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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奇英傳》第4章
第十七回 江湖空抱幽蘭怨

  武玄霜一看,果然是她堂兄武承嗣的字跡,信上寫道:「驚聞吾妹遠赴漠北,欲召

回李唐遺孽,作旋乾轉坤之謀;吾妹冰雪聰明,奈何欲自召滅門之禍?此為愚兄所大惑

不解者也!皇帝春秋已高,惑於狄仁傑之邪說,聖聰容有閉塞,聖慮容未周祥,吾妹未

加勸諫,反從而助之,萬一歸宗李唐,果成事實,則不但今日之繁華富貴,化作雲煙,

吾武氏其尚有瞧類?吾妹其再思三思!盼吾妹見此信後,速返長安,從長計議。兄承嗣。」

  原來自武則天稱帝之後,改唐為周,關於帝位繼承的問題,一直就在朝廷上爭論得

很激烈。本來按照「一家天下」的觀念,既然是姓武的做了皇帝,就該姓武的子孫繼位。

可是一班有力的大臣,卻主張武則天傳子不傳侄。武承嗣一心想做皇帝,另外也勾結了

一班大臣擁護他。在武則天稱位的第二年,武承嗣便運動了一班人,以鳳閣舍人張岑福

為首,幾百人簽名上表,請武則天明令以武承嗣繼承帝位,當時的宰相岑長情極力反對,

事率未成。武則天為了緩和兩派的爭執,一方面以自己的第四個兒子李旦改姓武氏,封

為「嗣皇」,一方面立其侄兒武承嗣為魏王,武三思為梁王,其他諸侄皆為郡王,姓武

的勢力大大壓倒了姓李的。武則天本來要封武玄霜做郡主的,武玄霜不願受封,但卻因

此更得武則天的信任。

  武則天的第四子李旦雖受封「嗣王」,顧名思義,似乎武則天已準備把皇位傳給他,

但李旦極為平庸,武則天始終沒有明令立他為太子。武承嗣仍然極力圖謀繼承帝位。狄

仁傑擔心會造成內亂,勸武則天召回她的第三子盧陵王李顯,立為太子。他上表道:

「姑侄之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大廟,承繼無窮!文侄,則未聞侄

為天子,而村姑於廟者也。」他明明白白的反對立武承嗣,指出了即以親疏而論,兒子

也要比侄兒親得多。這幾句話很打動了武則天的心,再看一看當時的情勢,立武氏為帝,

內亂勢將不免,再一想李顯的才能雖然也並不高,可是武承嗣也不行,而李顯卻有一班

有能力的大臣擁護他,權衡之下,武則天終於決定接納狄仁傑的主張,將盧陵王召回,

準備將來立他為天子。武承嗣聽到這個消息,把狄仁傑恨得牙癢癢的,但狄仁傑是武則

天最信任的人,武承嗣不敢動他。

  武玄霜看了這封信後,心頭大震,想道:「將來李氏為帝,武氏確有滅門之禍!只

能看誰做皇帝對天下較好一些了,一家一姓的利害,又算得了什麼?我姑姑也不是曾經

屢次這樣說嗎?」想到此處,豁然開朗,把武承嗣的信撕碎,納入口中,一口便吞下去

了。

  那兩個武土愕然相顧,猜不透她心意如何。武玄霜冷冷說道:「我不回去,你們是

否便要取我的性命?」封牧野急忙陪笑說道:「不敢,不敢!那兩句話不過是想勸姑娘

回去而已。千歲爺但求姑娘能夠回去,他說,最好不必露面,便能勸阻姑娘前行。是小

人們斗膽,用了江湖上的虛聲恫嚇的手段。姑娘你也是慣走江湖的了,這種江湖上的套

語,難道還會放在心上嗎?姑娘若然見怪,小人在這廂給你賠罪。」武玄霜聽他言之成

理,猜測武承嗣的本意,大約也是希望非到必要之時,不必將這封信交出來,便道:

「既是我哥哥的意思,何須你替他賠罪?」眼珠一轉,掃了他們一眼,祝見章道:「我

們穿上這突厥武士的服飾,姑娘想必見疑,這是為了便於行走的原故。」武玄霜冷笑道:

「那是為了便於追蹤的緣故吧?哼,哼,你們敢冒突厥武士,這膽子可真不小!若然碰

上了真的突厥武士,或者碰上了天山劍客,你們可就要自找苦吃。你們回去時,換上了

老百姓的服裝吧。」封牧野道:「多謝姑娘處處替我們著想,姑娘金玉良言,自當遵照。

那麼咱們是不是現在就回去?」武玄霜道:「什麼咱們?你們回去告訴王爺,就說他的

信我已經看過了,一切聽從聖上,請他不要自作主張。」封牧野與祝見章面面相覷,見

武玄霜執意不回,他們只好自己回去。

  武玄霜目送他們的背影下山,長長的歎了口氣,心中想道:「我姑姑改唐為周,做

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個女皇帝,她豈是只為一家一姓著想?承嗣他們這樣胡鬧,不但武

家要蒙上惡名,黎民也要受他災禍。但求上天保佑,讓我姑姑多活幾年,有我姑姑在世,

他也許還不敢亂作非為。」

  武玄霜尚未知道,她堂兄武承嗣為了想繼承帝位,已經和突厥可汗暗通消息,突厥

可汗得知李逸隱居天山,便是武承嗣派人給他報訊的。武承嗣想突厥可汗殺掉李逸,突

厥可汗卻另有打算。至於那封祝二人,便是給武承嗣送信的人,他們早已見過突厥可汗,

他們那一身武士服飾,便是突厥可汗賜給他們的。他們隱藏面目本來想把武玄霜擒著,

獻給突厥可汗,領功有賞,不料反而險喪武玄霜劍下,這才迫得他們獻出武承嗣的信件,

將事情都推到武承嗣的頭上。

  武玄霜將那兩個武士打發之後,繼續追蹤長孫壁的足印,越上越高,到了一櫻山峰,

忽見一間屋子,座落在林木叢中,武玄霜心弦顫抖,心亂如麻,想了好一會兒,終於鼓

起了勇氣,上前敲門,好久,聽不到人聲回答,武玄霜大為奇怪,想道:「除了他們,

還有誰住在這裡?或者是他們不願見我麼?」鼓起勇氣,叫了一聲長孫壁。又叫了一聲

李逸,仍然聽不見回答,武玄霜咬了咬牙,下了決心,一下子便把門推開。

  冷風撲面吹來,室中沓無人影,不但沒有李逸,連長孫壁也不見了。武玄霜心頭酸

痛,想道:「你竟然沒有一點故人情份,我萬里遠來,你也避而不見麼?」隨即想到;

「莫非是長孫壁不許他見我?長孫壁呀,你的心胸也未免太狹窄了!你把我武玄霜看作

何等人?我豈是與你爭漢子的人!」

  一抬頭,忽見牆上留有幾行字跡。那是兩首絕詩,第一首寫得是:「十年夢醒相思

淚,萬里西風瀚海沙。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我家!」第二首寫的是:「願將熱

血灑胡塵,旦把潰嵩托舊人。應念李郎家國恨,留他同賞雪山春。」

  墨跡猶新,這是長孫壁剛剛留下的筆跡。武玄霜癡立壁前,不覺呆了。細味詩中之

意,第一首是長孫壁的自悲身世,她把與李逸的十載姻緣,當作一場幻夢,如今幻夢醒

來,唯有相思之淚。因此她寧願棄家出走,在西風萬里,黃沙漠漠之中飄泊。詩句並不

很工,但卻淒惻動人。武玄霜心道:「這固然是長孫壁的自白,但何嘗不也是為我寫照?

我橫穿瀚海,獨上天山,不也是只贏得十年夢醒。再想第二首詩,那詩意就更辛酸曲折

了。似乎是長孫壁特別留給她看的,詩中說她「願將熱血灑朗坐」,大約是表示她為救

愛子,不惜一死。第二句「且把遺言托舊人」,那就分明是對武玄霜說的了,武玄霜與

李逸相識在前,她把武玄霜稱作李逸的「舊人」,實有雙關之義,詩意是說:「好吧,

我現在走了,我拼著血灑胡塵,這個家我是不會回來了。我將他讓給你,你是他的;舊

時相識,你應該知道他有家國之恨,請你不要迫他回長安去,那樣做是會令他心碎的,

你愛他,你就留下來伴他同賞雪山的春天吧。雖然雪山之春那是遠遠比不上中原的陽春

美景,但你應該體念到他的心情呵!」

  這首詩不但透出一股「酸」味,也透露出長孫壁對李逸的一片深情,可以想像,她

在寫這首詩時,心中情緒一定複雜得很。武玄霜讀了這兩首詩,也不覺心傷淚下,頓時

間思潮起伏,一片茫茫。想不到長孫壁對她是這樣誤解,對武則天的改唐為周,所含的

敵意又是如此之深!而最令她感動的則是長孫壁對李逸那種執著之極的愛情。武玄霜呆

了好一會子,驀地心中想道:「我何苦妨礙他們夫婦之情?罷了,罷了,即算是國家大

事,也權且拋在後頭,就讓他們兩人在這天山終老吧。我這一生再也不要見他了。」

  武玄霜悵悵憫憫,心亂如麻,想要離開,雙腳竟然不聽使喚,眼光一瞥,忽見室中

還留有李逸的那具古琴。武玄霜突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癡癡的坐下去,一滴淚珠,

灑在琴弦之上。

  武玄霜睹物思人,想起以前的琴歌互答,更為悵憫,情不自禁的手撫琴弦,彈起了

曾為李逸奏過的那閡楚辭:「君不行兮夷猶。賽誰留兮中洲?美要盼兮宜修,沛吾乘兮

桂舟。」心中想道:「以前我借這琴髓歌聲,問他有什麼心事猶豫不前?而今卻問我自

己了。」

  一曲奏罷,余髓裊裊,武玄霜正待推琴而起,忽聽得遠處有一種極微細的聲音傳來,

好像是踏在雪地上所發出的「咳,咳」聲響,武玄霜心頭一震:「難道是他們又回來了?」

倚窗遙望出去,只見山拗處轉出一人。武玄霜吃了一驚,原來是毒觀音,在她的後面還

有一個青衣男子,剛好被岩石擋著,一時之間,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武玄霜在這裡見到毒觀音,雖然有點出乎意外,卻也未曾將她放在心上,令她吃驚

的是後面那個青衣男子,若然是毒觀音的師父天惡道人的話,這可不易對付。好在轉眼

之間,那青衣男子就轉出山拗,武玄霜看清楚了不是天惡道人,鬆了口氣,想道:「我

且靜以待動,看他們來做什麼?」於是又生回窗前彈琴。

  過了片刻,那兩人的腳步聲已到了門前。只聽得毒觀音格格笑道:「李公子,你好

閒情逸致呵,老朋友來探望你啦。武玄霜不理睬她,仍然繼續彈琴,她正彈至楚辭中的

「日與月其不待兮,恐美人之遲暮」琴聲淒苦,將毒觀音的笑聲壓下去了。

  毒觀音待得琴聲斷續之際,又再揚聲笑道:「老朋友這般慢客豈非太過不近人情?

