不妙;二來,以她的武功,縱或能勝過那九個天魔女,我也不願她

冒這個險。當然,若是金大俠和咱們同去,那又不同了。」

  江南道:「你所說的道理我也早已想到了。我本來就只是想向她探聽金大俠的消息,並

非求她相助。」

  姬曉風道:「非但她不宜前往組來山,你也不宜與我同去。」

  江南怔了一怔,隨即便明其理,要知姬曉風此去組來山,並非照著江湖規矩,登門向大

魔教主硬討硬索,而是要憑著他的神偷妙技,將江南的兒子偷回來。江南的輕功遠不如他,

若與他同去,反將成為他的累贅。

  姬曉風道:「待我喝完了這壺酒,咱們便即分道揚鑣,十天之後,你在祖襪山下的皤龍

小鎮聽候我的消息。嗯,還有一件事情,你見了谷之華,可以將天魔教的事情告訴她,叫她

多加小心。這群天魔女奉厲勝男為教祖,只怕她們技成之後,會對之華不利。」

  江南道:「這我理會得,大哥,你的酒喝多了。」這時姬曉風已喝了五斤汾酒,說話雖

然還有條理,但舌頭已似有點轉動不靈。江南想到他還要趕路,所以勸他少飲。

  姬曉風哈哈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小兄弟,不是你這麼一說,我還要喝他兩壺。哎

呀,怎的這麼巧,又有兩個好朋友來了!」

  江南隨著他的眼光望去,不由得摹地一驚。只見是兩個身材高大的番僧,不知什麼時

候,業已走進了茶亭。

  江南吃了一驚,這兩個番僧的相貌好熟!他隨即想起,這兩個番憎正是當年千障坪之會

的時候,他們曾和姬曉風到少林寺為孟神通下書,後來又與姬曉風到少林寺偷盜秘籍的那兩

個番僧——竺法蘭和竺法休。當時姬曉風得手之後,便即逃走,而他們兩人則失手被擒,後

來還是少林寺的方丈痛撣上人,念在他們是佛門弟子,這才將他們釋放的(事詳《雲海玉弓

緣》)。

  姬曉風已自有了幾分醉意,一見他們哈哈笑道:「什麼風把你們吹來的?我只當你們已

回天竺老家去了。當日咱們同去盜書,我跑得快,你們跑得慢,這可不是我有意撇開你們

的。不過你們吃了少林寺和尚的虧,我總也有點罪過的,沒說的,我就請你們喝兩杯酒,權

當賠罪吧!」

  那兩個番僧走到了他們桌子前面,竺法蘭瞪著眼睛,冷冷道:「你是巴望我們不再來

了,哼,哼,事情哪能這樣容易了結,我們已找了你好幾年,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廢話

休再說,把我們應得的東西交出來!」

  姬曉風道:「哈哈,你們是想分贓?糟糕,你們來得太不巧了!」竺法休怒道:「姬曉

風你說過的話算不算數?」姬曉風道:「當然算數,於我們這行的,講究的就是信義這兩個

字!」

  竺法蘭露出迷惑的神情,說道:「著呀,那你為什麼還推三阻四的,不肯爽爽快快地拿

出來?」

  姬曉風笑道:「不錯,咱們當年合夥到少林寺去偷東西的時候是曾說過有福同享,有禍

同當,偷來的東西大家共享。可是你們失手遭擒,又直到今天才來找我?我恰巧就在今天把

東西退回原主了!」

  竺法蘭大怒道:「一派胡言,少林寺那三卷秘籍你想獨吞了不成!休怪我們不留情

面!」聲出掌發,「乓」的一聲,將那張桌子打裂,酒杯酒壺都飛了起來。

  茶亭主人看見這兩個番僧凶神惡煞的模樣,早已嚇得慌了,叫道:「喂,喂,你們要打

架到外邊去,我寧願不要酒錢了!」

  姬曉風笑道:「哪能叫你老人家吃虧!」他拋下了一錠大銀,道:「這老人家說得對,

你們要理論也好,要打架也好,都應到外面找個地方,別把人家的店子砸了!他身形一閃,

立即出亭,那兩個番僧慌忙跟上,喝道:「姬曉風你還想逃麼?」

  姬曉風笑道:「我見了失物的正主兒尚且不逃,何況你們只是給我把風的夥計?」這兩

個天竺僧人在本國的身份甚高,他們到中國來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取回達摩祖師傳給少林寺

的易筋洗髓二經。

  要知少林寺的始祖達摩禪師本是天竺(即今印度)高僧,他的武功在本國也有傳人,不

過經過了千多年的演變,天竺這一支的武功已遠不及中國少林寺這一支,所以他們才不擇手

段,反轉過來想向少林寺「取經」,在他們的心目之中,並不認為這是「偷」的。

  他們本來就顧忌這個「偷」字,偏偏姬曉風一出口就是偷兒的術語,「分贓」呀「把

風」呀,嚷個不停,如今更自把他們當作「把風」的小夥計,這兩個番僧大怒罵道:「油嘴

滑舌的小賊,你要逃也逃不了!」

  姬曉風道,「我本來將你們當作朋友,你們再罵,咱們可沒有朋友做啦!」正要加快腳

步,將他們戲弄一下,那兩個番僧四手齊揚,忽地向前面虛抓一把,江南也正在加快腳步,

只覺一股大力將他吸住,竟似真的給人抓著了一般,舉步維艱!

  姬曉風雖然不至於難以舉步,但速度卻也不由自己的緩慢了好多,但因他正在發力奔

跑,兩相抵消,還是比原來的加快了一點。那兩個番僧「噫」了一聲,好生驚詫。

  姬曉風裝作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只是為了顧全同夥的義氣,才不想逃跑罷了,你們要

是不客氣,我就要和你們玩玩捉迷藏的遊戲了。」

  那兩個番僧這時也的確已有點怕他逃跑,不約而同的住了手,說道:「好,咱們就找個

地方理論,看你還有什麼花言巧語?」

  一行人離開大路,不消多久,已跑到曠野之處,姬曉風倏地止步,笑道:「我問心無

愧,何須巧語花言?老實告訴你們吧,我不但偷了少林寺的三卷真經,中原各大門派的我都

偷了,可是覺得偷人家的東西總是不對,所以我決心改邪歸正,就在今天把偷來的東西,都

還回了失主啦!」

  這兩個番僧哪肯相信,竺法蘭罵道:「胡說八道,你騙鬼也騙不了!」竺法休也罵道:

「你會改了賊性,除非江水倒流!」

  姬曉風大笑道:「你也說得對,不義之財大約我今後還是要取。但武功秘籍之類,我是

再也不用偷了。」竺法蘭罵道:「你已經偷得夠了,還用偷嗎?」怒目圓睜,便要動手!

  江南連忙叫道:「喂,喂,慢點動手,聽我說話!我可以做證,姬大哥確確實實是把偷

來的各派秘籍,包括少林寺那三卷經書在內,都歸還原主啦!你們若是有本領的可到少林寺

去要,苦苦迫我的大哥做什麼?」

  竺法蘭「哼」了一聲,喝道:「你是什麼東西?要我信你的話!」江南叫道:「哎呀,

你們竟不信我?你們可以去打聽打聽,我叫江南,從來不說假話!」竺法休喝道:「誰理你

江北江南的,滾開!」飛起一腳踢他,江南迅即一個觔斗倒翻出去,叫道:」沒聽過連勸架

的人也要打的,你們真是蠻不講理!」

  姬曉風道:「賢弟,這事不用你管,你還是走了的好!」江南道:「不成,我若走開,

那還算得是什麼『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兄弟?」

  姬曉風拿他沒法,轉過頭對那兩個番僧說道:「你們不肯相信我的話,那也沒有辦法。

你們要怎麼辦?」

  竺法蘭罵道:「你不拿出來,我就抽你的筋,剝你的皮!」姬曉風本來還想與他們講講

交情,這一下可氣起來了,怒極氣極,哈哈笑道:「好呀,就算我偷來的東西,未曾還給失

主,也不給你!你們有本事的,自己去偷!好沒出息,怕了少林寺,卻來這裡欺侮人!你們

妄想坐享其成,我偏偏不賣你們的帳!我倒要看看,你們究竟要怎樣來抽我的筋,剝我的

皮?」

  話猶未了,只聽得竺法蘭大吼一聲,恍如青天起了一個霹靂,江南堵著耳朵,兀自給震

得心驚膽戰。原來竺法蘭用的是佛門「獅子吼功」,幸虧江南的內功亦已有了相當造詣,這

才不致暈眩。

  姬曉風雖然禁受得起,耳鼓亦自嗡嗡作響,心中想道:「怪不得當年少林寺的大悲、大

智兩位禪師,也在他們的跟前栽了觔斗,要出到達摩院的長老才能將他們降伏。」

  說時遲,那時快,竺法蘭一聲大吼,立即便撲過來,姬曉風笑道:「你的鬼叫可嚇不了

人!你也瞧瞧我的!」身形一飄一閃,竺法蘭雙手抓空,姬曉風喝一聲:「著!」使出陰陽

抓的功夫,一抓就抓著了他的琵琶骨。江南高興得喝起彩來,姬曉風沒想到如此容易就抓住

了他,也覺得大出意外!

  琵琶骨是手少陽經脈交應之處,琵琶骨的軟筋給人抓住,多好的武功也要全身癱瘓,動

彈不得。所以若要廢掉別人的武功。只要挑了他的琵琶骨便成。姬曉風一出手就抓住竺法蘭

的琵琶骨,自己也覺得勝來太易。他是個老江湖了,立即便想到敵人有詐。

  果然就在他心念方動之際,忽覺所抓之處,柔若無骨,竺法蘭的手臂突然拐了個彎,

「啪」的一掌,就朝著姬曉風的「太陽穴」拍過來!琵琶骨被抓,居然還能夠使勁發掌,姬

曉風雖已料到敵人有詐,也還未想到他的武功竟是如此怪異!

  原來這是印度獨特的瑜咖功夫,練到高深的境界,肌肉可以隨意扭曲變形,隨著敵人的

來勢卸力化解。姬曉風通曉中國的各派武功,對印度的瑜咖術卻是未曾學過。

  幸虧他早有提防,一覺不妙,五指一鬆,立即騰身飛起,竺法蘭一掌拍空,姬曉風已自

到了他的背後。

  竺法蘭聽得背後風聲,反手便是一拳:用的是達摩祖師所傳的「醜行拳」中的「龍

拳」,在各種拳法之中最為剛猛有力!姬曉風識得厲害,讚道:「剛柔互易,變得好快,可

是,也還未來的及,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蓬」的一聲,那一拳已擊到姬曉風身上,江

南的彩聲未已,登時嚇得驚叫起來!

  姬曉風笑道:「禮尚往來,你也瞧我的!」竺法蘭一拳擊下,如中棉絮,原來姬曉風運

用上乘的內功,也是在剎那之間,將所受的力道,盡都消去。

  姬曉風身手何等敏捷,就在竺法蘭一怔之際,雙指一伸,閃電般便點中了他的脈門,竺

法蘭大叫一聲,登時蹌蹌踉踉的退了幾步,搖搖欲墜!

  姬曉風見他腕脈被點,居然並未倒下,也是暗暗佩服。但自己搶了先手,佔了上風,趁

著竺法蘭立足未穩,立即跟上,向他展開了暴風驟雨般的攻擊!

  兩人交換了這幾招,彼此都已知道對方的斤兩。姬曉風的武功與竺法蘭的瑜咖功夫,異

曲同工,實是難分上下。可是姬曉風身法輕靈,卻大大的佔了便宜。

  竺法休見他師兄連連吃虧,眉頭一皺,忽地將袈裟脫下,便上前助攻。

  江南罵道:「喂,喂!你們懂得江湖道上的規矩沒有?兩個打一個,好不要臉!」

  竺法休怒道:「不服氣你就上來!」姬曉風連忙用天遁傳音向他說道:「好兄弟,我領

你的情便是,你千萬不可上來!我打他們不過,我還會跑呢,你要是打不過,你可沒有我麼

快啊!」江南想想也對,便道:「就這麼辦,我在這裡助陣,你不跑我也是不跑的!」

  江南不懂天遁傳音之術,他這幾句話大聲說出,登時就洩了底,竺法休哈哈笑道:「好

個狡猾的小賊,就想跑了麼?」袈裟一晃,恍如一片紅霞,橫空捲到,姬曉風一掌拍去,

「蓬」的一聲,那袈裟展了開來,要不是姬曉風躲閃得快,險些給他罩住!

  原來竺法休這件袈裟是夭竺金蠶絲織的,普通刀劍尚且不能戳穿,而且輕軟之極,毫不

受力,姬曉風只憑著一雙肉掌,饒他武功多好,也是無可奈何。

  這兩個番僧的功力和姬曉風都差不多,剛才姬曉風與竺法蘭單打獨鬥,所以佔得便宜,

乃是因為他的輕功高明之故。如今竺法休上來助陣,將他那件寶貝袈裟揮舞起來,就似撤下

一張天羅地網,姬曉風的身法不論走到哪個方位,都給他的袈裟擋住。竺法蘭乘勢追擊,那

件袈裟對他來說,卻似一面盾牌,對他大大有利。這樣一來,此消彼長,登時反客為主,占

了上風。

  激戰中,姬曉風中了一記「印掌」,這一記「印掌」用的純是陰柔之力,姬曉風用了上

乘內功,也不過化了他七成力道,五臟受到震動,「哇」的一聲,將剛才所喝的酒都吐了出

來。

  他的酒本來就喝得多了,這一吐真如噴泉飛射,將那件袈裟都噴得濕淋淋的,酒氣素

人。竺法休大怒罵道:「臭賊,豈有此理,弄污了佛爺的袈裟!」姬曉風笑道:「你好香

麼?你身上那股臭味兒比酒氣那是難聞得多了!」

  江南樂得捧腹大笑,可是只笑了一會,就再也笑不出來。姬曉風這股「酒浪」雖能暫時

解困,可是越發激怒了竺法休,酒浪噴過,他那件袈裟更是越迫越近,圈子也越收越小,姬

曉風與竺法蘭形成了近身肉搏的場面,有好幾次為了避開袈裟罩體之災,險險給竺法蘭打

中!江南看這種情形,姬曉風非但已沒有取勝的希望,連逃走也不容易了!

  江南撿起了幾顆石子,使用連珠彈的手法,向竺法蘭的背心打去,同時叫道:「大哥,

你快跑吧。」

  江南的打穴功夫本來非常厲害,可惜他的功力尚嫌不足,只聽得「卜」的一聲,竺法蘭

的背心大穴給石子打中,卻只是晃了兩晃,未曾倒下,說時遲,那時快,竺法休的袈裟一

展,把打過來的石子全部捲去!

  以竺法蘭的本領,本來不應給江南打中,只因他壓根兒不把江南放在心上,一時輕敵,

以致吃了點虧,雖是並無大礙,但是中的乃是痕癢穴,一陣麻癢癢的感覺,也是甚為難受,

登時他暴跳如雷,喝道:「小賊,連你也算上了,你既然與這狗賊兄弟相稱,有義氣的就一

齊上吧!」

  姬曉風連忙用天遁傳音之術向他說道:「兄弟,不可魯莽,快走!」高手對敵,哪容有

半點分心。就在此時,竺法休袈裟一展,將剛才所捲的石子都打出來,姬曉風騰身閃避,卻

給竺法蘭乘機打中,只聽得「蓬」的一聲,姬曉風的上衣裂開一道口子,背上現出了血痕。

  江南叫道:「大哥,咱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你不必勸我,我非上來幫你不可!」身

形一起,登時如箭離弦,姬曉風大為吃驚,卻是無法阻攔!

