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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奇英傳》第5章
第二十一回 大漠深宵逢舊識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大出李逸意料之外,正自驚愕,忽聽得長孫泰叫道:「李

公子,剛才我錯怪你了,原來你並不是他們一夥,怪不得幾次三番救我,現在又殺了這兩

個奸賊。」

  李逸猶如墜入了五里霧中,詫道:「什麼?這兩個人不是你的同伴殺的嗎?」俯身

察看,在程達蘇與南宮尚的脈門、頂日報、背心百會三處穴道一探,說道:「咦,這更

奇怪了,他們還沒有死,是給人用梅花針打了穴道。」試想程達蘇乃是江湖上公認的第

一點穴高手,竟被來人無聲無息的打了穴道,這人的武功之強,豈非是不可思議!

  長孫泰更是驚奇,說道:「我只道是你幹的,怎麼不是你嗎?」李逸道:「你剛才

說還有高手,隨後就來,那,那……」長孫泰笑道:「那是假的。我是故意嚇一嚇這個

老賊的,和我同來的只有白元化一人。」

  李逸急忙走出帳篷,草原上杳無人影,連白元化也不見了。白元化被程達蘇用獨門

手法點了穴道,斷不能走動,分明是有高手將他救去了。李逸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想道:

「這個人用梅花針點了程達蘇的穴道,又將白元化救走,卻何以不肯露面,他不是長孫

泰一路的人,又何以暗中助他?」

  李逸疑團塞胸,走回篷帳,解開長孫泰的束縛,說道:「今晚咱們都是邀天之倖,

得以死裡逃生,這位異人不肯露面,只有他日再圖報答了。泰兄,想不到你我在此相逢,

我正有話要和你說。」

  李逸正待把他和長孫壁成婚的經過告訴長孫泰,長孫泰急不及待,已捻先說道:

「我也正有要和你說,我是受了一個人鄭重囑咐,來找你的。」

  李逸搖了搖頭,說道:「你不必說,我也知道你的來意,你是奉了武則天之命,要

找我回去的嗎?我若肯投順她,當年也不至於萬里迢迢,投到塞外來了。人各有志,我

實是不願在武則天的手下做官,請你不要勉強!」

  哪知長孫泰也搖了搖頭,笑道:「你猜錯了,我不是奉天後之命來找你的,是你的

一位青梅竹馬的朋友,而是最懂得你心事的人,托我來找你的。」李逸顫聲問道:「誰?」

長孫泰極不自然答道:「是上官婉兒!」

  李逸心頭一沉,喃喃說道,「是上官碗兒?是上官婉兒!」心道:「這麼多年了,

原來她還沒有忘記我。可是她怎會托長孫泰來呢?」只聽得長孫泰繼續悅道:「婉兒她

知道你是不會回去的,可是為了她的原故,她希望你能夠回去一次,她有很重要的事情

和你商量。她向你保證,天後絕不會勉強你做官的,你到了長安,願留便留不願留便走。

婉兒,她所盼望地只是要見你一面。」

  李逸問道:「婉兒是武則天的記室(按:相當於今之秘書)。身處深宮,你能夠和

她時常見面嗎?」長孫泰道:「雖不經常,每個月能見她兩三次。我現在是天後的大內

宿衛。」李逸苦笑道:「這可真令我想像不到,武則天會信任你。而你也居然會做了護

衛武則天的人。」長孫泰道:「這樣的變化,連我也是始料不及。你還記得八年之前的

一晚,入官行刺天後。我和爹爹妹妹在騎山山腳接應你的事嗎?」李逸道:「我怎麼會

不記得?聽壁妹說你那晚受了重傷,我們真為你擔心,幸而咱們都平安無事,如今竟然

還能重見。」

  長孫泰聽李逸提起他妹妹的時候,口氣甚是親熱,有點詫異,卻不便問他,繼續道:

「不錯,我那晚被惡行者打了一掌,又中了毒觀音的透穴神針,自己也以為是必死無疑,

哪知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極舒服的床上,室中的佈置裝飾都不是普通人家有

的,更奇怪的是婉兒侍我在的身邊。」李逸道:「那是婉兒將你救入宮中了。」長孫泰

道:「她本來要救你的,不想卻救了我,天後派她最高明的御醫給我醫治,其中有一個

金針國手夏侯堅的弟子,得了他師父五年的功夫,給我醫了三年,我才完全恢復。」李

逸道:「你感激武則天醫治你的恩德,所以做了她的護衛?」長孫泰道:「不是。我是

聽了婉兒的話,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真相;同時在那三年之中,耳聞目睹,多少也知道了

一些天後的為人,所以在病好之後,我才自願做她的衛士。」李逸心中暗暗歎息,想道:

「武則天竟能令到她的仇敵為她效忠,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我想恢復唐室,看來那是

無望的了,只怕要太宗皇帝重生,才是她的對手。」

  長孫泰道:「那些打著旗號,說要慚復唐室的人,其實十之八九,都是各有各的野

心,像裴炎他就是自己想做皇帝的,你知道嗎?」李逸道:「我早已知道,所以我現在

亦已心灰意冷。嗯,咱們不談這些爭權奪位的事情,我只想聽聽婉兒的消息。」

  長孫泰極力壓抑自己,但仍然不免顯露出一點痛苦的神情,歇了一會,繼續說道:

「你是知道的,婉兒她七歲之時來到我家,十四歲離開,我看著她長大,我一直是將她

當作親妹妹一樣看待的。」李逸道:「我聽婉兒說過,她對你也很尊敬,當如兄長一般。」

長孫泰道:「我做了天後的衛土,又與她相處了八年。我發現她心中愛慕的另有其人,

那就是你。」李逸沓笑道:「是我?」其實這也是他早已知道的了。長孫泰道:「她說

你是一個有本領的人,她天天在盼望你回去。她還想聽你的琴音,讀你的詩句。」李逸

又苦笑道:「她知道我是不會回去的。」長孫泰道:「可是為了她的終身著想,我勸你

無論如何,也要回去見她一面。」

  李逸臉色蒼白,顛聲說道:「不,不,泰兄,你聽我說,我不,不……」他隱忍不

住,正要向長孫泰吐露,他已與長孫壁成婚,不可能與上官婉兒結合了。長孫泰卻搶著

說道:「請你別先拒絕,先讓我說!」聲音突然提高,顯見甚為激動,李逸怔了一怔,

只聽得長孫泰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實在是喜歡婉兒的,但因為她做了武則天的記室,

你又恨極了她。」李逸搖搖頭道:「不,不是。」他最初確是恨婉兒的,但經過了這麼

多年,這怨恨也的確消減了。」長孫泰道:「我不是勸你娶她,但你要知道她是在等著

你,你看這是她托我捎給你的一封信,她說她有一首詩是你以前很喜歡念的,她現在親

筆再寫給你,問你還記得嗎?

  李逸打開了信,輕輕念道:「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余。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調,貧封薊北詩。書中無別意,但悵久離盾。」他當然記得,這是他和婉兒在

江湖上重逢之後,婉兒曾經給他念過的那一首詩,這些年來,他一直壓在心底,即在無

人之處,也不敢拿來背誦。如今重讀,回憶前情,禁不住一片悵憫。這一首詩是上官婉

兒以前寫來懷念他的,現在讀來,更覺切合,「但悵久離居!」是的,分離之後,不知

不覺之間,一晃就八年了呵!

  長孫泰緩緩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她一直在等著你呵!她若得不到你確實的消

息,她是不會再嫁人的。縱算你不能與她結合,也該讓她知道,好死了這條心。你永世

不回去見她,那不是累了她的終身嗎?」長孫泰性情坦率,想到什麼就毫無顧忌的說了

出來,李逸心中一動,他以前聽上官婉兒說過,隱約知道長孫泰對婉兒情有所鍾,心道:

「原來他自願請求武則天派他出塞,不但是為了婉兒,也是為他自己。」於是說道:

「我是不會回長安去了,你回去告訴她吧,她若是有了合適的人,我也盼望她早日終身

有托。你說,她有要緊的事情找我,就是要等我為她決定嗎?好吧,那你就告訴她,早

在八年之前,我就禱告蒼天,保佑她能夠找到另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了!」

  長孫泰一片迷茫,叫道:「我不懂你的意思,她那樣渴望見你,為什麼你不願見她?

我也不知道她說的要緊事情是指什麼,但我知道的是她一天比一天慌悻!」

  李逸喃喃說道:「為什麼我不願見她,為甚麼我不願見她?」忽地跨上一步,緊握

著長孫泰的雙手,說道:「有一件事情你未知道,我們以前又不知道你的音訊,沒法稟

告,我和壁妹成為夫婦,至今已有八年了!」長孫泰身軀一顫,道:「什麼,你和壁妹

早已成親了。」李逸道:「不錯,我們是稟承令尊大人的遺命,不待服滿,便成親的,

現在我們的孩子也已有七歲了!」

  長孫泰驚喜交雜,卻又有點難以為情,心道:「我只道他喜歡婉兒,原來早已是我

的妹夫。」當下重新見過娘舅之禮,彼此祝賀。

  李逸笑道:「你與婉兒相處的日子比我長得多,你當然知道得比我清楚,她確實是

個好姑娘。我願望你們也成為夫婦。」長孫泰有點尷尬,說道:「不瞞你說,我是喜歡

她的,只怕配不上她。大約在半年之前,有一次我見她的神情憂鬱,曾悄悄去問過武郡

主,就是你認識的那位武玄霜姑娘,問婉兒到底為了何事。鬱鬱寡歡?她笑說女兒大了,

當然會想到終身的問題,她心中委決不下,正自煩惱,你不要惹她。」

  李逸突然從長孫泰的口中聽到「武玄霜」的名字,不覺又是心頭一震,要知武玄霜

是和他有過恩怨糾纏,而又是他最佩服的一個女子,當年他曾經想過在婉兒與武玄霜之

中選擇一人,那時,他的心上壓根兒還未有長孫壁的影子呢,長孫壁後來突然闖入,實

是他始料之所不及。雖然他現在很愛妻子,但有時也會暗中想想,是不是當年因為自己

委決不下,而這兩個人又都沒有和自己結合的可能,為了擺脫煩惱,這才心灰意冷,遂

和長孫壁結了婚呢?而並不是單單為了她父親臨死囑托的原故?每當想到這個問題,他

就覺得有點愧對妻子。

  幸而他不知道武玄霜也到了塞外,要不他恐怕更要心緒不寧了。當下定了定神,說

道:「那麼,聽這位武姑娘的話,婉兒她已在思量她的婚嫁問題了,雖然委決不下倒底

是件好事,你正應該歡喜呢!」長孫泰的心思不如李逸靈敏,想了一會,方始明白他話

中的含意,心道:「不錯。婉兒既在為婚事思量,而又委決不下,那麼,縱使她仍然歡

喜李逸,最少心中也有我,他一廂情願,以為婉兒是要在李逸與他之中選擇一人,現在

李逸既已成親,那當然非他莫屬,這祥一想,心上愁雲盡去,不覺喜上眉梢。

  李逸問道:「那位武姑娘怎麼樣,結了婚沒有?」他本來是怕提起武玄霜的,卻又

禁不住不問,長孫泰道:「未聽說過,大約未曾結婚吧。她在外面的時候多,雖是天後

的侄女,一年卻難得有幾次進宮。」李逸不覺又是心頭一震,想道:「玄霜的年紀比婉

兒還要大好幾年,尚未結婚,難道,難道,她也是像婉兒那樣在等待我嗎?」

  長孫泰道:「我聽婉兒說,天後己有意思在百年之後,將帝位傳給盧陵王,仍然是

你們李家的天下,你可以回去了吧?」這個消息雖然頗出李逸意外,但他想一想,仍然

說道:「還是不回去的好。」

  長孫泰道:「你不回去,我也不敢勉強你。但你為什麼與這個程老賊一道,難道也

是想去投奔突厥麼?」

  李逸道:「我雖反對偽周武氏,卻還不至於投奔突厥。我和程達蘇他們一道,乃是

想借助他們之力,潛入突厥王廷!」長孫泰道:「這卻為何?」李逸:「這是為了你外

甥的原故。」當下,將武士擄走他的兒子,威脅他投順突厥大汗等事情對長孫泰說了。

長孫泰心中想道:「怪不得婉兒會歡喜他,原來他與婉兒,除了性情相投之外,對於大

是大非,也還分得清楚。」

  長孫泰道:「這次突厥準備興兵入寇,天後早已得知風聲,邊關防衛森嚴,可以無

慮。所可慮者,有一班武林敗類,和一些不明大義的皇唐,大臣也紛紛投奔突厥,卻是

不可不防。我這次就是奉了天後之命,專為緝捕程達蘇與南宮尚來的,現在你既然還有

用得著他們的地方,我就讓他們多活一時吧。」李逸道:「聽你剛才所說,天惡道人和

滅度神君等人,也都投到突厥來了,據我所知,這些人的武功實是不可小視,只怕武則

天神武營中那三大高手,也還比不上他們。」長孫泰道:「天後是否另外派有能人,我

不知道。和我同來的則只有白元化一人。」李逸本來是想從側面打聽一下,問問武玄霜

是否會來,見長孫泰並不知情,不便再問下去。

  長孫泰道:「壁妹呢?」李逸道:「我不願意令她冒險,所以讓她圍在天山。」長

孫泰問了一些他八年來的生活情形,又問了他一些關於妹子的情況,從李逸的口中可以

聽出,他們夫婦之間甚為思愛,長孫泰也就放下了心。

  天將破曉,早起覓食的兀鷹,已在帳幕上振翼飛騰,飛過之時,帶起了一股風聲,

草原上的人家,聽到這種聲音,就像中原的人家聽到雞鳴一樣,知道黑夜將逝了。長孫

泰道:「時候不早,我該走啦。」李逸道:「你今後行止如何?」長孫泰道:「我先要

找到白元化,然後也許會到突厥王廷。若是事情已了,我也願到天山探望你們。」

  兩娘舅冗手道別,李逸將他送出帳外,陪他在周圍察看一番,並末發見陌生人的足

印,白元化的影子也依然不見。李逸心中想道:「這位異人只救走了白元化,卻不理會

長孫泰,難道他已知道長孫泰與我的關係,也知道我有話要和上官婉兒細說麼?」

  李逸送走了長孫泰之後,回到帳中,詳細在程達蘇與南宮尚的身上察看,程達蘇是

給梅花針打入了「關元穴」,南宮尚則是被打入了「風府穴」,這是一種獨特的打穴手

法,要替他們解穴,必須先用磁石將梅花針吸出,可是李逸卻並不備有磁石,想到程達

蘇乃是點穴名家,便去檢查他那盛暗器的皮囊,果然找到了一塊磁石。

  李逸拿起磁石,走到程達蘇身邊,心念忽轉,改了主意,將程達蘇暫時擱下,先替

南宮尚治理。

  解開衣裳細看,只見南宮尚的「風府穴」上有兩個極細小的針口,想是那個施放暗

器的異人.怕一枝梅花針的力量不夠,所以用上了兩口。李逸將磁石在釘口之處輕輕一

轉,把兩枚梅花針吸了出來,趁著南宮尚尚未曾清醒,立刻將他的兩個針口弄大,連成

一個,隨即拈起了一根梅花釬,在自己脅下的「玉龍穴」一刺,但卻故意不刺正穴道,

稍稍偏旁了一兩分。

  李逸先替南宮尚解了穴道,南宮尚睜開眼睛,見李逸在他身旁,而長孫泰則已不見,

驚詫之極,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李逸道:「咱們都受人暗算了,你可瞧見來人的

面貌嗎?」南宮尚:「沒有呀。」李逸道:「我倒在地上,迷迷糊糊中好似覺得有一個

人走進來,以後就不省人事了。」南宮尚有點疑心,說道:「李兄,你的功力比我高得

多,我方自覺得有人暗襲,便立即不省人事了。」他本來有點疑心是李逸暗算,但轉念

一想,李逸是唐室王孫,他決沒有反而幫助敵人之理。

  李逸道:「程老幫主一路之上似乎對我有點疑心,但我的身份,未到時候,卻又不

便向他吐露,你替我遮瞞些兒。」南宮尚道:「這個當然。」他心中暗喜李逸對他的信

任,但卻也另外起了一個疑團:「莫昨是他念在長孫泰父親的份上,怕程大哥加害於他,

故此將我們暗算,好把長孫泰放走?其實他若有這個主意,盡可以與我明言,我也不一

定要害長孫泰的。」

  李逸接著替程達蘇解穴,程達蘇的功力深厚,果然非比尋常,李逸剛剛將插在他

「關元穴」上的兩枚梅花針吸出,他便立即醒轉,不待李逸替他解穴,便即運氣衝開,

倏地一個翻身,驀然躍起,反手一扣,扣著了李逸的脈門。南宮尚大驚失色,叫道:

「大哥,你幹什麼?」要知南宮尚雖然對李逸世暗暗起疑,但他為了前程,究竟是幫著

李逸。

  以李逸的武功,本來可以掙脫,他卻絲毫不加抗拒,故意作出驚恐非常的樣子,顫

聲說道:「大哥,大哥,我是來替你解穴的呀!」

  程達蘇一聲冷笑,撕下了他的衣衫,一看看到了他「玉龍穴」旁邊的針口,疑心稍

減,說道:「哦,原來你也給敵人打了穴道了。」南宮尚道:「的確是有外人偷襲,我

在迷迷糊糊中也似曾聽到人聲。」程達蘇心想:「他的本領雖然高出南宮尚許多,但要

暗算我,諒他還沒有這樣本領。」想了一想,將李逸放開,喝道:「南宮尚,你過來!」

南宮尚驚道:「大哥,大哥,我也中了敵人的梅花針呀!」

  程達蘇道:「給我看看。」撕開他的衣襟,點點頭道:「不錯,是風府穴上中了一

枚梅花針,晤,這枚梅花針打得很厲害!」李逸道:「幸好程幫主隨身帶有磁石,可是

我的手法不大熟練,結果還是要剜開少許皮肉,才能夠把這口針取出來。」他是怕針口

太大,程達蘇見了起疑,故此加以解釋。程達蘇道:「你懂得用磁石吸針,又懂得解穴,

也算得是個行家了?」

  程達蘇在地上撿起了四枚梅花針,端詳了好一會,問道:「你們瞧見敵人的面貌麼?」

李逸與南官尚同聲答道:「只是聽見聲音,便立即昏迷了。」程達蘇暗暗叫了一聲:

「慚愧!」原來他連敵人的聲音都毫無覺察。李逸與南宮尚的武功都與他相差頗遠,何

以反而是他們聽出了敵人的聲息,這一點本來足以令程達蘇起疑,幸而李逸佈置得非常

巧妙,程達蘇剛一起疑,便立即想到:「敵人進來偷襲,當然首先是要對付我,其次是

南宮尚,再其次才是這個上官敏。我先中了兩枚梅花針,他們然後各中一枚,上官敏的

輕功很好,故此打歪了少許。」他憑著數十年的經驗,自以為推斷不錯,於是對李逸的

疑心也就因之消除。

  當下程達蘇笑道:「幸虧這個偷襲的敵人,他用梅花針打穴的功夫,還未到最上乘

的境界,打上官敏兄的那枚梅花針,竟在他的玉龍穴旁邊偏開兩分,要不然咱們現在還

沒有人搭救呢。我剛才是為了查察敵人的手法,上官兄,你不要多心。」李逸鬆了口氣,

連道:「不敢」。

  其實這是程達蘇的自我解嘲,他端詳了那四枚梅花針,針長只有七八分,比普通的

縫衣針還要幼細得多,有這種份量極輕的梅花針打穴,而且最少是在三丈之外打來(因

為若在三丈之內,憑他的本領,定能覺察)。這份功夫,他自問也不能夠,他一向以為

自己點穴、打穴的功夫是世上無雙,人間第一,豈知還有人高出他上,焉能不令他暗暗

驚心!