我還末見過你的新夫人呢,為何不請我進去?」青衣男人說道:「叫他不要再彈了,聽

得人極不舒服。」毒觀音道:「是呀,你彈琴迎客,也該彈些好聽的調兒。喂,你開不

開門?你不開門,我可要自己闖進來了」。

  兩扇木門被毒觀音「呀」的一聲推開,毒觀音對那男子道:「你不進來拜見主人麼?」

那男子道:「你將他們揪出來就行了,我不屑與小輩動手。」

  毒觀音踏進門來,望了一眼,笑道:「原來是李夫人在彈琴。」武玄霜披著斗蓬,

低頭彈琴,毒觀音與她隔別多年,一時間認不出來,把她當成了長孫壁。毒觀音又笑道:

「以前的長孫姑娘,現在的李夫人,你還認得我,在繃山你們殺了我的師兄,這件事情

你總該還記得吧?你別害怕,我不是向你討命的,我只是來請你到一個好地方去。你乖

乖的隨我走吧!」武玄霜仍在彈琴,毒觀音陰惻惻笑道:「李夫人不肯動身?那麼我只

好親自來請你的大駕了!」緩緩的走到了武玄霜跟前,手就向武玄霜一拉。

  她一邊伸手,一邊笑道:「好妹子,我這手上可是有毒的呵,你願意要我攙扶你麼?」

她手掌有如羊脂白玉,說話溫柔動聽,確是名實相符,不愧「毒觀音」的雅號。毒觀音

笑聲未絕,忽然發覺了對方是武玄霜!這一驚非同小可,咽喉好似突然給人卡著一樣,

笑不出來,說時遲,那時快,兩方同出手,但聽得「啪啦」一聲,武玄霜長袖一拂,毒

觀音連打三個觔斗,翻出屋外,身形末起,立即便射出一抽「透穴神針」,武玄霜拔劍

一揮,銀虹一繞,化成了一道光圈,將那一蓬銀針,都絞成了粉屑。

  武玄霜低頭一看,只見雪白的衣袖上已印上了一個黑色的掌印,毒觀音的手掌有如

羊脂白玉,而手掌按處,居然沾衣如墨,可以想見她手心毒氣的厲害。武玄霜也不禁駭

然,想道:「這女魔頭的功力又高許多了,幸虧我沒有輕敵!」當下一躍而出,按劍斥

道:「毒觀音你到此何為?還不與我實說!」

  就在這時,只見那青衣男子長袖一捲,離身三尺,再把毒觀音捲了起來,伸掌在她

背上一堆,輕輕把她送過一邊,毒觀音的面色本來慘白如死,轉眼間便紅潤起來了,喘

氣笑道:「武玄霜呀,今日可由不得你逞強了。你到此何為?還不與我實說!」她敢這

樣說話,分明是恃有靠山。武玄霜也吃了一驚,原來她剛才使出鐵袖神功,料想那毒觀

音禁受不起,豈知被那青衣男子在舉手拂袖之間,便把毒觀音身上所受的內家真力卸開,

這份功夫,比起武玄霜來還要勝出一籌。

  那青衣男子看了武玄霜一眼,哈哈笑道:「你便是八年之前,曾在峨嵋金頂搗毀英

雄大會的那個女子麼?功夫果然不錯,是個可造之材,你不如拜我為師了吧。」武玄霜

大怒,一劍刺去,那青衣男子「咦」了一聲,說道:「是誰教你的劍法?」武玄霜出劍

如風,這瞬息間劍尖砂已指到了他的鼻樑,那青衣男子腰向後彎,陡然間伸出左足向前

一掃,腳尖踢到武玄霜持劍的虎口,腰向後彎,居然還能夠向前拉踢出。功力之深。招

數之巧,武玄霜見所未見,幾乎給他踢中,幸而武玄霜輕功了得。變招機靈,一個「盤

龍繞步」,有如飛燕掠波,青霜劍揚空一閃,劍尖上吐出磐瑩瑩的寒光。又刺向他背後

的風府穴。

  那青衣男子哈哈一笑,道:「你劍法雖好,卻是難奈我何。」未及轉身,反手便點,

他背後似長著眼睛似的,手腕微拾,剛剛透過劍鋒,便點到了武玄霜右臂的「曲池穴」,

手指彈處,勁風颯然,認穴奇準,凌厲非凡,武玄霜這得使出移形換位的功夫避開了他

這一招,跟著還了一劍,刺他腰間的「陽關穴」。兩人此來彼往,轉瞬之間便交換了十

余招。每一招都是極精妙的上乘功夫,把毒觀音看得眼花繚亂。

  毒觀音叫道:「好呀,神君,你欺負我,我不跟你了。我回去向師父說去。」那青

衣男子笑道:「我怎樣欺負你了?」毒觀音道:「你不肯替我出氣,還說要收她做徒弟

呢,好吧,你要她去,我不跟你。」

  原來這青衣男子名叫滅度神君,做事但憑自己好惡,他也精於醫術,這十多年來在

域外尋采幾種中土罕見的藥草,所以那次峨嵋金頂的英雄大會他沒有來。在武林隱逸之

中,他與「金針國手」夏侯堅是兩個精通醫術的奇人,名氣也不相上下。不過夏侯堅的

醫術是用於救人,而他則有時救人,有時卻為了試驗藥性,用毒藥害人。因此他自稱

「滅度神君」。毒觀音的師父天惡道人因為那次試驗毒掌,被夏侯堅妙計破解,回去再

閉門苦練,準備用十年的功夫,練成天下無敵的毒掌,滅度神君從西域採藥回來,到昆

倫星宿海去拜訪他。正值天惡道人閉門練功,未有見他。滅度神君乃是來找天惡道人研

究一種毒藥性能的,見不到他,甚為失望。卻幸見到了毒觀音,滅度神君想學天惡道人

的使毒本領,毒觀音也想得一個武功強的人作為倚靠,何況她的師兄惡行者已死,她又

正在寂莫之中,於是兩人便勾搭上了,這次是因為毒觀音探聽得李逸與長孫壁結婚之後,

同隱天山,毒觀音一來是要找長孫壁報那殺師兄之仇,二來是要縛架李逸,她不怕長孫

壁,便卻有點害怕李逸的劍術,於是便邀請滅度神君與她一同上山。卻不料李逸夫婦不

在,意外的碰見了武玄霜,滅度神君的武功分明在武玄霜之上,卻遲遲不肯施展殺手,

是以毒觀音出言激他。要知滅度神君乃是天惡道人的好友,亦即是毒觀音的長輩,他與

毒觀音暗中勾搭,給天惡道人知道,他自己也覺得有點難為情。

  這時也聽得毒觀音如此說法,面上一紅,故作若無其事的哈哈笑道:「小娘子,你

醋味真大,我怎能不要你呢?我不過是愛惜她的武功罷了。」其實他見武玄霜容貌武功,

均勝毒觀音十倍百倍。不但收她做弟子,還確有將武玄霜來替代毒觀音的意思。

  武玄霜聽他們一問一答,柳眉倒堅,勃然大怒,罵道:「無恥奴人,吃我一劍!」

武玄霜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一口氣疾攻了十五六招,滅度神君空手對敵,還真有點

難於應付。就在他與毒觀音說話之時,稍稍分心,笑聲未停,「唰」的一聲,衣襟竟被

武玄霜一劍穿過。

  滅度神君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心道:「莫非這女子是他的徒弟,怪不得她不肯理我,

我可得給點厲害,讓她瞧瞧!」待得武玄霜攻勢稍緩,他突然一聲長笑,在背上取下了

一柄精光閃閃的兵器,道:「你趕快拜我為師,我還可以饒你一命!」

  武玄霜一聲不響,招數一變,嗖的便是一招「流星趕月」刺將過去,這一劍戳胸斬

肋,厲害非常,卻被滅度神君的兵器一翻一抓,武玄霜突覺手腕一緊,青霜劍竟給他的

怪兵器抓著,奪不回來,幸而武玄霜應變機變,一覺不妙,立即順勢向前一送,借力消

勢,這才把劍掣回。

  滅度神君的兵器乃是一柄長可三尺的短鋤,名為「劈雲鋤」,是他平日用作採藥的,

卻不知是什麼金屬所製,發出刺目的光芒。武玄霜的青霜劍雖然比不上李逸的大內寶劍,

也是能夠削金斬鐵的利器!但一碰上滅度神君的短鋤,便發出一陣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