  竺法休哈哈笑道:「小賊,果然好夠義氣!」袈裟疾展,立向江南罩下,江南雙手一

撐,抓著了袈裟便撕,哪撕得動,眼見給袈裟裹住,姬曉風大喝一聲:「撒手!」雙指疾點

竺法休脈門。

  他用的是「玄陰指」的功夫。與修羅陰煞功異曲同工,雖然沒有修羅陰煞功的威力,但

勁風疾射,只攻敵人的一點,卻是容易傷人,姬曉風本來不欲使這等陰毒的功夫,這時為了

江南,不得已才行使用。

  竺法休驀覺寒風刺目,吃了一驚,急將袈裟擋住面門,可是已經紅腫,淚珠滾滾地流下

來。江南大喜笑道:「大哥,禿驢已經哭了?咱們就饒了他吧!」姬曉風拖著他的手,正要

走時,竺法休大怒,袈裟旋風一舞,江南被那股強力一震,登時踉蹌的倒退幾步,姬曉風大

驚,急忙轉身拉他,說時遲,那時快,竺法蘭的掌風又已劈面打到,竺法休的袈裟當中一

拂,登時把他們兩人隔斷!

  姬曉風顧不及抵擋竺法蘭的拳頭、反手一掌,先向後方拍出。

  竺法休剛要抓著江南,姬曉風一掌拍去,把橫在他們中間的那件袈裟震盪起來,竺法休

突然感到一股寒意從脈門上直透上來,不由得吃了一驚,原來姬曉風的修羅陰煞功亦已練到

了第七重的境界,可以「隔物傳功」了。

  但是姬曉風為了援救江南,卻又中了竺法蘭的一拳,他不能一心二用,護身的功力由於

要運用修羅陰煞功的緣故而大大減弱,給這一拳打中,痛得眼中冒出金星,幾乎栽倒!

  竺法休被天羅陰煞功所襲,心頭一凜,那一抓就失了準頭,江南打了一個盤旋,迅即用

天羅步法從他的掌底鑽過,姬曉風大叫道:「兄弟,你快走吧!」江南道:「臨危棄友,豈

大丈夫所為?好,我今天就捨了性命,與這禿驢拼啦!」

  竺法休冷笑道:「憑你這個小子,也配與我拚命?」他右手揮動袈裟,助竺法蘭戰姬曉

風,只以一隻左手與江南廝鬥。

  江南的武功雖然不弱,比起竺法休卻還差得很遠,鬥了還不到十招,就有點手忙腳亂。

  姬曉風先後中了兩掌,功力大減,他的修羅陰煞功也還未到隨心所欲便能發出的境界,

因之形勢更為惡劣,當真是自身難保,要顧江南也顧不及了。這也是他的失策,要是他一上

來就運用修羅陰煞功的話,縱不能勝,亦不致落敗。到了此際,要想運用,已是不能。

  江南接連施用了幾次獨門點穴手法,都沒有觸及敵人的身體,竺法休忽地笑道:「你要

賣弄你的點穴功夫麼?好,就讓你試試!」陡地大喝一聲:「著!」欺到江南身前,一把就

將他抓著,江南駢指一戳,如觸木石,原來竺法休已運起了護體神功。

  竺法休笑道:「你這小子還要拚命麼?」江南右手被他抓著,還能活動,明知點他的穴

道也不中用,但一個人到了危險時候總要掙扎,他出於本能的又使出看家的本領來,再一指

向敵人戳去。

  哪知這一戳,竟然生出奇跡,只聽得竺法休大叫一聲,如中了雷電一般,忙不迭的便向

後退。竺法蘭叫道:「你怎麼啦?」說時遲,那時快,江南被竺法休摔脫,正好滾到竺法蘭

的腳下,竺法蘭提起腳要踏他,江南一指戳去,又正好戳中他腳心「湧泉穴」!

  竺法蘭的腳跟好似給利針刺了一般,登時大叫一聲,淚如泉湧!

  其實竺法蘭也早已知道了江南的點穴本領,他舉足向江南踏去之時,足部的穴道都已封

閉了的,但他卻做夢也想不到江南這般功力,他這一戳竟比重手法點穴還要厲害,非但穴位

沒有閉住,連足少陽經脈也受了損傷!還幸虧湧泉穴不是死穴,姬曉風身手何等矯捷,就在

竺法蘭舉足踐踏江南之時,他已一掌拍了過來,這一掌正中竺法蘭的背心!

  「湧泉穴」雖然不是死穴,但被敵人戳中,便要淚如泉湧,全身疲軟無力。所以姬曉風

雖是受傷力弱,這一掌仍打得竺法蘭哇哇大叫,接連摔了三個觔斗才穩得住身形。

  這時竺法蘭哪裡還敢再戰?他的同門兄弟竺法休先已逃了,竺法蘭一爬起來,也急急忙

忙逃跑,他還生怕姬曉鳳追來,只恨少了一雙腿。

  江南看他逃得如此狼狽,自己身上的疼痛全都忘了,他拉著姬曉風的手,兩個人就哈哈

大笑起來!

  姬曉風笑過之後,說道:「兄弟,真的多虧你了。要不是你點中他的湧泉穴,我決不能

將他打敗。」姬曉風雖然已經是個大行家,但運氣閉穴那是從外面看不出來的,因此,他只

看得出是竺法蘭「湧泉穴」被江南點中,尚還未知是竺法蘭在封閉了穴道之後,仍然給江南

所傷的。

  江南笑道:「這是一時碰巧,也是他太輕敵之故。哈哈,他不知道我的點穴法是金大俠

所傳,竟敢毫不放在心上,那是他活該倒霉!」原來連江南自己也不知道竺法蘭已經封閉了

穴道。

  姬曉風又道:「非但是他,連我也想不到你的功力竟是如此精純。竺法蘭舉足踏你,碰

巧被你點中穴道,這也罷了,那竺法休的本領尚在竺法蘭之上,他已經將你抓著,如何也給

你傷了呢?」

  江南道:「那也是他太輕敵之故,他說要試試我的點穴功夫,他抓著我,既不施展分筋

錯骨的手法,又不信手點我的穴道,我當然不和他客氣了,哈哈,一點就正中他胸口的璇璣

穴!」江南素來歡喜說自己得意的事,他點中竺法休的璇璣穴那是第二次才成功的,第一次

點中竺法休的時候,他自己的手指給碰得幾乎折斷之事,他就不提了。

  姬曉鳳雖覺得,竺法休這樣容易的便給江南打跑,未免太過出奇,但江南那番解釋,卻

也的確合情合理,不由他不相信。他給江南那副滑稽的神態逗得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小

兄弟,你真是一員福將,有你在場,便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我還擔心連累了你呢,哪知卻

反而是你救了做哥哥的這條性命,哈,也真想不到,那竺法休竟會如此輕敵,以致敗在你的

手下。小兄弟,做大哥的這廂多謝了。」

  江南連忙還禮道:「大哥,你這樣說就不對了。若然有酒肉便來,有患難便跑,這樣的

兄弟還成什麼話,區區小事,也要一謝再謝,那麼,你甘願冒重見天魔教主之險,去救我的

兒子,我又該如何多謝你呢?」

  姬曉風哈哈笑道:「小兄弟,你真是個爽快人!可是我卻是個好吃好喝的人,要是仗你

的福氣,此去組來山,救得我的侄兒來,我還要和你痛飲一場。」

  江南一本正經他說道:「這個當然,但你可得讓我作東,到時候,也不會再勸你少喝

了!」說罷才哈哈笑起來。

  姬曉風道:「好,那麼咱們現在就分手吧,記住,十天之後,在西面蟋龍鎮等候我的消

息!」

  江南最初與姬曉風結拜之時,還並不是十分誠心的,不過他生性隨和,不願拂逆姬曉風

之意而已。但到了此時,卻和姬曉風的神情甚為投合,甚至比起他的義兄陳天宇來,還更有

一種親切之感。因此他反而有點借別依依之感了。當下,問道:「大哥、你還有什麼囑咐

嗎?」

  姬曉風想了一想,說道:「小兄弟,你上氓山見到了谷之華,你順便替我問候她吧。」

他剛剛說完,忽又搖了搖頭,不待他答應,便又說道:「嗯,這是不必了!不必再在她的面

前提我的名字了!」言下神色黯然。

  江南道:「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也明白谷女俠的為人,我一定要將你改邪歸正

的事情和你的心願說給她聽。我相信她知道她有這樣一個師兄,絕不會感到羞恥,而是感到

驕傲!」

  姬曉風臉上露出笑意,說道:「好吧,我知道禁止你說話,比不我喝酒還難。」你要說

那也隨你吧!」

  兩人分手之後,江南回想起剛才反敗為勝,將那兩個番僧打的狼狽而逃的情形,還是十

分得意,就像小孩子回味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一樣。自言自語道:「姬大哥,你結識的這個

兄弟雖然本事不濟,卻也還有點用處。」他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忽地心中一驚,叫道:「不

對!」

  你道江南何以會發現不對,原來他雖然歡喜吹牛,卻也有細知之明。他在得意忘形之

後,突然想起了姬曉風和他說話時,臉上的疑惑的神情,和姬曉風的那一句話:「真想不到

那竺法休竟會如此輕敵,以致敗在你的手下!」他不禁在心裡自己暗問自己,「我之所以得

勝,當真是完全由於對方的輕敵麼?」

  江南在武學上也已有了相當造詣,他一冷靜下來,立即便發覺許多疑竇,他想起了自己

給那竺法休抓著之時,半邊身子麻軟,已是僅能使出五分真力;他想起自己出手點那竺法休

的穴道,第一次點穴的情形和第二次大大不同,第一次如觸木石,第二次卻似觸及一團爛泥。

  他又想起了後來點那竺法蘭的「湧泉穴」的時候,他明明是感覺到敵人是已經閉了穴道

的,他又不禁自己暗問自己道:「那竺法蘭的功力和姬大哥旗鼓相當,怎的他閉了穴道,也

會為我所傷?哎呀,我只知道自己誇耀,剛才卻忘記告訴姬大哥了!竺法蘭閉了穴道,姬大

哥是第三者,當然不知,但我卻是感覺得到的!」

  江南發覺了這許多疑竇之後,立即聯想起十年前的一件往事。那一年他和鄒絳霞尚未訂

婚,有一次路過她家,恰巧遇著許多厲害的邪派人物,向鄒絳霞的母親楊柳青尋仇,他路見

不平,拔刀相助,結果連勝幾場,替楊柳青解了危難。楊柳青本來不大看得起江南,也是經

過了那一次之後,才對江南另眼相看,願意把女兒許配他的,江南當時也是贏得莫名其妙,

後來才知道是由於金世遺的暗助。(事詳《雲海玉弓緣》)

  江南有時雖然傻里傻氣,人可並不糊塗,他想至此處,立即恍然大悟,狂喜叫道。「金

大俠,我江南找得你好苦,原來你就在這裡,不要再和我開玩笑了,快快出來吧!」

  原野上四顧無人,一片寂靜,只有江南的回聲。江南連叫了幾遍,都不見金世遺現形。

江南大為著急,又再叫道:「喂,喂,不單是我,那神偷姬曉風也在找你呢!你要不要聽他

的故事?」仍然不見有人回答。江南心道:「難道暗助我的人不是金大俠?嗯,那絕不可能

不是他,除了他還有誰有這樣本領?」

  江南知道金世遺的脾氣,心裡想道:一金大俠他不肯這個時候見我,想必另有原故。我

到了氓山;必然可以見得著他,唉,可惜姬大哥已經走遠了!」

  江南雖然有點為姬曉鳳惋惜,但想到自己不久就可以見著金世遺,心中無限興奮,當下

便兼程趕路,前往氓山。

  第二天中午時分,江南便到了氓山腳下。山腳有一座涼亭,樹陰深處,涼亭裡有個賣茶

的老人,見江南滿頭大汗,便招手道:「客官,你走得累了,進來歇歇吧。」

  江南正自感到腹肌口渴,走進去問道:「可有酒菜賣麼?」那老人笑道:「這裡不比路

邊的茶亭,哪有什麼生意。小老兒也不是做買賣的,只因這幾天是山上藥王廟的香期,上山

的人多多些,小老兒閒著沒事,就在這裡燒茶,好給上山的香客解渴,任隨客人高興,施捨

幾文。」

  江南見那老人和藹可親,坐下來便和他東拉西扯的閒聊,問道:「我只知道山上有座玄

女觀,卻原來還有一座藥王廟,倒沒聽人說過。」那老頭兒道:「這藥王廟只是一座破破爛

爛的小廟,即是山中的藥農和獵戶供奉的,近年來才稍稍改以裝修,怎比得上玄女觀。不

過,這藥王廟和玄女觀卻也有些關係。」

  江南問道:「什麼關係?」那老頭兒道:「現在在廟裡住的尼姑本來是玄女觀的,玄女

觀治傷的藥很靈,以前在山裡住的野獸咬傷也常到玄女觀去求藥,但玄女觀在氓山山頂,上

去不方便。所以,玄女觀派了兩個尼姑,就索性住在藥王廟裡,我們也把她們當成藥王廟的

主持了。」

  江南笑道:「藥王爺爺是個男的,怎好用尼姑主持?」那老人也笑道:「又不是什麼莊

嚴古剎、十方叢林,我們只問藥靈不靈,管他是男是女?」

  江南喝了一碗茶,正想解開乾糧袋,那老頭兒忽道:「我有話在先,不要錢的,小哥

兒,你不必客氣!」

  江南怔了一怔,隨即便明白了他這樣說話的原因,原來江南為了急於趕路,星夜奔馳,

昨晚根本就不是在客店裡住的,而是跑得倦了,就隨便在地上躺一會,因此他的衣裳頭髮,

都滿是泥碎草屑,而且他是在和那兩個番憎大打一場之後,便立即趕路的,身上穿的衣裳也

還未換,男p件衣裳早已被竺法休撕得破破爛爛了。江南心道:「是了,他一定是見我這個

模樣,因此以為我是個窮光蛋了。」

  那老人改口稱江南為「小哥兒」,江南越發覺得親切,當下也不說明真相,接過他的炒

米餅便大嚼特嚼,笑道:「老公公,你的心地真好,非但不要我施捨茶錢,反而將炒米餅施

捨給我!」

  說話之間,忽見一乘小轎,抬到了涼亭前面,那乘小轎雖然只是兩人抬的和官府坐的八

人大轎不能相比,但卻是一頂簇新的描金刻花小轎,華貴非凡,江南和那老人都甚為驚異,

那頂小轎停了下來之後,只見一個珠光寶氣的婦人走了出來,那涼亭的老人睜大了眼睛,看

得呆了,竟然忘記了招呼!

  正是:

  罕見荒山來貴婦,珠光寶氣惹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情天報恨幽蘭怨 妖氣彌空貴婦來

  看這婦人的身份,當是官家的眷屬無疑。在氓山山腳這樣荒僻的地方,有一個官太太光

臨,這是從所未有之事。那老頭心裡想道:「難道也是來進香的?但那破廟供奉的藥王,只

有山中的藥農和獵戶才會來上香許願,怎的會驚動起官太太來了?而且也決沒有坐這樣的轎

子來上山進香的道理。

  要知山路險峻,抬起轎子,更是難行,平常即算有些上山遊玩的人,要坐轎子,最多也

是坐用竹子編成的輕便的「過山兜」,像這樣華美的轎子,茶亭老人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還

是第一次見到,更加上這樣一位珠光寶氣的貴婦人,那就無怪他大為驚詫了!

  那兩個轎夫放下轎子便大聲叱喝道:「糟老頭兒,你嚇傻了麼?夫人來到,還不趕快招

呼!」茶亭老人忙道:「是、是、是!」趕緊便去倒茶。

  那官太太輕移蓮步,走進涼亭,江南好奇心起,當然也免不了注視她,哪知一看之下,

卻不由得大吃一驚!

  江南並不是驚奇於她佩戴的珍寶首飾,而是那官太大的眉心之間,有一團隱約可辨的淡

淡黑氣!

  江南曾聽金世遺說過,眉心之間有這樣黑氣的人,必定是練過一種極厲害的邪派陰毒武

功,功夫練得越深,黑氣越淡。練到了最高深的境界,黑氣就非普通的肉眼所能看見,而要

武學的大行家才看得出來了。現在從這位官太大那團淡淡的黑氣看來,江南雖然看不出她練

的是哪一種陰毒武功,但最少也已有了七八成火候。

  江南驚疑不定,心中想道:「難道這個官大太竟是邪派中的一個厲害人物?這實在難以

令人相信!哈,莫非她是患了隱疾,聽說患了隱疾的人,有時眉心上也會呈現黑氣的。」

  江南正自沉吟,忽聽得一聲喝道:「臭泥腿子,滾開!」原來是那兩個轎夫過來趕他,

江南氣道:「我在這裡喝茶,礙了你們什麼了?」那轎夫喝道:「多嘴,打你嘴巴!「聲出

掌發,果然便一掌打了過來!