  程達蘇恨恨說道。「這個人也算得是個打穴的高手了。只是行動卻未免不夠光明磊

落,可惜不知是誰,我倒想和他好好的較量一番。」南宮尚道:「到了突厥王廷,問問

天惡道人和滅度神君,或者他們會知道。」程達蘇道:「你說得對,好,咱們現在走吧。」

  三人收拾起帳蓬,走了一程,忽見草原上有三匹快馬馳來,當前兩騎已看清楚了乃

是漢人,程達蘇大怒喝道:「好呀,居然敢一再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了。」揚手便是兩顆

鐵蓮子飛去,那兩個漢人武士在馬背上騰飛起,高聲叫道:「程大哥,不認得小弟了嗎?」

隨後那一騎亦已來到,是個突厥軍官,程達蘇怔了一怔,叫道:「咦,你們不是封牧野

與祝見章嗎?」哪兩個武士道:「不錯,咱們十多年未見,大哥原來還認得我們。」

  程達蘇睜大眼睛說道:「聽說你們在武承嗣門下很是得意,怎的卻也到這裡來了?

莫非,莫非是你們也來替武則天邀請老夫麼?」封牧野笑道:「我是來為突鐵大汗迎接

你們,與武則天毫無關係。嗯,這位是大汗御前的巴圖魯哈扎兒。大哥,你這兩位朋友,

小弟好似在哪裡見過,請恕我一時眼拙,卻記不起來。」原來封牧野與祝見章二人乃是

青城派與萬勝門的高手,在武林中頗有名望,十多年前,也曾在江湖上做過獨腳大盜,

但因他們掩飾得好,知道的人很少,程達蘇那時是東北五省的綠林領袖,卻和他們素有

往來。

  程達蘇是一個江湖經驗非常豐富的人,心中一動,想道:「我早已聽說他們投到武

承嗣門下,但他們若然是武則天所派,斷不會與突厥軍官同在一起,這其中想必是另有

原因。他們問起南宮尚和上官敏這兩個人,當然不願在他面前明說。」當下說道:「這

位是我的副幫主南宮尚,這位是我新結識的一位朋友上官敏,是前朝大臣西台待郎上官

儀的侄子。」

  南宮尚道:「不錯,八年前我在長安神武營中,似曾見過兩位一面。那時兩位是隨

武承嗣前來拜訪李明之,李大總管的,我就是那個守門的人。」南宮尚那時混入神武營

中,本來是準備行刺武則天的,而封祝二人則是武承嗣的親信,當時各為其主,如今說

起,不禁哈哈大笑。

  李逸道:「我卻記不起在哪兒曾見過兩位了。」其實他是見過的,那是十多年前他

還未離開長安,而武則天也還末稱帝的時候,有一次他們隨武承嗣進宮謁見武則天,恰

好那時李逸也在宮中,曾和他們打過一個照面,李逸心中暗暗吃驚,想道:「難道他們

的眼光真的如此厲害?那時我還未成年,如今我已改容易貌,他們十餘年前見過我一次,

又未曾交談,居然還能夠認出我來?大約這不過是他們的址湖伎倆,靠撞而已。」

  封牧野笑道:「上官兄英風豪氣,令人一見,便生欽佩,縱使以前未有見過,如今

也不是外人了。小可今日既遇舊識,又結新知,真是快何如之!」

  程達蘇道:「兩位如何知道老朽到來?」祝見章道:「我們在突厥王廷碰見百憂上

人的弟子陽太華說程老幫主已托他代默嗓太師先容,大駕這兩日便到。小弟聞訊,欣喜

何似,但望早日拜見吾兄,是以和這位大人趕來迎接。」程達蘇道:「大帥如此優禮,

真是太不敢當了。百憂上人的法駕到了沒有?」祝見章道:「聽說也是這一兩日到來。」

李逸內心暗驚,想道:「百憂上人與天惡道人滅度神君合稱域外三凶,他的武功更在天

惡、滅度之上.他若也投突厥,誰人制得了他?」

  程達蘇問道:「王城的武士大會什麼時候召開?」祝見章道:「已定好了日期,就

在三天之後。我還怕大哥趕不及呢。」程達蘇笑道:「我老了,此去不過是湊湊熱鬧而

已,他們年少英雄倒可以趁此機會,大顯身手,闖個萬兒。」「闖個萬兒」乃是江湖術

語,即是樹立名聲的意思。

  封牧野策馬與李逸並肩,說道:「令叔以詩義馳譽,兄台卻喜與江湖豪客往來,端

的難得。聽南宮兄說,兄台的劍術當世少有,不知令師是哪一位?」李逸道:「南宮兄

是故意給小弟面上貼金,其實小弟不過是胡亂學了幾手劍法,那敢當此虛譽。」客套一

番,封牧野又問道:「上官大人的千金與閣下份屬兄妹,這幾年來她很得天後寵信,不

知兄台可有見過她麼?」李逸聽他提起上官婉兒,心中一陣絞痛,黯然說道:「我與她

雖然份屬兄妹,如今卻是各走各路,道不同,不相為謀,自從她入宮之後,我從來沒有

見過她。」李逸這番話出自心中,說來感情甚見激動,封牧野點了點頭,說道:「上官

姑娘乃是一代才女,可惜她不明大義,改順仇人,難怪你做兄長的傷心。」

  一路上封祝屢次用說話向李逸剁揉,李逸掩飾得很好,這兩人雖是有點懷疑,卻也

瞧不出什麼破綻。傍晚時分,到了喀紗拉爾河下游,封牧野道:「還有日半路程,便可

以到突厥王廷,不必急急趕路了。」在河邊安下帳幕,吃過晚飯,天色剛黑。

  晚上月色很好,草原景色迷人,大家便在草原上漫步閒談,程達蘇與封祝二人一道,

李逸與南宮尚一道,漸漸這兩批人分開,彼此都看不見了。

  李逸道:「這位程老幫主似乎甚是多疑,昨夜他幾乎疑心那暗器是我打的呢。」南

宮尚道:「他十幾年來被武則天派人緝捕,在江湖上幾乎無地容身,也難怪他多疑善慮。

我想: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唐室王孫,是個與武則天誓不兩立的人,連我也會對你懷疑呢。」

  談了一會,南宮尚道:「時候不早,咱們該回去歇息了吧!」李逸道:「難得如此

月色,我倒未有睡意,你累了你先歇吧?」南宮尚笑道:「殿下你是雅人,我卻不懂欣

賞什麼月色,好吧,那我就先回帳蓬替你們料理臥具。」

  李逸獨自在草原散步,心事如潮,越行越遠,走到河岸村邊,忽聽得有人低聲說話,

有個人道:「程大哥,你有所不知,這裡面有個極大的秘密!」正是封牧野的聲音。李

逸心中一凜,想道:「我且聽聽他說的是什麼秘密。」伏在一個沙丘後面偷聽,只聽得

程達蘇問道:「什麼秘密?」封牧野道:「你道這江山是姓武的還是姓李的?」程達蘇

道:「怎麼,我離開了幾年,難道國中又有了什麼變化麼?」

  封牧野道:「武則天接受狄仁傑的勸諫,已內定將帝位傳給他的兒子盧陵王李顯了。

所以這江山現在是姓武的,將來卻還是姓李的。」

  這消息李逸早聽得長孫泰說過,不以為奇,程達蘇卻怔了一怔,隨即冷笑說道:

「武則天當真是老糊塗了,她大約以為兒子比侄子好吧?她也不想,她是從李氏手中奪

來的江山!這對於李唐王室乃是一個大大的恥辱,而且被她殺害的王孫貴族,先朝大臣,

不計其數,她的仇家,將來就不會報復嗎?縱使她得以保全首級,武氏子弟只怕難免要

被斬草除根!」頓了一頓,問道:「你們兩位是不是為了怕靠山將倒,所以想另投明主?」

祝見章笑道:「程大哥,我說一句不怕你見怪的話,你大約也不是存心要做李姓的忠臣

吧?」程達蘇道:「我又沒食過唐朝的俸祿,當然不必為它效死盡忠,不過武則天迫得

我無路可走,如果讓我挑選的話,那我還是擁護姓李的做皇帝。」祝見章道:「這就對

啦!總之不管誰做皇帝,姓李也好,姓武也好,只要他不與我們作對便行,若能給我們

功名富貴,那更是最妙不過!」程達蘇道:「不錯,你說到我的心坎上啦。」

  封牧野道:「那麼,我們不怕對你說了,我們這次,正是奉了魏王之命來的。將來

若是突厥大兵打進關中,魏王願意裡應外合!」程達蘇道:「此話當真?」封牧野道:

「怎麼不真?魏王他雖是武則天的侄兒,但他也得為他自己的利害著想呀!武則天傳位

給她的兒子,他還有什麼指望?所以只要突厥大汗答應讓他做中國的皇帝,他又何辭大

義滅親?」

  李逸打了一個冷戰,心道:「這算是什麼大義?這簡直是豬狗不如!」程達蘇哈哈

笑道:「武則天這回可真是眾叛親離了!哈,哈,我真是料想不到,原來你竟是武承嗣

的密使呢!」

  封牧野道:「現在突厥大汗已經一口答應,就待突厥的大兵打進關中了。你那個副

幫主南宮尚是要恢復唐室的,咱們的秘密可不能讓他知道。」程達蘇道:「南宮尚對我

的話從來不敢不依,不過為了穩當起見,也還是瞞著他好。」封牧野道:「還有那個上

官敏也很是可疑!」

  李逸嚇了一跳,只聽得程達蘇問道:「怎麼?你看出了什麼可疑之處了。」封牧野

道:「我看他的神色氣度,一點也不像江湖人物,甚至也不像普通的人。上官儀的子侄

我大半知道,卻不曾聽說過有這樣的人物。」程達蘇道:「南宮尚說這人是他的義兄,

難道他騙我不成?」封牧野道:「咱們只是疑心罷了,總之,是要提防些好。」

  程達蘇和他們談了一會,忽然問道:「武則天手下有什麼高人麼?」

  封牧野道:「以前本來有所謂神武營三大高手,即是西門霸、秦堪、張挺三人。」

程達蘇道:「這三個人以前都曾經和我交過手,以西門霸的功夫最強,我給他掃了一鞭,

他也給我敲了一記煙斗,算是兩不輸虧。其他二人雖也不錯,嘿,嘿,那不過是和我的

副手南宮尚不相上下罷了。」

  封牧野道:「現在更不行啦。八年前在繃山一戰,張挺給天惡道人打死,西門霸也

給打傷,功夫已大不如前了。」程達蘇懷疑道:「照你這樣說來,難道武則天手下,竟

是沒有什麼能人?」封牧野道:「還有一位神武營的總管李明之,內外功夫都很不錯。

但他是統兵的將領,不會在江湖行走的。」

  程達蘇道:「聽說武則天有個侄女,叫做武玄霜的,乃是優雲神尼的揩意弟子,以

前曾在峨嵋金頂搗毀過英雄大會,連谷神翁也曾敗在她的手下,委實不可輕視。怎的不

見你提起她?」「她,她……」程達蘇道:「她怎麼樣?」

  李逸聽到這裡,心頭跳動,豎起耳朵來聽,封牧野道:「這又是一件秘密,我正要

與大哥商議。」剛說到這裡,忽聽得程達蘇一聲喝道:「誰在外邊?」

  李逸這一驚非同小可,只道程達蘇已發現了他,心想事已如斯,只好挺身出去,心

念方動,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大哥,是我!」是南宮尚的聲音。

  程達蘇喝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南宮尚道:「我在帳中聽到了夜行人的聲息,

追蹤下去,不想在這裡遇見大哥!」程達蘇跳了起來,急忙問道:「向哪個方向走了?」

南宮尚指了一指,所指的方向剛好與李逸藏匿的方向相反。

  程達蘇道:「好,咱們馬上去追。」一行人向河的上游追去。李逸鬆了口氣,心道:

「南宮尚說有夜行人前來,不知是真是假?只怕是他有意將程達蘇他們引開的。」

  李逸回到帳幕,哪裡睡得著覺?翻來覆去,思想封祝二人剛才所說的話,可惜封牧

野的話被南宮尚打斷,聽他的口氣,他分明就要說出一件有關武玄霜的事情,而且還是

一件秘密!只不知是什麼秘密?

  想起了武玄霜,李逸的心頭,就像一池靜水突然被投下一塊石頭,動盪不休。隨即

又想起了武承嗣惡毒的陰謀,他要做突厥的內應,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若給他成功,

稱心如意的做了皇帝,中國固然要變成了突厥的藩屬,李唐的王室子孫也要被他殺得寸

草不留。可以料想得到,他的手段,定然要比武則天更加殘酷百倍!想至此處,李逸怦

然心跳,想道:「為了這件事情,我似乎應該回去一次。」

  但隨即又想到長安乃是他傷心之地,城中有他所不願見的人,而他也曾經對長孫壁

發過誓願,願與她終老異國,埋骨天山,永不回去的了。但是武承嗣的這件陰謀又實在

關係太大,到底是回去還是不回去呢?李逸翻來覆去,想來想去,心中難決。

  忽聽得腳步聲響,程達蘇他們已經回來,封牧野、祝見章與那個突厥武士巴扎兒同

住一個帳幕,程達蘇與南宮尚則仍然住原來的帳幕,李逸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走進篷帳,

急忙蒙頭裝睡。

  只聽得程達蘇嘰嘰咕咕的說道:「來無蹤去無跡的,難道又是昨晚的那一個人?」

接著又道:「你當真沒有瞧錯?」南官尚道:「我的確是瞧見一條黑影向那個方向跑的!」

程達蘇道:「好,明天再查看他的足跡。哼,上官敏這個小子倒睡得很酣。」

  李逸裝得呼呼熟睡,心中卻在想道:「八成是南宮尚為了替我遮瞞。故意將他們引

開的了,程達蘇是個老狐狸,聽他說話,似已起了疑心,明天若給他查出沒有外人的足

跡,這怎麼辦?但程達蘇與他們同一帳篷,他又不能夠與南宮尚私自商議。」

  草原的氣候變化很大,上半夜那麼好的月色,下半夜卻刮起風下起雨來,李逸心中

暗喜,想道:「幸好有這場大雨,足跡是再也查不出來的了。」他可沒想到,還有一件

更出人意料的事情。

  一早起來,風雨早已停了,程達蘇最先走出篷帳,忽聽他一聲驚呼,李逸與南宮尚

急忙隨著奔出,只見封祝二人與突厥武士那座帳幕竟然移到了半里之外,變成了一堆破

布,委棄地上,封祝與那個突厥武士睡在泥濘之中,動也不動。

  程達蘇叫聲:「不妙!」試想封祝二人何等武功,焉有被風吹走帳篷仍末覺醒之理?

何況昨夜的風聲雖大,卻也不至於捲走帳幕。程達蘇急忙上前查看,這三個人果然是給

人點了暈睡穴,程達蘇是個點穴的大行家,立即替他們解救,三人醒來,面面相覷,那

個突厥武土驚疑不定,叫道:「這是怎麼回事?」封牧野苦笑道:「咱們大約是給人暗

算了!」那個武士瞧了程達蘇一眼,冷冷說道:「暗算?咦,你們卻完全沒事呀!」程

達蘇滿面通紅,他未能發現暗算的人,已是在突厥武士面前大失面子,更糟糕的是,那

個暗算的人故意放過他們,突厥武士難免不起疑心。程達蘇想起這個神秘的敵人,本領

如此之強,既是羞愧,又是驚慌,南宮尚則心中暗喜,想道:「我昨夜胡亂扯了一個謊,

想不到果然有夜行人到來。」

  幸在程達蘇他們到底是投奔突厥大汗的客人,那武士不便追究,而離王廷不遠,不

必在路上先鬧起來。於是一行人換過衣裳,繼續趕路,黃昏時分,到了王城,投到賓館,

自然有人迎接。

  出來迎接的是一個瘦長的漢子,淡淡的眉毛,凸出的天庭,相貌甚為特別,在他後

面則跟著一個突厥軍官,程達蘇一見大喜,說道:「陽老弟,早知你在這裡,我也不用

這麼費事了,直接投奔你就行啦。」那人道:「我不過是叨著師父的光,幸蒙大汗信任,

叫我給他辦點差事罷了。我聽說你早已向默躡太師輸誠,太順也曾向大汗說了。大汗知

道你是一幫之主,甚為歡喜,加上又有天惡、滅度兩位前輩給你說好話,將來是必重用

的了。」程達蘇道:「我帶了一點薄禮要獻給太師,還請老弟代為先容。」那瘦長的漢

子道:「不必著忙,明天我與你一同去拜見太師便是。」程達蘇道了聲謝,又問道:

「後天是突厥的拔青佳節,聽說大汗的武士大會便要在這節日召開,尊師的法駕不知到

了沒有?」那瘦長的漢子道:「他老人家大約要臨到會期方能趕到。」

  這個瘦長漢子名叫陽太華,正是百優上人的首徒,他奉了突厥大汗之命,專門接待

中國的武士,暗中負了審查、甄別的任務。

  當下陽太華將他們接入賓館,這間賓館住的都是從中國投奔來的人,十之八九認得

程達蘇,但卻無一人認得李逸。那些人紛紛上來招呼程達蘇,賓館的大廳鬧哄哄的像個

市集。

  李逸對這些人甚為討厭,獨自躲到一角,忽見陽太華與封牧野說了幾句話後,面上

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向他走來,李逸心中一凜,只見陽太華向他伸出手來,說道:

「上官兄,幸會,幸會!」李逸只得伸手與他相握,陡然間忽覺一股熱力傳了過來,猶

如握著了一塊熾熱的火炭一般,幸而李逸在天山苦練八年,內功已甚有根底,微微一笑,

將手縮回,說道:「陽大人,你太客氣了。」

  陽太華見他神色自如,疑雲大起,問道:「還未請教上官兄屬於何宗何派,尊師是

誰?」李逸道:「我只是胡亂學過一些功夫,跟的是家父的護院教師,談不上是何宗派。」

陽太華冷笑道:「吾兄何必過謙,看吾兄這身精純的內功,似乎是峨嵋的心法,不知長

孫老先生與尉遲老先生與吾兄是怎麼個稱呼?」

  李逸大吃一驚,心道:「百優上人這個徒弟果然厲害,只是與他握一握手,他居然

就看出了我的武功家數來。再給他盤問,定然被他識破我的來歷。」

  就在這時,大廳裡忽然鴉雀無聲,但僅僅是靜了片刻,接著就異口同聲的叫道:

「谷老盟主,怎麼你也來了呀!」李逸定晴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來的不是

別人,正是與自己闊別了將近十年的谷神翁!