對方的藥鋤毫無所損。武玄霜的寶劍,劍鋒反而捲了。不但如此,滅度神君藥鋤上的五

支尖爪,還可以勾拿兵刃,又可以當作點穴撅阻,刺對方的穴道,這樣一來,在兵器上

滅度神君也佔了上風。

  轉瞬間雙方又鬥了二三十招,滅度神君揮鋤亂劈,招數古怪之極,時而撕抓,時而

刺穴,時而劈礬,竟然好似幾種不同性能的兵器同時向武玄霜進襲一般,武玄霜仗著絕

頂輕功,上乘劍法,也是無法反攻。滅度神君的攻勢愈來愈緊,越攻越急,武玄霜給他

逼得透不過氣來,有如一葉輕舟,在波濤洶湧、巨流急湍之中,震得飄搖不定。毒觀音

格格笑道:「神君,她那柄寶劍,你給了我吧。」她看準了武玄霜必敗無疑,竟把她那

柄寶劍,當成了囊中之物。

  武玄霜銀牙一咬,自知這樣困鬥下去,時間一長,必無幸理,只好拚死反擊,劍招

再變,把平生所學最精妙的劍招施展出來,颯颯連聲,渾身上下,便似閃起千百道精芒

冷電,與滅度神君劈雲鋤發出的光華,互相糾纏,互相衝刺,滅度神君的攻勢稍稍受阻,

但卻縱聲笑道:「好劍法,只是你這樣一來,真力消耗太甚,敗得更快,而且可能要大

病一場,不如趁早服輸,拜我為師的好!」毒觀音笑道:「我可不要這個師妹!我只想

要她的寶劍。」

  武玄霜知道敵人的說話並非虛聲恫嚇,但她如何肯認敗伏輸?仍然揮劍對攻,拚死

惡鬥。激戰中忽聽得嗤嗤聲響,毒觀音又向她發射「透穴神針」,若在乎時,武玄霜自

然不俱,此際,她既要防禦滅度神君,又要躲避毒針,登時劍法大亂。

  就在這極度緊張的時候,樹林中忽然發出一聲長嘯,聲音好似自空而降,震得山雞

谷應,枯枝搖落。滅度神君與武玄霜都很吃驚,想當世高人,是誰有這樣的功力?心念

未已,只見樹林中突然竄出兩隻怪獸,皮毛一片金黃,原來是兩隻金髮狒狒。

  狒狒是猿猴的一種,面形比猿猴更像人類,本來是在熱帶叢林中生長的,這時卻突

然在雪山之上出現,滅度神君和武玄霜都大為奇怪。

  這兩隻狒狒披著滿頭金髮,十分好看,滅度神君雖在激戰之中,也不禁分了心神,

看它一眼。忽聽得那兩隻狒狒怒吼一聲,雙雙躍起,伸出利刃似的長爪,倏的就向他們

頭頂抓下。武玄霜大吃一驚,急忙舞劍防身,就在這剎那之間,但聽得狒狒狂降,神君

駿叫,武玄霜定睛一瞧,只見滅度神君的肩膊已給狒狒撕去了一片皮肉,而其中的一隻

狒狒,也給滅度神君的藥鋤勾裂了前腿。

  原來滅度神君自侍武功高強,並不把兩隻狒狒放在心上,他瞧著武玄霜手忙腳亂,

趁勢進招,僅僅揮動長袖,防禦那兩隻狒狒撲來。滅度神君運起真力,長袖拂起了一陣

勁風,力道之強,足可飛砂走石,即算一般江湖上的好手,也擋不住他這麼一拂。滅度

神君想那兩日狒狒能有多大能為?這一拂之下,定可將它們擊暈。為了要把這兩隻狒狒

生擒,他還害怕傷了它們的性命呢,所以只用了四五分內力。

  豈知道兩隻狒狒乃是天生異種,又經過高人調教,滅度神君的長袖一拂,竟然擋它

們不住,待到滅度神君覺出不妙,狒狒的利爪已抓到了他的肩頭,幸而滅度神君功力深

湛,一覺不妙,立刻運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將兩隻狒狒彈開,同時反手一鋤,

勾裂了一隻狒狒的腿,可是他也終於被狒狒抓傷了。

  滅度神君駭然失色,他是練過金鐘罩的護身功夫的,尋常刀劍也傷不得,而這狒狒

居然一抓就能將他的肩頭抓裂。足見是只天生異獸,力大無窮。

  滅度神君大怒,喝道:「我且先收拾你這兩隻畜生!」飛身疾起,向一隻狒狒抓下,

這狒狒識得厲害,竟然好像高手過招一般,懂得超避,而且懂得乘隙反擊,滅度神君一

抓抓空,但覺腦後風生,那只狒狒的長爪竟然抓了到來,滅度神君這次不敢輕敵,早有

防備,玄功默運,加上三分內力,又是揮袖一彈,這一下那只狒狒禁受不起,跌出了一

丈開外,但居然一躍又起,說時遲、那時快,兩隻狒狒又一齊撲了上來。

  武玄霜突然得到兩隻狒狒助陣,又驚又喜,想道:「它們剛才助我脫險,我豈可看

它們受傷?」揮劍上前,她初時還怕狒狒不辨敵友,連她一齊攻在。後來一見狒狒如解

人意,一左一右,幫她夾攻滅度神君,而且配合得非常之妙,這才放下了心。那兩隻狒

狒趨閃靈活,縱有絕頂輕功的人也比它們不上,不須多時,滅度神君又被狒狒抓了一下。

  滅度神君大怒,藥鋤一舉,「哨」的一聲,盪開了武玄霜的長劍,左掌揮了半個圓

弧,一個「圈掌」推出,只聽得「嚓啪」兩聲,兩隻狒狒的腦蓋都被他打了一掌,那兩

只狒狒迅途飄風,居然給他以閃電般的手法擊中,武玄霜也不禁駭然。

  滅度神君的掌力非同小可,尋常的武學之士,若然給他這樣的擊中一掌,怕不當場

肝腦塗地?幸而那兩隻狒狒乃是天生異獸,週身刀槍不入,天靈蓋部分,又有濃密的金

發保護,這才得以不死,但卻也給掌力霞得跌出兩三丈外,悶叫一聲,暈在地下。

  武玄霜只道那兩隻狒狒已給他打死,暗叫不好。毒觀音道:「這兩隻怪獸交給我吧,

神君,你要死的還是要活的?」滅度神君道:「能救活最好,但你可得小心!」毒觀音

上前一撥,那兩隻狒狒動也不動,毒觀音奇道:「咦,天靈蓋尚未破裂,怎的就死了?」

正要撥狒狒頭上的金髮,豈知那兩隻狒狒乃是徉死,這時養好了氣力,被毒觀音一撥,

突然跳了起來,只聽得「嚓」一聲,狒狒的利爪,深深刻入了她的手臂,竟然抓裂了她

的一塊骨頭,滅度神君見狀大驚,急忙一個劈空掌發出,那兩隻狒狒凌空而起,一隻狒

狒向滅度神君撲來。另一隻狒仍然繼續追撲毒觀音。

  毒觀音被利爪抓裂筋骨,痛徹心肺,百忙中發出一蓬毒針,那只狒狒竟似經過高人

調教似的,識得毒針厲害,長臂一伸,抓下了一條枯枝,居然使出刀劍的招數。枯枝旋

風一舞,身子也躍到樹上,有幾口毒針給它撥落,還有的則給它避過,但聽得它「哈哈」

怪叫,攀著樹枝一蕩,好像打鞦韆一般,蕩到了毒觀音的頭頂上空,突然又撲下來。

  另一隻攻擊滅度神君的狒狒,吃過了一次虧,學得乖了,並不近身,只是和他游鬥,

滅度神君出手雖快,可是那狒狒總是和他保持一丈左右的距離,狒狒走動靈活,而且雙

臂又長,便於攻擊,滅度神君打不中它,還得防備它突然進襲,只是兩隻狒狒也還罷了,

旁邊又還有一個劍法非常精妙的武玄霜,滅度神君本已無心蠻戰,這時聽得毒觀音大叫

救命之聲,更是著忙,激戰中但見他長袖一揮,藥鋤盤空一舞,倏的飛身便起,武玄霜

叫道:「哪裡走?」喇的一劍刺出,豈知滅度神君早已料到她有這一招追擊,伏下了極

厲害的後著,他身在半空,居然硬生生的將身形扭轉,呼的一掌拍了回來。招數古怪絕

倫,武玄霜大吃一驚,急急變招刺出,但聽得「嚎」的一聲,滅度神君的足踝中了一劍,

武玄霜的胸也給他的手指拂了一下,登時覺得一陣酥麻,幾乎窒息。

  武玄霜挽起一朵劍花,護著身軀,不敢追趕,但見滅度神君身形疾起,如箭離弦,

霎眼間就追上了毒觀音,那只狒狒正從樹上跳下,長臂利爪堪堪就要抓到毒觀音的腦門,

滅度神君呼的一掌打去,那狒狒識得厲害,又跳上樹去了。滅度神君趕走了狒狒,拖著

毒觀音便逃,他腳跟雖然中了武玄霜一劍,仍然行走如飛,片刻間就在風雪之中沒了蹤

跡。

  武玄霜吁了口氣,心道:「這好厲害的掌力,若然沒有這兩隻狒狒,只怕我今日難

免受辱。」正想過去逗那兩隻狒狒,忽聽得樹林中嘯聲又起,那兩隻狒狒好像聽到主人

呼喚似的,都跑進樹林去了。武玄霜甚為奇怪,想道:「看來這兩隻狒狒是有人養的,

它們的主人必是世外高人。」抑制不住好奇之心,便也走入林中,追那狒狒。

  武玄霜跟著那狒狒的足跡,跑了一程;忽覺胸口隱隱悶痛,武玄情調停了一下呼吸,

待要不追,忽又聽得狒狒的叫聲,武玄霜轉過一處山拗,前面豁然開朗,只見一塊高逾

數十丈的冰巖,就像一座屏風般矗立面前,那兩隻狒狒貼著冰壁,竟似「掛」在冰巖之

上一般。武玄霜喜道:「狒狒大哥,多謝你啦!」忽聽得有人應道:「姑娘,你累啦?」

  武玄霜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原來有個白衣男子立在冰壁之下,而那兩隻狒狒則踏

在他的肩上。只因他衣裳如雪,而那兩隻狒排毛色金黃,襯托之下,所以剛才武玄霜一

眼看去,但見狒狒,末曾注意到還有個人。武玄霜見那兩隻狒狒蹲在他的肩頭,想他當

然是狒狒的主人無疑,正要向他道謝,只見那白衣漢子已先迎著她走來,兩道眼光,古

怪極了,滴溜溜的在她身上轉來轉去。武玄霜心中一凜,想道:「防人之心不可無,若

他是個壞人,這回可要糟了。」

  心念未已,忽聽得那白衣男子叫道:「你背過臉去,快把上衣服脫下來!」武玄霜

大吃一驚,驚疑之中,不暇推究他的用意,但見他旋風般的向自己衝來,武玄霜立即挽

了一個劍訣,喇的一招「橫指天南」,橫劍削出,想把他的來勢緩住,再問清楚。那男

子忽然「咦」的一聲,隨手折了一枝樹枝,樹枝一挑,似戳似刺,竟然穿進劍光圈子,

直刺到武玄霜胸口的「乳突穴」,使的竟是一招極厲害的劍法,武玄霜這一驚非同小可,

想道:「果然是個壞人。」這時已不容她分神說話,百忙中一個盤龍繞步,避招進招,

從「橫指天南」一變而為「摩星摘斗」,這兩招一氣呵成,正是她師傅的最精妙劍法,

那男子又「咦」一聲,樹枝抖動,順著劍勢,向上一挑,倏的就跳出了劍圈,竟似熟悉

她的劍法一般!