  江南怒道:「還未見過你這樣橫蠻的人!」但他雖然發怒,卻不願意無端端的和轎夫打

架,當下迅即用天羅步法一閃閃開,但聽得「呼」的一聲,那轎夫一掌擊中了江南所坐的右

凳,竟打得石屑紛飛、顯然是分牛掌破碑手這類極為剛強的掌力!

  江南禁不住心頭一凜,他不是懼怕那個轎夫,那轎夫的掌力雖然剛猛,卻也還未必勝得

過他。只是這轎夫已然有這樣能為,那婦人的本領就更可想而知。轎夫這一掌不啻證實了江

南的推測:這婦人必定不是尋常的官太太,而是邪派中的一個厲害人物!

  那轎夫一掌打中石凳,痛得他手腕幾乎折斷,哇哇大叫,另一個轎夫見同伴失利,揮動

拳頭,也打過來。

  江南在他們兩人夾攻之下,摹地一個觔斗,倒翻出去,喝道:「你們再打,我可不和你

們客氣了!」

  那官太太忽地叫道:「住手!·那兩個轎夫怔了一怔,不敢不從,四隻眼睛望著那官太

太,似乎頗覺意外。那官太大微笑說道:「出門人是該與人方便。就讓他在這裡喝茶吧。」

那大刺刺的口氣,似乎這茶亭是她的地方一樣。

  那兩個轎夫垂下手來,從江南身邊退開,說道:「便宜了你這小子,還不謝過太太的恩

典?」」

  江南可不肯領這個情,心裡想道:「他們上來打我的時候,你又不喝止他們,分明是有

意試看我的功夫。要不是我還有兩下子,又怕你們還沒有這樣易相與呢!」不過他雖然怒氣

未平,卻也不招惹這些人,當下索性給他們來個不理不睬。

  那官大大道:「你們不必多事了,就由他去吧。」江南「哼」一聲,拂一拂身上的灰

塵,心道,「你要我走,我偏不走。」又大馬金刀的又坐下來。

  茶亭老人本來要給那官太太倒茶的,給他們這樣一鬧,嚇得慌了,這時才顫巍巍的將一

碗熱騰騰的茶捧過來。

  手腕受傷的那個轎夫似乎要借這老人出氣,忽地衣袖一拂,喝道:「誰喝你這個茶?這

茶只配給鄉下人喝的!」噹啷聲響,茶碗落地,碎成八塊,熱茶濺了那老人滿頭滿面!

  江南看不過眼,忍不住又跳起來罵道:「你們仗勢欺侮人麼?」兩個轎夫大怒,齊聲喝

道:J你這小子是不是還想討打?」

  官大太擺擺手道:「算了,算了。這老漢不知道咱們帶有茶葉,怪不得他。嗯,老漢,

你只給我們一壺開水便行了。我們自備有洞庭的碧螺春。」

  老人忙道:「沒燙著,沒燙著。」給那官太太送過了開水之後,又趕忙到江南的身邊,

向他使了一個眼色,說道,「小哥兒,你不是還要趕上山麼?時候可不早了啊!」

  江南怔了一怔,隨即便明白了這老人的意思,心中想道:「是了,他是怕我吃虧,所以

叫我快走,我雖然不懼,但卻也不好累他擔驚受嚇。」江南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雖是性情

隨和,卻也不甘受辱。為了那兩個轎夫要趕他出去,他本來存心氣氣他們,偏偏不走的。可

是現在是這個一片好心的老人,用求懇的眼光請他離開,他就不忍令這老人難堪了,當下心

裡再想道:「反正我是要去見谷女俠的,何苦在這裡和他們生無謂的閒氣。」

  想至此處,江南已是心平氣和,便站了起來,笑道:「多謝老丈你提醒我,也多謝你送

我的炒米餅。這點銀子不敢當作茶錢,只是聊表謝意而已,望你收下。」他掏出一錠紋銀,

塞到老人的手裡,那老人大為驚詫,說道:「小哥兒,你只喝了一碗茶,我怎好收你這些銀

子。」江南道:「我本來說過不是當作茶錢的,你倘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

  江南不待那老人再說,便背起包袱。大步跨出茶亭,他回頭一望,只見那兩個轎夫瞪著

眼睛望他,一個說道:「剛才咱們還罵他是窮泥腿子,倒是咱們看走眼了。」另一個道:

「八成是個下三門的小賊,偷了幾個銀子,向鄉下人擺闊氣。」

  江南冷笑一聲,心裡罵道:「狗眼看人低1」他已決定上山,不願再和轎夫鬥嘴,冷笑

一聲之後,放開大步便走。

  那藥王廟在山坡上,江甫經過廟門,見有幾個衣衫檻樓的漢子正在廟裡圍著一個老尼姑

說話,那幾個漢子的肩頭上都有殷紅的血漬,江南不禁又引起了好奇之心,想道:「怎的這

樣巧,難道都是給老虎咬傷了肩膊的?」

  那老尼姑把一包包的草藥分給他們,江南認得這個老尼姑是和過世的曹錦兒同一班輩的

氓山派弟子,那老尼姑專心一志替那些人療傷,江南的衣裳又比那些人還要破爛,她只當是

個過路的獵戶,沒有留意他。

  江南本想進去看看,但一看日頭已經過午,他知道自己的性情,若然踏進廟門,把話拉

開,又不知要耽擱多少時候,心想:「還是先見了谷女俠,然後再行打聽吧。」

  江南繼續登山,再走了半個時辰。山路越來越陡,已經到了沒人煙的高處,忽聽得背後

有腳步的聲音,又有人罵道:「又碰到了這個混帳的小子!」江南回頭一看,卻原來是官太

太的那乘小轎來了。

  山路崎嶇,普通的人徒手走路,尚且感到吃力,那兩個轎夫抬著轎子,卻是健步如飛,

轉眼間便到了江南背後。江南忍住氣閃過一旁,讓那乘轎子走在前頭。

  那兩個轎夫哈哈大笑,一個說道:「這小子想是曉得厲害,識相多了。」另一個道:

「這小子我似乎在哪兒見過的?對了,我想起來了,新安鎮那晚的事情,似乎也有這小子在

內。」

  江南聽了這話,心中一動,想道:「敢情他們前晚也曾到過我所住的那家客店,意欲劫

奪那姓文少年的珠寶的?那晚來的人太多,想是他們後來未曾出手,所以他認得我,我卻不

認得他。:

  江南稍微加快腳步,與那乘轎子保持著十來丈的距離,見那乘轎子直向山上抬去,不由

得又暗暗納罕,他起初也以為這「官太太」是要到藥王廟進香的,現在才知道不是。

  江南越想越覺得奇怪,第一、那「官太太」已可以肯定是個有本領的人,她為什麼要坐

轎上山?若說是有意擺擺闊氣,在氓上又擺給誰看?第二、那兩個轎夫舉止言談,肆無忌

憚,和那「官太太」的關係,也似乎不是下人和主子的關係,他們的武功雖還不算怎樣了不

得,但比起一般的江湖人物,卻已是強得多了,何以他們甘心為一個女人抬轎?第三,最重

要的是:他們上氓山來作什麼?江南絕不相信他們只是為了上山遊覽來的。

  江南忽地想起在新安鎮那間客房裡,那店小二和他說過的一件事,說是在他住過的那間

房子,有一個官太大有一次前來投宿,也曾經指定要住那間房子,而那間房子,則是很多年

以前金世遺和厲勝男都住過的。「莫非這個官太太就是那個官太太?」可是江南雖然把這兩

件事情聯貫起來,卻也想不出其中有何道理。

  那乘轎子始終與江南同一條路,走在他的前面,走了一會,那乘轎子忽然停了下來,那

兩個轎夫回過頭來,狠狠地罵道:「混帳小子,你為什麼老是跟著我們的太太?」

  江南給他們左一個「混帳小子」,右一個「混帳小子」罵得也發起了脾氣來,當下便

「回敬」過去道:「豈有此理,我說你們才是混帳!這條路是你們的麼?要說是誰跟誰吧?

那也是我先走的,我不說你們,你們反而說我?」

  那兩個轎夫罵道:「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江南怒道:「你們想怎麼樣?想殺我麼?」前面那轎夫發出一聲獰笑,陰沉沉他說道:

「此地無人,把這小子干了吧!」似是與他的同伴商量,又似是向他的主人稟告。

  話猶未了,只聽得嗤嗤聲響,兩枝短箭已是閃電般的射來,江南喝道:「暗箭傷人,算

什麼本領?——哼,哼,也未必便傷得了我!」他使出金世遺所教的鐵指禪功,伸指疾彈,

將那兩枝短箭彈開,正想再罵,忽覺額角一片沁涼,緊接著又是「錚」的一聲,江南循聲注

目,只見一枚鋼釘,就插在自己身後那棵樹上,不問可知,自己的額角剛才是給這枚鋼釘擦

過了。

  江南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分明只看見射來的是兩枝短箭,現在卻突然多了一枚鋼釘,不

知是哪裡來的?就在這時,只聽得那官太大的聲音在轎子裡傳出來道:「你們不要再給我惹

事了,走吧!」

  江南恍然大悟,這枚鋼釘,敢情就是這官大太發的?若然如此,她躲在轎內,施放暗

器,暗器到了自己的跟前,自己尚未知道,她的手法也未免大神奇了!心念未已,耳邊忽地

也似有個聲音說道:「走吧!」

  這時,剛好是那官太太說了那句話,「走吧」這兩個字猶餘音裊裊,江南一時倒糊塗

了,不知自己聽到的究竟是她的回音還是另有其人。

  江南心道:「的確犯不著再招惹他們了,我這條小命還要留著見谷女俠呢,見了谷女俠

再說。」他打定主意,立即施展輕功,從另一邊峭壁上爬上去,背後猶自聽得那兩個轎夫咕

咕嚕嚕的罵聲。江南又自心中一動:「是那妖婦故意嚇嚇我呢?還是她真想取我性命,卻給

金大俠在暗中將我救了呢?」

  江南抄捷徑登山,一口氣跑到了玄女觀前,回頭一望,並未見有那乘轎子,他定了定

神,心裡又想道:「我穿著這身衣裳,卻不好去見谷女俠。」

  他本來帶有幾件隨身衣裳,不過為了急於趕路,沒有換下罷了。這時他已到了玄女觀

前,自然可以鬆一口氣,於是便躲在草叢中換衣。

  江南尚未將新換的衣裳穿好,忽聽得一個孩子的口音叫道:「姑姑,你你快來看!嘻

嘻,這裡有個光屁股的人!」隨即聽得一個粗豪的聲音喝道:「什麼人躲在這裡,快滾出

來!」

  江南連忙將褲子拉好,鑽出草叢,只見一條大漢橫眉怒目的在他的面前,另外一個女子

則背向著他,還有一個大約六七女孩子,伸出指頭也在他的面前羞他。

  那大漢見了江南,忽地「啊呀」一聲,叫起來道:「你、你、是江南嗎?」

  江南定睛一看,卻原來是個相識的人——谷之華的師兄路英豪。江南面紅過耳,連忙說

道:「我是來謁見貴派掌門的,上得山來來,衣裳破了,所以換過一件新衣。真是失禮了!」

  路英豪哈哈大笑,說道:「師妹,你過來吧。這不是外人,這是我的好友江南。」那女

子轉過身來,向江南「福」了一「福」,心中想道:「這江南果然名不虛傳,這麼大的人

了,還像個渾小子!去拜訪人家,卻到了人家的門前,才換衣衫!」她臉上那副強忍著笑的

神氣,令得江南甚是尷尬。

  路英豪笑道:「什麼風把你吹來的?真是稀客,我陪你進去吧!」那小女孩卻道:「我

不和光屁股的男人在一起,我還要和姑姑去摘果子。」路英豪忍俊不禁,又笑起來道:「小

孩子胡亂說話,江兄莫怪!」那小女孩嘟著嘴道:「我才不是亂說呢,我剛才見著他的時

候,他是光著屁股的呀!」江南自己也忍不住笑,心裡想道:「還好,剛才只是這小鬼鑽進

草叢裡來,要是給那個女的瞧見我的光屁股,那可就更失禮了。」

  路英豪通報上去,谷之華聽說江南到來,十分歡喜,立刻請他在書房相見,江南一見便

叫道:「哎呀,谷女俠你還是當年的樣子,一點也沒有變,好不教人高興!」

  原來江南以為谷之華已削髮為尼了。如今見她還留著頭髮,便不由得想起她和金世遺的

事來。江南的心裡是希望他們兩人能夠復合的,谷之華還留著頭髮,他就多了一分希望。

  谷之華卻不知道他的心事,因為氓山派的始祖獨臂神尼是個尼姑,她又在氓山上建了座

玄女觀,所以郵山派的女弟子也有許多是就在觀裡做了尼姑的。但氓山派又是一支武林的大

宗派,俗家的男女弟子更多,有一部份散居各地,有一部份則在道觀附近結廬聚居,給祖師

守墓,同時也避清廷的搜捕。所以出入玄女觀的固然多是俗家弟子,即在玄女觀居住的也並

非個個都是尼姑。谷之華只是自己不歡喜做尼姑而已,倒並非為了金世遺的緣故。

  谷之華聽了江南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也禁不住笑道:「江南,你也一點沒有變,還是

像從前那個會逗人開心的小伙子。嗯,聽說你做了父親啦,有多大了?怎麼不和你的孩子一

同來玩玩?」

  江南歎了口氣,說道:「正是為了孩子的緣故,我才跑來見你的。」谷之華怔了一怔,

說道:「這卻是怎麼一回事?」

  江南心急如焚,來不及從頭細說,便先問道:「金大俠來過沒有?」他前言不接後語,

而且幾乎是與谷之華搶著說話,還沒有回答谷之華的問話,又問起谷之華來了。

  谷之華不覺又是一怔,心頭跳了一下,強笑說道:「江南,你中了邪麼,怎的老是說沒

頭沒腦的話?」

  江南一本正經地道:「倘若金大俠還未到過這裡,我就是當真是中邪了!谷女俠,你真

的還沒有見過他麼?」

  谷之華道:「自從那年他給我送來解藥之後,我就沒有見過他了!」

  江南搔了搔腦袋,叫道:「咦,這可奇怪了。難道那個暗中助我的人不是他?若然是

他,他又怎的會不在這裡?他可以和我開玩笑,但他對你卻是從來不開玩笑的呀!」

  谷之華面上一紅,說道:「江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從頭說起吧。」

  江南苦笑道:「說來話長。不過,也只有從頭說起,才能令你明白了。我的孩子被人搶

去了,我是為了想請金大俠幫忙,所以才到你這裡來,想問一問他的消息的。」

  當下他就從那八個蒙面女子在他的家裡鬧事,劫走了他的兒子說起,直說至途中遇見姬

曉風等等事情。他雖然急於要說到正題,卻也未忘記要替姬曉風說幾句好話,講完了姬曉風

劫寶,還書以及和他結拜等幾件事之後,便問谷之華道:「姬大哥他不敢到氓山見你,不知

你可願意認他這個師兄?」

  谷之華本來早已把過去當作一場噩夢,不想再提起與她父親有關的人了。但如今聽得姬

曉風改邪歸正,心中卻也暗暗喜歡,想了一想,說道:「姬曉風並非氓山門下,我何來這個

師兄?不過,他既然是你的結拜義兄,我看在你的份上,見了他也會稱一聲姬大哥的。」

  江南接著講到那兩個番僧與姬曉風爭鬥,以及自己得人暗中相助,打敗了那兩個番僧之

事。谷之華也覺得奇怪起來,心中想道:「莫非真是金世遺來了?」

  江南接下去正要講到那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就在這時,忽地有一個女弟子進來報

道:」啟稟掌門,有個客人想來見你。」

  谷之華道:「什麼樣的客人?你請白師兄替我先招呼吧。」江南道:「我反正沒有這麼

快走,你見過了客人,咱們再敘。」

  那女弟子道:「這客人有點特別,她是坐著轎子來的,指名要見掌門師姊。」

  忽聽得「啊呀」一聲,江南叫起來道:「是不是一個渾身珠光寶氣的官太太?」那女弟

子大為驚異,說道:「我不知道她的身份,看樣子似乎是個官太太,怎麼,你認得她的麼?」

  江南笑道:「除了我的義兄之外,我哪會認得什麼官家?這女人我是在路上碰到的,谷

女俠,你去會她,可得當心一些,只怕她的來路不正,有點邪門。」

  谷之華道:「你怎麼知道?」江南道:「你留心看看,看她的眉心是不是有一團淡淡的

黑氣?」

  谷之華也覺得事情古怪,心裡想道:「清廷向來敵視本派,怎的會有個官家太太到來訪

我?」她好奇心起,當下無暇再向江南查問,說道:「好吧,不管她是正派邪派,官家民

家,且先間問她的來意再說。」

  谷之華走出外面客廳,只見那乘轎子已停在院中,那兩個轎夫叉著腰桿;站在轎旁,神

情甚為不悅。谷之華遣個女弟子接那婦人出來,至於那兩個轎夫,則由路英豪與白英傑二人

招待,將他們請到另外一處。那兩個轎夫似乎知道路、白二人的身份,他們本來因為谷之華

遲遲不予接見他們的主人,因而感到不悅,如今得到氓山派有頭面的弟子,將他們也當作賓

客招待,這才轉怒為喜。

  谷之華留神細察,果然發覺這個珠光寶氣的女人,眉心是有一團淡淡的黑氣。谷之華是

正派中人,本來不懂得有這個現象的人便是練有陰毒武功的,好在得江南提醒,心中先有了

防備。

  谷之華雖然已知道這女人有點邪門,但仍然以禮相待,坐定之後,便問她道:「不知夫

人高姓大名,蓮駕至此,有何見教?」

  客廳之中本來還有一位邱山派的女弟子擔任招待之職,這時正將一杯茶送到那「官太

太」的面前,那官太太望了她一眼,說道:「谷女俠,我的事情想與你單獨談談。」

  谷之華眉頭略皺,心中想道:「難道又是厲勝男故事的重演?」當下揮一揮手,對那女

弟子道:「好吧,這裡沒有你的事了,稱出去吧,你傳話出去,不得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