  谷神翁乃是十年之前中原一武林盟主,論他的身份,與天惡道人、滅度神君同是一

輩,論武林的地位,則更在他們之上。如今突然來到此間,事前又沒透出半點風聲,焉

能不令人驚異!

第二十二回 王廷盛會逞奇能

  陽太華急忙走上前去迎接,臉上堆滿笑容,說道:「谷老前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

了?」要知谷神翁雖然也是反對武則天的人,但他一向鄙屑域外三凶的為人,雖末公開

與他們決裂,卻是甚少往來。如今不請自到,怎不叫陽太華驚喜?心道:「到了這樣大

有來頭的人物,我師父臉上也有光彩!」

  谷神翁笑道;「我聽說百憂上人就要榮任國師,我是特地來給他賀喜的呀!」陽太

華怔了一怔,心想:「這老頭兒的消息倒真靈!」急忙恭恭敬敬的說道:「家師尚未來

到,天惡、滅度兩位師叔現在大汗宮中,待弟子即刻去稟報他們,請谷老前輩到宮中安

歇。」原來賓館所招待的是次一等的人物,那些頂尖的人物,則早已由大汗接人宮中,

待以上賓之禮。

  谷神翁擺擺手道:「不必,不必!這裡熟人多,我願意住在這裡。」眼光環掃全場。

一眼瞥見李逸,微微一笑,忽然向他走來。

  李逸正在驚疑不定,心想:「谷神翁確是一心想恢復唐室的人,但他也是個有見識

的人,卻怎的也效域外三凶所為,來此投奔突厥?」心念未已,谷神翁已到了他的面前,

拱手說道:「好久不見面呀!」李逸雖已改容易貌,想不到還是給他看了出來,急忙說

道:「晚輩上官敏謁見谷老盟主。」谷神翁道:「不必多禮。」伸手與他拍握,卻以極

迅捷的手法在他掌心寫道:「一切我全知了!」

  陽太華道:「原來兩位是認識的?」谷神翁道:「上官老七在襁褓之中我已認識他

了,他性喜習武,老朽還曾和他切磋過劍法呢!」陽太華心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這

小子懂得正宗的內功。」要知谷神翁本來是峨嵋派出身,與長孫均量、尉遲炯都是知交,

李逸既然自小便認識他,那麼從他那兒獲得用心法,也就不足奇怪了,陽太華如此一想,

疑心漸息。

  谷神翁纏七夾八的信口胡扯,與李逸閒談,一面傭拉著他的手不放。忽又在他掌心

寫道:「你當真不是來投奔突厥的嗎?」李逸心中暗喜,想道:「他這樣問,他當然也

不是來投奔突厥的了。」便在谷神翁掌心寫道:「當然不是。」谷神翁展眉一笑,這才

放開了他,轉與其他熟人搭話。

  李逸又驚又喜,又是猜疑,心想:「難道那暗算程達蘇的就是他了?可是我卻不曾

聽說他練過梅花針打穴的絕技呀。而且那個人的武功似乎比他還高。但不是他,又是誰?

莫非是他在這十年中又練成了什麼絕技?」可惜人多口雜,李逸根本就沒有機會再去問

谷神翁。

  第二日程達蘇本來要帶南宮尚與李逸來拜見默躡太師(相當於中國的宰相)的,但

突厥大汗臨時派人通知,說是今日中時,大汗在宮中賜宴,賜宴之後,才正式開始武士

大會。有消息靈通的突厥武土告訴他們,原來是突厥大汗迎娶的新王妃到了,聽說這位

新王妃是阿爾泰山南面一個小國的公主,生得美貌非常。早已艷名遠播。所以大汗不惜

金銀重賓,特派專使將她接來。大汗最近有兩件得意的事情,一是召開武士大會,一是

迎娶新王妃。因此今日在宮中盛設喜筵,招待各國武士,準備向賓客大大誇耀一番。據

那個突厥武士說,王妃也許會出來向賓客敬酒喝。

  大汗在王延踢宴,被邀請的,都感到光榮,尤其是聽得突厥武士將新王妃說得那樣

美貌,更是使得大家都想去看。只有李逸聽過便算,對眾人趕著去不僅不高興,心中並

且感到憎惡。

  到了午間,各國武士雲集宮中,那座宮殿正在御苑當中,御苑中守衛的武士林立,

一派森嚴的氣象。

  谷神翁到來的消息早已有人報告了天惡道人,大汗也已知道了他的身份,一進宮中,

天惡滅神二人便將他請上上座,並謁見大汗,程達蘇身份較低,則陽太華陪同,席次也

排在後面。李逸與南官尚等人的席次則排到三十以外,靠近大門,還有幾十席設在宮門

外的草地上,那些人則連大汗的顏色也不能「瞻仰」了。

  李逸抬頭看,但見突厥大汗高高在上,相貌甚為威武,但看來最少也有五十多歲了。

新王妃還沒有出來,李逸想起那武士所說,新王妃不過是二十左右的少女,心道:「兩

人年紀相差一半有多,新王妃若然真像她說得那樣美貌的話,豈不是糟蹋了她?」隨即

又在心中自笑,做了皇帝的人,誰不是三宮六院,妃嬪盈庭,那憐惜得這麼多?再一看,

程達蘇正由陽太華陪同向默嗓太師獻媚,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但見他打躬作揖的

樣子,卻實在感到一陣噁心,便把眼光移開,不願再看。

  眾人剛剛接著所排的席次坐好,忽聽得有吆喝的聲音,李逸抬頭向外望去,只見御

苑中闖進了一個漢子,約莫五十歲來歲,穿著一件褪色的長衫,頭上戴一頂污舊的方巾,

活像一個科場屢試不第的落扭書生,瘋瘋癲癲的樣子,有五六個突厥武士大聲吆喝,向

他追來,看這情形,他當然不是得到大汗邀請的賓客了。所有赴宴的武士都大為驚詫,

試想大汗的皇宮,防衛何等森嚴,竟有怪客闖了進來,這事情當真不可思議,而這人膽

量之大,更是驚世駭俗!

  晃眼之間,但見那個怪客已闖到門外的那塊草地,草地上排有幾張桌筵席,席上的

賓客紛紛站了起來,一個武士舉步如飛,追到了他的背後,高聲喝道:「還不站住!」

提起大刀,一刀就向他腦後劈去!

  那怪客似是給他追得又慌又急,忽地一足踏空,背脊朝天的仆倒地上。這時那個武

士的大刀剛剛斬下,李逸心中正在吃驚,但聽得那怪客叫了一聲:「哎喲,不好!」只

見他的身形在即將倒地之際,忽地右足向後一踢,「啪啦」一聲,一隻鞋子飛了起來,

恰好打中那個武土的手腕,武士的大刀脫手飛出,那怪客在地上打了一個盤旋,倏的跳

起,接了那只從半空跌落的鞋子,來不及再行穿上,拾著鞋子,又急忙逃命。

  這一下,滿堂賓客,皆是大吃一驚,試想那武土大刀斬下之勢是何等剛猛,卻被他

飛起了一隻破鞋,大刀便脫手飛上了半天,這等功夫,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混亂中但見天惡道人與谷神翁雙雙奔出,谷神翁叫道:「老符,老符,這裡是大汗

宮廷,你怎麼惡作劇來了?」天惡道人則道:「是天山符老先生嗎?難得,難得!你也

來了!」聽那口氣,谷神翁和他甚熟,而天惡道人則似是和他只屬聞名,尚未曾見過面。

  那怪客哈哈笑道:「兩位老弟,你們來得,我便來不得嗎?」追趕他的那班武土,

見有天惡道人出來招呼,都止了腳步。這時怪客從從容容的穿上了鞋子,攜著谷神翁的

手,嘻嘻哈哈的步上石階。

  那些從中原來投奔突厥的人,聽了他們的稱呼,更是大感驚奇,都在想道:「這是

什麼人?連谷神翁天惡道人都對他這麼尊敬?」看這怪客的相貌,顎下只有幾根長髯,

看來最多不過五十年紀,比谷神翁與天惡道人要年輕得多,但他卻把谷神翁與天惡道人

都稱作「老弟!」還有,聽他們的口氣,他只是和谷神翁相熟.和天惡道人則似是剛剛

相識,而也用這種不客氣的稱呼;天惡道人一向自高自大,被他叫了一聲「老弟」,面

上也竟無絲毫惕色。

  突厥大汗起初見在盛筵將開之際,競有這麼一個衣衫破舊的怪客前來闖席,本來極

不高興,後來忽然見他露出那手神奇的武功,才知他是個風塵異人。突厥大汗也是個雄

才大略的君主,心中想道:「有異人投奔,正且招攬,不可怠慢了他。」同時,滅度神

君也對大汗說出了這個怪客乃是個大有本領的人,突額大汗便叫太師出來迎接,將他請

上上座,與天惡道人、滅度神君、谷神翁等同席。

  李逸聽得谷神翁將這怪客稱作「老符」,猛的省起,心中想道:「原來是天山的符

不疑符老前輩!」符不疑是武林中一個隱士,行事頗為怪誕,那一次峨嵋金頂的英雄大

會,谷神翁與武玄霜鬥劍,正在難解難分之際,便是符不疑飄然而來,將谷神翁支走的。

其時李逸雖已走開,但後來卻也曾聽得武玄霜談過,想不到他這次又突如其來了。

  符不疑和李逸的師父尉遲炯本來也是很好的朋友,尉遲炯在南天山隱居,他在北天

山隱居,有一次尉遲炯去訪他,與他切磋新創的幾招劍法,符不疑此人很喜歡評論別人

的劍法,歡喜用嘲弄的口吻,那次兩人比試了半天,符不疑贏了一招,挖苦了尉遲炯一

頓,但尉遲炯認為他雖然贏了,劍法中亦是仍有破綻,不過一時間還未想出破解他的法

子罷了。兩人遂相約在十年之後,各以新創的劍法再比試一場,這是李逸未到天山以前

所發生的事情。想不到未滿十年之期,尉遲炯先已死了。天山南北距離三千餘里,所以

李逸和符不疑雖然同住天山,兩人卻未曾見過面。李逸見是他來,心中頗為奇怪:「符

不疑的行為雖然怪誕,卻是個不肯隨俗洋沉的世外高人,怎麼他也來看這場熱鬧?」

  這時,滿堂賓客都已按所排的席次坐好,突厥大汗早已叫人去催新王妃出來敬酒,

新王妃卻遲遲未來。衛士隊長巴圖魯恰克圖說道:「王妃尚未出來,咱們可以先來幾場

玩藝,以娛賓客,也免得場面冷靜。」大汗道:「有什麼玩藝好看的?」恰克圖道:

「渤海王國的勒勒大汗進貢了幾頭長白山的劍齒虎,今日既是武士大會,正好請咱們的

武士顯一顯身手,表演服虎的功夫。」渤海王國是東北的一個大國,國中所產的長白山

劍齒虎,是猛虎中最兇惡的一種,其時渤海王國正與突厥聯盟,知道突厥即將出兵攻打

中國,故此送了幾頭猛虎來作為賀禮,那是祝他軍威大振的意思。突厥大汗一聽,連聲

說道:「很好!很好!不必挑選別人了,就由你去服虎吧。」突厥大汗知恰克圖神勇非

凡,想趁這個機會,讓各國來的武士看看突厥本國武士的功夫,他的面上也有光彩。

  恰克圖領了命令,便叫飼虎的將猛虎放出來,這時宮門外御苑的一塊空地,早已布

置妥當,周圍用鐵絲網攔住,以免猛虎闖出傷人,眾人一看,只見那是一隻雄偉碩大的

吊睛白額大虎,鋸齒囚燒,神威凜凜,果然令人害怕。

  恰克圖從容走入,向那猛虎叱吒一聲,那頭猛虎猛見有人攔在它的面前,虎威陡發,

辜然間發出霹靂一般的怒吼,巨尾一擺,騰空窟起,立即便向恰克圖當頭撲下!

  座中雖然都是有本領的武士,見猛虎這等威勢,也不禁有點觸目驚心,恰克圖卻未

給它聲勢嚇到,但見他一個閃身,「中」的一拳,先打中了老虎的背脊。

  那老虎皮粗肉厚,但吃了一拳,也痛得連聲咆哮,更發怒了,只見它那對碧洶洶銅

鈴般的大眼睛,好像要噴出火來,猛地把腰胯一掀,虎尾一掃,兩隻的爪一撲,恰克圖

雙掌向它腰胯一按,那老虎大吼一聲,腰胯一掀,竟把恰克圖拋了起來。

  在旁觀看人虎相鬥的突厥武士都驚了一驚,忽見恰克圖在半空中一個觔斗翻下,一

個蹬腳,在那老虎頭上重重的踏了一下,人與虎倏的分開,老虎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滾,

痛得聲聲怒吼,蹲在地上,張牙舞爪,但已似有點氣餒,不敢即向恰克圖撲來。

  恰克圖哈哈大笑,故意走近老虎,招手引它,那老虎眼射憤火,只聽得又似半空中

起了一聲霹靂,那老虎像是瘋了一般,騰空竄起,帶起了一股狂風,驀地撲來,虎爪一

撕,虎背一掀,虎尾一剪,一撲、一掀、一剪三般使過,仍然傷不了恰克圖,反而給他

一連打了幾拳。這一撲、一掀、一剪乃是老虎最厲害的三樣本領,三樣本領都傷不了敵

人,氣更餒了。恰克圖趁著虎勢一衰之際,矗然撲上,雙手抓著它的頭皮,將它按下,

向地猛撞,喝道:「畜生,你服不服?」那老虎狂晦怒吼,四隻腳爪在地上扒開了一道

坑,卻是擺脫不開,漸漸力竭聲嘶,垂頭喪氣,不敢發惡。恰克圖哈哈大笑,跨上虎背,

一隻手抓著它的頭皮,一隻手輕輕拍它的頸頃,笑道:「你給我做個坐騎吧!」那老虎

給他治得服服貼貼,恰克圖騎著老虎,繞場一周,場外掌聲雷動。恰克圖得意洋洋,這

才放了猛虎,回來覆命。

  大汗見自己的衛士隊長得勝,當然非常高興,立即賜酒三杯,並封他做「伏虎將軍」。

又笑著問天惡道人道:「像恰克圖這般神勇,在中國武士之中,可算得第幾等人物?」

天惡道人笑了一笑,沉吟半晌,說道:「晤,也差不多可以算得是第一等了。」聽這口

氣,分明只是敷衍大汗的面子而已,其實對恰克圖的本領並不怎樣恭維。恰克圖憤然說

道:「請道長也去降服一頭猛虎,讓咱們開開眼界?」天惡道人又是微微一笑,叫陽太

華過來,說道:「賢侄,你去和那幾隻畜生玩玩吧。」看天惡道人的神氣,根本就不屑

和老虎作對手。

  陽太華垂手匝了一聲,恭恭敬敬的向大汗問道:「請問大汗,還有幾頭這樣的猛虎?」

突厥大汗道:「渤海王國進貢了六頭。」陽太華道:「剛才那頭已給大汗的武士打怕了,

就除開它吧,讓我獨力制服那五頭猛虎。」陽太華身材瘦長,相貌毫不威武。恰克圖心

道:「憑這個病鬼的模樣,盾然敢誇此海口?」恰克圖不信,說道:「你若能降服五頭

猛虎,我願意給你牽馬隨登!」

  突厥大汗也想看看陽太華的本領,便叫將那五頭猛虎都放入了那塊有鐵絲網所攔著

的空地,陽太華走了進去,在地上盤膝一坐,五頭猛虎都怒吼起來,從四面撲上。陽太

華忽地一聲大吼,有如雷鳴,擺在御苑上的那幾十桌酒席,席上的杯盤都跳動起來,那

吼聲竟然把五頭猛虎的怒吼壓了下去!