第十八回 屈子迷途尚未還

  武玄霜奇怪極了,要知她師傅授她的這套劍法,不但變化精微,而且招數繁複,虛

中有實,招裡套招,式中套式,她自出師門之後,仗著這套劍法,不知會過多少高人,

從未有人能夠破解。即使是天惡道人、滅度神君這等厲害的大魔頭,也不過憑著功力比

她深厚,將她打敗而已。如今這個白衣男子,僅僅用一根樹枝,竟然能夠輕描淡寫的將

她那樣繁複的劍招—一化開,分明極為熟悉她本門的劍法,這是從來無有的事情,使得

武玄霜大惑不解。

  那白衣漢子使的雖然僅是一根樹枝,但出手快捷,招數凌厲,而且內力充沛,揮動

起來,呼呼帶風,勁道十足,若給他戳中,實不亞於刀劍。武玄霜哪敢怠慢,當下將師

門的精妙劍法疾展開來,一劍緊似一劍,端的是輕如柳絮,翩若驚鴻,攻似狂濤拍岸,

守如江海凝光。但那白衣漢子只是隨著她的劍勢,或則輕輕一挑,或則微微一晃,便往

往在間不容髮之際,化開了她的攻勢,避開了她的殺手。武玄霜越戰越覺驚奇,正欲喝

問,陡然間但見那白衣男子樹枝一顫,武玄霜一劍擊空,背上的「靈摳」「中府」「大

椎」「維道」「歸藏」「陽厥」「少陰」七處穴道,在瞬息之間,都已給點中,武玄霜

手腕一麻,長劍跌在地下。

  那白衣漢子道:「武姑娘,請恕無禮,你趕快運口真氣,輔助體內那股熱氣,逆沖

三關。」武玄霜忽覺體內有股熱氣衝擊她被點的七處穴道,試依那白衣漢子所說,運口

真氣,輔助體內那股熱氣。逆沖三關,片刻之際但覺氣血暢通,舒適無比。那白衣漢子

看她面色漸轉紅潤,這才笑道:「你中了滅度神君一掌,非得如此,不能化解他那陰毒

的掌力?」武玄霜這才明白,白衣男子用重手法點她七處穴道,乃是助她打通經脈,化

毒療傷。這樣看來,剛才他叫自己背臉解衣,大約便是想替自己療傷的,只怪自己一時

誤會,沒有問明,便即動手。可是武玄霜心頭還有疑問,那白衣男子的武功分明比她高

強得多,卻何以既不明言,卻又直到數十招之後,才下手點她的穴道,莫非也是有意試

招?

  武玄霜想至此處,便拾起寶劍,先向他謝了一聲。跟著問道:「敢問恩公高性大名,

尊師是哪一位?」那白衣漢子哈哈笑道:「你跟我來,便會知道!」說罷轉身便走,那

兩隻金髮狒狒咧開口怪叫,也好像歡迎武玄霜的樣子,伸直兩雙手臂,向她打了個拱,

便從樹上跳下,走在前頭帶路。武玄霜疑惑極了,心中想道:「他既然替我療傷,想來

當不會存有壞意。」於是跟在那白衣漢子的背後,兩人兩獸,直入深山。

  雪峰插雲,冰川如鏡,天山景色,壯麗無倫。武玄霜展開「登萍渡水」、「踏雪無

痕」的上乘輕功,緊緊的跟在那白衣男子的後面,便見他在冰巖峭壁之上從容舉步,好

像毫不費力的樣子,武玄霜竟自不能超越他,心中不禁暗暗佩服。

  走了半天,但覺氣候漸轉溫暖,上到一座山頭,只見花草繁茂,面前豁然開朗,原

來山頂上還有一個小湖,湖光雲影,鳥語花香,在冰封霧鎖的雪山上突然見到此等景色,

當真似是來到仙境一般,那白衣男子道:「這便是著名的天池了。據說此地本來是個火

山口,火山熄滅之後,火山口化為湖泊,所以地氣溫暖。繞過天池,有個石窟,那白衣

男子推開封洞的石頭,向武玄霜招手道:「請進來罷。」

  武玄霜略一遲疑,想道:「既來之,則安之。他武功遠勝於我,若要害我,也無須

引我到這裡來。」顧慮一消,邁步便進,石窟裡鑿有小洞透光,武玄霜舉目一望,忽見

洞中有張石案,石案上有個尼姑,盤膝而坐。周圍圍著透明的玉石屏風,似是一尊神像,

但神色栩栩如主,卻又絕不像是泥塑木雕的偶像!

  武玄霜好像發夢一般,呆了一呆,突然雙膝跪下,叫道:「師父,師父,原來你在

這兒呀!徒兒玄霜來了!」石案上的尼姑動也不動,武玄霜奇怪極了,道:「師父,你

怎麼不說話呀!」那白衣男子低聲說道:「你師父已死三年了!我等到今天,才等著你

來!」

  武玄霜叫道:「什麼?」她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雜,急忙跳起來,將石案的屏風稍

稍移開,伸手往裡面一探,但覺觸手如冰,她師父的屍體早已僵硬,有如化石。武玄霜

這一驚非同小可,頹然倒地,好半晌才哭得出聲來。

  那白衣男子待她哭了一會,說道:「師父無疾而終,只等你來,了卻她一樁心願,

我們便可送她入山了。師妹,你不必太過悲傷了。」

  武玄霜倏地跳起,凝視著那白衣男子,那白衣男子道:「玄霜,你不認得我了。你

十歲那年,我見過你,到如今算來已有十六年了。也難怪你認不得我了。若不是剛才我

試出了你的劍法,我也不敢與你相認呢!」武玄霜拭了眼淚,再望他一眼。說道:「呵,

原來你是裴大哥。」那男子道:「不錯,我就是裴叔度。師父臨死的時候,是我待候在

她老人家身邊。」原來這裴叔度是武玄霜師父的親侄兒,他的武功乃是姑姑所授,所以

也稱她為師父,武玄霜在師父門下的那幾年,他早已出師,在外闖蕩江湖,因此兩師兄

妹只在小時候見過一次面。

  武玄霜滿腹疑團,問道:「師父她怎麼會到這裡來?」

  裴叔度道:「師父留下了一本詩文集,囑你帶回去獻給天後,她說天後是最知道她

心事的人。這本詩文集你可先看,看了之後,就可以知道她老人家為什麼到這兒來了。」

  武玄霜打開這本詩文集一看,只見扉頁上所題的第一首詩便是:「欲倩青禽寄語難,

心隨明月到天山。三十年物換星移後,屈子迷途尚未還。」武玄霜心頭一震,她對師父

的生平略知一二。知道她有過一場情孽,如今看了這一首詩,這才知道,原來她幾十年

來,一直懷念著的那個人,就是李逸的師父尉遲炯。

  這本詩文集的許多首詩都是「紀事詩」,武玄霜匆匆一覽,對師父的身世與她暮年

的心境都已明白,她拜著這本詩文集,眼淚不自禁的又一顆顆的滴下來。

  原來她的師父俗家名字叫做裴瓊香,她的父親裴文慶在唐太宗的時候曾官居「僕射」

之職,是個頗有名氣的大臣。當時社會上有個風氣,富貴人家的子女常常送到寺院裡去

做「記名弟子」,甚至「帶髮修行」幾年,據說這樣可以借「佛辦」保佑孩子「長命富

貴」,裴瓊香出生之時,她母親給她算命,江湖術士說她「命官」不好,多災多難,所

以到她八歲那年,她母親便將她送到京都一間專收容貴族婦女的寺院——感業寺去,做

一個記名弟子,「帶髮修行」。

  感業寺有個老尼姑名叫妙玉,她的丈夫本來是唐太宗的御前待衛,武藝高強,劍術

尤其精妙,不幸在貞觀十八年征高麗之役陣亡,沒有子女遺下,他的妻子便在感業寺削

發為尼,法號妙玉。妙玉在寺中精研劍法,身懷絕世武功,但閣寺人等,卻無一人知道。

待到裴瓊香入寺之時,妙玉已經年老,兩人甚是投緣,妙玉也想留下傳人,便在暗中傳

授裴瓊香的劍法。

  不久,妙玉逝世。那時唐太宗李世民亦已逝世。武則天被驅逐出官,也到了感業寺

來做尼姑。武則天懷有雄心壯志,處處物色人才。裴掠香一見了她。就知道她不是平凡

的女子,兩人遂傾心結納,成為知己。有一次武則天的仇敵入寺行刺,便是裴瓊香暗中

將刺客趕跑的。

  後來武則天被高宗皇帝(李世民之子李治)拔入後宮,從「昭儀」(次於貴妃的一

種封號)一直做到皇后,裴瓊香帶髮修行已滿,也隨武則天入官做了女官。不久武則天

開始攪權,貶削王公貴族。許多大臣,都預感到唐朝的江山必將轉移到武則天手中,於

是結成黨羽,暗中反對武則天,其時尉遲炯身為神武營的龍騎都尉,他也是反對武則天

的一個重要人物。他反對武則天不打緊,卻弄到了裴瓊香的處境極是為難。原來他二人

本是中毒之親,而且自幼有了婚姻之約。

  尉遲炯知道裴瓊香甚得武則天的信任,便找個機會,與未婚妻私下會面,求裴瓊香

暗中幫助他們。裴瓊香聽得朝中的一班大臣結成黨羽,密謀起事,要將武則天一舉推翻,

吃驚非小。她離開了尉遲切之後,回到官中,想了整整一天一夜,終於向武則天告發。

武則天何等精明,不動聲色的暗中佈置,布好了天羅地網,突然搶先動手,將最重要的

兩個人物——國舅長孫無忌和西台侍郎上官儀殺了。接著連殺了三十六家公卿貴族。尉

遲炯武藝高強,又見機得早,幸而逃出京城。這樣一來,反對武則天的人物,在這一役

中幾乎被一網打盡。

  裴瓊香並沒有後侮,因為她知道武則天若然做了皇帝,不但天下文子可以揚眉吐氣,

對老百姓也會有好處。可是她雖然沒有後悔,卻不能不因此傷心,她保護了武則天,卻

永遠失去了她所愛的未婚夫了。

  裴瓊香不肯接受武則天的封賞,這件事情過後,她也離開了武則天,武則天知道她

的心事,請她將尉遲炯勸回來,可是尉遲炯已恨極了她,根本就不願意再見她了。裴瓊

香傷心之餘,便也削髮為尼,回到故鄉隱居,一面潛心武學,一面傳授她侄兒裴叔度的

劍法。在這期間,武則天到各處去視察民情,也曾去見過裴瓊香幾次,武則天當然希望

裴瓊香回到她的身邊,裴瓊香卻再也不願回去,但她和武則天的情誼仍是非常深厚,她

顧念到武則天沒有最親信的武功高強的人幫她,便答應給武則天調教出一個文武全才的

女弟子,這便是她後來收武玄霜為徒的由來。

  待到武玄霜授成之後,裴瓊香重入江湖,訪尋尉遲炯的消息,終於給她打聽到尉遲炯

在天山隱居,於是便離開中原,遠走漠北,這時候武則天早已稱帝,而裴瓊香也已經是

將近六十歲的老人了。她怕自己一身的武學失傳,答應了侄兒裴叔度的請求,攜他同行。

這便是她和裴叔度來到天山的經過。

  武玄霜看完了她師父的那本詩文集,眼淚不自禁的又一顆顆的滴卞來。她們兩師徒

的際遇是何其相似呵!她師父去找尋尉遲炯,而她則在找尋李逸。如今尉遲炯的骨頭早

已化灰,她的師父也死了。李逸雖然尚在人間,但只怕李逸也像他師父一樣,不願意再

見她了。何況在李逸與她之間,還有一個長孫壁。這比她師父的情形,更要複雜,更要

難解,縱然李逸願意見她,她自己也不想捲入這個漩渦去了。長孫壁對她是如此猜忌,

她又豈忍妨礙了他們夫妻之間的幸福?又豈忍令長孫壁刻骨傷心?她捧著師父的詩集,

好久,好久,才拭乾眼淚,問裴叔度道:「那麼你們到了天山之後,可曾見過尉遲炯麼?」

  裴叔度道:「大約是見著了。」,武玄霜道:「怎麼說是大約見著?連你也不確實

知道麼?」裴叔度道:「我們來到天山之後,在天池旁邊找到了這個石窟,就住了下來。

那時我並不知道姑姑是來找她的未婚夫的,也不知道尉遲炯就住在下面。有一無晚上,

大雪過後,月色清明,我姑姑說要去見一個朋友,叫我在家中守門戶,不可外出走動。

我很奇怪,在這樣高的天山雪峰之上,姑姑哪裡來的朋友?那一晚我聽見姑姑傳音入密

的上乘內功在冰峰上長嘯,不久就有另一個嘯聲從下面隱隱傳過來,我遵守姑姑的吩咐,

不敢出去看。過了一會,嘯聲也就停止了。

  「這一晚。姑姑整晚沒有回來,第二天一亮回來就病倒了!」武玄霜詫道:「我師

傅內功深厚,當世無敵,她怎的會病倒了?」裴叔度道:「姑姑回來之後,精神非常頹

喪,看來她根本就沒有運用內功治病。她病倒之後,就陷入了昏迷的狀態中,不斷呻吟,

說:『好冷,好冷!』我給她生火取暖,安慰她道:『姑姑,待你病好之後,咱們就回

南方去吧。』姑姑瞪著眼睛望我,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忽然尖聲叫道:『尉遲哥哥,