許進來。」待那女弟子走了出去,並且關好了門之後,谷之華然後說道:「夫人,你有何事

情,現在可以放心說了吧?」

  那官太太襝衽一禮,說道:「我娘家姓桂,外子繆南廷,官居河南提督之職。」氓山屬

河南省境,提督乃是一省的軍事長官,與巡撫平行。谷之華面色微變,還禮說道,「失敬,

失敬,原來是繆軍門夫人。我是你治下的小民,有勞夫人風駕親上荒山,實是不勝惶恐之

至!」

  谷之華的話暗含譏刺,同時心裡的疑惑又加重了一層,若然這女人的話是真,一個朝廷

二品大員的命婦,竟是個邪派妖人,那豈非不可思議之事!而這個朝廷命婦坐轎到氓山來拜

會於她,而她又是朝廷所敵視的氓山派掌門,這更是荒唐透頂,難以解釋了。

  那繆夫人似乎猜到了谷之華的心意,微笑說道:「谷掌門不用驚疑,我此來對貴派並無

不利,只是有一件事情,要請掌門成全。」

  谷之華道:「夫人說笑了,尊夫手握重兵,官居方面,何求不得?怎的要求到我來?」

繆夫人道:「實不相瞞,我這事情是瞞著丈夫的,谷掌門若然不允成全,我只有抱恨終生

了!」

  各之華見她說得如此嚴重,只得應允她道:「既然如此,夫人請說。只要不違情理,小

女子有可以效勞之處,自當稍盡綿力。」

  那繆夫人扭捏一笑,低聲說道:「也許此事正是大違情理,不過谷掌門是個通達的人,

而這事對我又極為重要,所以我也不怕谷掌門見笑,只好對你直說了!」

  繆夫人呷了口茶,兩頰微現紅暈,仍然似是耳語一般,對谷之華低聲說道:「實不相

瞞,我在未嫁之前,與同村的一個書生有了私情,生下了一對雙胞胎,乃是一男一女,產下

之後,交給奶媽隱藏起來。不久,我就迫於嚴父之命,非嫁不可,這兩個孩子當然不能帶到

夫家,甚至也不能讓父母知道。我的奶螞有個兒子,是在外鄉種田的,無可奈何,我只得接

納了奶媽之計,將這對孩子托他的兒子撫養,轉眼至今,已有七年了。骨肉分離,每一念

及,難免心傷!」

  谷之華是個未嫁女子,聽了此活,不禁面紅耳赤,心想:「怪不得她要我把旁人遣開,

原來是有這種私情!但這樣隱秘的失德之事,她對父母尚且不便啟齒,卻為何對我來講?」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繆夫人問道:「聽說谷女俠收養了個孤女,不知有此事麼?」谷之

華聽了,心頭一震,謬夫人這句問話,上觸及了她三年來所疑慮的一件事情。

  正是:

  世事豈真多巧合,師徒命運一般同?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孤雛身世謎難解 魔女恩仇恨未平

  原來谷之華的確收養有一個孤女,這個孤女的來歷十分古怪,直到如今,她的身世還是

個難解之謎!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谷之華的師兄,南丐幫的幫主翼仲牟帶了一個年僅四歲

的女孩子上山,央求谷之華收養,並且說出了一段離奇的事情。

  冀仲牟有一個不大相熟的朋友,名叫丘巖,此人是河南中牟縣的一個小地主,懂得武

功,人還正派,而且少年時候,還曾偷印過呂留良的反清遺作,暗地裡分送給人,是故翼仲

牟與他結納。後來清廷嚴厲查究呂留良的遺黨,他才回到鄉下做起紳士來。

  翼仲牟浪跡江湖,且又是個叫化於的身份,當然不大方便和他往來,兩入已有相近十年

未見面了,丘巖忽然請中牟縣的丐幫弟子送封急信給他,請他到家中一敘。

  翼仲牟是個重友情的人,接到這封信,雖然有點奇怪,仍依約到了丘家。丘巖請他進入

內房,一開口便央求他道:「我有個養女,他的父親是我的佃戶,因病去世,留此孤女,甚

是可憐,我沒有兒女,所以收養了她,作為自己的兒女看待。但我現在也年老多病,只怕活

不了多久了,你可願意收留這個孤女麼?

  翼仲牟甚感為難,當下只好直言說道:「丐幫向來不收女弟子,我又是個單身的老叫

化,我縱然想把她當作女兒,帶在身邊也不方便。說句笑話,難道叫她長大了跟我當女化子

麼?吾兄戚友之中,不乏有家有業之人,請一個殷實的人照料她,豈不勝於托我這個老叫化

百倍?況且吾兄精神也還健碩,胡為出此不祥之言?」

  丘巖見翼仲牟不肯答允,歎了口氣,似有難言之隱,但卻也不再請求。他早已在房中,

擺好了酒菜,當下說道:「既然翼幫主有為難之處,這事就暫且擱過一邊,咱們多年未見,

先痛飲一場再說。」

  酒過三巡,丘巖又道:「翼幫主雖然不願收留小女,但讓她出來拜見,總可以吧?」翼

仲牟哈哈笑道:「老叫化只愁沒有見面禮,對不起令千金。」

  丘巖得他答允,便把女兒叫了出來,卻原來是一個年僅三四歲的小孩子,相貌很清秀,

但穿的衣服卻有點古怪,那是一件紅緞子小棉襖,最多只合兩歲大的孩子穿,這女孩子雖然

生得瘦小,穿在身上,也嫌有點窄了。而且那時方是初秋時分,穿上棉襖,也嫌不合時宜。

  翼仲牟正自納罕,丘巖已倒滿了兩杯酒,說道:「你我此會之後,只怕難以再見了,請

盡此一杯,我有肺腑之言,要向幫主表白!」

  翼仲牟驚疑不定、舉杯說道:「你我道義之交,丘兄,你若當真是有為難之事,小弟自

是不能不管!但說無妨!」

  丘巖愁眉頓展,哈哈大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說道:「我正是要幫主這句說話!誠如

幫主所言,你我雖非深交,但我深知你是肝膽照人,一諾千金的風塵豪俠!小弟戚友雖然眾

多,可堪信賴者只唯兄台一人而已!此女不但身世可憐,只怕來日尚多災難,我現在己是無

力照顧她了,所以明知是不情之請,還望幫主看在你我的交情份上,撫此孤兒,她若得到貴

幫的庇護

  丘巖的聲音越來越弱,臉上的一團黑氣也越來越濃,翼仲牟吃了一驚,見他搖搖欲墜,

連忙將他扶住道:「丘兄,你怎麼了?翼仲牟粗通醫理,觸及他的身子,只覺他渾身發熱,

再看他臉色,分明是已中了劇毒!

  翼仲牟叫道:「丘兄,有話好說,何必如此?解藥在什麼地方,你快說!」丘巖只是指

指那個女孩,再指指自己的心口,表示他的心願就只是要翼仲牟庇護這個女孩。

  翼仲牟將酒壺一擲,但聽得「碰」的一聲,酒壺碎裂,立時激起一溜火花,壺中所盛的

竟是毒酒!原來丘巖給自己斟的是毒酒,給翼仲牟的則是從另一個酒壺中斟出來的。

  丘巖以死托孤,翼仲牟自是難過之極,這時丘巖的脈息已絕,身體也從高熱而變為冰

涼,此時縱有解藥,也難以救活了。翼仲牟只好在他耳邊說道:「丘兄,我一定會好好安置

這個女孩子,你還有什麼話,趕快說吧。」

  丘巖極力掙扎,斷斷續續他說道:「她身上的棉襖,是她母親給她的。她還有一個兄

弟,同時出世的,是陳留縣葉君山收養,也有一件同樣式樣的棉襖,卻是青緞面的,你帶她

去找她大哥,這兩件棉襖,關係重大,你、你、你要……」

  翼仲牟大聲道:「你要我做什麼?」可是丘巖說到此處,已然氣絕,不能回答這句問話

了!

  翼仲牟一生浪跡江湖,碰到的意外之事不知多少,但卻沒一件比得上這件事的古怪離奇!

  第一件令翼仲牟猜想不透的是丘巖何以而死?若說是為仇人尋仇,為何他見了翼仲牟之

後,卻不求援,而且臨死也不說明?

  第二件猜想不透的是那女孩的身世,據丘巖所說,這女孩子是他的佃戶的女兒,但從她

那件棉襖看來,雖然紅緞子棉襖也並非很值錢的東西,卻不是一個佃戶捨得買的。丘巖臨死

時又說這件棉襖關係重大,那就更奇怪了。翼仲牟是個老江湖了,當然想到這女孩是另有來

歷,說不定便是她給丘巖招惹了仇家。可是,若然如此,丘巖為何要另編一套假話,卻將她

的身世隱瞞呢?

  丘家只有一個老僕人,翼仲牟盤問他,那僕人道:「我也不知老爺為何要死,前幾日家

裡鬧過一次賊,以後老爺就悶悶不樂。他今早交了一封信給我,叫我待客人走後才拆開來。

我也正在奇怪呢!」

  翼仲牟道:「快拆開來看,這定是遺書。」拆開一看,不錯,確是遺書,但只是囑托那

老僕人將他的家產如何分配的,大部份作善事,小部份贈給貧窮的鄉親,還有一小部份則是

留給那僕人養老,並無一語涉及他的死因和那女孩身世之謎,問那僕人,那僕人也說這女孩

是丘巖三年前親自抱回來的,什麼來歷,從未對他言及。

  翼仲牟再問及鬧賊之事,那僕人道:「我聽到聲響時,那賊人已經走了。」翼仲牟見問

不出所以然來,只好懷著滿腹疑團,將那女孩帶走。

  可是,奇怪的事情還未終結。翼仲牟依丘巖臨死的囑托,到河南陳留縣葉君山家去訪尋

那女孩的胞兄,葉君山乃青城名宿楊莊的弟子,也是武林中人,就在翼仲牟來到的前一晚暴

斃而亡,他那抱養的男孩子不知去向。

  翼仲牟是丐幫幫主,他覺得讓一個女孩子在叫化群中廝混。總是不妥,因此便將她帶上

氓山,請師妹谷之華收留她。

  谷之華十分歡喜這個女孩,同時因這女孩而又想到自己的身世,她自己也是被人收養的

孤兒,因己及人,當然就更願意收留這孩子了。

  她問這女孩子的名字,這女孩的答話也很奇怪,她說:「我沒名字,丘爺爺喚我作蓮

兒。丘爺爺說我只是暫時寄養他家,不願意我改名換姓,所以我也不姓丘。」谷之華道:

「沒有姓不好呼喚。你跟我姓了吧,做我的女兒好麼?」

  那女孩子與谷之華也極投緣,立即便跪下去磕頭認她做媽媽,谷之華給她取個名字叫做

谷中蓮,那是因為金世遺當年曾將蓮與她作比,勉勵她「出污泥而不染」的,她覺得這女孩

子的身世與她相似,因而給她取了這個名字。但她卻私心禱告,這女孩子的不知名的生身父

母,乃是清白人家,但願這女孩子不要和她有相同的命運。

  谷之華另外還有一個心願,她受義父兩湖大俠谷正朋撫養,無以為報,谷正朋沒有留下

後嗣,而她又是今生今世決不結婚的了,因此她才想到收養一個女兒,待她長大成人,招贅

一門佳婿,也好繼承谷家的香煙。

  這幾年來她一直為著女兒的神秘身世而擔憂,想不到要來的終於來了!