  恰克圖大吃一驚,心道:「想不到這個看來似病鬼模樣的漢子,吼叫得竟是如此駭

人!」他在宮殿裡頭,耳鼓兀自給震得嗡嗡作響,御苑外面的賓客,功力稍弱的更禁受

不起,紛紛撕下衣襟,塞著耳朵。

  猛虎碰著了比它們更厲害的敵人,一樣害怕,它們被陽太華的吼聲所震懾,尾巴漸

漸垂了下來,竟是不敢張牙舞爪了。

  突厥大汗眉頭一皺,他也有點禁受不住陽太華的吼聲,然而地以大汗之尊,又不便

塞著耳朵,便對天惡道人說道:「請道長代朕吩咐,叫令師侄不必再大聲吼叫了。」天

惡道人站了起來,微微一笑,說道:「太華,你制服猛虎便了,不應驚嚇大汗的賓客!」

他的話聲聲調如常,然而在那樣強烈的吼聲之下,卻是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突厥大汗

以為他要出到御苑外邊,才可以將命令傳達給陽太華的,誰知他人不離席,已經用了

「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將聲音送進了陽太華的耳朵。符不疑將筷子在桌面上輕輕一

敲,說道:「好本領,好本領!」別人不覺怎麼,天惡道人卻是心頭一凜。就在這時,

陽太華的吼聲和那五頭猛虎的吼聲都突然停止。

  那五頭猛虎,蹲在陽太華的周圍,不敢撲上,卻也不後退,人虎相持了一會,一頭

猛虎大著膽子,忽地又大吼一聲,騰空竄起,向陽太華撲下來,它來得快,陽太華比它

更快,但見那頭老虎一撲撲空,陽太華已在它的頸項上拍了一掌,沉聲喝道:「不知死

活的畜生,給我乖乖的躺下來吧。」話猶未了,那頭吊睛白額猛虎竟似老鼠遇上了貓兒

一般,果然服服貼貼的躺了下來,原來是被他用分筋錯骨的手法制伏,全身麻軟,哪裡

還能發威?

  陽太華幾個起落,用同樣的手法,將五頭猛虎—一制服,猛虎伏在他的身邊,都是

不敢動彈。陽太華哈哈大笑,道:「你也給我做個坐騎吧!」跨上了一隻最大的虎背,

也像剛才恰克圖所做的一樣,騎著猛虎,繞場一周。可是剛才恰克圖只是騎著老虎,而

他現在則不但騎著一隻老虎,後面還有四隻老虎隨從,比起恰克圖那是神氣得多了。場

外歡呼喝采的聲音,也比剛才更為熱烈。

  李逸暗暗吃驚,想道:「百憂上人的徒弟這樣厲害,百憂上人更是可想而知。我雖

然有谷神翁相助,只悄也未必是他對手。」

  恰克圖倒是個硬漢子,見陽太華如此本領,好生佩服,待到陽太華回席,便對他道:

「我的本事不如你,我這個伏虎將軍讓給你吧。」突厥大汗道:「你們兩人都是難得的

勇士,恰克圖不必推讓這個封號,我另外封陽壯士做神威伏虎將軍。」陽太華得意洋洋

的領了大汗的封賞,這時卻忽然聽得在首席的席位上有冷笑之聲。

  陽太華一看,發笑的乃是突厥六寶寺的菩提上人。這一席是最靠近突厥大汗的首席,

席上共是八人,除了主人方面的默躡太師之外,其他七人,都是各國來的最有身份的人

物。天惡道人、滅度神君、谷神翁、符不疑,便是在這一席的。還有兩人,一個是吐轟

來的昌欽喇嘛,一個是吐谷渾來的武士麻翼贊。

  這菩提上人乃是突厥的第一高手,本來突厥大汗已內定了他做國師的,後來百優上

人來到,百憂上人的名氣比他更大,突厥改了主意,與菩提上人商議,要他將國師的封

號讓給百優上人。在突厥大汗的用意,乃是想招攬外國的奇人異士,本國的到底是「自

己人」,不妨謙讓,菩提上人表面上當然毫無異議,心底裡卻是不服。

  這時,他見百優上人的徒弟陽太華壓倒了恰克圖,恰克圖自己並不怎樣,菩提上人

卻感到臉上無光,想替突厥的武士爭一口氣,故此發出冷笑。

  突厥大汗也有點詫異,問道:「上人因何發笑?」菩提上人道:「我笑渤海王國送

來的這幾頭老虎,其實是中看不中用的野貓。」恰克圖不服氣道:「這幾頭老虎其實很

困猛啊。」菩提上人不理睬他,面向大汗說道:「大汗,你瞧是猛虎厲害,還是咱們的

金眼神鷹厲害?」大汗想了一想,說道:「恐怕是神鷹比猛虎更厲害些,咱們不妨一試。」

於是傳下命令,叫掌管狩獵的「所羅衛「(官名)將地湖頭金眼神鷹放出來,與這五隻

老虎搏鬥。

  這頭金眼神鷹乃是天山兀鷹的一種,自幼養熟,大汗每次出獵,都帶它隨去,在它

爪下,已不知抓死過多少獅、熊、虎。豹,但同時與五隻兇猛的長白虎搏鬥,卻還是第

一次。

  鷹虎相鬥,聲勢極是駭人,但見那頭金眼神鷹兩隻翅膊展開。足有磨盤大小,扇礙

地上砂飛石走,呼呼風響,比李逸以前在草原上所見過的兀鷹要大得多!

  猛虎知道來了勁敵,伏身作勢,一見那只兀鷹撲下來,五隻猛虎一齊竄起,但聽得

虎嘯鷹鳴,裂人心肺,轉瞬間,只見那只兀鷹展翅飛起,落下了一大片毛羽。突厥大汗

變了面色,卻有眼光銳利的武士奏道:「金眼神鷹已把兩頭猛虎的眼睛抓瞎」突厥大汗

這才知道是他的神鷹已佔了上風。大汗命令飼鷹的人將神鷹放出,飼鷹的發了一聲口哨,

隨即哩嗅哩的射出了三支羽箭,三支羽箭都落在菩提上人的面前,排列成一個品字形,

都不到一尺之地。這是一個訊號,往常大汗帶它去打獵時,便是這樣教神鷹隨著了飛失

去追捕獵物的。金眼神鷹只知服從主人的吩咐,管他是人是獸,立即展開翅膀,好像一

團黑雲似的,向菩提上人撲下來!突厥武士們見菩提上人親自出場,人人興奮,可是他

們剛剛看過鷹虎相鬥那殘忍的一幕,金眼神鷹抓瞎了老虎之後,還要將它們活活摔死,

卻又不免為菩提上人擔驚害怕。只見那頭兀鷹已撲到了菩提上人的頭頂,他仍然是盤膝

而坐,動也不動!眼看就要被神鷹的利爪抓裂腦蓋,有些膽小的竟閉了眼睛。就在這一

剎那,忽見那頭神鷹斂了雙翼,好像在掙扎的樣子,撲了幾撲,卻飛不起來。眾人好生

奇怪,走睛看時,只見那頭金眼神鷹已落在菩提上人的掌心,神鷹的利爪賽如鉤刺,但

在他的掌心上卻一點也動彈不得,甚至連翅膀也張不開來,任它如何掙扎,竟是怎也飛

不出菩提上人的掌心!

  原來菩提上人動運用的是化勁消勢的上乘內功,端的達到了拳經所云「不偏不倚,

忽隱忽現,左重則左虛,右重則右虛,仰之則彌高,俯之則彌深。進之則愈長,退之則

愈促,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的境界。要知鳥之能夠起飛與人之能夠舉步出要有所

憑藉,靠著所憑藉的物體的「反作用」,才能夠運動。這是近代的「力學」基本定理,

古代的人當然不知道這條道理,可是武學高明之士,他們所悟出的「化勁消勢」的功夫,

實已與「力學」的原理暗通。現在菩提上人的掌心一點力適也沒有,兀鷹雖然力大無窮。

卻如立足在「一羽不能加」的弱水之上,如何飛得起來?

  李逸看到他這等功夫,也自暗暗吃驚,心道:「突厥國中,也大有能人,實在不可

小視。」那兀鷹飛不起來,連聲哀鳴,菩提上人哈哈一笑,道:「瞧你可憐,放你走肥!」

掌心放平,向上一送,金眼神鷹如釋束縛,倏的便是一飛沖天。

  菩提上人回到席上,對恰克圖笑道:「如何?」恰克圖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道:

「大師,你真是神人,我就不明白,那兀鷹為何飛不起來?」谷神翁與陽太華當然懂得

這是化勁消勢的功夫,陽太華心想道:「只怕要我的師父來到,才能夠將他比下去了。」

谷神翁則把眼睛望著符不疑,符不疑卻懶洋洋的笑道:「好,看完一場熱鬧又是一場,

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了。」他擺出了一付袖手旁觀的神態,竟似毫無不與人爭勝之念。

  突厥大汗當然高興之極,除了賜酒杯之外,並叫恰克圖到他的宮中寶庫,取了一件

七寶袈裟來賞給菩提上人。

  菩提上人坐回原座,故作謙虛的對同席說道:「還請各位高明指教。」這一席上的

坐的都是頂尖兒的人物,菩提上人的口吻實是向同席的挑戰,其中昌鐵喇嘛與麻翼贊乃

是菩提上人這邊的人,當然不會應戰。谷神翁與滅度神君自問比不上他,不願搭腔,符

不疑只是笑嘻嘻的看熱鬧,天惡道人素來驕傲,他平生只服優雲老尼與百優上人兩個,

他看了菩提上人兀鷹的本領,雖然也感到有點出乎意外,如還未怎樣心服,當下想了一

想,忽然微微一笑,指著御苑外面的一棵大樹說道:「金眼神鷹確是神力驚人,但卻也

未必摧毀得了這棵大樹吧?」這棵大樹是突厥特有的一種喬木,名為「龍爪樹」,要兩

個人才能合抱,樹根像龍爪般牢固地盤結地上,故名「龍爪樹」。菩提上人心道:「要

摧毀這棵龍爪樹,少說也要萬斤神力,多好的內功也不能夠。」當下說道:「道長如此

說法,大約是自問可以摧毀這棵大樹了,不知是怎樣的摧毀法?我倒很想開開眼界。」

突然大汗眉頭一皺,好像本來想說什麼似的,但聽得菩提上人這樣說了,便不作聲。

  天惡道人皮笑肉不笑的淡淡說道:「貧道姑且一試,若是不能,諸位請別見笑。」

於是走下玉階,在千百武土目光注視之下走到了龍爪樹下面。

  但見他雙掌按在樹上,面色沉重,過了一陣,頭頂上便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黃豆般

的汗珠也一顆顆的沿著面頰滴下來,在場的都是武學高明之士,知道他正以上乘內功建

樹,可是那棵大樹卻紋絲不動,連樹葉也未掉下一片。

  菩提上人笑道:「這麼費力,何苦來哉?」谷神翁的座位與他相鄰,這時正看得出

神,心裡想道:「天惡道人大約要施展他的看家本領了。」心念未已,菩提上人對他笑

道:「谷老先生,我聽說中國有句成語叫做蟻授撼樹,看來與今日的情景大是相似!」

蟻授撼樹,乃是笑人不自量力的意思,菩提上人頗通漢學,引用了這句成語,甚是沾沾

自喜。谷神翁雖然憎恨天惡道人,但聽得菩提上人這樣輕薄的口吻,卻禁不住冷冷笑道:

「只怕未必是蟻授撼樹,上人,你再仔細看吧!」

  言猶未了,突然間全場靜寂無聲,沒有一個人敢再偷笑了。那棵龍爪樹本來是惠繭

聳立,濃蔭蔽地。樹葉極為茂盛的,這時但見青翠的樹葉一片片變為焦黃,枝條下垂,

這麼大的一棵樹,好像突然間變得枯萎了,當真是難以思議的怪事!

  原來天惡道人是運用他的毒掌神功,那棵大樹受了他掌上的劇毒,再被他以掌力將

毒力迫入樹心,經過輸水的脈絡根髯輸送到枝葉上去,生機受了阻遏,整棵大樹便漸漸

變得枯黃了。李逸看得大吃一驚,心道:「天惡道人用十年的功夫苦練毒掌,果然非同

小可,比起從前,那是厲害得多了。此人不除,終是大患!」

  天惡道人洋洋自得,正擬摧毀大樹,忽覺氣氛有異,場中竟沒人發出一句采聲,驀

然想起,明日便是突厥的「拔青節」,突厥是一個畜牧國家,對於樹木青草的繁殖滋長

最為重視,自己在他們的拔青佳節將他們所尊重的龍爪樹摧毀,實在是犯了大忌。天惡

道人思念及此,不覺冷汗直流。可是那棵大樹「中毒」已深,天惡道人自己也無法可以

救治了。

  天惡道人只好放棄了摧毀大樹的企圖,在突厥武士憎恨的眼光中回到席上,突厥大

汗極不高興,原來在天惡道人說出要摧毀大樹之時,他本就想出聲阻止的,但那時菩提

上人有意要與天惡為難,而突額大汗也不相信他能摧毀大樹,所以讓他去試。如今大樹

雖未摧毀,卻已枯黃,突厥大汗認為這是不祥之兆,所以對他冷淡之極,也不向他敬酒。

  菩提上人卻忽然笑道:「道長果然好本領,我來敬你一杯!」天惡道人連忙站起來

道:「不敢當!」話猶未了,只見菩提上人已托起一個金盤,盤中一個白玉杯,盛著滿

滿的一杯美酒,金盤在他掌上滴溜溜的旋轉,倏的就推到了天惡道人的胸前。天惡道人

何等本領,一見他這樣來勢,立即知道他的來意,心中一凜,想道:「原來他還要與我

較量一番!」不敢怠慢,急忙凝神運氣,伸手去接,但覺一股極強勁的力道向他攻來。

天惡道人雙足牢牢釘在地上,上身仍然不免晃了一晃。

  原來菩提上人是想了許久,才想出這個法子來與天惡道人較量的。他本來也知道天

惡避人擅長使毒,但卻還料不到他的毒掌如此厲害,居然能在頃刻之間令大樹枯萎,菩

提上人為了避免與天惡道人的身體接觸,因此才想出了用「隔物傳功」的本領,借盛酒

的金盆,來與天惡道人比拚內功。

  若是雙方正式交手過招,天惡道人憑著他的毒掌神功,自然不難制勝,但這樣比拚,

他的內功卻要略遜菩提上人一籌,全力抗拒,尚恐有失,哪敢騰附手去接盆中的酒杯?

菩提上人嘻嘻笑道:「道長,請喝酒呵!嗯,我送到面前,你又不接,未免太不給面子

了吧?」天惡道人滿肚皮怒氣,情知對方是有意要自己下不了台,若不是在大汗跟前,

他真想把菩提上人斃於掌下,此際,他只好裝出笑容,索性施展了全身的本領,雙掌托

著金盤。向對方推去,說道:「實在不敢當,還是我借花獻佛,先敬上人一杯吧!」

  金盤旋轉之勢已然停止,天惡道人全力迫來,菩提上人的功力雖然比他稍高,卻也

不敢騰出手來取盆中的酒杯,雙方各自運功,成了僵持之局,但見兩人的頭頂上都冒出

了熱騰騰的白氣,口中嚷道:「請呀,請呀,請你先乾這杯!」

  突厥大汗瞧得納罕,心道:「這兩人怎麼如此婆婆媽媽的你推我讓?」旁邊的侍從

武士彎下身軀,在他耳邊悄悄說道:「他們二人正在以生死相搏,請大汗定奪。」大汗

怔了一怔,隨即便瞧出了其中凶險的形勢,懂得了那武士的意思,要知此時雙方均以性

命相搏,誰都不敢騰出手來,大汗想要誰死,只須吩咐他先喝這杯便行。故此武士說請

他「定奪!」大汗心道:「這道士雖然討厭,犯我大忌,但他到底是客卿身份,我正要

招攬各國武士,若然任由他被菩提上人所傷,豈不使外人寒心?」當然大汗也絕不會暗

助天惡道人。但若任由他們僵持下去,又勢將兩敗俱傷。大汗想了片刻,正想叫他們二

人罷手,尚未出聲,符不疑忽然站起來,嘻嘻笑道:「你們兩人讓來讓去,好,這一杯

酒,就讓我喝了吧!」拿起一雙筷子,在金盆上一敲,但聽得「噹」的一聲,那只白玉

杯給震得飛了起來!

  只見菩提上人與天惡道人同時鬆開了手,金盆也落了下來,吐谷渾來的武土麻翼贊

急忙將金盆接下。這時符不疑已待杯在手,將杯中美酒一口喝完,連聲讚道:「好酒,

好酒!」

  這一席坐的都是頂兒尖兒人物,人人大吃一驚,要知菩提、天惡道人以絕頂內功相

拼,同席的一流高手,連谷神翁與滅度神君在內,自問都沒有力量化解,其實不只他們

沒有辦法化解,即算菩提、天惡道人,想自行罷手亦是不能。不料符不疑只是拈起筷子,

輕輕一敲便把兩股內家真力,都化解了,功力之深,實已到了震世駭俗的地步!

  但見菩提、天惡二人頹然坐下,一聲不響,地上留下了他們深深的足印,大汗的隨

從武士雖然不懂得符不疑剛才那一敲的奧妙,看了這個足印,亦自駭然。

  但最受驚駭的還是菩提、天惡道人,菩提上人的五臟六腑都給震得好像要翻轉過來,

暗自運氣,過了一盞茶的時刻,方始復原,他舉目看天惡道人,但見天惡道人面色灰敗,

兩眼無神,菩提上人心道:「原來這個姓符的並不是偏袒他,看來這牛鼻子道士所受的

傷,絕不在我之下。」原來他們受了剛才的一震,雙方都要損了三年功力。不過,若然

沒有符不疑的化解,只怕兩敗俱傷,那就要比損失三年功力更嚴重了。天惡道人揣息稍

定,暗自思量,以符不疑剛才所顯露的這手功夫而論,他完全可以暗助自己取勝,但他

卻不偏不倚,令到自己與菩提上人都要折損功力,真猜不透他對自己的真意如何?殊不

知符不疑正是有意要他們都受一點內傷的。

  突厥大汗見符不疑如此化解,天惡與菩提二人既沒有分出輸贏,雙方都不至於損失

面子,也很高興,當下對他們三人都親自賜酒一杯,調停了這一場暗地裡的勾心鬥角。

  就在這時,有一個人走到默躡太師的跟前,低聲說了幾句,這個人是默躡太師的管

家。默躡聽了之後,向突厥大汗道:「有一位中國來的異人,想在大汗面前表演一項技

能。」突掀大汗眉頭一皺,生怕又弄出什麼事來,問道:「是個什麼人,你知道他的來

歷麼?他要表演什麼?」默躡太師道:「這人是個醫生,他說能醫好那棵龍爪樹。這是

我認識的一個醫生,我敢擔保他不是壞人。」突取大汗聽了大喜,便不再盤問默躡太師

何以與他相識,立即傳令道:「好,叫他一試,若能醫好,重重有賞。」

  命令傳下,只見場中走出一個老頭,三尺長髯,頗有瀟灑出塵之相,在眾人注意之

下,走到了那棵大樹旁邊。天惡道人見,不禁又是大吃一驚!