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我這才知道,她昨晚所會見的人敢情就是她的未婚夫尉遲

炯。姑姑的婚變,我是聽長輩說過的,我除了恨尉遲炯無情之外,一點也沒有法子安慰

她。第二天我出外去拾枯枝,在雪地上還看見凌亂的足印,一個是姑姑的,另一個較為

長大些,看得出是男子的足印。凌亂的足印踏遍了山頭幾里方圓之地,推想他們兩人的

心情,也一定是像足印那麼凌亂。」武玄霜心裡歎了口氣,想道:「尉遲炯雖然不肯與

她回去,但肯與她長夜傾談,他對她的怨想來也該消解了?李逸卻未必肯推心置腹,和

我作這樣的徹夜之談呢。」

  裴叔度歇了一歇,繼續說道:「姑姑的病一天沉重一天,有一天我在她的病塌之旁

守候,翻閱她所著的劍譜,看到一處不明白的地方,想起姑姑若有不測,以後不知向誰

請教,眼淚不自禁的就滴著下來。就在這時,姑姑忽然睜開眼睛看我,歎口氣道:『我

的劍譜還沒有寫完,沒辦法我只好多活幾年了。』自從那天過後,姑姑的病便一天天好

起來。」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的光景,姑姑叫我隨她去採了許多野花,編成兩個花環,她拿

著花環,我跟在她後面,就在冰峰下面的轉角之處,發現了一座新墳,墓碑上刻的是

『天山劍客尉遲炯之墓,門人李逸偕妻長孫壁敬立。』姑姑將花環放在墓前,默默無言

的拜了三拜。這時我才知道尉遲炯已經病死了。姑姑行禮之後,突然哭了出來,哽咽說

道:「玄霜,玄霜,你也好可憐呵!」

  武玄霜心弦顫抖,想起了一件事,當她學成劍術,拜別師門之時,師父曾對她言道:

「李唐皇室之中,有一個人名叫李逸,武功人品,都還不錯。只是他一定反對你的姑姑,

你若碰到了他,能勸他與你同一路走固然最好。若然不能,你也要手下留情。」如今想

來,師父可能是因為她和尉遲炯已無復合之望,所以希望下一代成為好友。大約我和李

逸以後的事情,師父,她,她也知道了。要不然她不會在尉遲炯的墓前說出那兩句話來。

裴叔度看她一眼。繼續說道:「我姑姑時常懷念於你,她大約是感懷身世,所以又想起

你來。」其實斐叔度如今尚未明白,他的姑姑在自己極度傷心之際,卻為什麼反而說出

可憐玄霜的話語。他哪裡知道,武玄霜與李逸之間,也有一番情孽糾纏!

  武玄霜稍定心神,問道:「師父她後來怎樣?」裴叔度道:「從那一天上墳之後,

姑姑就在穩居之中閉門不出,苦心修練她的劍術。過了將近五年的時光,她的劍譜已經

寫成,有一天晚上,她將我叫來,吩咐我兩件事情。第一件是:若她去世之後,要我暗

中保護李逸夫妻,但卻不許我與他們往來。第二件是:要我在這裡等你,她說你遲早會

尋到這裡來的,等你來時,要我將她的詩文集和劍譜交給你。她還叮囑我,說是若然發

現你到天山,最好立即引你到這裡來,不要讓你經過下面的那座駱駝峰。我知道尉遲炯

的故庸便在駱駝峰上,看來她是不想你和那對夫妻見面。我對她的吩咐,感到奇怪極了,

為什麼要我立即將你引來這裡,不想你與他們見面?」武玄霜避開他的眼光,低聲說道:

「我也不知道師父的用意。」聲音硬咽,滿懷淒溶。其實她當然知道師父的苦心,不過

她不方便對裴叔度說出來罷了。

  裴叔度也覺得她的神情奇異,繼續說道:「我當時已感到有點不祥之兆,想不到第

二天我的姑姑果然無疾而終。我遵照她的囑咐,將她的遺體塗上藥料,等候你來,再行

送她如土。天山這樣廣大,我怕你來時我沒有發現,便天天叫這兩隻狒狒出去探望。這

兩隻狒狒是我姑姑在南疆西雙版納叢林之中收服的,極通靈性,我姑姑將你小時候的衣

物那些東西,她一直保存下來——給它聞過,若是你來,它們可以聞到你的氣息,便會

來報告我了。」武玄霜聽到這裡,這才知道剛才那兩隻狒狒,何以會幫她打退滅度神君。

心中想道:「師父,師兄,你們雖然用心良苦,我卻仍然是見過了長孫壁,也到過駱駝

峰尉遲炯的故居了。」裴叔度歇了一歇,忽然問道:「師妹,你以前認識李逸夫婦的嗎?」

  武玄霜雙頰微現紅暈,低聲說道:「都認識的。」裴叔度道:「我曾偷看過他們練

劍,長孫壁的劍術,好像是峨嵋一派。」武玄霜道:「不錯,她正是長孫均量的女兒。」

裴叔度道:「如此說來,他們兩夫婦都是劍術名家的衣缽傳人,確是珠聯壁合了。」

  武玄霜抑下心底的辛酸,聽他說道:「長孫壁的造詣未深,不過,若在武林之中,

世算得一把好手了。她的丈夫比她高得多,我偷看過他幾次,一次比一次高明,看來他

已把師父與岳父這兩大家的劍術融會貫通,造詣之深,差不多可以擠進一流高手之列了。」

武玄霜甚為歡喜,道:「那不錯呀。」裴叔度微笑道:「可惜我姑姑不許我與他們往來,

要不然相互切磋,倒是彼此有益的事。以他現在的造詣而論,再過幾年,只怕我也得甘

拜下風。還何須我暗中保護他們呢?何況他們在天山隱居,難道還會有什麼仇人到這裡

來尋他們嗎?」

  武玄霜這才知道師兄剛才問她認不認識李逸夫婦的用意,敢情乃是想探聽他們有沒

有什麼厲害的仇人,想了一想,說道:「師父那樣吩咐,想來必有用意,大約你未知道,

李逸乃是唐室的皇孫身份。」裴叔度道:「哦,是嗎?不過依我想來,他若是不反對天

後,天後也斷不會派人來刺殺他,你是天後的侄女,天後的為人,你當然比我知道得更

清楚。」武玄霜道:「實不相瞞,我此次就是奉天後之命來找他的。天後想傳位給她的

兒子盧陵王李顯,想請他回去輔助呢。師父既然不想我見他們夫婦,這事情就請你轉達

好麼?」裴叔度道:「要不是見你今天到來,我幾乎就要下山去尋找他們了。我奉了師

父之命,要暗中保護他們,所以很留心他們的行蹤,昨天卻發現他們夫婦都先後下山去

了,這是幾年來從所未有之事,我想去打聽一下。」

  武玄霜道:「你不必打聽了。他們大約是去找突厥可汗去了。」裴叔度奇道:「這

卻為何?」武玄霜將在天山腳下所碰見的事情說了一遍,卻略去她與長孫壁私下會面的

這件事情不說,裴叔度道:「原來是他們的兒子被突厥可汗擄去了。既然還有一個月的

期限,待我們埋葬了師父之後,就去助他們一臂之力吧。師妹,你坐一坐,師父還有一

樣東西給你,待我進裡面去拿。」

  武玄霜獨自凝思,既感辛酸,又覺歡喜。想道:「有師兄去暗助於他,我可以放下

心了,但我就真的從此便再不見他了麼?」眼光又落到她師父在扉頁上所題的那一首詩

上。心裡吟道:「欲情青禽寄語難,心隨明月到天山,三十年物換星移後,屈子迷途尚

未還!嗯,這一首詩也好像是為我寫的呀!我在長安之時,多少個月圓之夜,也曾心隨

明月,夢到天山。如今萬里迢迢來到此地,難道就這樣的又回去了麼?」

  武玄霜讀她師父的這首詩,自自然然的想起了上官婉兒,這幾年來,她們二人親如

姐妹,無話不談,只除了一件事情,她沒有把心中對李逸的愛意告訴婉兒,因為她察覺

婉兒對李逸的思念之情,實不在她之下。她記起了婉兒所寫的那一首詩:「江湖空抱幽

蘭怨,豈是離騷屈子心,楚澤長安難並論,天涯何苦作行吟?」這一首詩的意思和她師

父的竟是完全一樣!當年她曾把這方詩絹插在古琴之中,叫丫環追去,送給李逸,想來

李逸是定然看過的了。想不到的是李逸也與他師父一樣:迷途屈子,竟不知還!