  如今她面對著這個珠光寶氣的提督大太,而這個繆夫人在道出了她的私情之後,立即便

向她問及所收養的孤女了。

  谷之華不由得心頭一震,只得答道:「不錯,我是收養了一孤女,不知夫人從何得知?」

  繆夫人喜形於色,低聲說道:「我為了牽掛這對孩子,日前派出心腹之人,到中牟縣

去,想接回這對孩子,另作安置,免得他們在貧家受苦。想不到我那奶媽的兒子已經死了,

給我辦理的人,費盡心力查訪,才查出這個該死的奶媽的兒子,已將這對孩子送了給人,兒

子送給誰家?迄今尚未查得出來,只知女兒卻是送給他的田主,中牟縣的丘巖。而這丘巖又

在三年前死了。

  據丘巖的老僕人說,在他臨死之時,又把我的女兒交給一個老叫化帶走了。這個老叫化

是南丐幫的幫主翼仲牟。我丈夫是個武官,丐幫是與朝廷作對的江湖上一大幫派,夫婦之

間,有時也會談起丐幫的事情,因此我也多少知道一點丐幫的規矩,丐幫是從來不收女弟子

的,翼幫主是個單身的老叫化,帶著一個女孩子也不方便,翼幫主是你谷掌門的師兄,因此

我才會想到我這個女兒,翼幫主可能是已托你收養了。請你放心,我不管你們是否反對朝

廷,我只求得回自己的孩子。如今,谷掌門既然承認了有此一事,這個孤女,一定是我的親

身骨肉了!我要重重的報答谷掌門收養我女之恩,現在就請谷掌門將我的女兒交回給我吧!」

  繆夫人所說的事實,與翼仲牟從丘巖那兒聽來的一一符合,谷之華聽得寒氣直透心頭,

暗自想道:「這繆夫人講她自己的事,雖然未必確實,但對這孩子的事,她講的卻是無可置

疑,唉,難道這孩子當真也是命中注定,與我一般?」她再望了那繆夫人一眼,她眉心上那

團淡淡的黑氣,越發看得清楚了,谷之華望多兩眼,心中不由自己的起了憎惡之感,禁不住

又想道:「這女人妖聲妖氣,絕不會是個好人,我怎能讓蓮兒跟她?」

  那繆夫人似是猜到了谷之華的心意,微笑說道:「谷掌門敢情是捨不得這個孩子麼?若

蒙賜惠,骨肉團圓,我們母女都會永感大恩,決不至於忘記你的。孩子長大了,我也會叫她

常常來探望你的。」

  谷之華聽她這幾句話說得甚為誠懇,不覺被她感動,心裡想道:「她縱然是邪派中人,

行為不端,但她究竟是蓮兒的母親,我豈能阻止她們母女相認?」當下說道:「這孩子聰明

伶俐,我的確是有點捨不得她。但她得見生身之母,我仍然是替她歡喜的。夫人,你請稍

候。」

  繆夫人道:「如此,就請你帶這孩子出來。」眼角眉梢都充滿了笑意,但那喜悅之情,

卻顯得有些異樣,不知怎的,她的笑容,給谷之華這樣的感覺:不像是發自內心的、悲喜交

集的的神態。

  谷之華心中一動,忽地問道:「夫人,你這孩子可有什麼記認嗎?」夫人怔了一怔,

道:「什麼記認?我生下了這對孩子之後,就交給奶媽了。他們身上,到底有何特點,我實

在未曾詳察。」谷之華道:「那麼,你總該留下什麼信物,給那兩個孩子,以待將來相識作

為憑證吧?」

  繆夫人笑道:「谷掌門,你真是細心,怕我冒認孩子麼?也好,提醒我,我想起來了,

我給這對孩子親手縫了兩件棉襖,是蘇繡緞面的,我曾鄭重囑托奶媽,叫她千萬給孩子留

著,不知你收養這孩子的時候,那件棉襖可還在麼?」

  谷之華心頭一沉,想道:「如此說來,真是她的孩子了?」當下說道:「如此夫人想還

記得這兩件棉襖是什麼顏色的吧?」繆夫人想了一會,說道:「男孩子似乎是紅緞面的,女

孩子的是青緞面的,只是年深月久,記得不大清楚,只怕說錯也不一定。」繆夫人所說,恰

恰要掉轉過來才對。谷之華登時起了懷疑,心道:「她剛才說得那等鄭重,要憑這兩件棉襖

作為信物,怎有不清楚之理?」

  谷之華緊跟著追間道:「顏色記不清楚這是小事,但那件棉襖還有些特別之處,不知夫

人可還記得?」

  繆夫人不覺的露出惶惑的神情,說道:「棉襖就是棉襖,不用得好些罷了,有什麼特

別?」

  谷之華淡淡說道:「棉襖既是夫人親手裁製的,夫人總該想起,比如說它的式樣如何,

有幾顆鈕扣,鈕扣的質料怎樣等,夫人仔細想想,或者總有一點和普通的棉襖不同吧?」

  繆夫人面色白裡泛紅,溫道:「這些瑣屑的物事,我哪能記得這許多?連鈕扣有幾顆都

要問到,谷掌門,你不是存心拿我消遣麼?」

  谷之華微微一笑,冷冷說道:「那幾顆鈕扣,是無價之珍,據識貨的人說,皇宮大內,

只怕也未必會有!」

  原來那件棉襖有七顆鈕扣,乍眼看去,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似是普通的銅質鈕扣,有

一天,谷之華怕棉襖在箱底發霉,拿出來曬,陽光底下,忽地發現鈕扣反射出異樣的光輝,

細心鑒別,非銅非鐵,竟不知是什麼金屬,而且還有一樣特別之處,金屬的東西,在陽光下

曬得久了,總會有點發熱,而那幾顆鈕扣,卻是觸手冰涼,比起未曬之前,還更令人有寒冷

的感覺,谷之華這才奇怪起來。

  也正是因此,谷之華對這孩子的身世更增加了神秘之感,她曾暗中拿這件棉襖給幾位見

多識廣的前輩鑒賞,後來碰到了江南醫隱葉野逸才識得這東西的來歷。

  原來這幾顆鈕扣並非金屬,而是崑崙山絕頂星宿海所特有的「天心石」,這種奇怪的石

於極為稀罕,且又混在無數沙石之中,即算在墾宿海邊住上一年,也未必能找到一顆。

  據葉野逸所藏的古代醫學秘本上說,天心石若是研成粉未。用烈酒沖服,功能勝過任何

補藥,能長精神、旺氣血,會服食之人,得到一種超乎尋常的力量,可是天心石又是天下最

燥熱的藥物,服下少許,就可以令人全身滾熱而發狂!

  因此它既是功能極大的補藥又是厲害非常的毒藥,尋常的人切不可服。只有內功已有了

深厚的基礎之後,才可以利用這種藥物來練超凡入聖的武功,或者內功的根底雖然未夠,但

能找到另一種藥物可以消除天心石的熱毒的,與它同服,最少也可以增進二十年功力,服下

七顆,便成金剛不壞之身。

  因此,谷之華說這幾顆鈕扣是無價之珍,確是絲毫也沒誇大,不過,這種價值,都是對

武林中人才有特殊意義,這點谷幽然不會對她明言。

  谷之華此言一出,只見那繆夫人登時一震,面色大變,繆夫人憤然說道:「谷掌門,你

也忒把我看得小了。你當我了覬覦珠寶才來冒認孩子的麼?哼,哼,你若是有這個疑團,那

就請把鈕扣除下,然後再把孩子給我領回。」

  谷之華冷笑道:「夫人之言差矣!夫人,你是大富大貴的官太太,我豈敢看小夫人,說

你貪圖珠寶?再者那孩子若是你的,她棉襖上的鈕扣當是你家之物,我又怎能將它除下?這

不是看小夫人,而是夫人看小我了!」

  那繆夫人自知說錯了話,連忙便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勸掌門將那幾顆鈕扣除下,

只不過是想酬謝谷掌門撫養孩子罷了。說老實話,我當時隨手把先父賜給我的幾顆寶石叫匠

人鑲嵌在鈕扣上,我也還不知道那些寶石竟是這麼名貴?」繆夫人聽谷之華說的是「稀世之

珍」這四個字,她哪裡想是崑崙山星宿海的「天心石」,只當不是珍珠,便是寶石,珠是不

能鑲作鈕扣的,所以便以為定是寶石無疑。

  谷之華笑了一笑,淡淡說道:「我之所以提出棉襖上的鈕扣,為了慎重起見,免得夫人

錯領了別家的孩子。現在只怕要讓夫人失望了,這個孩子,我已經可以斷定絕不是你的孩子

了!」

  繆夫人雙眼圓睜,大聲說道:「你憑什麼斷定?」

  谷之華道:「就憑那幾顆鈕扣。那幾顆鈕扣並非裝飾用的寶也並非鑲嵌上去的,而是一

種甚為古怪的石頭,要識貨的人才懂得它的用處,才知道它是稀世之珍!」

  繆夫人登時瞠目結舌,心裡想道:「我只道秘密是在棉襖內,卻是在鈕扣上!」正在苦

思,想用巧言搪塞,谷之華又接著說道:「夫人莫非還有懷疑麼?那就請你試說一說看,你

縱使不知道那種石頭的用處,最少也該知道它的色澤和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繆夫人只怕越說越錯,不敢再胡亂說了,當下強行辯道:「她是河南中牟縣丘巖的佃戶

送給丘巖的不是?這個我已經說得對了,當然就是我的孩子!至於那幾顆鈕扣,或者是丘巖

後來換了的,我怎麼知道?」

  谷之華道:「丘巖不止一個佃戶,你又焉知不是第二個佃戶的孩子?總之,證物不對,

我怎可以將孩子給你。你也不必要別家的孩子!」

  繆夫人老羞成怒,「乒」的一聲,忽地拍案罵道:「谷掌門,你可是有意要將我難為

麼?」

  谷之華面色一沉,正容說道:「夫人,這裡不是你的衙門,你要發脾氣,回到你的衙門

再發吧!」說罷,立即端起茶杯,這是表示送客的意思。

  繆夫人氣得連脖子也通紅了,眉心的黑氣也越來越濃,大聲說道:「谷掌門,你是要趕

我走麼?」

  谷之華說道:「不敢,但事情已經弄得明明白白,夫人,你的孩子不在此間,我這裡荒

山小寺,自是不敢多留貴客!」

  繆夫人怒道:「誰說事情已經明白?哼,哼,我雖是孤身到此,你要趕我,只怕也還不

那麼容易?」

  谷之華道:「證物不符,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你一定要在我這玄女觀鬧下去,這就不是

我難為你,而是你難為我了!」

  繆夫人又「哼」了一聲,冷冷說道:「玄女觀又怎麼樣?」

  谷之華涵養再好,也不禁露出了怒容,說道:「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玄女觀當然比不

上你的提督軍門,可是你若要不講理麼,玄女觀也還不懼!」

  繆夫人面上一陣青一陣紅,似乎就要發作,卻又忽然低下頭去,換了一副聲調說道:

「谷掌門,我對你是推心置腹,將隱私也和你講了。你當然知道,我即使可以調動丈夫的兵

將,也可以你公然要人。所以請你不要誤會我是仗勢欺人。正如你所說,凡事抬不過一個理

字,我只是要和你講個道理。」

  谷之華道:「夫人要講的是什麼道理,小女子洗耳恭聽!」

  繆夫人道:「咱們爭執的是這個孩子。那麼你總該讓我見一見。我聽得奶媽說,她長得

很似我。要是我見了你收養的孩子,她不似我的話,那我就釋然於懷了。」

  此言一出,谷之華心中一動,覺得事情更為明朗,更可以認定自己所收養的蓮兒,不是

這婦人的骨肉了。心想:「我的蓮兒眉目清秀,骨骼端莊,哪有半點和你相似?」

  繆夫人最初說要認回孩子的時候,谷之華已經懷疑面貌不同這點了;只因父母子女的面

貌雖然多數相似,也有不同的,所以谷之華未曾據此反駁,如今由她親口提出來,正合谷之

華的心意。當下便答應她道:「你要見這個孩子,我可以達到你的心願。不過,你可要看得

仔細一點,切不要一見面就自稱是她的媽媽。」

  繆夫人道:「這個何勞囑咐,我也決不會冒認別家的孩子。我還有一事,要向掌門請

求。」

  谷之華見她態度已轉為謙恭有禮,便也好言答道:「夫人請說,如能辦到,自當應命。」

  繆夫人道:「孩子那件棉襖,是我親手裁製的,但據谷掌門說,鈕扣卻有所不同,不知

可否賜我一觀?」

  谷之華佛然不悅,說道:「那件棉襖我當然也要拿出來讓夫人過目,否則夫人難免以為

我是信口開河,抹殺證據了。」

  繆夫人道:「谷掌門言重了,我只是但求對證一下而已。」她的笑容,一看就知是笑得

非常勉強。谷之華越看越覺得她似是有所圖而來,但隨即想道:「在我面前,諒她也不能就

把東西搶去。」

  當下谷之華將一個侍女喚來,吩咐她道:「你請我的二師嫂將蓮兒帶出來,還有那件棉

襖也一起拿來吧。棉襖在我房中最底的那個箱子。」

  谷之華的二師嫂即是前任丐幫幫主鐵拐仙的妻子謝雲真,她自從丈夫去世之後,即一直

在玄女觀居住。

  過了一會,便聽得一個孩子的聲音叫道:「娘,我剛才瞧見一個光著屁股的人,這個人

是來看你的,你見了他沒有?」原來這個女孩便是江南所碰見的那個女孩,她還未踏進門

口,便急不可待的要將這件「好玩」的事情告訴谷之華了。

  谷之華道:「別胡說八道,快來見過客人。」

  谷中蓮叫道:「這是真的呢,不信你問路師叔,他也瞧見了。」這時她方始踏進門來,

正好與那繆夫人的眼光相對,她那雙滴溜溜的小眼睛突然停止了轉動,似乎給嚇得呆住了。

  謝雲真拉著她的小手,感到她的小手微微發抖,心知有異,說道:「蓮兒,你怎麼啦,

快上去喚聲姑姑。」

  就在此時,那繆夫人已上前幾步,面對著谷中蓮,柔聲說道:「孩子,孩子,你知道我

是誰嗎?」

  谷中蓮突然大聲叫道:「我知道你是誰,我認得你,你就是那晚的那個女賊!」

  原來丘巖在自殺之前的幾天,家中曾鬧過一次賊,那晚丘巖睡到半夜,突然給異聲驚

醒,那時谷中蓮還只三歲有多,丘巖甚疼愛她,將她所睡的小床安放在自己的房中,以便照

顧,他一給異聲驚醒,便見一條黑影正站在孩子的床前,剛剛伸出手臂,似是要向孩子抓下。

  丘巖練有混元霹靂掌的功夫,這是外家拳中一種最剛猛的掌力,雖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剛

掌,但也有開碑裂石之能,他猛然驚醒,見此情形,不假思索,立即便跳下床來,向那賊人

的後心一掌擊下。

  這一掌擊個正著,但聽得那賊人「哼」的一聲,立即破窗而出,丘巖跟著追出,影子都

不見了,只覺得賊人「哼」那一聲,不像是個男人。第二天丘巖就感到五臟六腑都隱隱作

痛,這才知道是受了內傷。

  丘家鬧賊的事情,翼仲牟曾聽丘巖的老僕人說過,所以谷之華知道這件事情。但都是知

而不詳,而這件事情也正是疑點之一,因為丘巖寧可自盡,卻始終未曾將此事向翼仲牟透

露。如今,這女孩突然一口道破,說出了這繆夫人就是當年偷入她家的女賊!

  谷之華大吃一驚,剛剛聯想到丘家鬧賊的這件事情,就在這時,只聽得那繆夫人陰聲怪

氣地叫道:「好孩子,你既認出我,就隨我走吧!」聲到人到,一手就向那孩子當頭抓下!

  谷之華的師嫂謝雲真,外號「辣手仙娘」,何等厲害,但見身形一閃,繆夫人那一抓還

未曾抓實,她已是拔劍,出鞘,發招,幾個動作,一氣呵成!

  這一劍直指繆夫人的心房,繆夫人乃是狂奔而來,眼看就要長劍洞穿心胸,卻忽聽得一

聲尖叫,連谷之華也還未曾看楚,辣手仙娘謝雲真竟然先遭了她的辣手,撲通便倒!

  谷之華要她師嫂帶這孩子出來,本來就是為了防備意外,要一個人來保護孩子的,哪料

得到謝雲真竟是一個照面便倒地不起!谷之華急怒交加,身形疾起,立即向那繆夫人撲去,

那繆夫人擊倒了謝雲真之後,不知怎的,腳步突然停下,那件棉襖本是在谷中蓮身上的,這

時也已跌落地上,繆夫人眼光一瞥那件棉襖,心念方動,正要伸手去撿,谷之華的霜華寶劍

已經吐出了碧瑩瑩的寒光,指到了她的眉心。

  谷之華這幾年來苦練玄女劍法,比起謝雲真又更厲害得多,寶劍輕靈翔動,勢捷力強,

極難躲避,那繆夫人好生了得,霍地一個「鳳點頭」,身子竟然未曾挪後半步,立即使一指

反彈過來,「噹」的一聲;正彈中了谷之華的劍脊!

  谷之華但覺一股勁力傳來,虎口竟然微微發熱,不由得心中一凜:「這妖婦練的是什麼

邪門功夫?」說時遲,那時快,那繆夫人一指彈開了谷之華的寶劍,迅即便反手抓來,瞬息

之間,接連攻了三招!

  繆夫人的招數怪異那是無須說了,更令人怵目驚心的是:她那雙掌本來柔軟紅潤的,這

時卻好像塗上了濃墨一般,變作了漆黑一團,而且發出的掌風,隱隱帶著血腥的氣味!幸而

谷之華練的是正宗的玄門內功,亦早已到了上乘境界,運氣三轉,把胸中的煩悶之感,盡都

消除,亦是在瞬息之間,接連還了三招,令那繆夫人不敢欺身進迫。

  谷中蓮給嚇得呆了,這時方始「哇」的一聲哭得出來,叫道:「娘,這女賊要抓死我,

你快快把她趕跑,我、我怕死啦!」

  繆夫人道:「孩子,我就是你的親生母親,你不用害怕!」一個轉身,又要向那孩子抓

去,谷之華哪能讓她得逞,劍光一展,不容她走近孩子的身邊,早已把她的身形罩住!