  這個老頭兒不是別人,正是天惡道人的剋星金針國手夏侯堅,他根本沒有改容易貌,

還是原來的那副打扮。天惡道人見了,又驚又疑,心中想道:「他怎麼也來參加這個大

會?陽太華又不是不認識他,怎的讓他混進來了?」要知陽太華是專職負責招待各國來

的武士的,按說有夏侯堅這樣身份的人來到,他就是不稟告大汗也該告訴天惡道人,不

料他竟讓夏侯堅混在一般的武士之中,直到出了場,天惡道人方才發現,焉能不叫他大

大驚疑。

  天惡道人有所不知,夏侯堅乃是默躡太師請進來的。原來默躡太師有個獨生愛子,

患了哮喘病,請了許多名醫都醫不好,後來夏侯堅扮做一個中國來的走方郎中,只兩三

劑藥就將他醫好了,所以默躡太師很感激他。夏侯堅知道武士大會召開,請求默躡太師

准他進來瞧瞧熱鬧,默躡太師答允了他。不過默躡太師並不知道他身懷絕世武功,將他

的座位編在普通的席次。

  場中只有幾個一流高手知道夏侯堅的來歷,其他的人則根本不知道他是誰,聽說他

能夠醫好枯萎了的龍爪樹。都感到新奇,大家凝神注視,看他如何醫治。

  只見夏侯堅走到龍爪樹下,端詳了好一會,便從衣袖中取出金針,插在樹幹上,一

連插了十二支之多,隨著又提了兩桶水,澆在樹根,大約過了一支香的時刻,只見枯黃

的樹葉竟然恢復了青翠的顏色,下垂的樹枝也恢復了彈力,隨風抖動起來,枯萎僵死的

大樹果然「復活」了!要知大樹之所以枯萎,是由於受了毒害,而並非由於衰老,如今

夏侯堅解了樹中的毒質,恢復了它的自然生機,因此能在頃刻之間,便令它「復活」。

  突厥大汗大喜,立刻宣召命他上來,李逸坐在宮殿裡靠近玉階的一席,夏侯堅走入

殿堂,經過他的席旁時,忽然微微一笑,別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對李逸暗打呼,李逸則是

心頭一動,想道:「我的易容丹是由他所賜,他當然看得出我的本來面目。」就在此時,

李逸忽覺袖管之中似乎鑽進了一條小蟲,急急伸手一摸,卻原來是一根梅花針。李逸又

驚又喜,這時夏侯堅走到前頭,李逸趁著眾人都在注意夏侯堅之際,悄悄的將梅花針拈

出來一看,只見針尖上刺著一小薄紙,紙上有幾個極細的字,李逸裝作拭汗,把紙片湊

近眼簾,這才看出是「速離此地,遲則有變。」八個小字。

  李逸恍然大悟,「哦,原來那一晚用梅花針暗算程達蘇的是他!」隨即疑心大起,

「他為什麼要我從速離開這個地方?難道我已給他瞧破了?」可是在眾目瞪瞪之下,又

怎可能輕易離開?李逸正在心慌意亂,但見夏侯堅已到了大汗席前。

第二十三回 豈有佳人甘作賊

  突厥大汗為夏侯堅給他醫好了龍爪樹,極為高興,問了姓名,當即賜酒三杯,並吩

咐默躡太師道:「你替朕招呼夏侯先生。」默躡是代表大汗做首席的主人招待貴賓的,

大汗這幾句話吩咐下來,當然是要默躡太師請夏侯堅到首席上坐了。

  首席上坐的都是第一流的武學高手,而且除了主人之外,七個座位都坐滿人了,默

躡太師默想了一想,走去與吐谷渾武士麻翼贊商量道:「這位夏侯先生是遠方貴客,你

是自己人,讓一讓吧。」麻翼贊不敢不依,心中卻是很不舒服,想道:「他雖然醫術高

明,也不過是個走方郎中而已,怎配坐上此席?」表面上裝得極為客氣,拉開椅子,讓

他上坐,暗地裡將腳輕輕一絆,想把夏侯絆倒,令他當場出醜,那知心念方動,突覺腿

彎一麻,躬下腰來,竟似要對夏侯堅行大禮一般,夏侯堅故作惶恐的神情,急忙將他扶

起,連聲說道:「不敢!不敢!」麻翼贊但覺一股大力將他托起,饒是他用了渾身本領,

竟然抗拒不來,這才大吃一驚,知道對方不但醫術高明,武功亦是深不可測,連忙拱手

說道:「佩服,佩服!」而就在這剎那間,他腿彎的麻痺之感也登時爽然若失了。

  這中間的變化,連菩提上人也未曾察覺也來,但覺麻翼贊前倨後恭,有點古怪,坐

在鄰席的程達蘇則大吃一驚,心道:「這老頭兒的點穴功夫,當真是神出鬼沒,嗯,那

晚用梅花針暗算我的,莫非就是此人?」只見默躡太師恭恭敬敬的請夏侯堅坐下,並向

同席諸人介紹道:「這位夏侯先生醫術通神,小兒所患的頑症便是他醫好的,哈,哈,

夏侯先生,想不到你不但能夠醫人,還能夠醫樹,我也給你敬酒三杯。」程達蘇聽了,

對夏侯堅敵意更濃,原來他以前命南宮尚劫殺那花刺子模商人,本是想搶奪他們的藥材,

獻給默躡太師的,如今默躡太師的兒子已給夏侯堅醫好,他送給太師的那份禮物,價值

便當然大減了。

  夏侯堅坐下,剛好與天惡道人對面。天惡道人尷尬之極,只見夏侯堅微笑說道:

「邛崍山一別,未滿十年,道兄的腐骨神掌已經練成,小弟甘拜下風。」天惡道人雙眼

一翻,道:「待盛會過後,還要請老兄多多指教!」其實他們暗中已較量了一場,天惡

道人本來以為自己的毒掌練成,便可以天下無敵,那知對龍爪樹所下的劇毒還是給他解

了。天惡道人自忖,就是直接與他動手,也未必能傷得了他,故此不敢當場發作。心中

盤算,只待百優上人來後,再想法子贏他。

  座中谷神翁與符不疑都是夏侯堅的老相識,幾個人開懷暢飲,談笑甚歡,天惡、滅

度二人被冷落一旁,更為不快。

  碰杯談笑聲中,忽聽得宮中內侍傳出來的報道:「新王妃駕臨,向貴賓敬酒來了!」

  參加宴會的武土,人人都知道大汗新娶的王妃乃是國中第一美人,一聽說王妃到來,

登時全場肅靜,屏息以待。

  但見幾名宮女,猶如眾星拱月似的,簇擁著王妃,從內殿的月牙門緩緩走出,果然

是絕色的美人兒!

  李逸對新王妃本來不感興趣,但王妃既然來了,他當然也隨著眾人看她,不料這一

看,登時令他驚得呆了。新王妃的相貌,竟然似曾相識,尤其是看她那眉宇間的神情,

越看越似一個人。李逸苦苦思索,「她,她是誰呢?」

  大汗喜孜孜的起身迎接,說道:「卡洛絲,今日是你我佳期,我特別為你宴請天下

英雄,各方武士,這樣的來慶祝你我結婚大典,實是突厥開國以來,從所未有的盛宴,

請你向各位貴賓敬酒一杯。」

  新王妃低聲說道:「多謝大汗為我安排了這樣隆重的宴會。」隨即伸出纖纖玉手,

舉起了一個白玉杯,笑盈盈的說道:「請各位貴賓乾了此杯!」

  此言一出,李逸的酒杯從手中跌下,幸而南宮尚在他旁邊,急忙舉手一抄,另一酒

杯未曾落地,便給南官尚搶至手中,南宮尚將酒杯遞還李逸,悄聲說道:「王妃果然美

艷非凡。殿下你喝酒吧。」南宮尚還以為李逸是因見王妃美貌,以至動心,故此提醒他

不要失禮。

  李逸接過酒杯,心神稍定,想道:「不但這神態似曾相識,連說話的聲音也簡直一

樣!她,她,她一定是武玄霜。」

  不錯,這王妃確是武玄霜假扮的,真的卡浴絲已按照她們原走的計劃,冒充一個侍

女,帶了新娘的嫁衣,乘原車回她的家鄉去了,這是她家鄉的習俗,突厥大汗雖然精明,

卻絕對想不到有人敢冒充王妃,王妃卻冒充侍女,何況武玄霜本來也是秀麗非凡,並不

在真王妃之下。

  武玄霜也絕對料想不到李逸就在這座宮殿之中,而且居然看見她,要知武玄霜雖然

用了易容丹,說的也是維族的語言,但她的神情是改變不了的,面貌的輪廓也還是不能

完全改變的,李逸曾經和她千里同行,對她的一切是太熟悉了,縱然隔別八年,武玄霜

的改容易貌,仍然瞞不過他。

  李逸如墜入五里霧中,他看了又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可能是武玄

霜呢?」武玄霜竟然成了大汗新娶的王妃?這事情未免太過離奇,就在李逸做夢也想不

到。可是眼前的王妃,分明是他夢寐難忘的武玄霜!李逸一片茫然,狠狠咬了一下嘴唇,

很痛,這可真不是夢啊!

  八年前往事,霎時間重上心頭,峨嵋此劍,道畔談詩,千里護持,驪山訣別,這一

切錯綜複雜的恩怨,到如今都已似夢如煙,然而回想起來,卻又似昨天一樣。忽然,李

逸但覺眼前一片模糊,眼前武玄霜的影子忽然變成了他的妻子,他好似感覺到長孫壁幽

怨的眼光在暗中注視他!李逸神智清醒過來,心中想道:「但願這不是武玄霜,唉,縱

使是武玄霜,你也不應孩有這樣的心情了。」

  這時李逸已把夏侯堅對他的勸告,勸他趁早找機會離開的勸告忘記了。他雖然自己

責備自己,不應該對武玄霜再有這樣的心情,但他的眼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武玄霜,可是

武玄霜卻不曾發現李逸,賓客太多,每個人的眼光都在對著她,因此李逸的張惶失態,

也就沒有引起別人的特別注意了。

  新王妃對一眾賓客敬酒之後,突厥大汗帶她到席前去,說道:「這幾位是最尊貴的

賓客,請妃子每人敬酒一杯。」符不疑嘻嘻笑道:「不敢當,不敢當!」輪到天惡道人

之時,天惡道人舉起酒杯,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王妃,到王妃乾杯之後,他才記得喝酒,

大汗心裡很不高興,想:「這道士好沒禮貌!」武玄霜面色稍變,但隨即便鎮定如常。

不過大汗和天惡道人都已瞧在眼中,大汗以為是她討厭天惡道人的失態,對天惡道人更

增惱怒。天惡道人則在暗暗吃驚,原來他已看出新王妃是一個武功極好的人,而且好似

是在不久之前,還在那裡見過一樣?但不論他怎樣猜想,也不敢猜是武玄霜。

  大汗與王妃回到座上,大汗吩咐一個侍從道:「你去請那兩位大唐使者前來。」這

時中國雖已改唐為周,但蓄邦外族,習慣上還是把中國稱為大唐。武玄霜聽大汗這麼吩

咐,甚是詫異。心道:「我可不曾聽姑姑說過要派使者來啊。」正自思疑,只見那兩個

使者已走到席前,卻原來就是武玄霜在天山上碰見過的那兩個人——封牧野與祝見章。

  封祝二人磕頭行禮,說道:「恭祝大汗君臨萬國,恭祝王妃永享榮華。」大汗哈哈

大笑,說道:「兩位使者平身。」武玄霜心中惱怒,想道:「這兩個傢伙,假冒使者,

丟盡了中國的體面。」這時她還不知道這兩個人是她的堂兄武承嗣派來的。

  大汗微笑道:「卡洛絲,待這武士大會舉行之後,我便要揮兵打入中國。長安富麗

之極,卡洛絲你可以住進長安的宮殿,要什麼便有。這兩位使者是中國女皇的侄兒派來

的,這個女皇帝不得人心,連她的侄兒也反叛她,願意與咱們裡應外合,哈,哈,這不

是上天助朕麼?這兩位使臣明天便要回國了,所以朕特另宣召他們來,可賀敦(突厥對

王妃的尊稱),請你代朕賜他們一杯美酒。」

  武玄霜雖然早就知道武承嗣結掌攬權,圖謀承繼他姑姑的帝位,卻還未料到他壞到

如此地步,竟敢不擇手段,勾結外兵,背叛本國,心中又驚又怒,饒是她如何冷靜,神

色間也不免稍稍露出了不滿,這時封祝二人剛剛抬起頭來,正好與武京霜的目光相接,

似覺武玄霜的目光含有敵意,不覺心頭一凜,但隨即想道:「我們並沒有地方招惱王妃,

她也許是另有甚麼不愉快的事情。心念方動,武玄霜已把兩杯酒遞了過來,微笑說道:

「兩位使臣萬里遠來,多多辛苦,請飲此杯。」封祝二人見她和顏悅色,暗笑自己胡亂

猜疑,接過了王妃手中的白玉杯,便即一飲而盡。

  封祝二人向大汗與王妃叩頭謝恩之後,封牧野忽道;「我有一件緊急的事情要稟告

大汗!」突覺大汗微有詫意,湊近少許,盯著他道:「請說!」封牧野道:「大汗所要

尋找的那位李逸,他,他已經來到!」大汗吃了一驚,叫道:「到了,到了哪兒?」話

猶未了,忽見封祝二人身軀搖晃,封牧野勃然變色,尖聲叫道:「毒,毒!」

  ......不敢說出來而已,這時菩提上人一說出來,立即便有好幾個武士跟隨著他,

冷言冷語的向天惡道人盤問。

  天惡道人勃然大怒,指著菩提上人斥道:「你放屁!」菩提上人冷笑道:「你是天

下第一使毒高手,除了你還有誰」?天惡道人有點懼符不疑,剛才符不疑的冷言冷語,

他敢怒而不敢發作,但對於菩提上人,卻還不怎樣放在心上,何況符不疑只是轉彎抹角

的影射,而菩提上人直言指斥是他,天惡道人如何按捺得住?但見他面色鐵青,菩提上

人話猶未了,他便一抓抓來,暴怒喝道:「你有什麼憑據?你若說不出來,得給我磕頭

賠罪!」

  菩提上人早已防他毒掌厲害,見他一抓抓到,倏的避開,立即脫下連三裟,向他當

頭一罩,也大聲喝逼:「還要什麼憑據?場中除你之中,還有哪個有這種下毒本領?你

若不是心虛情怯,何須暴跳如雷?」

  兩人從罵戰演為激戰,但聽得「嗤」的一聲,菩提上人的袈裟被撕成兩片,但天惡

道人給他掃得身形不穩,琅琅蹌蹌的倒退幾步。

  菩提上人袈裟被他撕裂,怒火上升,再也顧不得他是客卿身份,袈裟再展,又是呼

的一聲,向天惡道人罩下,這一下他運了純真的內功,柔軟的袈裟變成了鐵板一般,呼

呼抉風,將天惡道人裹得風雨不透。

  天惡道人內功稍遜,他一連發了幾記劈空掌,仍然解不了菩提上人的攻勢!亦是怒

火攻心,牙根一咬,瞪眼喝道:「你當我怕你不成?你磕不磕頭?再不磕頭,休怪我手

下無情!」就在這說話的當,他臉上突然扭出了一層照氣,雙掌拍出,帶起一股腥風,

菩提上人但覺頭暈目眩,胸口脹悶,料不到天惡道人的毒掌,未接觸到身體,也這樣厲

害,不禁大吃一驚,連連後退。

  大汗的隨從見他們鬧得不成體統,急忙向大汗請示,大汗說道:「先把宮中各處門

戶封閉,不可放任何人出去!」原來他記起了封牧野臨死之前的告密,說是李逸到了這

兒,怕李逸趁這混亂的時機逃跑。吩咐了這件事情之後,跟著淡淡說道:「你們派兩個

人將天惡道人請到後面暫行安歇吧。」這句說話的意思,大汗的隨從武土當然明白,乃

是要他們助菩提上人將天惡制服,押到後面以待大汗審訊。不過大汗不好直說出來,所

以用了一個客氣的「請」字。麻翼贊和恰克圖聽了大汗的吩咐之後,立即撲上前去,幫

助菩提上人。

  場中菩提、天惡二人鬥得正酣,這兩人都是身懷絕學,各有奇能,雖然交手不過幾

招,但每一招都是險到了極點。他們都在全神貫注,對付對方,根本就聽不到大汗說些

什麼,也不知道麻翼贊與恰克圖是奉命來的。

  這時天惡道人正在施用腐骨毒掌的神功,將菩提上人迫開兩步,陡然間忽覺腦後風

生,知是有人襲到,天惡道人怒道:「呸,好不要臉!」反手一掌,但聽到「篷」的一

聲,恰克圖那水牛般雄壯的身軀,竟自應聲飛起,跌出了一丈開外!麻翼贊是吐谷渾的

第一名武士,武功十分了得,他使出摔跤絕技,腳尖一踮,上身一仰,將天惡道人的手

肘架住,但天惡道人使了「千斤墜」的重身法,麻翼贊絆他不倒,說時遲,那時快,但

聽得「嗤」的一聲,天惡道人的龍袍吃他一爪抓裂,麻翼贊正要擒他,忽覺一股腥氣,

沖上心頭,麻翼贊頭暈目眩,胸口脹悶,登時全身麻軟,天惡道人一個「蹬腳」,反身

踢出,「咕咯」一聲,麻翼讚那瘦長的身軀,像一根木頭似的,也倒在地下了。

  天惡道人回頭一看,認出麻翼贊與恰克圖二人,麻翼贊也還罷了,恰克圖是大汗的

衛士隊長,不禁大吃一驚,但這時菩提上人又已撲了上來,只聽得菩提上人喝道:「都

不要上來,我非把這牛鼻子拿下來不可!」原來菩提上人也不知道麻、恰二人是來勸架

的還是來幫手的,以他的身份,實不願有人幫手,剛才無惡道人罵他以多為勝,已是大

大的傷了他的面子,同時他也不願有人勸架,所以他喝眾人不要上來。

  天惡道人心頭一涼,想道:「恰克圖他也上來,難道是大汗疑心我了?」但菩提上

人攻勢極猛,已不容他仔細思量,只好凝神應付。

  大汗一看,只見恰克圖在地上哼哼卿卿,面目青腫,尚未爬得起來,但他還哼得出

聲,麻翼贊卻似死屍般挺在地上,面色瘀黑,眼耳鼻口都滴出血水,顯然是中了天惡道

人的毒掌,活不成了。

  大汗因為天惡道人適才毒死龍爪樹,本來就已討厭了他,這時見兩個心愛的武士又

被他所傷,更為惱怒,正想翻面,下令擒他,忽聽得守門的武士大聲叫道:「百優上人

到來謁見大汗!」

  但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和尚,披著紫紅色的袈裟,十分惹人注目,混亂中宮殿本來擠

滿了人,但百優上人身形所到之處,也不見他伸手推開阻路的人,另一些人便似潮水一

般,紛紛後退!有一些本領稍弱的更跌倒地上,顯然他還來不及讓路,便給百優上人發

出的一股無形潛力所推倒了。這種最上乘的「沾衣十八跌」內功,連谷神翁夏侯堅這般

人看了,也不禁暗暗吃驚!