  她又想起這次出京之時,婉兒曾托她將幾句話帶給李逸,如今她已不願再見李逸,

可是婉兒這幾句話卻是不能托師兄轉達的,這又怎麼好呢?她可以忍受刻骨傷心,卻不

忍負了婉兒之托。

  武玄霜但感有如亂絲塞胸,正自委決不下,裴叔度已經走了出來,說道:「剛才那

本詩文集是師父托你轉交給天後的,這本劍譜則是留給你的。你的聰明勝我十倍,將來

發揚本門的劍術,繼承師父的衣體,可得倚仗你了。」武玄霜接過劍譜,向師父的遺體

叩了三個響頭,感到順思深重,眼淚又禁不住滴了下來。

  斐叔度道:「你送師父入土之後,就準備回去了嗎?」武玄霜低聲說道:「嗯,是

的。李逸的事情拜託你了。」裴叔度道:「你回去也好,我也想拜託你一件事情。」』

武玄霜問道:「什麼事情?」裴叔度道:「你認識金針國手夏侯堅麼?」武玄霜心頭一

動,說道:「八年之前,曾見過他一次,他也曾問起我們的師父呢?」斐叔度道:「你

怎麼回答他?」武玄霜道:「我出師門之時,師父曾吩咐我不許向任何人提及她的名號,

所以我就用花朵排出不可說、不可說六個大字。」裴叔度道:「夏侯堅見你這樣回答,

他又怎麼說?」武玄霜道:「他也用花朵排出如之何?如之何?六個大字。」

  裴叔度歎了口氣,說道:「我姑姑在婚變之後,與夏侯堅相識,夏侯堅當時不知道

她有這段傷心之事,對她非常傾幕。我姑姑心中只有一個尉遲炯,當然不會答應他的求

婚。可是他們二人也結成了肝膽相照的朋友。姑姑在天山幾年,曾採摘幾朵天山雪蓮,

還有幾樣她以前在各處各山所來集的靈藥,她臨死之前,將天山雪蓮和這幾個靈藥都放

在一個玉匣之中,叫我將來交給夏侯堅。你反正要重回中土,那麼就省得我多跑一趟。」

  武玄霜更覺心頭沉重,正想說話,忽見那兩隻狒狒在洞口企立起來,好像聽到了什

麼聲音似的忽然發出吱吱的怪叫。

  裴叔度笑道:「想是有什麼生人了。好吧,你們要去,就去看看吧,可不許胡亂傷

人。」那兩隻狒狒奉了主人之命,箭一般的竄出石洞去了。

  裴叔度道:「這兩隻狒狒嗅覺聽覺都非常靈敏,若有生人的氣味,它在六七里外,

就可以聞得出來。」武玄霜不勝詫異,心中想道:「這裡冰峰插雲,非是武功高強之士,

不易上來,這來的又是誰呢?是那青衣男子去而復返,還是李逸來了呢?」裴叔度道:

「這兩隻狒狒經過我姑姑的多年調教,縱許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未必勝得過它們,

師妹可以放心。」歇了一歇,又繼續剛才的話題說道:「幸而有那個金針國手夏侯堅,

要不然你就看不到師父的肉身了。」武玄霜道:「怎麼?」裴叔度道:「保持肉身不壞

的藥材,是夏侯堅在二十年前送給我姑姑的。那時姑姑還沒有削髮為尼,夏侯堅送給她

一瓶香料,說是可以保持顏容不老,我姑姑生前沒有用它,想不到死後卻用得著了。」

  武玄霜歎了口氣,說道;「這事情我也曾聽師父說過。師父當時笑到,我是出家之

人,這種藥料我用不著,你們年輕的姑娘倒是合用。我,我沒有要她的。」原來當時武

玄霜說的話是:「咱們又不是尋常的女子,何須以色悅人。」她師父很讚賞她的見解高

超,因之提過之後也就算了。這兩句話,武玄霜不方便向師兄說出來。

  武玄霜想道:「如今想來,師父那時已是心如稿木,所以沒有用他的藥。不過,夏

侯堅的這片深情,也著實令人感動。」她對師父與夏侯堅的交誼,以前也略知一二,所

以在八年之前,才有送李逸到夏候堅門下求醫的事。如今看了師父的詩集,其中有幾首

便是提到夏侯堅的,又聽了師兄的這一番說話,才知道夏候堅的一片深情,還超出她想

像之外。想至此處,再想起李逸,心中有感,不覺茫然。

  過了一會,那兩隻狒狒還未見回來,裴叔度漸漸現出憂慮之色,問武玄霜道:「你

剛才碰見的那兩個敵人是誰?」武玄霜將那手使藥鋤的青衣勇於形貌描畫一番;裴叔度

微有詫意,說道:「原來是滅度神君,還有一個呢?」武玄霜道:「另一個是我認識的,

她是天惡道人的女弟子,在江湖上有個匪號叫做毒觀音。」裴叔度失聲叫道:「怎麼她

也來了?」武玄霜道:「毒觀音的武功尚在你我之下,怎的你卻好像更看重她?」

  斐叔度神色有點不安,未曾回答,忽聽得那兩隻狒狒的哀鳴之聲,轉瞬間就跑到洞

口。裴叔度眼光一瞥,不禁驚叫失聲,原來那兩隻狒狒竟然受了重傷,斑血一點點滴下。

  這兩隻狒狒乃是天生異種,銅皮鐵骨,週身刀槍不入,剛才滅度神君也不能令它們

受傷,可知來人的武功實是非同小可,最少也在滅度神君之上。

  裴叔度將這兩隻狒狒喚來,察視了它們身上的傷狀,說道:「幸而獸類的經脈穴道

和人類不同,要不然那劇毒循著穴道攻心,這兩隻狒狒只怕早已斃在那人掌下。」武玄

霜吃了一驚,心道:「莫非來的是天惡道人?」只見裴叔度掏出一個銀瓶,瓶中盛著碧

綠色的丸藥,裴叔度嚼碎了兩粒丸藥,給那兩隻狒狒敷上,說道:「我害怕的不是毒觀

音,而是毒觀音的師父。」武玄霜道:「天惡道人的武功,確是在你我之上,不過咱們

兩人聯手鬥他,也不見得就輸給他了。」裴叔度道:「你鬥過天惡道人?」武玄霜道:

「八年之前,我在繃山之上,與大內三大高手合力鬥他,打成平手。」裴叔度道:「你

有所不知,天惡道人這幾年來苦練毒掌,聽說他準備用十年的功夫,如今開關復出,想

必是提前練成了。而且我怕來的還不只天惡道人,你聽過域外三凶的名字嗎?」武玄霜

道:「沒有聽過。」裴叔度道:「天惡道人、滅度神君和另外一個名叫百憂上人的和尚,

合稱域外三凶,除了百憂上人之外,天惡道人和滅度神君都曾敗在我的姑姑劍下,據姑

姑說,三凶之中以百憂上人的武功最為怪異,也最為厲害,我姑姑遁跡天山,除了要綏

近尉遲炯之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防備域外三凶來找她尋仇。如今毒觀音隨著滅度神

君出現,只怕域外三凶會聯袂而來!」

  剛剛說到這裡,便聽得一聲怪嘯遠遠傳來,初聽之時,好像還隔著一座山頭,轉瞬

之間,回聲震盪,便似到了門外,武玄霜與裴叔度不約而同,躍出石窟,裴叔度忽道:

「不好,不好,來的果然不止一人,師妹,你回去保護師父的法體,若是我抵敵不住,

你就護待師父的法身,從後洞逃出去吧!」

  武玄霜尚未發現敵蹤,稍一躊躇,只見雪地上一團黑影,儼若星星飛駛,轉瞬間就

現出一個人來,正是天惡道人,但卻也只是天惡道人,武玄霜心道:「莫非是師兄聽錯

了,天惡道人可並沒有幫手呵!」

  天惡道人來到了斐叔度跟前,拂塵一指,說道:「你是優雲老尼的徒弟麼,快去稟

告你的師父,說是他的老朋友找她來了。」說罷忽又笑道:「其實不須你去稟報,她也

應該知道是我來了。」接連又怪嘯三聲,一聲高似一聲,震得武玄霜也覺得有點心旌搖

搖,好像就要神飛魄散的樣子,心想:「這妖道的功力果然又高了許多了。」看裴叔度

時,只見他泰然自若,反而好像比剛才輕鬆了。

  裴叔度道:「你這惡道鬼嚎作甚?殺雞焉用牛刀,看劍!」倏的就是一招「冰川倒

瀉」,劍光疾展,向天惡道人疾捲而來。

  武玄霜怔了一怔,隨即恍然大悟,想道:「是了,師兄故意將話說得含糊,不讓他

知道師父已經逝世,好叫他有所顧忌。」

  裴叔度這一招精妙非常,但見劍光閃閃,冷氣森森,端的有如繁星殞落,雪花紛飛,

天惡道人拂塵一卷,但聽得一片摔鋒之聲,好像幾十隻手指同時撥動琴弦一般,非常好

聽,隨即飛起了一篷塵尾,亂草般飛舞空中。兩人心中都是大吃一驚。原來天惡道人暗

運真功,佛塵有如千絲萬縷,罩將下來,每一根塵尾都硬似銀針,故此與劍鋒相觸,發

出金屬般的聲響。他本意要用「拂塵刺穴」的獨門武功,一舉將斐叔度制服,豈知裴叔

度的這一招劍法,神妙無方,攻守兼備,劍光一展,立即將全身護得風雨不透,天惡道

人那萬縷千絲的拂塵竟然無隙可入,反而被他削斷了十幾根塵尾。

  天惡道人的塵尾乃是烏金煉成的玄絲,裴叔度使的不過是一柄普通的青銅劍,居然

能將它削斷,不亞於削金截鐵、吹毛立斷的寶劍,這份內家功力,實是不在天惡道人之

下。

  武玄霜見師兄的劍術如此神奇,心神稍定。轉眼間,天惡道人與裴叔度已拆了二三

十招,裴叔度一著得先,緊握先手,一劍緊似一劍,暴風雨疾攻而上,天惡道人仗著一

柄佛塵,只有招架之功,連連後退。武玄霜大喜,正擬上前助攻,忽聽得天惡道人一聲

怪嘯,佛塵一展,化開了裴叔度的劍招,倏的就是一掌按下。

  這一掌按下,立即捲起一股腥風,中人欲嘔,裴叔度身軀一側,回劍要削他的手掌,

天惡道人的掌勢飄忽之極,裴叔度一劍削空,他的第二掌又拆了過來,掌心黑如濃墨,

裴叔度不由得再退了一步,就這樣的緩了一緩,立即被天惡道人反客為主,改守為攻。

  裴叔度的劍法雖然精妙,但他要運氣防禦天惡道人毒掌所捲起的那股腥風,一心二

用,不免相形見絀,天惡道人以拂塵纏著他的利劍,掌勢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裴叔度