  谷中蓮又哭又罵道:「胡說八道,我的親生母親早已死啦,你是要害我的女賊,不是我

的母親!」

  谷之華心中一動,驚詫之中又感到了快慰,這是那孩子第一次說出她的親生母親已經死

了,同時,由於那孩子的說話,也提醒了谷之華,令她想到了這一點:照那繆夫人剛才向那

孩子抓下去的兇惡神態,一個母親,決不會對自己親生的孩子,這樣動手的,當下谷之華一

聲冷笑,斥道:「好個狼心狗肺的無恥妖婦,現在還敢冒認是孩子的母親嗎?」

  那繆夫人大怒道:「谷之華,我此來本來是好言好語的來求你,你卻胡言穢語的來罵

我,你既無禮,也休怪我不客氣了!哼,哼,你惹上了我,只有你自己倒霉!」

  谷之華也怒道:「即算你是一品夫人,此刻也要你滾下山去!」話猶未了,那繆夫人突

然一聲怪叫,陰惻惻地叫道:「谷之華呀谷之華!好言好語你不聽,我要代十殿閻王發請帖

啦!」聲音淒厲異常,嚴如惡毒的巫婦在呼魂喚魄,饒是谷之華定力非常,聽到她的呼喚,

心頭也不禁微微發抖。

  那繆夫人怪嘯之後,便雙掌齊發,十指連彈,帶著腥味的指風,似一枝枝冷箭一般,向

谷之華射來,谷之華默運玄功,展開玄女劍法,連人帶劍,化成了一道光幢,將身軀護住,

也擋了那冷箭的勁風。

  這幾招快似電光石火,雙方都使出了平生所學,力爭先手,谷之華勝在內功深厚,劍術

精奇;但那繆夫人所練的邪門功夫非常怪異,雙方都有所顧忌,急切之間,尚是勝負難分。

  谷之華正在全神貫注,應付那繆夫人的攻擊,忽聽得侍女叫道:「稟掌門,虎、林、

孫,程兒位師叔等候傳見。」原來剛才谷之華因為應繆夫人之請,曾發出禁令,任何人不許

進入,因此在外面打探動靜的幾位大弟子,雖然聽得裡面已發生打鬥的聲音,仍然未敢擅自

進來。

  谷之華應聲答道:「禁令解除,讓他們進來!」她說話分神,劍招稍緩,繆夫人趁此時

機,摹地一聲怪嘯,一道綠色的火焰,從她袖中飛出,透過了劍光,直射到谷之華的面門!

  谷之華一口真氣吹出,那一溜火光登時向四方疏散,那繆夫人似乎未料到她已練成了內

家罡氣,微唁一聲,退了兩步;但那火花帶著一種極難聞的腐臭腥味,顯然是什麼邪惡的藥

物,谷之華在張口吹氣的當兒,也難免吸進了少許,但覺頭暈目眩,就要作嘔。

  這時禁令已解,氓山派的幾個大弟子走了進來,他們雖非首當其衝,聞得那股氣味,也

是好生難受,其中盧道磷的性子最為剛暴,大怒罵道:「哪裡來的妖婦,膽敢在這兒放

毒!」他是當年江南七俠中曹仁父的嫡傳弟子,使的是一把鐵琵琶,琵琶腹部中空,藏有專

打敵人穴道的透骨釘,他一按琵琶,三枚透骨釘電射而出。

  那繆夫人冷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她在谷之華劍光籠罩之下,頭也不回,

但聽得叮叮叮三聲清脆的音響,三枚透骨釘都打在她的身體,但卻好像碰著了金屬一般,一

觸及她的身子便都跌落!

  繆夫人冷笑道:「谷之華,你不如傳令下去,鳴鐘擊鼓,將你們氓山派的上下人等,都

召集來罷,也省得我一個個的來對付。」

  谷之華怒道:「我氓山派不比你的提督衙門,決不仗勢欺人,但你傷了我氓山派的人,

我身任掌門,也決不能輕易饒你!」隨即便傳下命令道:「盧、林兩位師兄,你們先救治謝

師嫂,看她是受了什麼傷?孫師姐,你把蓮兒趕快抱出去。」說話的意思即是要單獨對付繆

夫人。她話聲未了,那繆夫人摹地又是一抓抓來,陰惻惻他說道:「你不饒我,又待如何?」

  谷之華寶劍一指,厲聲說道:「我不管你是什麼一品夫人、二品夫人,你傷害了氓山派

的弟子,就得給我磕頭認錯,以後不許再踏上氓山半步!」

  那繆夫人冷笑道:「好大的口氣,哼,哼,你奪了我的女兒,還竟敢這樣橫蠻?好呀,

你是氓山派的掌門,我就按照武林規矩,與你較量較量吧!我不怕你有寶劍,你勝得了我,

我就不要女兒,立刻下山,要是我贏了呢,你可得把女兒交還給我!」

  谷之華對這婦人實在是討厭到了極點,恨不得把她早早趕跑,立即答道:「依你就

是!」話猶未了,那繆夫人身形一晃,趁著谷之華的劍勢尚未合成圓圈,雙手齊揚,左手飛

出了三枚指環,分打穀之華的穴道,右手飛出三枝帶著青光的毒箭。谷之華大怒,長劍一

圈,同時一掌拍出,她這一掌,運的是呂四娘衣缽真傳的少陽玄功,三枝毒箭,給她的掌力

一壓,登時響出一片爆裂之聲,碎成了無數小片,劍光掃過,那三枚指環,登時變成了六片

破銅,繆夫人叫聲「好厲害!但要傷我,只怕還未能!」身形疾退,谷之華剛剛兩劍,都沒

有刺中。

  她那毒箭雖然粉碎,青光卻四處流散,邱山派六大弟子之三林竺,不小心給青光沾著了

衣裳,立即便燃燒起來,林竺急忙用力將衣裳掙破,脫出身來,但已給燒焦了一片皮肉。腳

步踉蹌,幾乎立足不穩,原來那青光是有毒的磷火,所以這樣厲害。

  谷之華見她的有毒暗箭層出不窮,也自有點顧忌,急忙說:「眾師兄都請出去吧,小心

戒備,嚴防她還有黨羽到來。」心中想道:「要不是我這幾年苦練少陽玄功,只怕也要遭她

毒手。」

  盧道磷和程浩將謝雲真扶出庭院,只見她面色青中泛黑,手心是僵冷如冰,幸喜鼻端還

有氣息,盧道磷大叫道:「掌門小心,切不可給這妖婦的毒掌擊中!」程浩也叫道:「掌

門,快將妖婦制伏,迫她拿出解藥。」那躲人哈哈笑道:「你們要我拿藥救人嗎?那就快快

認輸了吧,免得耽擱時候!」

  谷之華揚聲問道:「脈息如何?」盧道磷道:「脈息微弱,尚未氣絕!」谷之華一聽,

略略寬心,說道:「我房間裡那玉匣之中,還有三粒碧靈丹,你叫侍女找出來,先給師嫂服

下。」那繆夫人聽了,又是哈哈大笑。谷之華一劍刺去,斥道:「妖婦,你很得意麼?」

  那繆夫人揮袖一拂,卸開了谷之華的劍勢,說道:「谷之華,我笑你結了瘡疤忘了痛,

厲勝男給你吃的苦頭,你可還記得麼?」谷之華怔了一怔,只聽得那繆夫人又格格笑道:

「實不相瞞,我手掌上塗的毒藥,就正是厲勝男當年令你吃虧的那種奇藥,你應該知道,這

種毒藥是否天山雪蓮所能解救?」

  谷之華聽了這話,自是吃了一驚,但也不至於像繆夫人所料的那般驚惶失措,要知這種

毒藥雖然厲害非常,但當年谷之華中毒之後,仗著李沁梅所贈的天山雪蓮,也挨過了三年。

如今谷之華師嫂謝雲真的功力,決不至弱於七年前的谷之華,所以谷之華在一驚之後,反而

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想道:「倘若真是這種毒藥的話,有天山雪蓮所泡製的碧靈丹,短期之

內,我師嫂的性命,定可無憂。」

  但令得谷之華吃驚的不單是這種毒藥,而是對方怎懂得這種毒藥?又怎知道厲勝男當年

使用的是這種毒藥?據谷之華所知,當年厲勝男在臨死之前,曾把喬北滇的武功秘復送給了

金世遺,但那部取自七陰教的百毒真經,在厲勝男死後,卻是不知下落。

  如今,谷之華聽得這繆夫人提起了厲勝男,自不免心中想道:「難道這妖婦和厲勝男竟

有什麼關聯?又難道那本百毒真經,竟是落到了她的手上?」

  谷之華一生吃盡了厲勝男的苦頭,一想到繆夫人可能與厲勝男有甚淵源,禁不住更是怒

氣勃發,登時全力施為,把玄女劍法與少陽玄功都盡量施展出來,一劍緊似一劍,把繆夫人

緊緊迫著。

  這繆夫人武功雖然了得,但比起當年的厲勝男,卻還差得頗遠,谷之華與她鬥了三十來

招,已是略略佔了上風。心中想道:「只要不給她的喂毒暗器與毒掌打中,我總可以迫得她

交出解藥。」

  氓山派的弟子退了出去,江南卻一直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向裡面張望,他見了繆夫人

的本領,心中暗暗吃驚,想道:「好險,好險,剛才在那山路上,我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

定然難逃她的毒手了。可是,這暗中相助於我的,倘非金大俠,卻又是誰呢?」他一面吃

驚,待看到谷之華佔了上風,又不禁眉飛色舞,大聲叫道:「果然不出我江南所料,這妖婦

是邪派壞人。谷女俠,你一定要給她吃點苦頭,切不可輕易將她饒了。」他自言自語地嚷了

一會,忽地聯想到一個神秘的人物,禁不住心頭一顫!

  你道江南想起了誰?原來是想起他那不知名的神秘莫測的天魔教主。他見這繆夫人所用

的邪派武功層出不窮,而且有各式各樣的毒藥暗器,其中有一種能發火焰的毒箭,與姬曉風

所說的天魔教主向他示威所發的那種毒箭又正相同,江南不住心中想道:「莫非這繆夫人就

是天魔教主?」但隨即想到:「不對,不對!據姬大哥所說,那天魔教主雖然蒙住面,但卻

是身材炯娜,憑他的經驗看來,最多是二十來歲的少女,而這個渾身珠光寶氣的繆夫人,盡

管她極力修飾,卻已是微微發胖,眼角也可以看出有皺紋了。」

  江南是相信姬曉風的觀察能力的,不過,姬曉風對那天魔教主的判斷,也只是推測之

言,他到底還沒有見過天魔教主的廬山真面。而眼前這個中年發胖的繆夫人,卻有幾個特點

與姬曉風所說的那個天魔教主相同,因此江南雖覺得有點「不對」,仍然難免懷疑。

  正在江南驚疑不定、暗地裡自言自語之際,忽見有兩個人急奔而來,江南剛認出跑在前

面的那個是路英豪,便聽得他粗著嗓子嚷道:「稟掌門,這妖婦的來歷我們已經查出啦!」

  谷之華解開了繆夫人的一招攻擊,沉聲說道:「這妖婦究是何人?」在路英豪後面的白

英傑答道:「她是天魔教的一個重要人物,九成就是天魔教主!」

  原來在氓山派眾弟子中,白英傑最為精明能幹,故此剛才谷之華派他和路英豪去招待那

兩個轎夫,白英傑與路英豪商計一下,請那兩個轎夫喝酒,故意挑逗他們談論武功,又故意

拿高帽子給他們戴,稱讚他們的武功了得。

  白、路二人名列氓山六大弟子之中,地位僅在谷之華、翼仲牟與程浩三人之下,他們在

氓山派的地位,那兩個轎夫乃是知道的,所以他們得到自、路二人親自招待,便不由得深感

榮幸,大出意外,再加上幾頂高帽子二戴,更是陶陶然了。

  喝了幾杯,白英傑向他們請教姓名,那兩個轎夫躊躇片刻,終於說了出來,原來這兩個

轎夫竟是江南兩個小幫會的舵主。

  白、路二人都是海量,不停的勸那兩個轎夫喝酒,看他們已有了七八分酒意之時,白英

傑忽地將酒杯重重一頓,說道:「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但若不說,卻又好不悶煞人

也!」

  那兩個轎夫已飲至酒酣耳熱,聽了這話,叫起來道:「白大俠,咱們雖然今日初交,但

卻是一見如故,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若然不說,那反而是見外了。」

  白英傑故意作了個為難的神氣,然後說道:「二兄都是爽快之人,我姓白的也是個爽直

的脾氣,心有所疑,便如骨鰻在喉,不吐不快!好,,若是我說錯了,請兩位兄台海量包

涵!」

  那兩個轎夫聽他左一個「兄台」、右一個「兄台」相稱,早已飄飄然了,但酒醉還有三

分醒,不約而同他說道:「白大俠所疑何事?若是我們知道的,定當奉告。」他們也想到了

白英傑可能要問關於繆夫人的秘密,所以先設下遁辭,若是不可以說的,就推作不知。

  哪知白英傑卻並不先問繆夫人,而是深深地歎了口氣,眼光緊緊的注視著他們間道:

「我有一事不明,以兩位兄台的本領和地位,在江猢上也盡可叱吒風雲了,何以甘以舵主之

尊,為人廝役?難道就因為貴主人是個提督夫人,你們就願意屈膝官府嗎?聽兩位兄台的豪

邁談吐,卻又不像是這等趨炎附勢的人嗎?」

  那兩個轎夫本來就不大甘心給繆夫人抬轎的,如今再給白英傑用尖刻的說話一激,禁不

住面紅過耳,期期艾艾他說道:「我們雖比不上白大俠名震江湖,但也非無名之輩,莫說一

個提督,再大的官兒,我們也掌不會聽他差迫,只是,只是」白英傑道:「若有苦衷,

不說也罷!當然,我是知道兩位的,別人嘛,那就不敢說了。」

  那兩個轎夫再也忍耐不住,終於嚷出來道:「我們甘心給她抬轎子,並非因為她是提督

夫人,而是因為她用天魔教的金牌差使,我們都是新近入了天魔教,對本教金牌,勢難違

抗。」

  白英傑見聞極廣,天魔教雖然隱秘,但最近一年,在江猢上多有活動,白英傑也略有所

知,當下便作出惶恐的神情說道:「原來如此,請恕白某無知。但聽說天魔教都是女的,現

在收男教徒嗎?」

  那兩個轎夫道:「天魔教主是個女的,去年聽說多了一個男副幫主,所以也有許多江湖

人物進了天魔教了。我們因為是小幫會,以為進了天魔教,大樹之下好遮蔭,哪知兀是被人

欺辱!」

  白英傑讓他們發了一通牢騷,再問道:「這繆夫人是貴教的嗎?」那兩個轎夫道:「我

們在天魔教中,只是被人差喚的小卒,直到如今,還未蒙正副教主召見過。此次我們奉了教

主之命,去服侍這繆夫人,她也未曾向我們表露身份。不知到底是教主還是真的提督夫人?」

  白英傑套不出更多的說話,想道:「這兩人不過是天魔教的小腳色,看來,他們所知道

的也只是這麼多了。」於是趕快的將兩個轎夫灌醉,便急急忙忙趕來向谷之華報告。

  谷之華聽說這繆夫人很可能便是天魔教主,吃了一驚,隨即想道:「我與你們這種邪教

風馬牛素不相涉,你為何到我的氓山無理取鬧。」

  那繆夫人哈哈大笑,對白英傑指她是天魔教主之言,既不承認,亦不否認,她怪笑了一

陣,突然又向谷之華展開了狂風般的攻擊,同時罵道:「你竟敢說我們天魔教是邪教,就憑

這一點,我與你們氓山派的仇便結定了,何況你還強佔我的女兒?」

  白英傑功力較深,聽了繆夫人的怪笑,還不覺得怎樣,路英豪聽了,卻好像給人用一根

利針從耳鼓裡刺進去一般,十分難受,他性情暴躁,登時拔出腰刀,便要上前助戰。

  谷之華的侍女忙叫道:「路師叔,請退下!」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唰」的一聲,

那繆夫人以敏捷無倫的手法取出了一條軟鞭,涮的一聲,正正抽中了路英豪的手背,路英豪

痛得失聲大叫,原來她那條軟鞭是蘸滿了蠍子粉的毒鞭,鞭梢又有鋼刺倒須,路英豪給她一

鞭抽中,如著火燒,手背上的皮肉也被撕去了一大片。但是由於谷之華的命令,不許別人相

助,他只得忍著憤怒,退出門外。

  繆夫人冷笑道:「你們氓山派既要恃多為勝,請恕我只好取出兵器奉陪了。」其實路英

豪根本未曾出招,便即受傷退下,說不上是氓山派「恃多為勝」,繆夫人不過是因為已處在

下風,所以找個借口而已。

  她毒鞭在手,如虎添翼,一輪狂攻猛掃,果然把劣勢扳轉過來。

  且說江南正在思疑不定,忽聽得路、白二人指證這繆夫人便是天魔教主,不由得心頭一

震,他是個性情率直,不計利害的人,明知繆夫人的本領高出他不知幾倍,也要奮不顧身的

上前與她對敵了。

  谷之華見江南突然撲進門來,急忙叫道:「江南,我無須你幫助,趕快退開!」

  江南叫道:「她搶了我的兒子,我非得和她拚命不可!我不是你氓山派的門下,我可以

不聽你的命令!」

  繆夫人怔了一怔,隨即罵道:「渾小子,你胡說八道,誰希罕你的兒子?好吧,你要拼

命,我也就順便送你一張閻王帖子!」

  正是:

  氓山驚見魔氛罩,來歷如何尚未明。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索女登門較身手 飛杯裂案炫神功

  繆夫人那條軟鞭,有如毒蛇吐信,伸縮自如,舒展開來,可達一丈開外,江南還未撲到

她的跟前,只聽得「呼」的一聲,她的毒鞭已先捲到!