  百憂上人並不舉步飛馳,但晃眼之間,便已到了場心,這時天惡道人正要施展殺手

毒招,掌挾腥風,向菩提上人猛襲。這兩大高手,全力爭持,除了注目對方之外,對旁

邊的一切,當真是到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地步,百憂上人到來,場中那麼哄動,他

們竟似絲毫未覺。

  這時菩提上人亦已感到胸口脹悶,腥氣攻心,知道如此下去,縱然不被天惡道人的

毒掌觸及,亦將必敗無疑。就在天惡道人施展毒招之際,他一咬牙根,也用了全力,大

打出手,但聽得「轟」的一聲,掌風起處,桌倒椅勒,殿攝震動,掌力之強,有如排山

倒海,眼看四掌相交,兩大高手。便將同歸於盡。

  就在這剎那間,兩大高手驟然感到身子一輕,立足不穩。但見百憂上人長袖一揮,

當中一拂,天惡道人倒縱出一丈開外,菩提上人也踉踉蹌蹌的退了六七步才穩得住身形。

這一下,全場高手,盡都震動,連符不疑也聳然動容,筷子在桌上一敲,讚道:「妙啊,

妙啊!這老和尚當真是名不虛傳!」要知天惡菩提二人的掌力,足可開碉裂石,如今竟

被百憂上人輕輕一拂,便將這兩大高手的掌力盡都化開,功力之深,實在比他剛才顯露

的那一手「沾衣十八跌」還更驚人!

  只聽得百憂上人斥道:「都是自己人,這樣拚命幹麼?」天惡道人生平只畏懼兩個

人,一個是優雲神尼,一個便是百憂上人,對百憂上人的斥責,當然不敢發怒,懾懾懦

懦的分辯道:「他,他胡賴我毒死魏王使者。」「魏王」是武承嗣的封號,百優上人看

了橫在地上的封祝二人的屍體,說道;「他們便是武承嗣的使者嗎?哦,果然是中毒死

的!這個毒可是有點奇怪!」

  早些時候,突厥大汗要菩提上人將「國師」的封號讓給百憂上人之時,菩提上人本

來只是口服而心不服,如今見百優上人的功力遠在自己之上,不由得心也服了。對百憂

上人的斥責,也不敢發怒,低聲辯道:「是呀,上人,你也看出來了?你看這兩個使臣

死得這樣奇怪,天下使毒的高手能有幾人?教我怎能不猜疑是他?」

  百憂上人道:「你們且別吵鬧,待我再去仔細審視,天惡,你先把解藥取出來,把

麻翼贊救了。」

  百優上人謁見大汗,聽大汗說了封祝二人暴斃的情形,他自己又再去仔細審視,看

了又看,臉上露出非常奇怪的神色,眼光向坐在首席之人掠過,冷冷說道:「是誰下的

毒手?有這樣高明的本領,為什麼不敢站出來?」

  符不疑嘻嘻一笑,捏了夏侯堅的手心一下,但就在這時,卻另外有一個人站了起來,

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這個人卻是百憂上人的大弟子陽太華!

  百憂上人詫道:「什麼,是你幹的嗎?」陽太華道:「不是,但我知道在這座宮殿

之中,有一個人一定知道是誰幹的,我要密奏大汗。」百優上人和他同至大汗跟前,陽

太華道:「和程達蘇同來的那個上官敏,乃是李逸的化名,他不授受大汗的邀請,卻偷

偷的改容易貌而來,顯然是存心和大汗敵對,這兩個中國使臣即算不是他毒死的,也必

定是他的黨羽所為。請問大汗如何處置?」

  原來程達蘇與陽太華兩人早已對李逸起了疑心,但還未確知他的身份,封祝二人則

認出了「上官敏」就是李逸,不過他們要親自向大汗揭露,以便邀功,故此事先也瞞著

程陽二人。想不到封牧野一說「李逸」二字,便中毒死亡,這自便宜了程陽二人,他聽

了封牧所說的話,當然立即便猜到了「上官敏」便是李逸了。

  大汗吃了一驚,心道:「這李逸膽子真大!」當下降旨說道:「只許生擒,不許傷

他性命!」陽太華向程達蘇打了一個暗號,程達蘇便提起煙斗,站起身來。宮中筵開百

席,陽太華與大汗的言語,除了與大汗相鄉開的首席請人之夕其他的人,都聽不見,只

見大汗神色緊張,人人心中納罕。

  李逸正自心亂如麻,忽見程達蘇向他走來,心中已知不妙,強自鎮定,站起來迎接,

問道:「程幫主有何吩咐?」程達蘇端起了一酒杯,說道:「老夫有眼無珠,不識殿下,

特地陪罪來!」李逸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說道:「程老幫主喝醉了麼?」程達蘇哈哈

笑道:「今日幸識殿下,雖醉何辭?來,來!我先向殿下敬酒一杯!」說時遲,那時快,

但見他舉杯飲盡,突然張口一噴,一股酒浪好似白浪般射出,向李逸的「太陽穴」衝來,

酒杯飛出,打李逸臂彎的「曲池穴」,程達蘇打穴的功夫出神入化,這兩下正是他的平

生絕技,但聽得「噹」一聲,另一酒杯正中李逸的臂彎,裂成幾片,另一股酒浪也射中

李逸的額頭,李逸一個琅蹌,登時跌倒。

  南宮尚的席位與李逸相鄰,見李逸突然被程達蘇打倒,大驚失色,急忙說道:「他

確是李逸,但他化名而來,卻有因由,他是投奔大汗來的,大哥,你誤會了!」程達蘇

喝道:「蠢東西,你識得甚麼,他是搗亂來的,連你也脫不了關係,你還敢為他求情!」

一掌推開了南宮尚,彎下腰來,便要擒拿李逸。

  程達蘇只道李逸已被他打中穴道,這一下還不是手到拿來,那知他的手指尚未觸及,

李逸突然一個「鯉魚打挺」躍了起來,但見青光一閃,「唰」的一聲,程達蘇冷不及防,

饒是他本領高強,閃避得快,右手的食指已被李逸的寶劍削了!

  原來李逸的本領雖然尚不及程達蘇,但他所學的卻是正宗內功,程達蘇被南宮尚阻

了一阻,雖然不過一盞茶的時刻,但李逸已趁此時機,運氣沖關,自行解開了穴道。

  程達蘇被削去了二隻手指,勃然大怒,煙斗一磕,立刻便照李逸的頂門打下,李逸

橫劍一封,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程達蘇這支煙捍乃是百煉金

鋼,加上他深厚的內功,李逸的寶劍削它不斷。

  南官尚急得滿頭大汗,卻是不敢阻攔,那班赴宴的武士們不知他們是為了什麼事情,

在這森嚴的宮殿之中,自是不敢隨便插手,見他們打得激烈,紛紛避開,抱著看熱鬧的

心情,看他們惡鬥。

  武玄霜絕對料想不到李逸竟也敢來參加這個武士大會,剛才聽得陽太華的密奏,吃

驚不小,但還不敢相信,這時一見李逸動手,認出了他的那把寶劍,也認出了他的那手

峨眉劍法,果然真是李逸!她本要避開李逸的,但終於還是在這裡見面了。

  程達蘇的打穴功夫出神入化,但見他的那只煙捍天矯如龍,乘隙即入,不須多久,

李逸只有招架之功,武玄霜暗暗叫苦,但她現在乃是王妃身份,在大汗跟前,毫無辦法。

只有極力抑制自己,不敢叫大汗瞧出來。

  她雖然極力壓制,神色之間仍是掩飾不住。大汗好生詫異,望著她道:「卡洛絲,

你怎麼啦?有什麼不對?不必害怕,他不會打上這兒來,我是想看看這兩個人的本領,

你害怕,我就叫菩提上人出去,將那個李逸趕快擒下,結束了這場比試吧。」

  武玄霜稍定心神,說道:「沒甚麼,我不是害怕,我是有點疑惑!」大汗道:「怎

麼?」武玄霜道:「剛才那個中國使臣,似乎說他是武則天的什麼人,武則天不是中國

的女皇帝嗎?」大汗道:「是呀!」武玄霜道:「你剛才又說這個李逸乃是大唐的王孫,

那麼他應該與武則天作對才是,怎麼中國使臣又說他是武則天的人?」

  其實封牧野臨死之前所說的那句話,指的乃是武玄霜,也正是因為他突然認出武玄

霜,驚恐過度,所以末曾把話說完,便心臟爆裂而死。武玄霜當然也知道封牧野說的是

她,她故意扯到李逸身上,用意正是要為自己遮掩。

  哪知大汗對她沒有疑心,天惡道人卻早已對她猜疑了。大汗說道:「這個李逸他雖

在大唐王孫,但不肯歸順於我,或者真是武則天派來的也說不定。權力之爭,難說得很,

你看那武承嗣是武則天的侄兒,他不是也派了使臣來要我將來扶助他做皇帝嗎?」武玄

霜聽出大汗絲毫沒有疑心她,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暗暗盤算用什麼方法可以去救李逸,

但她無意之間,眼光一瞥。卻見天惡道人也正在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她。

  天惡道人越看越是起疑,他早已看出武玄霜是個極有本領的女子!這時又聽出她的

聲音好熟,竟似在那兒見過似的,心中想道:「這個封牧野分明是面向她說出你,你是

武則天的,的……」那幾個斷斷續續的字眼,可惜這一句話沒有說完,但揣度意思,這

個你字指的不應該是李逸,而應該是這個王妃,她是武則天的什麼人呢?是武則天的奸

細還是與武則天有勾結的人?身份卻是突員交屬國的一個公主,而且是大汗新娶的王妃。

要說她是武則天的什麼人,這簡直是不能想像的事!」天惡道人雖然大膽猜疑,卻怎樣

也還不敢想到她便是武玄霜。

  武玄霜忐忑不安,向大汗耳語道:「這個道士賊忒忒的一對眼睛直看著我,我有點

害怕。」大汗也注意到了,他對天惡道人毒死龍爪樹一事,本來就不高興,這時見他對

王妃這樣無禮,更為惱怒,但以大汗的身份,又正在招納能人的時候,一時不便發作,

於是冷冷的瞟了天惡道人一眼,卻對百憂上人說道:「大師可瞧出了是什麼人毒斃使臣

的麼?哼,哼!這毒藥下得好厲害,無論如何,今日必須先查出這下毒的人!」言下之

意,自是猜疑下毒的便是天惡道人,他怕百憂上人與天惡道人友好,予以庇護。

  百憂上人一直就在審查這兩個使臣的死因,他剛才伏在地下,聞了封祝二人流出來

的血液的氣味,這時方站起身來,正皺著眉頭思索。

  大汗向他一問,他突然雙眼放出光芒,應聲答道:「不錯,瞧出來了。這兩個使臣

不是死於毒藥!」大汗急道:「你瞧出來了?是誰?」恰克圖也問道:「怎麼,不是毒

藥?那又怎麼會六竅流血,當場暴斃?」

  但見百憂上人神色凝重,緩緩說道:「且待我先找出行兇的利器。」突然把封牧野

的屍體翻轉過來,掌心對著他背心的「大椎穴」一按,雙指拈起了一枚三寸長短的梅花

針,接著依法施為,在祝見章的「大椎穴」也拈起了一枚梅花針,這一下自大汗以至首

席諸人均是大吃一驚,大汗驚的是哪個施放毒針的人竟是如此厲害,滿堂高手眾目睽睽,

竟然被他神不知鬼不覺的連殺二人,要是這個人偷偷的向自己射一口毒針,哪還了得?

首席幾個頂尖兒的武學大師吃驚的卻是百憂上人的內功竟然精妙如斯,掌心一按便能吸

出毒針,這手功夫、他們自問都辦不到。

  百優上人說道:「這梅花針不是天惡道人的東西,他有的透穴神針,我能夠分別!」

說了這兩句話,便將那枚梅花針擺在掌心,走到夏侯堅的身邊,突然問道:「你便是金

針國手夏侯堅麼?老納久仰了!」

第二十四回 是真豪傑傲王侯

  夏侯堅道:「上人大名,如雷貫耳,老朽也久仰了!」百優上人哈哈笑道:「今日

幸會,咱們親近、親近!」驀然伸出手來,似是要與夏侯堅握手為禮,實是一招極歷害

的大擒拿手法,而且暗藏著極陰柔而又極強勁的小天星掌力。

  符不疑忽地站了起來,嘻嘻笑道:「我老符也不是無名之輩,上人你就不久仰我麼?

來,來!咱們也親近親近!」他搖著一把折扇,插進兩人中間,剛好百優上人向夏侯堅

一抓抓下,被符不疑一擋,但聽得「噓暖」一聲,火花四濺,符不疑那把折扇乃是百煉

精鋼所打成的,被百憂上人一抓,竟然折斷了兩根扇骨,而且鐵扇和他的手指接觸,竟

然發出金屬的罌鳴之聲,迸出火花,百優上人的鐵指功夫,當真是到了震世駭俗的地步。

  符不疑怒道:「好呀,我與你親近,你竟損壞了我的扇子,無禮如斯,我老符還未

見過!」鐵扇一合,向百憂上人一戳。他說話之時,好像生氣之極,身軀劇烈顫抖,那

一柄鐵扇,隨著他手婉的顫抖,登時化成了十幾柄扇子,就在這眨眼之間,連襲百憂上

人的十三處大穴。百憂上人也不禁心中一凜,他一抓抓去,這一次竟然沒有抓著,但聽

得「卜「卜」兩聲,百憂上人左腰的「展謬穴」和小腿的「陽陵穴」,已吃他戳了一下,

百憂上人怒吼一聲,左掌迅即連環拍出,符不疑用的是重手法打穴,想不到百優上人的

內功已練到差不多近似「金鋼不壞」之體,雖然被他戳中兩處大穴,也不過僅僅一陣酸

麻而已。

  符不疑的鐵扇急切之間收不回來,眼見他這一掌有如迅聲擊到,無法躲避,不假思

索,只有硬接,雙掌相交,只聽得「篷」的一聲,符不疑給他震得倒退了五六步,而百

憂上人的身軀也晃了兩晃,所披的大紅袈裟,好像遇至強風,翻捲起來!

  大汗忙道:「兩位請慢動手!上人,這是怎麼一回事?用梅花針殺死兩個使臣的究

竟是誰人?」百憂上人指著夏侯堅道:「就是這個老兒!」又指著符不疑道:「這是他

的黨羽,請大汗傳旨,將這兩人拿了。」

  夏候堅道:「大汗聖明,老夫只會醫人,不會毒人。」大汗因夏侯堅醫好龍爪樹,

又曾聽說默躡太師的兒子也是他醫好的,對他頗有好感,當下半信半疑,問百憂道:

「上人怎麼知道是他?」百憂上人道:「他號稱金針國手,能用金針救人,也能用金針

殺人,我看一定是他,準錯不了!」武玄霜悄悄在大汗耳邊說道:「那兩個使臣死時,

百憂上人還未來呢!」大汗一聽,心中想道:「不錯,他並未眼見,莫要冤枉了好人。

但又不好駁斥百憂上人,正在這時,忽聽得殿下一聲尖叫。

  武玄霜一看,卻原來是李逸受了傷。由於百憂上人在指證夏侯堅暗殺使臣,眾人對

李逸的惡戰不大注意,如今聽得李逸的慘叫聲,又把目光集中這兩人身上。

  李逸是給程達蘇的鐵煙杯戳傷的,他惡戰了五十來招,李逸陷入困境,周圍都是敵

人,饒是他如何膽大,也不免有點心慌,一個疏神,避開了程達蘇一記打穴,卻不料他

突然倒轉煙桿,拿來當作小花槍用,一戳戳中了李逸的腰部,登時血流如注,染紅了半

邊衣裳。

  武玄霜目睹李逸受傷,禁不住心頭大震,花容失色,大汗以為她不敢看流血慘象,

見李逸還在拚死惡鬥,程達蘇在一時之間,似乎尚未能將他拿下,便對百憂上人說道:

「請國師把這姓李的拿下吧,妃子心慈,不忍見那人再流血了。」武玄霜聽得大汗這樣

吩咐,更是吃驚。百憂上人甚為不悅,淡淡說道:「殺雞焉用牛刀?暗殺使臣這樁事情

還未處置呢,請示大汗,這兩個人究竟要不要拿來審問?」大汗本來不大相信是夏侯堅

殺害的,他剛才吩咐百憂上人去拿李逸,用意就在暫時緩和他們的爭執。但百憂上人迫

得甚緊,大汗只得說道:「好吧,那就請夏候堅先生與天惡道長對質。」話中之急,認

為天惡道人也有嫌疑,故此要他們二人「對質」。

  天惡道人心頭火起,朗聲說道:「貧道誠心來助大汗,不想反令大汗見疑,既然如

此,貧道告退!」夏侯堅也趁勢發怒道:「符老兄,咱們遠邁投奔,卻被人當作犯人,

你說如何?」符不疑嘻嘻笑道:「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咱們都走了吧!那位大和

尚要來捉拿,儘管來吧!」

  百憂上人一把拉著天惡道人,怒氣沖沖的說道:「大汗請早定奪,究竟是要他們還

是要我們?若不將這兩個兇手拿下,咱們三人都走!」

  混亂中,忽聽得「咕呼」一聲,程達蘇忽然被李逸刺中,倒於地下。這一下來得太

過突然,程達蘇本已佔盡上風,卻忽然中劍重傷,大出眾人意外,菩提上人更加留神,

看得清楚,失聲嚷道:「唉,當真是那老頭發的梅花針!」

  大汗呆了一呆,他雖然不滿意百優、天惡二人的無禮態度,但一想到底是他們可靠

得多,符不疑與夏侯堅與他們相比,總是「外人』,即算不是兇手,也不能為了兩個外

人而將百優上人得罪。於是當機立斷,嗆嘟一聲,擲杯於地,喝道:「將這兩人拿下!」

  眾武士紛紛擁上,符不疑哈哈大笑,說道:「老子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你們留得

住麼?」大袖連揮,啪啪兩聲,將兩個身材高大的武士甩出一丈開外。夏侯堅趁這混亂

的形勢,把手一揚,飛起了一團煙霧。

  煙霧迷漫之中,只見黑影瞳幢,四處亂竄,面目真相,不能分辯,眾武士又怕這是

毒煙,紛紛走避,夏侯堅便趁這時機擒李逸。是殿內人數太多,擁擠推塞,一時之間,

還不能搶到李逸的身邊。

  百優上人一聲吼道:「哪裡走?」一連發出幾下空掌,掌力將煙霧盪開,天惡道人

喊道:「不是毒煙,不用收!」夏侯堅的艙襄中,本來也有有毒的藥散,但他不願多傷

無辜,所以不用。

  說時那時快,百憂上人身形一起,倏然間就到了,符不疑鐵扇一揮,疾點他的虎口

寸脈,百憂上人手腕一翻,飛腳踢去,符不疑趁他換招之際,腳步一滑,立刻向後滑出

丈餘,他頭也不回,在他身後的兩個突厥武士便給他的肘錘撞暈,身法之怪,招數之奇,

令得百優上人亦是不禁暗暗佩服。

  百優上人一擊不中,側身繞步,又搶到夏侯堅身旁,夏侯堅駢指一戳,但聽出「卜」

的一聲,夏侯堅凌空飛起,在半空中接連翻了兩個觔斗,落到一張桌上,登時把那張桌

子踏碎,桌上的杯盤碗碟,如冰雹一般飛落,周圍七八個武士都給碎片割傷,符不疑哈

哈大笑,與夏侯堅並戶外闖,闖出了大殿。

  原來百憂上人用的是金掌力,夏侯堅用的是一指撣功,百優上人閉關十年練就「金

剛不壞之軀」,哪知夏侯堅的「撣功」有如開金裂石,指掌相交,百優上人心頭大震,

全身酥麻,夏侯堅也給他的掌震了起來,雙方換了這招,可以說恰好是棋逢敵手,不分

上下。

  百優人上人真氣一運,解了夏侯堅的指力,喝道:「太華,你去捉那小子,天惡、

滅度,咱們三面合圍,絕不能讓這兩個老匹夫走掉。」

  陽太華是百憂上人的首徒,聽得師父的吩咐,剛剛邁動腳步,在他身邊的谷神翁忽

然一聲笑道:「我替你效勞吧!」手掌一按,陽太華大吃一驚,叫道:「谷老盟主,你,

你也是他們一路的嗎?」話猶未了,已給谷神翁一掌打翻。

  谷神翁拔出雙劍,吞吐抽撒,左右盤旋,儼如玉龍天矯,靈蛇飛舞,但聽得一片叮

叮噹當的金鐵交鳴之聲,近著他的,給他的雙劍一磕,兵刃登時脫手飛去,谷神翁是名

震宇內的三大劍客之一,展開了精修數十年的躡雲劍法,真是如臂使指,不論寬敞之地、

狹窄之處都可運用自如,大殿內雖然擠滿了人,但他專揀敵人的間隙進攻,翻身進劍,

飄忽如風,劍到人到,見影而不見人,左面一兜,右面一繞,似東實西,似南實北,移

步換形,發招易位,殿中武士雖多,竟然攔他不住!

  滅度神君見勢不好,他本來是奉了百憂上人之命,要他去參加圍捕符不疑和夏侯堅

的,這時見谷神翁突然發難,殿中並無高手阻攔,生怕他乘機傷了大汗,只好暫時將百

憂上人的命令擱下,趕上前去對付谷神翁。

  谷神翁喝聲「來得好!」搶先踏上一步,一腳踢翻一個武士,阻了他一阻,迅即反

手一劍,刺滅度神君的胸口「領饑穴」,他在以寡敵眾,形勢非常緊張的情況下,拙劍

刺穴,竟是不差毫黍,滅度神君讚道:「谷老兒的躡雲劍果然名不虛傳!」藥鋤霍地一

劈,「哨」的一聲,雙方那討不了便宜。谷神翁身形一閃,迅即變招,眨眼之間,連攻

了滅度神君三劍,滅度神君將辟雲鋤的鋤法展開,上使「雪花蓋頂」,下使「枯樹盤根」,

把全身防護得風雨不透。谷神翁的劍法雖然凌厲之極,卻也無隙可入。谷神翁心想:

「滅度神君是域外三凶中最弱的一個,居然也這麼了得,看來今日非捨了性命,不能沖

出去了。」

  以谷神翁的本領,本來稍勝滅度神君一籌,但非到三五招之後,也不易分出勝負,

在這樣情形之下,谷神翁哪敢戀戰了他眼光一瞥,見李逸也已逃出了門外,心頭一寬,

立即施展移步換形,避強擊弱,連傷了旁邊的幾名武士,殿中人數太多,自相擁擠,滅

度神君有所顫忌,反而受了牽制,攔不住谷神翁,不久,便給他衝出殿外,滅度神君緊

跟著追了出去。

  這時,夏侯堅與符不疑早已到了外面,外面乃是大汗的御苑,眾武土堵塞各處通道,

讓出了一大片空地,百優上人與天惡道人搶過前頭,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但聽得百憂上人大喝一聲,袈裟一展,儼如一片紅雲,首先向夏侯堅當頭罩下,夏

侯堅剛才以指換掌,雖然並未吃虧,但他自知這是百優上人輕敵所致,論到功力的深厚,

自己尚是不如百優上人,見百優上人拼了全力,猛撲而來,不敢硬接,當下施展了一招

最上乘的輕功身法,一個「細胞巧翻雲」向後倒,哪知百憂上人竟如影隨形,叱吒一聲,

跟著他也縱起來,掌勢凌空打下,符不疑發聲怪笑,身形如箭,忽地平空竄起,扇頭點

他的虎口大穴,這一來,百憂上人的掌勢若然按實,夏俟堅非得重傷不可,可是百優上

人也必然要被符不疑點中穴道,他剛才領教過符不疑重手法點穴的功夫,自己雖然練有

「金剛不壞」的身法,在這樣凌空硬接,無可卸力的情形之下,也是不易抵擋,這幾人

都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大家的本領都已到了能發能收,隨心所欲的境界。心念一動,

倏然間便即分開,三人分向三個方向落下,其中夏侯堅恰好落在天惡道人的身邊。

  仇人相見,份外眼紅,天惡道人乘他立足未穩,拂塵一展,立即向他迎面拂去。這

一招正是天惡道人的殺手絕招,便見拂塵迎面散開,千絲萬縷,一齊罩下,塵尾雖然是

極輕柔之物,但由於他內力所注,竟似化成了無數利針,刺夏侯堅的面、睛、耳、鼻竅,

這一下突如其來,狠之極,天惡道人料想夏侯堅武功雖高,一無防備。哪知夏侯堅在半

空中翻身落下之時,早已覷難了天惡道人,料到他有此一招,有心要給他一點厲害,就

在拂塵罩下,間不容髮之際,他忽地張口一吹,登時塵尾飄飄,有如柳絮隨風,都挑了

開去。說時遲,那時快,夏侯堅反手一掌,「篷」的一聲,打中了天惡道人的身體。

  天惡道人晃了兩晃,面色灰白,卻怪聲笑道:「夏侯老兄,真有你的,我再試試你

的解毒本領。」原來以天惡道人的本領,夏侯堅一掌雖然厲害,他也還可以避開,他是

有意讓他打中,令他中毒的。

  夏侯堅一掌打下,但覺掌心麻癢,登時手臂腫了起來,夏侯堅取出三枚金針,一插

脈門虎口,一插臂彎「曲池穴」,一插腋窩玉虎穴,手法乾淨利落,冷笑說道:「你的

腐骨神功,豈能奈我何哉?」把手一揚,掌中扣著的一篷金針,倏的飛出,化成了十數

道光芒,向天惡道人射去。

  天惡道人料不到他中毒之後,出手還這樣快捷,百忙中也打出了一篷透穴神針,但

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金針銀針互相碰擊,紛紛落地,他們二人的功力本來旗鼓相

當,可是天惡道人因為適才曾與菩提上人比拚內力,有所損耗,較量起來,稍稍吃虧,

他的透穴神針沒有一枚能近得了夏侯堅,而夏侯堅的金針卻有幾枚射到他的身上。

  百憂上人正在與符不疑惡戰,一見天惡道人形勢不妙,立即飛身掠起,人未落地,

半空中一個劈空掌便把夏侯堅的金針都震落了,天惡道人這才不至於被金針射入穴道。

  符不疑功力稍遜於百憂上人,但天惡道人受傷之後,卻稍遜於夏侯堅,而滅度神君

又因要對付谷神翁,以至域外三凶合圍的計劃不能實現。百優、天惡合戰符不疑與夏侯

堅,剛好旗鼓相當,打成平手。這四人都是領兒尖的角色.掌風起處,打得砂飛石走,

其他的武士,只有旁觀的份兒,哪敢插進手來了。

  這時李逸也已打出了御苑,但他在數十突厥武士圍攻之下,也未能與符不疑他們會

合一齊,李逸拚死惡鬥,加上他所使的又是一把削金切玉的寶劍,當者披靡,惡鬥多時,

他雖然又受了好幾處傷,可是突厥武士中劍倒地的竟有十數人之多,人人膽寒,都不敢

過份迫近。

  激戰中忽見陽太華追了出來,谷神翁吃了一驚,心道:「他吃了我的一掌,居然沒

有受傷,這回李逸可要糟了!」他和李逸的師父尉遲炯乃是八拜之交,這回是特為救李

逸來的,可是他被滅度神君纏得甚緊,他的功力雖然稍勝滅度神君一籌,急切之間,卻

是擺脫不了。

  陽太華一到,圍攻李逸的武士兩邊讓開,陽太華衝到了李逸的面前,左掌劃了一個

圓弧,右掌倏的穿出,用的正是一招極厲害的大擒拿手法,要硬搶李逸的寶劍,李逸反

手一劍,但聽得「哨」的一聲,寶劍竟給他的手指彈得歪過一邊,說時遲,那時快,但

見他的手掌已拍到胸前,李逸拼了全力,左掌猛擊,右手的寶劍一提一翻,同時疾刺他

的膝蓋,雙掌相交,李逸大叫一聲,虎口竟然震裂流血,方道不妙,卻聽得「咕冬」一

聲,陽太華先已倒在地上。

  陽太華是百憂上人的首徒,若論功力,比李逸要勝一籌,何以他眼看便能取勝,卻

反而敗了?原來他吃了谷神翁一掌,元氣大傷,不過仗著百優上人所授的獨門內功,提

起精神,凝聚真力,表面上看不出受傷的跡象。這一下和李逸硬碰硬接,李逸身上雖然

也受了幾處傷,傷的不過皮肉,真力沒有怎樣耗損,所以硬碰之下,陽太華吃虧更大,

不但口吐鮮血,膝蓋也被李逸一劍刺穿。

  可是李逸也傷得不輕,他左手虎口破裂,只剩下一條手臂好用,突厥武士趁勢猛攻,

李逸咬緊牙根,拚死血戰,仗著他那柄無堅不摧的寶劍,又殺傷了幾人;那些突厥武士

見他如此兇猛,倒是不敢過份逼近。但李逸自己知道,他已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氣

力衰竭,無論如何也不能突出重圍了。

  正在危急之際忽聽得南宮尚叫道:「殿下休慌,南宮尚護駕來了!」聲到人到,哩、

哩、哩幾口飛刀,擲入人叢,將圍攻的武士逼開,李逸大喜,叫道:「好,咱們並肩沖

出,與符老前輩會齊。」

  話猶未了,南宮尚已到了他的面前,忽地一聲冷笑,說道:「請你與大汗會面吧!」

驀地把手一揚,一柄飛刀,電射而出,李逸做夢也想不到他突然叛變,施用詭計傷人,

距離又近,如何躲閃得開?百忙中,他一個「盤龍繞步」,身形剛剛轉了半個圓圈,只

聽得「噓」的一聲,飛刀已插進了他的背脊。李逸叫道:「南宮尚,你好!」登時像一

根木頭般跌倒了!

  南宮尚笑道:「殿下請恕我無禮!」俯下身軀,把李逸扶起,就在這剎那間,忽聽

得李逸一聲大喝:「叛賊拿過命來!」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跳起,劍光一閃,

「波」的一聲,寶劍竟自南宮尚的前心插入,穿過後心!

  李逸拔出寶劍,哈哈大笑,眾武士見他身受重傷,仍然一劍把南宮尚殺了,相顧駭

然,一時之間,被他嚇住,竟不敢上前。陽太華卻聽出他的笑聲中氣不足,見眾武士不

敢上前,罵聲「膿包」,他功力深湛,膝蓋雖被李逸寶劍刺穿,單足支地,仍能一躍而

起,在半空中一個盤旋,用了一招七禽掌法,向李逸後心狠狠擊下,李逸倏的轉身,飛

劍出手,化成一道長虹,

  陽太華料不到他竟會扔出手中的兵器,在半空中閃身不易,幸他應變得快,本領也

確屬高強,百忙中左腳朝右腳腳背一踏,硬生生的在半空中倒退數尺,饒是如此,左掌

掌心也被李逸的飛劍穿過了!

  李逸哈哈大笑,笑聲卻越來越弱,就在陽太華倒地之後,他身軀搖晃,也在笑聲中

倒下地了。武士們起初還以為他是誘敵之計,後來見他動也不動,又見他寶劍已經出手,

減了顧忌,這才敢一擁而前,李逸毫無抵抗,原來他已力竭筋疲,在殺了南宮尚、重傷

了陽太華之後,再也無能為力了。

  谷神翁距離較近,見李逸被擒,又驚又怒,大喝一聲,雙劍疾起,左一劍「客星犯

月」,右一劍「劃破天河」,這雙劍連環疾刺,正是他躡雲劍法的殺手神招,滅度神君

抵擋不住,但聽得哨的一聲,火花四濺,他手中的辟雲鋤幾乎給震掉跌落,谷神翁劍身

隨進,大喝道:「你讓不讓路!」滅度神君見他神威凜凜,不禁心怯,連忙退步,退得

稍慢,「嗤」的一聲,臂膊竟給他的劍鋒劃過,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可是谷神翁也遲了一步,李逸已給武士們架走了,他正待追去,百憂上人已趕了到

來,袈裟一展,摟頭罩下,谷神翁力透劍尖,一招「舉火撩天」,雙劍齊出,忽覺劍鋒

所觸之處,軟綿綿全不受力,吃了一驚,倏然間一股極大的潛力壓來,谷神翁用盡全力,

雙劍竟然不能移動。

  滅度神君見百憂上人來援,膽氣又壯,舉起藥鋤,便向谷神翁的背後襲來,可是就

在這時,符不疑亦已趕到,滅度神君忽覺微風颯然,急忙抵擋,說時遲,那時快,但聽

得「卜」的一聲,他的手腕已給符不疑的鐵扇敲了一下,辟雲鋤登時墜地,符不疑嘻嘻

笑道:「一個抵一個,你也給我拿過命來!」鐵扇一合,肩頭戳向他胸口的「巨闊穴」,

這「巨闊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若給戳中,焉有命在?

  這時百優上人對谷神翁,已是完全佔了上風,只要再加重功力,不難將谷神翁制服,

可是滅度神君遭危,他豈能坐視不救,這幾個人的武功都已到了爐火純冑之境,心念一

動,各自使出絕險的奇招!