給他逼得連連後退,但雖然如此,他的步法劍法仍然絲毫不亂。

  天惡道人忽然哈哈笑道:「原來優雲老尼果然死了,你這個小輩不是我的敵手,再

鬥下去,是自送死。你將她的劍譜與天山雪蓮獻給我,或者我可以饒你一命。」裴叔度

大吃一驚,不知他何以看出破綻。天惡道人趁著他驚惶之際,催緊掌力,又是一輪急攻,

裴叔度險險給他打中,劍法稍稍凌亂。

  武玄霜吃了一驚,隨手在地上抓起一把石子,用「劉海灑金錢」的手法向天惡道人

灑去。武玄霜已練到了「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上乘內功,這一把石子灑出,實不亞

於武林高手所用的金錢鏢、鐵蓮子之類的金屬暗器,可是天惡道人只是將拂塵一掃,便

將她打來的一把碎石,盡數佛開。不過,這樣稍稍梢一緩,裴叔度便即恢復了常態,一

柄青銅劍縱橫揮霍,又把門戶封得非常嚴密了。

  武玄霜眼光一瞥,只見她的師兄也正向她望來,示意叫她回去。就在這時,武玄霜

也聽出了遠處敵人的聲息,天惡道人果然還有幫手同來,武玄霜想道:「裴師兄大約還

可支持一會,憑著他這手精妙的劍法,縱然落敗,大約還可以逃脫,師父的法身若然給

人毀壞,這罪過可是不小。」權衡輕重,只好捨了師兄,回轉石窟,看看情形,再作論

處。

  天惡道人揮掌狂攻,過了片刻,又將裴叔度的劍法打亂,哈哈笑道:「滅度神君,

我說優雲老尼已死,你不相信,現在可以相信了吧。還不快來撿便宜去!」話聲未停,

山拗轉出一個人來,果然是滅度神君。

  原來天惡道人乃是為了訪查他的女弟子下落,毒掌功夫一練成功,便即追蹤而來。

他在天山的駱駝峰下,碰到了滅度神君與毒觀音。滅度神君大是尷尬,天惡道人本欲要

向滅度神君大興問罪的,見毒觀音受狒狒抓傷,而滅度神君又敗得如此狼狽,便將問罪

之事緩提,先問他的經過。滅度神君說是碰到了武玄霜,懷疑她便是優雲老尼的徒弟,

並將那兩隻狒狒助陣的情形對天惡道人說了。

  天惡道人以前曾見過優雲老尼這兩隻狒狒,聞言又驚又喜,原來他曾聽得傳聞,說

是優雲老尼已死,不過未經證實,終是半信半疑。如今聽說這兩隻狒狒在山上出現,心

中想道:「這兩隻狒狒乃是跟隨優雲老尼的兩隻神獸,既然在此出現,優雲老尼也必然

住在此間,是死是生,此跡當可揭破了。」他和滅度神君都曾敗在優雲老尼的劍下,對

她甚為忌憚,天惡道人生怕優雲老尼未死,自己獨力難支,便邀滅度神君同去探個究竟。

好在毒觀音受傷不重,便留下她在天山腳療傷。不久,那兩隻狒狒又來,被天惡道人用

毒掌將它們傷了。

  滅度神君終是因為懼怕過甚,到了天池,竟不敢前進,藉口說是要暗中相助較妙,

先躲起來,待看得分明再說,天惡道人雖然不滿,也只好由他。待至天惡道人與裴叔度

激戰了半個時辰,裴叔度已經危在瞬息,卻尚未見優雲老尼露面,滅度神君心想:「天

惡道人將她的兩隻狒狒打傷,如今她的弟子又已不敵,眼看就要傷在天惡道人的掌下,

若是優雲老尼還在,斷無不出來之理。」這時他才確信優雲老尼已死,於是大了膽子,

出來助陣。

  裴叔度見是滅度神君,心中暗暗叫苦,想道:「兩隻狒狒已受了重傷,師妹一人,

如何敵得住這個魔君?但盼她能及早見機,快些從後洞逃走。」高手比鬥,最忌分散心

神,裴叔度掛慮師妹的安危,他自己的形勢便更加危險了。天惡道人毒掌所激盪起的那

股腥風越來越烈,裴叔度漸覺頭暈目眩,劍法更顯得凌亂無章。

  滅度神君這時確信優雲老尼已死,跑到洞前,哈哈笑道:「武玄霜,你躲也躲不了,

快出來向我磕頭吧!」他也是像裴叔度那樣的想法:兩隻狒狒已受了重傷,只剩武玄霜

一人,還不是手到拿來?

  洞內靜寂無聲,滅度神君笑道:「你不出來,我只好將你掏出來了。」跨進石窟,

忽然好似遇到了什麼怪異的物事一般,笑聲突然中斷,張目結舌,登時呆了。

  你道他看見什麼?原來他看見石案上優雲老尼的肉身遺體,他哪裡知道這是夏侯堅

的靈藥之功,霎眼間一見優雲老尼顏色如生,兩隻眼睛半開半闔,嘴唇微啟,似是正要

向他說話,登時嚇得他魂飛魄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優雲老尼未死,我上了天

惡道人的當了。」他以前曾被優雲神尼打得重傷,回山再練十年,才恢復得原來的功力,

他本來是與天惡道人、百憂和尚這兩大魔頭並駕齊名的,經過了那一次重傷之後卻落在

這兩大魔頭之後了。當時優雲老尼將他打得重傷大敗之後,並曾對他說過,若是再碰到

他,就要將他琵琶骨挑斷,廢掉他的武功。故此滅度神君對優雲老尼實是恨到了極點,

這時一見優雲老尼的肉身遺體,心頭大震,驚恐之餘,哪裡能夠分辨優雲老尼是生是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滅度神君失聲驚叫,轉身欲逃之際,武玄霜突然從師父法身

之後躍出,一劍飛來,那兩隻狒狒也突然撲上,但聽得「喀咧」一聲,滅度神君的兩塊

肩脾骨給狒狒的利爪抓襲,臂彎的「曲池穴」也給武玄霜一劍刺中,一條手臂登時麻木

不靈,武玄霜道:「師父不必你老人家親自動手啦。」接著學她師父的聲音道:「徒兒,

你替我將他的武功廢了。」武玄霜自幼追隨師父,聲音口吻,學得非常之像,莫說滅度

神君現在已經受了傷,即算未曾受傷,他也絕不敢轉過頭來與武玄霜再戰,嚇得魂飛魄

散,連滾帶跌的竄出石窟,沒命飛逃。

  武玄霜抹了一頭冷汗,原來她是傚法古人「死諸葛嚇走生仲達」的故智,將滅度神

君趕跑的。那兩隻狒狒在受傷之後,再護主傷敵,這時也倒在地上喘息不已!武玄霜定

了定神,立即又生出一條妙計。

第十九回 河梁訣別癡成恨

  此時裴叔度與天惡道人鬥了將近百招,都已精疲力竭,更加上暮掌腥風的侵害,頭

暈目眩,更是難以支持,但想到在此重要關頭,能拖延得一刻便是一刻,否則自己若然

被天惡道人擊倒,他們兩大魔頭合力追捕師妹,師妹只怕更難逃脫。裴叔度思念及此,

便強運真氣,拚死支撐,改守為攻,苦苦纏鬥。

  天惡道人勝券在操,卻是從容不迫,裴叔度狂攻不逞,已是強弩之末,天惡道人滿

懷歡喜,正擬乘隙而入,施展殺手,忽聽得滅度神君駭叫之聲,隨即見到他在洞中如飛

跑出,看情形竟似受了重傷,天惡道人大吃一驚,正待喝問,驀然間聽得優雲老尼的聲

音冷冷笑道:「天惡賊道,你好大的膽子,敢趁我閉關的時候,到這裡來欺負我的弟子

麼?」但見洞門開處,武玄霜推著一輛獨輪車走出來,車中盤膝而坐的,可不正是優雲

老尼!

  這一下饒是天惡道人膽大,也自嚇得魂飛魄散,「這老尼原來是在坐關練功。」心

念未已,裴叔度驀地一聲大喝,掌劈劍截,一招「星漢浮磋」,劍尖顫動,掌風盪開了

他的拂塵,劍尖連刺了他三處穴道!

  天惡道人本來比滅度神君心細得多,剛剛聽出聲音有點不對,驚魂未定,便受了劍

傷,氣得他七竅生煙,大怒罵道:「你這小子敢施暗算,你也休想活命!」倏然轉過身

來,反手一掌,勢似奔雷,裴叔度那一劍已是盡了全身氣力,幸而刺中,心情一鬆,真

氣渲洩,這一掌如何還閃避得開?但聽得「蓬」的一聲,他剛剛躍起,便給天惡道人一

掌擊中腰胯,震出了三丈開外。

  天惡道人這時已看出了優雲老尼已死,依他的心意,本要把武玄霜也斃於掌下,可

是他被斐叔度刺中了他三處穴道,雖然暫時用閉穴之法,凝聚真氣,打了裴叔度一掌,

但這一掌打出之後,他的真氣亦已消散,但耳鳴如雷,目眩金星,再也支持不住,只得

再強提口氣,疾奔下山,這時若然武玄霜敢追上去,天惡道人已是敵不過她,定要被她

殺死,可是武玄霜見他中劍之後,仍然能夠傷人,怎知他也受了重傷,何況她的師兄又

已倒地垂危,她當然只好放過天惡道人了。

  武玄霜停下了獨輪車,跑到師兄身旁,只見裴叔度面如金紙,口鼻流出瘀血,卻猶

自露出淡淡的笑容,說道:「師妹,你想得好妙計,靠著師父的神威,終於把這大魔頭

趕跑了,真險,真險!」那輛獨輪車乃是裴叔度搬運柴火用的,武玄霜將師父的遺體放

在車上,當成是師父的座車推出來,天惡道人若然再鎮定一些,立時便可看出破綻,武

玄霜僥倖成功,越想越險,額上的冷汗,不禁涔涔而下。

  裴叔度的臉上雖然露出笑容,說話的聲音卻是漸漸微弱,臉色越來越是駭人,武玄

霜待要給他把脈,裴叔度連忙搖頭,掙扎著低聲說道:「你把我身上那支小銀瓶掏出來,

不可觸及我的皮膚。」武玄霜低頭一看,只見他露出來的皮肉變成了豬肝一般的顏色,

那自是中了劇毒所致,看來他的手腳都已僵硬,不能轉動了。天惡道人的「腐骨神掌」

竟然如此厲害,武玄霜一看之下,不禁駭然,同時對師兄深厚的內功也不禁暗暗佩服。

  武玄霜小心在意,雙指一探,將那小銀瓶挾了出來,瓶內盛著幾粒碧綠色的丹九,

斐叔度又低聲說道:「你先吞下一顆。」說這一句話時,微細到幾不可聞,武玄霜乃是

絕頂聰明的人,又在江湖上闖蕩了這麼多年,當然領會他的心意,知道這瓶中是解毒之

藥。師兄怕她服侍他時,一不小心觸著他的身體了也會中毒,故此叫她先吞下解藥,武

玄霜吞下了一顆丹丸,但覺一股清香,沁人脾腑,周圍那股腥臭氣味登時消散,精神也

立刻爽利起來。這時裴叔度已是雙目閉上,連嘴唇也張不開了。武玄霜挖開他的牙關,

接連給他餵了三顆丹九。過了好一會兒,裴叔度「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血。血色

由黑漸轉紅,雙目倏張,苦笑道:「好厲害,要不是師父遺下的碧靈丹,我幾乎不能活

命!」

  武玄霜將她師父的法身再搬回石窟。然後將空車推出來,把師兄放在車上,推他回

去,斐叔度歉然說道:「師妹,累了你了。我有兩隻狒狒服侍,你有緊要事情,可以先

下山去。」他一時之間未想起來,那兩隻狒狒也受了重傷,它們也正自要人調理,如何

還能夠服侍他?