  谷之華連忙一劍刺去,劍光鞭影之中,只見江南雙手抱著頭顱,身軀彎曲,頭下腳上,

驀地一個觔斗便翻過去!

  這是金世遺所授的奇襲功夫,饒是這繆夫人見多識廣,也未曾見過如此古怪的身法,她

那條毒鞭,「呼」的一聲,幾乎是貼著江南的背脊掃過,卻未曾傷著江南。

  只聽得江南大喝一聲,說時遲,那時快,雙指已戳到了繆夫人乳下的「玉泉穴」,她那

條軟鞭正要招架谷之華的寶劍,百忙中無暇撤回,江南的點穴身手是第一流功夫,就在她閃

身之際,雙指一勾,「嘶」的一聲,便勾爛了她胸前的一片衣裳。緊接著「撲通」一聲,江

南也滾出了一丈開外。原來就在他勾爛繆夫人衣裳的同時,他也給繆夫人一個肘錘,撞中了

他脅下的愈氣穴。

  繆夫人雖沒有給點正穴道,但衣裳破碎,已是羞愧不堪,她憤火中燒,「涮」的一鞭,

又向已經跌倒了的江南掃去,罵道:「無禮小子,再吃一鞭,到閻王殿上逞能去吧!」

  這「愈氣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繆夫人用時錘撞中了他的「愈氣穴」,料想他縱然未

立刻斃命,也必定不能動彈,哪知江南卻有「顛倒穴道」的本領,這一回未待她的毒鞭打

到,已自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大聲罵道:「你搶了我的兒子,還要我和你講禮貌

嗎?哼,哼,我要和你拚命!」

  江南的武功雖比不上繆夫人,但身手也甚為敏捷,一跳起來,長劍便已出鞘,一招「春

風解凍」,便向敵人刺去。(江南這一招劍式,乃是「冰川劍法」的一招精妙招數)儘管他

學得不全,但究竟是上乘劍法,一鱗半爪,也足以震懾對手。

  繆夫人見江南給撞中了愈氣穴,居然若無其事,而且還能立即使出如此神妙的劍招,不

由得大吃一驚,心道:「難道是我看走眼了?這小子也學成了金剛不壞的神功?」當下哪裡

還敢輕敵,竟把江南與谷之華同等對待,分出了一半力量去應付江南,江南的真實功夫,究

竟與繆夫人距離尚遠,如此一來,不出二十招,江南便又顯得手忙腳亂了!

  幸而江南已學會了天羅步法,谷之華的玄女劍法又精妙非常,令得那繆夫人不敢放手向

江南攻擊,因此江南才能夠接連數次,在極為危險的情形下,僥倖逃過了繆夫人的毒手。

  谷之華雖然因為要照顧江南,多少有點陷於被動,但從另一方面說來,江南此時的武功

也已不算平庸之輩,更加上他那奮不顧身的打法,令得繆夫人也要顧忌幾分,多少也對谷之

華有些幫助,所以,總的說來,利害相消,還是利多害少。谷之華的真實本領本來就要比那

繆夫人稍勝一籌,有了江南相助,劍氣如虹,攻勢更盛,若非因為要照顧江南,她早就可以

將敵人傷了。

  那繆夫人也看出了江南的弱點,激戰中她忽地使出「回風拂柳」的鞭法,唰唰唰接連三

鞭,作勢向谷之華猛攻,江南見有機可乘,揮劍便上,繆夫人賣個破綻,讓他欺近身前,驀

地一口冷氣吹去,江南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說時遲,那時快,繆夫人蓮翹一擺,一腳踢

中了江南!

  谷之華大吃一驚,連忙一劍刺去,就在這時,只聽得江南大叫一聲,一個觔斗翻到了牆

邊,緊接著卻是繆夫人也發出了一聲尖叫,腳步突然蹌踉,谷之華的寶劍刺到,她竟然招架

不開,左臂上方,給谷之華一劍削去了一大片皮肉。原來江南悍不畏死;他在給繆夫人踢中

的時候,竟還張開大口,在她的腳踝上狠狠地咬了一日。因此谷之華跟著補上的這一劍,才

能夠重重的傷了敵人。

  那繆夫人先後受了咬傷、劍傷,再也抵擋不住,尖叫一聲,奪門便跑。谷之華無暇追

敵,先行問道:「江南,你怎麼啦?」江南道:「沒什麼,你快去追那妖婦吧。」可是他要

扶著牆壁,才能站立起來,顯見這一跤也實在摔得不輕。

  那繆夫人的本領端的非凡,重傷之後,一足微瘸,仍然逃得非常迅速,外面本來有許多

氓山派的弟子,她一逃出來,一揚手便是一團濃煙烈火,煙火之中還雜著嗤嗤聲響,白英傑

認得這是厲勝男當年用過的「毒霧金針烈焰彈」,慌忙與程浩同時發掌,這兩人是郎山派六

大弟子之首,劈空掌的功力甚高,雙掌齊發,掌風將毒焰吹上上空,可是仍然有幾個弟子受

了毒針之傷。

  氓山派弟子都動了怒,大聲呼喝,暗器紛紛出手,雨點般的向繆夫人後心打去。

  那繆夫人在冷笑之中使開了她那條軟鞭,宛如一條張牙舞爪的毒龍盤空飛舞,但見滿天

暗器,飛去飛回,稍為沉重一些的暗器,如柳葉刀、蛾眉刺、三稜鏢、流星錘之類,都給她

的毒鞭蕩向四方,其他如梅花針、透骨釘、鐵蓮子之類的細小瞞器,她理都不理,只是護著

面門,任憑那些暗器打來,但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那些細小的暗器縱使不被她的鞭風

掃開,沾衣即落。

  晃眼之間,她已逃出第二道山門,守在第三道門的是六大弟子中的甘人龍與林笙二人,

甘人龍是當年江南大俠甘鳳池的弟子,得了甘鳳池親授的神拳功夫,見她闖來,立即一拳打

去,後面追來的白英傑慌忙叫道:「不可給她的毒掌碰上!」話猶未了,只聽得「蓬」的一

聲,繆夫人一掌拍出;已是和甘人龍的拳頭碰個正著!

  甘人龍的神拳有洞穿牛腹之能,繆夫人硬接了他的一掌,也有點搖搖晃晃,她冷笑一

聲,第二掌跟著又拍到了他的頭頂,林笙使的是一枝玉笛,大喝一聲:「妖婦休得放肆!」

手揮玉笛,一點就點到了她的脈門!

  林笙的玉笛點穴功夫也是武林一絕,玉笛是短兵器,這時近身肉搏,繆夫人的毒鞭來不

及捲回,心頭一凜,只得快步閃開,就在這時,只聽得甘人龍大叫一聲,撲通便倒,林笙和

白英傑只得任憑繆夫人從容走出山門,趕忙去先把甘人龍扶起。

  只見甘人龍面色瘀黑,已是昏迷過去了。他所中毒的情狀,正與謝雲真相同。

  谷之華看真了江南未曾受傷,方始放心追出,但已是慢了一步,這時繆夫人已闖過了三

道山門,到了外間的院子了。

  那兩個喝醉了的轎夫,聽得人聲喧鬧,猛然驚醒,慌忙跑出來,一抬頭,只見迎面跑來

的正是他們奉命服侍的繆夫人!

  這兩個轎夫還不知已是鬧出了大事,醉醇醇地問道:「夫人,你要下山了麼?待我們去

抬轎子。」繆夫人忽地一聲冷笑,斥道:」都是你們這兩個蠢材洩了我的底,我還會要你們

抬轎嗎?給我滾回老家去吧!」

  這兩個醉得糊塗了的轎夫,還當是繆夫人免了他們的賤役,怔了一怔,還未曾道謝,只

聽得嗖授兩聲,繆夫人已發出了兩枝袖箭,兩枝袖箭都是穿喉而過,這兩個轎夫不明不白就

做了枉死鬼!

  繆夫人的動作快極,她左手發箭,射死了兩名轎夫,看也不看,右手的軟鞭,「啪噠」

一聲,已搭著了牆頭,身形疾起,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便翻過了牆頭,姿勢美妙之極,而

且在她翻過牆頭之時,還發出了一枚毒霧金針烈焰彈來阻擋追兵。

  谷之華發出劈空掌將煙霧盪開,白英傑躍上牆頭一看,繆夫人已走得無影無蹤。谷之華

道:「她給江南咬了一口,又中了我的一劍,剛才翻過牆頭,已要借助軟鞭之力,看來也是

傷得不輕的了。就讓她去吧!」

  這一役氓山的弟子傷的不少,除了謝雲真、甘人龍重傷之外,還有五六個弟子中了毒

針,就是沒有谷之華的命令,大家也得先忙著料理傷者,無暇去追那繆夫人了。

  谷之華悶悶不樂,和江南一起,先去探望謝雲真,她服了碧靈丹之後,呼吸已均勻了許

多,但還在昏迷的狀態中。谷之華稍稍放心,接著便與江南去看她的養女。

  谷中蓮一見江南便嚷道:「叔叔,你下一次就是再光著屁股,我也不會取笑你了。你是

好人。」

  江南尷尬一笑,說道:「小鬼頭,你怎麼知道我是好人?」

  谷中蓮道:「他們告訴我,是你幫我娘將那個女賊打跑了。剛才我真害怕,要是給她抓

去,真不知如何是好?」

  江南歎口氣道:「我的兒子已給她抓去了。」谷中蓮道:「這女賊真可惡,叔叔,你不

要擔心,你這次幫忙了我娘,我也要娘幫忙你,將你的兒子要回來。他有多大了,我今年是

七歲,我想知道,我應該叫他做哥哥還是叫他做弟弟。」

  江南道:「和你一樣,今年也正巧是七歲。」

  谷中蓮拍拍小手道:「好呀,娘,你快幫忙叔叔把他找回來吧,也好與我作伴。叔叔,

你也留下來好不好?」

  谷之華本來心中煩悶,見孩子這樣可愛,也不禁微笑起來,道:「好呀,要是江叔叔願

意要你,江家哥哥找了回來,我就送你給他做小媳婦兒。」

  谷中蓮卻不懂得什麼叫「小媳婦兒」,嘟著嘴道:「我只是想要他做個伴兒,我可不願

離開你,娘,我這件棉襖也給那女賊抓壞了,你瞧,你給我縫縫好不好?」

  谷之華接過了這件棉襖,不覺心中一動。

  她想起剛才的一幕情事:那繆夫人在要求和孩子見面之時,曾提出一個附帶的要求,要

孩子披著這件棉襖出來。待到孩子出來,她就立即向她抓去!谷之華當時曾非常留心的注

視,瞧她出手時的兇惡神情,根本就不理會是否可能傷及孩子,可以斷定:不但這孩子不是

她的親生女兒,而且她也不是志在要這孩子,而是要這棉襖。

  棉襖上的鈕扣,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稀世奇珍,這是谷之早已知道了的,但那繆夫人

卻未知道。可見她要取這棉襖,並是由於已經知道了鈕扣的秘密,那麼,除了這個秘密,棉

襖中莫非還有另一個更大的秘密?

  谷之華疑惑不定,接過了棉襖,不免仔細檢視一番,那棉襖已給繆夫人抓開了一條裂

縫,谷之華將棉襖拆開少許,忽見裡面似有一片東西,拉出一看,卻原來是一張精工巧制的

羊皮紙,普通的羊皮紙都是比一般的紙張厚的,但這張羊皮紙卻薄如蟬翼,摸到手中,才知

道它是羊皮。

  紙質的奇怪也還罷了,紙片上還寫滿了文字,彎彎曲曲,有如蚯蚓!谷之華一個字都不

認識。

  江南在旁邊也睜大了眼睛,谷之華忽道:「江南,你在西藏呆了十年,可認得藏文麼?」

  江南道:「稍微認識幾個。」但他接過了紙片,看了一看,卻搖了搖頭,說道:「這不

是藏文。」他又道:「我以前在薩迦宣慰使衙門的時候,有時也替他們送送公文,這紙上的

文字不是藏文,但我卻又似曾見過這種字體,只是說不上來。我的義兄陳天宇懂得西域的幾

種文字,將來我把他請到你這兒來,你可以給他一看。」

  既然江南不能辨認,谷之華也只好聽從他這個主意,當下她將這片羊皮紙再納入棉襖之

中,用針線重新縫好,谷中蓮也在用好奇的目光看她縫補。

  谷之華柔聲問道:「蓮兒,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谷中蓮那對圓溜溜的小眼珠轉來轉去,似乎有點為難的神氣,谷之華道:「蓮兒,你不

願意說就不用說了,我也不想知道了。」

  谷中蓮道:「是丘爺爺吩咐過我,叫我不可將小時的事情對人說的。但你是我的母親,

我告訴給你,想來丘爺爺不會見怪。只是我也幾乎是什麼都記不得了。」

  谷之華將她輕輕的攬入懷中,說道:「你記得什麼就說什麼。」谷中蓮側著頭兒想了一

會,說道:「我記得我小時候是住在帳幕裡,很大很大的帳幕,裡面有許許多多房子的,帳

幕外有很大很大的草地,有許許多多牛羊。」

  谷之華聽得出了神,心想:「她住在這樣的帳幕,難道是蒙古的王公貴族,或者是回疆

什麼酋長的女兒?」

  谷中蓮接著說道:「我有許許多多僕人,我記得常常抱我的人是一個頭髮都白了的老媽

媽,有一次我在草場上玩,聽得有一個孩子叫他的爹娘,我才知道一個人是應該有爹有娘

的,我回來問那老媽媽,問她是不是我的娘?她說:『我哪有這樣的福氣?我只是一個照料

你的老奴婢。』她告訴我,帳幕裡的人都是我的僕人。但卻沒有告訴我,我的爹娘在什麼地

方。那時我也不懂得多問,我以為或者我是例外,沒有爹娘的。不久,不久之後,我就知道

我是有一個母親的。」

  谷之華道:「你怎麼知道?」

  谷中蓮道:「有一天晚上,有個女人到帳幕來看我,她說些什麼,我現在全不記得了,

只記得她是個很好看的女人。她走了之後,那老媽媽才告訴我那女人就是我的母親。」

  谷之華道:「啊,原來你的親娘還在世上?」

  谷中蓮道:「不,她已經死了。這是後來丘爺爺告訴我的。有一天,草原上不知發生了

什麼事情,人們到處亂跑亂衝,丘爺爺將我抱著,騎著馬跑了幾天幾夜,後來我就和丘爺爺

住在一起。不,最初還不是和他同住,是住在一間泥屋裡,大約過了幾個月,丘爺爺才接我

到他的大屋裡的。」

  谷之華道:「那泥屋裡有什麼人?」

  谷中蓮道:「有一個姓申的叔叔,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給我丘爺爺種田的。這位申叔叔教

我和他的孩子們說一樣的話。」

  谷之華道:「那你以前是說什麼話的?」

  谷中蓮皺著眉頭說道:「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一句都不會說了。」

  要知谷中蓮到丘家的時候,只有三歲,三歲的孩子記得這許多事情,已經是十分難得

了。可是谷之華聽了這些事情,雖然已有點線索可尋,但這孩子的身世之謎,還是沒有揭

曉,而似乎更顯得神秘了。

  在她謎一樣的身世之中,還有兩點特別難以索解之處,第一,她的父母為什麼不和她同

住?而她的母親要在晚上偷偷去看她,谷之華起初猜想,她或者是蒙古的什麼王公貴族,或

回疆酋長的女兒,也想到了繆夫人所編的那個故事,即是說她是私生女的身份,但若然真是

這樣的話,那就更難以解釋了。

  要知西北的遊牧民族和在中原定居的漢族大大不同,他們以一個個的部落作為單位,逐

水草而居,人數也不會大多,經年累月,族人都是聚在一起的,彼此互相熟悉,有什麼私

事,很難隱瞞。此其一。再者,若說這孩子是男方的私生女的話,回疆的酋長或蒙古的王

公,都有很大的權力,他無須避忌,若說是女方的私生女的話,她又怎敢將孩子安置在那樣

宏大氣派的帳幕裡?叫那許多僕人去照料她?而且這帳幕又是固定在一個地方,並不移動

的?在一個生活比較簡單,人數並不大多的遊牧民族裡,她不怕給她有權力的丈夫發現嗎?