  但見百憂上人呼的一聲,轉了一個方向,將袈裟拋出!裟挾著勁風,宛如一片驚濤

急浪,向符不疑疾捲而來,符不疑硬生生的在半空中一個轉身,避開了駛裟的突襲,改

了方向,翩如飛鳥般的向百憂上人衝去,百憂上人用了「千斤墜」的重身法出指搭著符

不疑打來的鐵扇,登時將符不疑猛衝之勢阻住,但他的上身也不禁晃了兩晃。

  谷神翁身上的壓力一鬆,登時使出了移步換形,變招易位的功夫,一劍向滅度神君

溯去,滅度神君也好生了得,就在符不疑被袈裟逼開的那一瞬之間,他已拾起了兵器,

辟雲鋤橫胸一擋,架開了谷神翁的長劍。天惡道人與夏侯堅相繼趕來,三對高手,會合

一齊,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域外三凶這邊,滅度神君和天惡道人都受了傷,雖然不很嚴重,內力卻已不繼,這

一邊,夏侯堅中了天惡道人的「腐骨神功」,雖然他立即用金針解毒,但在激鬥之下,

真氣難以凝聚,毒勢漸漸的在體內蔓延,時間一長,亦自覺得頭暈目眩,暗叫不妙,而

谷神翁因為適才與百優上人硬拚內力,虧耗甚大,招數發出,也漸漸覺得力不從心。不

過,雙方都有了兩個人受傷,仍然是個相峙之局,難分高下。

  激戰中符不疑突然使出兩記狠招,猛襲滅度神君,滅度神君是域外三凶中最弱的一

環,招架不住他那神妙無方的點穴手法,被迫連連後退,符不疑嘻嘻笑道:「酒醉飯飽,

架也打得夠了,多謝主人盛情招待,咱們告辭。」夏侯堅與谷神翁心想,李逸在今日是

無論如何也救不出來了。他們都受了傷,寡不敵眾,再戰下去,只怕自己也脫身不了,

於是夏侯堅施展金針刺穴的絕技,谷神翁施展移形易位的功夫,由符不疑殿後,抵擋百

憂上人的追擊,三人合力,齊向外闖。

  武玄霜伴著大汗坐在殿上,她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形,但聽得高呼酣鬥之聲,震耳欲

聾,心中著急之極,好在大汗這時也在全神注視外面的激戰,沒有留意她的面色,過了

一會,有人上來報道,李逸已重傷被擒,武玄霜這一驚非同小可,突厥大汗則喜氣洋洋,

急忙吩咐道:「不要傷了他的性命,這個人我還有用,趕快將他抬進宮裡去,吩咐御醫

給他急救。」吩咐完畢,斟了一杯酒給武玄霜道:「妃子你喝一杯酒壓驚!」忽見武玄

霜面色蒼白,大汗道:「別怕,別怕,這場亂事就過去啦!」武玄霜道:「外面廝殺之

聲太過駭人,首惡已擒,其他的人就讓他們走吧。」大汗道:「妃子說得是,是不必迫

他們作困獸之鬥了。」便傳令下去,叫百憂上人不必追趕。

  百憂、天惡、滅度三人之中,只有百憂上人尚未受傷,其實他們亦已有點心怯,不

過為了身份威名,不得不作勢追趕而已,大汗傳下令來,正合他們的心意,立即回轉大

殿,向大汗覆命。其他的人,誰敢去攔阻符不疑他們?慮張聲勢,鬧了一會,符不疑等

一行三人,早已打破了御苑的角門,闖出去了。

  這一場盛宴被他們一鬧,當然是興味索然,不過,幸而擒了一個李逸,挽回了些少

面子,大汗當即傳旨罷宴回宮,武士大會,要留到明日再正式舉行了。

  武玄霜陪伴大汗回到內宮,大汗對她甚是抱歉,說道:「今日是你我佳期,想不到

在華堂之上,盛筵之中,被那幾個南朝蠻子胡鬧一場,真是大煞風景,現在我又要審問

那個李逸,不能陪伴於你,妃子你縱然不埋怨我,我心中亦覺不安。」

  武玄霜道:「大汗你有正事要辦,不必顧我。那個南朝蠻子是個很重要的人麼?大

汗你要獨自審訊他?」大汗道:「他是唐室的王孫,我是怕你不耐煩聽我審問,看你也

有點疲倦了,所以想讓你歇息歇息,待我審問完畢,立刻回來陪你。」

  武玄霜道:「大汗對我這樣體貼入微,我非常感激。但今日是你我佳期,若大汗不

嫌我在旁阻礙的話,我願意陪你審問。」大汗心中甜絲絲的,笑道:「我只是怕你不感

興趣而已,難道還怕你洩露機密麼?你願意陪我審問,那是最好不過,我其實也是不願

片刻離開你啊!」說著說著就挨近過來,將武玄霜的玉手輕輕揉搓,武玄霜但覺大汗身

上那一股膻腥氣味,直衝鼻觀,暗暗皺眉,心中想道:「現在讓你佔點便宜,等下可要

你大吃苦頭。」

  大汗叫一個侍衛去將李逸提來,過了一會,那侍衛回來報道:「那個南蠻子的血已

止了,現在正替他裹傷,等下就來。這是繳獲的寶劍,獻給大汗。」

  大汗接過李逸那把寶劍,拔劍出鞘,隨手一揮,將一個三足銅鼎斬斷了一足,暗暗

稱讚道:「真是寶劍!」武玄霜心想:「李逸的寶劍可不能落在他的手中。」便也笑道:

「大汗蓋世英雄,有了這把寶劍,真是相得益彰。我雖然不懂寶劍,但看這把劍鞘,也

知是價值連城的寶物。」那劍鞘縷金刻玉,綴以明珠,寶氣珠光,耀人眼目,武玄霜拿

起來看了又看,作出一副愛極不忍釋手的神氣。

  大汗哈哈笑道:「可賀敦愛它,我就將這把劍賜你佩戴吧。」武玄霜道:「嗯,這

怎麼成?」大汗道:「反正佩在你的身上,也就等如在我的身上一般。漢人說寶劍贈英

雄,我而今以寶劍贈美人,哈哈,豈不更是千秋佳話?」

  武玄霜嫣然一笑,接過寶劍,道了聲:「多謝大汗。」突厥大汗眉開眼笑,說道:

「漢人有句成語,大意是:美人一笑,足以傾國傾城,我只用一把寶劍,就贏得了妃子

的歡心,那是太值得了。」

  武玄霜故意問道:「那個李逸適才大鬧宮廷,大汗可要處死他麼?」大汗道:「不,

我留著他還有用處呢。他是唐室的王孫,若能歸順於我,將來我打進中原,那些效忠唐

寶的臣民,一定會幫我打現在在位的中國的女皇帝。你大約也聽說過吧,現在中國的女

皇帝名叫武則天,唐朝的皇帝寶座就是給她篡奪了的。」武玄霜道:「聽說過了,武則

天以一個女人而能做到皇帝,也算得女中英傑了啊!」大汗道:「可不是嗎?所以我才

想到要利用李逸。」武玄霜道:「這個李逸,不知他可肯依從?」大汗道:「我正為此

擔憂,看來這個李逸倔強得很。我曾派人去請他出山,他不接納,今日反而來給我大鬧

一場。」武玄霜道:「他敢在武士會上大鬧,當真是一個不怕死的人!既然他死都不怕,

那麼還有何事可以令他屈服?」大汗道:「他不怕死,但是我也還有法子治他。」武玄

霜道:「什麼辦法?」大汗道:「他的兒子,在我掌握之中。」當下,便將他怎樣設計,

怎樣派遣武士劫走了李逸的兒子等等事情,都對武玄霜說了。

  武玄霜眼珠一轉,裝作替大汗想計策的神氣,說道:「這個法子很好,那麼,等下

大汗審問李逸之時。不如就把他的兒子也拿來,讓他瞧見。父母愛子之心,人皆有之,

他瞧見自己的孩子,心腸還不軟嗎?」大汗拍掌笑道:「妃子,你設想得真周到。對,

就是這個辦法,不怕他不就範了。」當下,立刻派人去提李逸的孩子。

  過了一會,一個宮女將李逸的孩子送來,武玄霜一看,這個孩子清瘦了許多,但一

對眼珠還是骨碌碌的靈活得很。武玄霜好生憐惜,微笑說道:「這個孩子倒很可愛呢。」

正想拉他的手,那孩子忽然自動向她走來,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大汗笑道:「這個小孩

子也給你的美貌迷著了!」

  那孩子看了一會,忽然對武玄霜說道:「姑姑,我認得你!」武玄霜吃了一驚,心

想:「這孩子的記性真好,我在天山山腳見過他一面,如今隔了個多月了,我又已改容

易貌,他居然還認得我。」要知小孩子心神專一,那一晚武玄霜給他的印象太深,而他

又是那一晚被武士擄走的,所以他看多了一會,就認出武玄霜來。

  這孩子記起武玄霜曾給他果脯吃,又記起了他被武士綁架之時,武玄霜驚惶大叫,

追去救他。雖然沒有追上,但這小孩子的心靈已感到武玄霜是愛護他的人,這時他一瞧

見了武玄霜,就像瞧見了親人一般。

  大汗聽孩子說他認識武玄霜,笑道:「真是孩子話,你幾時見過我的可賀敦的?」

那孩子見武玄霜穿的是維族王妃服飾,他說的也是維語。武玄霜婉然一笑,將他樓入懷

中,親了他的面頰一下,卻趁此時機,低聲在他耳邊用漢語說道:「不要說認識我,等

會兒你的爸爸會來,我會設法救你們出去,明白了嗎?」武玄霜內功深湛,她貼著小孩

子的耳邊說話,聲音細若游絲,那孩子聽得清清楚楚,旁邊的人,卻根本就不知道她在

說話。

  那孩子點了點頭,面向著大汗說道:「她長得真像我的媽媽,和我媽媽一樣好看,

嗯,我歡喜她。」大汗笑道:「原來如此,你把她當成你的媽媽了。」武玄霜心中暗讚

這孩子機靈,拉著他的手道:「我也歡喜你。」大汗哈哈笑道:「你們兩人真是有緣,

若是李逸降順我,我就讓你收他做乾兒子。」

  說話之間,只聽得外面鐐銬曳地的叮哨聲響,武玄霜心頭一震,但見一個身材高大

的武士,已把李逸押了進來!分別了八年,他們終於在突厥的皇宮中會面了,這番會面,

如此離奇,兩人都是夢想不到!

  李逸眨眨眼睛,這時他與武玄霜相距不過三丈地,比剛才看得更真切了,他心中叫

道:「呀,沒有看錯,千真萬確,絕對是武玄霜!」更奇怪的是他的兒子倚偎著武玄霜,

竟似母子一般的親熱。

  那孩子尖聲叫道:「爹爹」撲了過去,李逸見孩子清瘦許多,心中酸楚,說道:

「敏兒,爹爹來得遲了,令你受苦了。」

  武玄霜凝神細看,李逸面色蒼白,但卻不似受了內傷,心中稍稍放寬。但是他身上

受了五六處傷,背上的刀傷尤其厲害,雖然裹好紗布,血水還浸透出來。武官霜心中隱

隱作痛,想道:「這班奴才們也太可惡了,他受了重傷,還怕他逃走嗎?竟然給他帶上

這樣沉重的鐐銬。」

  押解李逸的那個武士是麻翼贊,他見孩子撲了上來,便想攔阻,大汗說道:「就讓

他們父子敘一會吧。」麻翼讚道:「菩提上人恐防有失,亦己來了,要不要召。」大汗

道;「就委屈他在外面暫作守衛吧,提防刺客入宮。」菩提上人是突厥的第一高手,大

汗曾經想封他做國師,所以對他甚為客氣。

  武玄霜知道麻翼贊武功甚好,心中一凜。想道:「有麻翼贊在此。又有菩提上人在

外面監視,這卻如何是好?」

  那孩子叫道:「爹爹,他們為什麼綁你?我想你抱抱我。啊!」大汗笑道;「好孩

子,你勸你的爹爹聽我的話,我馬上就放了你的爹爹。」李逸沉聲說道:「敏兒,不要

聽壞人的話!」

  那孩子道:「我當然不會聽他們的話。」他挺了挺胸。面向著大汗說道:「爹爹教

訓過我,對壞人不可屈服。你對我的爹爹這樣凶。你是壞人!」

  大汗面色一沉、但隨即便笑道:「好個伶俐的孩子,可惜你年紀太小,你還未明白

我對你的爹爹實是一番好意。好,麻翼贊,你把這孩子拉開,讓我和他的爹爹說話。」

那孩子不想走開,但他怎抵抗得了麻翼贊,武玄霜道:「不要難為這個孩子!」親自將

孩子接了過來,低聲說道:「好孩子,不要吵鬧。」那孩子果然很聽她的說話,服服貼

貼的依偎在她的身旁。

  李逸如在夢中,覺得奇怪極了,武玄霜怎麼會變成了王妃?敏兒為什麼肯聽她的話?

他咬了咬舌頭,很痛,這的確不是夢呀,但這種種奇怪的事情又該如何解釋?但事態盡

管離奇難解,他心中卻有一個信念,武玄霜絕對不會叛國投敵,她也絕不會對自己存有

壞心。

  大汗斟了一杯酒,對身旁的宮女說道:「你替他抹淨臉上的血污,再請他喝一杯酒。」

李逸帶著手銬腳鐐,只好由她擺佈,那宮女將一條濕透了的絲巾,輕輕替他揩臉,揩拭

之後,突然發覺李逸容光煥發,如同換了個人!宮女吃了一驚,大汗道:「把他的鬚子

拔下來!」宮女大著膽子一扯,李逸的鬍鬚應手而落,突厥大汗哈哈笑道:「一點不錯,

果然是大唐的李殿下,你改裝得真巧妙啊!」原來大汗早藏有李逸的畫像,那是武承嗣

使者封牧野送給他的,所以他要宮女拭去李逸臉上的化裝,與畫圖對照。是否相符。

  李逸傲然說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便是李逸,以本來面見你,又有

何妨?」大汗道:「我佩服你的膽量,先請你喝一杯酒,提提精神。」李逸料他還要利

用自己,不至於在酒中下毒,張開了口,將官女送來的美酒一喝而盡,朗聲說道:「大

丈夫不怕山劍樹,也不怕美酒甘言,你還有什麼花招?」大汗伸出拇指道:「好,確是

一條漢子,我正要用你這樣的人!」

  李逸「哼」了一聲,道:「武承嗣之流可以為你所用,我李逸卻不是那樣的人。」

大汗道:「咱們慢慢談吧。你說過,對壞人不可屈服,這話說得很好。那我問你,武則

天她是不是壞人?」李逸看了武玄霜一眼,想了半晌,道:「她是不是壞人,我不能斷

定。」大汗道:「最少她總是你的仇人?」李逸道:「不錯,她篡奪了我家的皇位,當

然是我的敵人!」突厥大汗聽了,哈哈大笑。

  李逸道:「你笑什麼?」大汗道:「笑你不識好壞!」李逸雙眉一豎,道:「我怎

麼不識好壞了?」大汗道:「武則天搶了唐室的江山,你也承認她是你的敵人,如今我

要進兵討伐她,也就是幫你打倒你的敵人,咱們正該同仇共敵,你卻為何與我作對?這

豈不是不識好壞麼?」

  李逸喝道:「住口!」大汗道:「怎麼,我說錯了麼?」李逸從容說道:「當然是

說錯了!縱許我們姓李的與姓武的爭奪江山,那也是我們中國人爭奪中國的江山,與你

何干?你借討伐武則天為名,分明是想佔奪我大唐的花花世界,錦繡乾坤。凡是大唐子

民,都該執千戈以御社稷,何況我是唐室的王孫!」

  武玄霜聽他說得大義凜然,芳心大慰,想道:「他雖然尚有一家一攬的觀念,但對

大是大非之處,卻看得甚是分明。怪不得姑姑也想請他回去。」

  突厥大汗怔了一怔,笑容頓斂,換了一付面孔,冷冷說道:「原來你是為了這樣,

才與我作對麼?」李逸怒道;「你要佔奪大唐的江山,我還不該與你作對麼?」大汗忽

地又哈哈笑道:「你還是錯了!你不要忘記,武則天早已改了你大唐的國號了。你知道

我請你前來,是為了什麼嗎?」李逸冷笑道:「總不會是什麼好事吧?」大汗大笑道:

「所以我說你錯了!你總是對我猜疑,可知我是想把中國皇帝的寶座奉送給你麼?興的

是仁義之頤,給你們中國除掉膽敢以女子做皇帝的妖孽,打倒武則天之後;我就扶助你

做皇帝,大唐一統江山,全歸你管。你還要怎樣?你還說這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麼?

  李逸冷笑道:「你這番說話,只好哄騙三歲的小孩!哼,哼,也許騙三歲的小孩也

騙不到!你妄動干戈,卻原來是為了請我做皇帝?哈,哈!你自己就不想得點好處?你

何必為了我的原故,耗損你的突厥的國力,犧牲你突厥的士兵?」

  大汗側目斜瞧,接聲說道:「不錯,你問得好!若說我不想得到一點好處,難怪你

不相信。好,我就告訴你吧,我不過是要中國成為我的屬國而已,中國的士地百姓,仍

然歸你治理。你所得的好處,不是比我更大麼?」

  李逸仰天大笑道:「大汗,你看錯人了,我李逸不是做皇帝的人!」大汗道:「嚇,

皇帝的寶座你都不要?你要什麼?」李逸道:「我是中國人,住在貴國,但願見到貴我

兩國和睦交好,我所要的,便是想請你息了干戈。」

  大汗哼了一聲,道:「你真是不識抬舉,你想清楚了,可別後悔!」李逸大聲說道:

「我本來就不想做皇帝,何後悔之有?你要動干戈,以卵擊石,又不是我而是你!你想

清楚了沒有。」

  突厥大汗面色鐵青,冷笑說道:「我威臨萬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不必你為我

擔心,請你不要忘記,你現在乃是在我的掌握之中,你不肯依從我,那就是我的敵人了!」

  李逸淡淡說道:「大不了你把我殺掉,我何須怕你?」大汗道:「好,你是好漢,

你不怕死!你的兒子呢?你不顧自己,連兒子也不愛惜了麼?」李逸的兒子忽地大聲叫

道:「爹爹,我也不怕死!」李逸笑道:「好,敏兒,你是我的好孩子!」

  突厥大汗一皺眉頭,心想:「天下竟然有這祥倔強的人!」臉上的殺氣忽隱忽現,

片刻之間一轉了好幾個念頭,兀是打不定主意:是立即殺了李逸呢?還是把他囚禁起來,

再想法軟化他?

  正在大汗躊躇未決之際,守門的武士忽在外面拉動鐵環,敲了幾下,大汗喝道:

「有何事稟報?」那武士道:「百優上人與天惡道人在宮門外候見!」原來突厥大汗宮

禁森嚴,他秘密在寢宮裡審訊李逸,麻翼贊是他最親信的武士之一,他讓他在寢宮裡防

范李逸。寢宮緊閉大門,另一位親信心腹在門外警戒。即以百憂上人之尊,也只能在三

重門外,通名候見。

  大汗揚聲說道:「你說我現在正有事情,請國師過一個時辰再說。」

  武玄霜暗暗吃驚,心想:「百憂、天惡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求見?」過了片刻,只聽

得門外的武士又拉動鐵環,稟道:「菩提上人已向國師傳了大汗的諭旨,但國師說,他

有非常、非常緊要的事情,非得立即謁見大汗不可!」

  原來天惡道人在宴會散後,想起了新王妃的種種可疑之處,他是和武玄霜交過幾次

手的,當時不敢想到是她,過後越想越疑,又想到封牧野臨死之時!面對著新王妃說出

的那句未說完的話:「你、你是武則天的……」這個「你」料想不是指李逸而是指新王

妃,他大膽推想,忽然想到了這必定是武玄霜無疑。但茲事體大,他不敢獨擔干係所以

邀了百憂上人同來。菩提上人雖與天惡不睦,但一聽到這是與大汗性命倏關的事情,也

就不敢攔阻他們了。

  但聽得百憂、天惡二人的腳步聲已在外面傳來,大汗甚為驚詫,喃喃說道:「奇怪,

他們有非常緊要的事情?」正想麻翼贊開門,就在此時,武玄霜突然躍起,出指如電,

倏的就點了麻翼讚的穴道!麻翼讚的武功本事不在武玄霜之下,但他做夢也想不到新王

妃竟會襲擊他、冷不及防,但覺脅下一麻,未曾叫得出聲,立刻便全身僵硬,有如一尊

石像,前腳尚未踏下,便僵在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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