第二,丘巖是河南中牟縣一個小紳士,交遊也不算很廣,他怎的會到西北一個遼遠地方的草

原上,將這個女孩子抱回來,而且甘心捨棄了性命,也要為她保守著秘密?

  谷之華正自苦苦思索,她的侍女進來報告,說是白英傑要來見她。

  江南喜道:「白大哥足智多謀,不妨和他商討。」

  谷之華想了一想,說道:「丘巖至死不肯洩漏秘密,又曾吩咐過她,不許她對人亂說,

想來這個秘密甚為重要。白大哥雖然可靠,但我想還是少一些人知道的更好。我這次是為了

那妖婦硬要冒領她的緣故,要不然我也不會問她的。」說罷,還對江南望了一眼,似乎還有

什麼活語不方便說出來。

  江南還不算太糊塗,聽了這話,隨即會意,連忙說道:「谷女俠放心,我這次是適逢其

會,聽到了這許多事情,我決不會隨便拿去和人談論。我可以發誓,要是我洩漏出去,我舌

頭上就長個大疔瘡!」

  谷之華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江南,我相信你,你不必亂發毒誓了。」隨即叫那

侍女去請白英傑進來。

  白英傑進來報道:「那幾位中了毒針的同門,毒針已用吸鐵石吸出來了,他們中的毒幸

而還不算厲害,服了本門的解毒丹大致都可以無事了。只有甘師弟硬接了那妖婦的毒掌,情

形卻是有點不妙!」

  谷之華吃了一驚,問道:「怎麼不妙?」白英傑道:「甘師弟服下了碧靈丹,仍然昏迷

未醒,剛才還吐了幾口瘀血。」

  谷之華道:「這是因為他的功力比不上謝師嫂,所以病狀也顯得嚴重一些。不過,吐出

瘀血,那倒無足為慮,吐了出來,毒性反而會減輕一些。」谷之華曾身受此毒,故此深明利

害,但碧靈丹只能治標,不能治本,谷之華想到解藥難求,亦是心中煩悶。

  白英傑又道:「那妖婦還有一樣特別之處,不知掌門可曾注意?」谷之華道:「不知是

哪一樣?」白英傑道:「她的頭髮之中有多根金髮,看來不像是純種漢人。」江南嚷道:

「不錯,我注意到了,還有她的眼睛也是碧色,八成是胡漢相雜的混血兒。」谷中蓮不懂什

麼叫「純種」「雜種」,也不懂得什麼叫做「混血兒」,但聽了這話,卻忽然嚷起來道:

「媽媽,我的頭髮裡有幾根金黃色的頭髮,你瞧!」

  谷之華每日給她梳頭,早已注意到了,這時再仔細注意她的眼珠,發現她眼珠的色澤也

有些異樣,雖然不似繆夫人的深碧,卻也微帶棕色,谷之華更增疑慮,但隨即想道:「她們

雖有點相似,但就憑著蓮兒所說的這些,那妖婦也決不可能是她的母親。不過,可以斷定,

蓮兒大約也是個混血兒了。」當下說道:「每個人的相貌都不相同,頭髮也不會完全相同

的。蓮兒,有幾根金色的頭髮,還更好看呢。你今天也累了,進去睡個覺吧。我等下再來陪

你。」

  待侍女領了孩子進去,白英傑也走了之後,谷之華再問江南:「江南,在那妖婦未來之

前,你不是說到和那兩個番僧惡鬥,有人暗助之事嗎?後來怎麼樣?」

  江南道:「後來,後來就是碰見這妖婦了。先是她那兩個轎夫和我動手,後來她也出手

害我,哈哈,幸而我江南乃是吉人天相,處處有能人暗中相助。」

  江南將經過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谷之華聽得甚為納罕,心裡想道:「這麼說,世遺他

是已經在暗中綴上了這妖婦了,既然如此,適才這妖婦在此鬧事,他卻又為何不現出身來?

難道他還是不想見我嗎?」憶起往事,不禁惘然。

  晚飯過後,谷之華督促谷中蓮做功課,江南在旁陪她閒談,江南看著谷中蓮;正自想起

自己的孩子,忽聽得鐘聲哨哨,谷之華遽然驚起,就在這時,只聽得一陣響亮的笑聲傳了進

來!

  這一陣笑聲,初聽之時,似在山門之外,倏忽之間,便似在耳邊響起上般,震得江南的

耳鼓都嗡嗡作響,江南跳起來道:「豈有此理,這妖婦又回來了!」

  谷之華也不禁大吃一驚,心中想道:「這妖婦受傷不輕,日間逃跑之時,還要借助軟鞭

之力,方能翻過牆頭,怎會好得這麼快,而且來得如此迅疾?」

  就在這時,只聽得笑聲一收,來人已在門外朗聲說道:「天魔教主,請見氓山派掌門!」

  谷之華站立起來,只見門內已站著三個蒙面的女子,為首的那個女子,且已向她襝衽施

禮。

  谷之華和江南都怔了一怔,源來這天魔教主的笑聲酷似那繆夫人,身材的高矮也差不

多,仔細看時,才發覺她是柳腰裊娜,茗步輕盈,和那繆夫人大大不同。

  谷之華還了一禮,未及問她,但聽得腳步聲呼喝聲鬧得亂哄哄的,盧道磷、白英傑、程

浩這一班人都已趕來。程浩叫道:「稟掌門,這妖婦上門鬧事,已傷了許多弟子!」

  谷之華鳳眼含嗔,但仍按著武林的規矩,還了一禮,然後問道:「原來是天魔教主來

了,失迎,失迎!我與貴教素不相涉,不知教主前來,所為何事?一上門便出手傷人,又是

何緣故?」

  那天魔教主用輕紗蒙面,眼睛露在外頭,只見她的眼珠滴溜溜一轉,神色自如,微笑說

道:「程先生,你這話未免是誇大了,我哪有傷及貴派弟子,只因他們不許我進來,我又不

耐煩他們一重重的通報,所以迫不得已,才點了他們穴道,過了一個時辰,他們的穴道自

解,決無傷損。你們可以安心。哈貴派高手如雲,難道連這個也看不出來嗎?」

  程、白等人都是面紅過耳,原來被這天魔教主點倒的弟子有十幾名之多,點倒之後,都

是全身僵硬,氣息全無,儼如死人。任何一派的點穴,受害之人都不會有這樣跡象,最少也

有氣息,所以程白等人都以為這些弟於是中了劇毒的,根本就未想到是受了點穴!如今聽

了,也還是半信半疑。

  氓山派是武林中的名門大派,如今竟給這個天魔教主闖進來,而且是傷了許多人之後,

方才發覺,鳴鐘報警。各大弟子深感面上無光,又羞又惱。但現在她已和掌門見面,要是一

擁而上,那就更失面子。因此在程浩受了搶白之後這一片嘈雜聲音反而靜了下來,大家都等

待谷之華的發落。

  谷之華冷冷說道:「我派弟子,若然禮儀不周,我自會懲罰他們,不勞貴教主代為管

教。」

  天魔教主哈哈笑道:「原來谷掌門也肯和人家講道理麼?好,我點倒貴派的弟子,這件

事我自認理虧,不過,好在他們都未受傷,谷掌門也無須動怒。還有另一件事,我倒要和谷

掌門評評理了。」

  谷之華道:「何事?請說!」天魔教主跨上一步,目光注視谷中蓮,說道:「這件事

麼,我的姐姐已經和谷掌門說過了,就是。。。」

  谷之華心中一凜,截著她的話道:「原來那位繆夫人就是令姐?」一面說話,一面轉身

子遮在谷中蓮的面前,並揮手示意,叫侍女帶谷中蓮進去。

  天魔教主冷笑道:「我雖然是為了甥兒之事而來,但也決不會用強搶奪,谷掌門,你可

以放心。」

  谷之華早已看出,這天魔教主雖說是那繆夫人的妹妹,但她的武功,卻實是遠在那繆夫

人之上,谷之華的確是有點不放心。她當然也聽得懂天魔教主這幾句話乃是譏諷她強佔這孩

子的,但這時卻無暇爭辯,她緊接著天魔教主的話便道:「既然教主願意講理,那是最好不

過。蓮兒,你自己去做功課吧,娘有客人。」

  天魔教主剛剛坐定,谷之華正要和她說話,江南忽地大叫起來道:「你願意講理麼,

好,我就先和你講理!你說你不會強奪人家的孩子,那麼,你為什麼又搶了我的孩兒?」他

講得激動起來,指手劃腳的徑向天魔教主奔去!

  天魔教主哼了一聲,道:「渾小子,你好無禮!」話猶未了,只聽得衣襟帶風之聲,天

魔教主那兩個侍女已攔住了江南的去路。

  江南認得她們就是當日在他家中鬧事的蒙面女郎,而且其中一個黑衣女子還正是擄走他

兒子的人,江南不禁怒從心起,一手就向她抓去,喝道:「還我兒來!」

  那黑衣女子柳腰一彎,中指一伸,就點到了江南小腹,愈氣穴」,另一個黃衫女子右掌

虛晃,將江南一帶,左掌一翻便扣著了江南的脈門,程浩和白英傑大驚,雙雙搶上。

  江南使了個「金蟬脫殼」的解數,沉肩縮時,掙脫出來,但覺丹田和脈門,都是火辣辣

的隱隱作痛,就在這時,那天魔教主已在喝令那兩個侍女住手,程浩和白英傑見她們已經住

手,也便停下腳步。

  幸而江南有顛倒穴道的功夫,雖是吃虧,卻無大礙,但已令他吃驚非小,原來這兩個蒙

面女子所用的功夫,就正是從江南這兒偷師的。那一次她們輪流與江南較量身手,騙取了金

世遺所傳的功夫,如今竟已是青出於藍了。

  天魔教主喝令停手之後,便把目光轉向江南,冷笑說道:「渾小子,你要動手,只有自

己吃虧;你要講理嘛,我倒可以還你一個道理。」

  江南怒道:「你居然還有道理可說麼?我倒要洗耳恭聽了。」

  天魔教主道:「我的侍女不是向你交代過麼?叫你不許胡亂托人追查我們的底細,你卻

先向那姬曉風說了,現在又到氓山上來搬救兵,你既違背諾言,我就只好暫且扣留你的孩子

了。」

  江南又驚又怒,驚者是自己與姬曉風的談話,這天魔教主竟已知道,怒者是她聲言要扣

留自己的孩子。當下便大聲抗議道:「那是你的侍女自說自話,我何曾應允過什麼諾言?」

  天魔教主笑道:「你不聽我侍女的吩咐,你就是虧理了。嘿嘿,你要是不服我這道理,

盡可邀請你那些雞鳴狗盜的朋友,到組來山來,按武林規矩與我見個高低!我的道理就是如

此,現在我有正經事要與谷掌門商談,不耐煩和你再說了。」

  谷之華道:「江南,你放心,我決不讓你給人欺負。就讓她先談今日上山鬧事之

『理』,要是還不出道理來,咱們兩件事情一同了結!」

  天魔教主冷笑道:「我倒要聽聽你的道理,你憑什麼道理強奪我的甥兒?」

  谷之華道:「蓮兒根本就不是你姐姐所生,我早已對她講得清清楚楚了,難道你還未

知,要我再說一遍麼?」

  天魔教主道:「我只信我姐姐的說話,她說得有憑有據,決不會假!」谷之華冷笑道:

「你偏聽一面之辭,這就沒有道理可說了。」

  天魔教主道:「好吧,那我就再給你一個證據,你說我姐姐不知棉襖上鈕扣的秘密,是

的,這秘密她是不知,但其中卻有一個緣故。那一排鈕扣是我給她釘上的,那鈕扣是星宿海

的天心石!」

  谷之華吃了一驚,隨即便反駁道:「你這理由也還是欠通,你是她的妹妹,你釘上的鈕

扣是什麼東西,怎的她不知道?即算事先不知,事後你也該告訴她;」

  天魔教主道:「告不告訴她,這就是我的事了。這個理由與本題無關,我無須告訴你!

我能夠說得出這個秘密,這便是有力的證據!」

  谷之華道:「好,就算這個你說得對了,棉襖內還有什麼其他的秘密?」

  天魔教主道:「還有什麼秘密,你說說看。我是說沒有了的,你若說有,就拿出來讓我

瞧瞧,我一定認輸。」

  谷之華心頭一凜,暗自想道:「她這是誠心誆騙我的泌密,那張紙片,定然極關重要,

豈可讓給她瞧。」當下說道:「你既然不知另有秘密,那就足證不是你的甥兒!」天魔教主

冷笑道:「你也拿不出來,焉知不是你捏造之辭!」

  這樣爭論,當然毫無結果。天魔教主突然冷冷一笑,將手上的茶杯在桌上一頓,說道:

「既然各執一辭,難以解決,那就只有按江湖規矩來辦事了,我不自量力,久聞谷掌門的內

功劍法兩皆精妙,我要先向谷掌門領教內功,然後再向你學幾招劍法!」

  那一杯茶是谷之華的侍女剛才倒給她的,她還沒有喝過半點,那個茶杯是江西有名的精

美瓷器,給她在桌子上一拍,茶杯竟然陷入桌內,幾乎與桌面相平,杯內的熱茶,竟然也沒

有濺出半點!

  這一手功夫,登時令得在場的氓山弟子都膛目結舌,谷之華也暗暗驚心。她這桌子是堅

實的紫檀香木所造,即算有鐵砂掌的功夫,也不容易將它拍裂,何況這天魔教主所用的僅是

一個脆薄易碎的茶杯!這手功夫,簡直與最上乘的「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功夫異曲同

工,谷之華現在的內功造詣,雖然亦已到了一流境界,但自問還沒有這樣的功力。

  谷之華正在為難,忽地屋角有一個聲音說道:「我們的掌門豈是輕易與人比試的。你要

較量內功,較量劍法,我來奉陪,你勝得了我,然後再說。」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都朝著這人看去,調見是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臉上毫無表

情,一眼看去,竟不似是生人的臉孔,令人有鬼氣陰沉的感覺。

  這個人誰都不認得,天魔教主冷冷說道:「你是何人?」這人的答話,更令氓山派眾弟

子大大驚疑。你道他說什麼?他說:「我麼?我只不過是氓山派的一個未學弟子!」

  正是:

  救兵忽地從天降,又見人間現俠蹤。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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