  武玄霜知道他所指的乃是要去暗助李逸的事情,可是這個時候,她豈能離開師兄,

便道:「師兄,你不要掛慮我的事情,待你好了再說。」

  可是天惡道人的毒掌實是太過厲害,武玄霜衣不解帶地服侍了師兄三天,裴叔度才

能喝點稀粥,身子也才能在床上轉動。幸而有優雲老尼用雪蓮製煉的碧靈丹,能解百毒,

要不然他的內臟早已在十二個時辰之內,便要腐爛了。

  倒是那兩隻狒狒先好起來,到了第三天,它們已經能夠走動,裴叔度又催她下山,

武玄霜雖然掛念李逸,卻是執意不肯,到了第七天,裴叔度身上的惡毒盡消,這才能夠

下床,可是身體還虛弱得很,這一天武玄霜奉師兄之命,將師父的遺體埋葬了。至於建

墓立碑的事情,則只好留待師兄日後去辦。

  裴叔度待她了結這樁事情回來之時,便又對她言道:「突厥可汗給李逸的一個月限

期,又已過了七天了。我奉了師父遺命,要暗中保護他,如今力不從心,只有請你管我

走一趟了。」武玄霜心情非常煩亂,過了半晌,說道:「我再服侍你兩天,待你好定了,

我才放心。」裴叔度道:「累了你這麼多天,我已經很過意不去,兩隻狒狒現在已能行

動如常,它們可以照料我了,你明天還是走吧!」

  其實,武玄霜何嘗不為李逸的事情焦急?但她一來見師兄尚在病中,不忍離去;二

來她實在是矛盾得很,既渴望見李逸,又不想見李逸,因為有一個長孫壁在她與李逸之

間,情形已經與八年之前大大不同了。她自從見過長孫壁之後,對這個問題已想十百次,

能夠避免再見李逸而把事情辦妥,那是最好不過,所以她當初才要求師兄出馬,並請師

兄轉達則天皇帝的意思,但現在師兄最少還得調養一個月,方能恢復武功。她沒法避免,

只能自己去找李逸了。

  裴叔度又說道:「你今天把師父的劍譜仔細一讀,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臨走之前

可以問我。」武玄霜見師兄對她如此關心,甚是感激。

  這一晚武玄霜徹夜無眠,思潮洶湧,後來遵照師兄的吩咐,展開了師父的劍譜,那

些精妙的劍術招數,吸引了她的注意,心神才平靜下來。

  這本劍譜的前半部武玄霜以前學過,後半部則是她師父在天山隱居這幾年才寫出來

的,那是她師父後半生的心血所聚,武玄霜就未曾學過了。好在前後兩部乃是一脈相承,

以武玄霜的武學根底,並不感覺有什麼特別難解的地方,只是有幾招複雜的劍術,她一

時之間還未思索得明,便做了記號,留待明天再問師兄。

  石窟裡本來有兩間臥房,一間是她師兄住的,另一間則是她師父以前住的,但武玄

霜這幾天來為了看護她的師兄,一直睡在她師兄的房門外邊,好在他們都是英雄兒女,

對男女之嫌並不放在心上,這一晚武玄霜仔細讀師父的劍譜,方自讀得津津有味,偶一

回頭,那房門本來是沒掩上的,只見師兄雙眼炯炯,在床上半倚半臥,眼光正對著她,

武玄霜道:「師兄,你怎麼還沒有睡?」裴叔度微笑道:「我精神很好,一時未曾想睡。

你有什麼地方不明白麼?」武玄霜興致勃勃,便將那幾個劍術上的問題問他,裴叔度—

一給她講解,講得非常詳細。武玄霜謝過師兄,說道:「我沒有什麼不明白的了,師兄,

你請安睡吧。」過了大半個時辰。她偶一回頭,只見師兄仍然睜開雙眼,武玄霜詫道:

「你怎麼還不睡呀?」裴叔度道:「我在想一些事情,過一會便睡。時候不早,你明天

還要趕路,也該睡啦。」武玄霜心念微動,覺得師兄今晚的神情有些奇特,便再勸他安

睡,又過了一會,武玄霜再看他時,他一發覺,便闔眼假睡,這時天色已經微明,武玄

霜也就不再說。這一晚武玄霜沒有睡覺,她發覺師兄這一晚似乎也未曾睡過。

  天明之後,武玄霜收拾行裝,裴叔度也隨著起床,他一夜沒睡,精神卻無萎靡不振

的現象,反而比昨天興奮得多。他把師父的詩文集和那隻玉匣交給了武玄霜,再鄭重的

叮囑一遍,請她轉交給則天皇帝與夏侯堅,好了結師父生前的心願,然後又取出兩個小

銀瓶,對武玄霜道:「這個長頸的瓶子盛著的是碧靈丹,你知道我這次中了天惡道人的

毒掌,就完全是靠了它起死回生的,你帶在身邊吧,有了它就不怕任何有毒暗器了。」

接著又指著另一個瓶子道:「這個圓口的瓶子盛著的是易容丹,那卻是以前夏侯堅送給

師父的,師父沒有用過,我在深山隱修,也不需要用到它,你都帶去吧。」他向武玄霜

講了易容丹的用法之後,又道:「易容丹可以變貌易容,老少由心,妍端隨意,但只有

一樣是變不了的,那就是面上的一對眼睛,年齡的大小和武功的深淺從眼神中都看得出

來,不過一般普通的人那卻是不會注意到的。」武玄霜聽了,暗暗記在心頭,想道:

「那日長孫壁扮成一個平常的稚婦,連我也給她瞞過,想必也是用這種易容丹的了。我

此去突厥京城,正好用得它著。」接過這兩隻銀瓶,想起師父師兄,思懷深厚,不覺潸

然淚下。

  裴叔度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武玄霜,眼眶中也有淚水沁出,這時諸事都已交代完

畢,歎了氣,幽幽說道:「多謝你服侍我這幾天,你從此回轉中原,咱們今生大約是難

以再見了。」武玄霜道:「我祝師兄成為一代武學大師,他年我若有緣再來塞外,一定

上山操訪師兄。」話是如此說,但武玄霜自己也知道,再來的機會極微,即許再來,有

李逸夫婦在這山上,她也未必願意舊地重臨的了。她見師兄對她如此惜別,也自有點依

依不捨之情,只是她卻並末完全懂得師兄的心事。

  武玄霜道:「師兄,你自己多多保重,小妹拜辭。」裴叔度默默無言的握著她的手,

過了好一會,才低低說道:「好,你走吧!」語聲低咽,說了之後,便即回過了身。武

玄霜走了好遠回過頭來,只見師兄還倚在洞口,向她遙望。

  武玄霜心中淒惻,再走到師父的埋骨之處,嗑了三個響頭,向師父辭行,想起師父

一生為情孽所累,不覺又大哭了一\場。

  走到中午時分,經過駱駝峰下,樹林中李逸的那間石屋央入眼簾,武玄霜心想急急

走過,但雙腳如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屋子外面,想到長孫壁為了自己而棄家遠走,甚覺難

過。眼光一瞥,發現那間石屋的兩扇大門打開,武玄霜記得那日她離開之時,是曾經關

上的,想道:「難道是長孫壁曾經回過家中?」情懷歷亂,自己也抑制不住,不知不覺

的便走進了屋內,一看之下,屋中的景象,令她甚是惶惑不安。

  只見室中衣物凌亂,散了滿地,那具古琴,卻已不見,武玄霜呆了一呆想道:「若

是長孫壁回來檢取她的衣物,何必如此翻箱倒櫃,事後又不加收拾?若是別人,他又來

搜查什麼呢?他取去了古琴,莫非也知道那是李逸心愛之物麼?」想來想去,猜不透是

什麼人曾到過屋內。

  壁上字跡猶存,武玄霜再讀一遍長孫壁所留的那首詩:「十年夢醒相思淚,萬里西

風瀚海沙。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吾家?」但覺這首詩固然是長孫壁的自傷身世,

但也不啻是為她而道,傷感了好一會,心想:「但願我此去能把李逸的兒子救回來,親

手交給長孫壁,以後就回轉中原,永不再來,叫她知道我的心意。」於是拭乾淚痕,走

出這間石室。

  武玄霜日夜趕路,走了半個月的光景,穿過扎哈蘇台沙漠,距離突厥的東都王廷不

過是五六天的路程了(突厥在唐代的時候,疆土甚廣,地跨歐亞,在東方的稱為東突厥,

設有王廷在今之烏魯木齊)。預計可以在突厥王一個月的期限之內趕到,稍稍寬心。這

一日經過了喀拉沙而河,這是一條長達數百里的河流;在突厥境內,河流極少,武玄霜

剛穿過沙漠,便發現了這條河流,心情甚為舒快,當下盛滿了兩個水囊,沿著河岸趕路。

河的兩岸,樹木成行,風景甚美。走了一會,忽聽得後面駝鈴聲響,塵頭大起,武玄霜

只道是商人的駱駝隊,回頭看時,卻是一隊甲冑鮮明的突厥武士,擁有幾匹駱駝,七八

騎健馬,圍擁著一輛大車,從上游河岸馳來,那輛車十分華麗,拉車的是匹毛色純白的

駿馬,武直霜心想:「莫非是哪位王公出巡?」武玄霜因為急著趕路,一路上不願招惹

事端,既然見了大隊突厥武士,便即避開,躲在離河岸數十丈的一個沙丘後面。

  不一會,這一隊人已走到了武玄霜的面前,車上傳出胡韶聲響,配合著「東不拉」

的樂聲,有個女郎彈著東不拉,唱得非常淒惻,武玄霜一聽這個歌曲的調子好熟,聽了

一會,聽出了她彈的竟是中國東漢時代女子蔡文姬所創的「胡擁十八拍」,蔡文姬嫁給

當時匈奴的烏孫王,她所創的胡擁十八拍流傳回疆,自是不足為奇。可是這樣華貴的馬

車,又不這麼一群武士護送,車中的女子,身份想來非比尋常,她卻彈出這樣悲苦的曲

子,那就有點奇怪了。武玄霜聽得她用維語出「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離異國兮烏孫王。」

心中也不禁感到酸楚。

  馬在岸邊停下,車中的女子說道:「在這裡歇一會吧。」有幾個侍女下來,支起了

帳幕,另外幾個武士到河邊盛水送入帳幕,武玄霜想道:「原來她是要在這裡洗一個澡。」

心念未已,車中的那個女子走了下來,明眸皓齒,霧髯風署,是一個十分美貌的維族姑

娘。

  這個美貌的維族姑娘走進了帳蓬,武士們三三五五散在河堤上歇息,有兩名武士來

回漫步,好幾次走近了武玄霜藏身之地,武玄霜手心捏著幾顆小石子,打算一給他們發

現,便將他們打倒。

  忽聽得馬蹄之聲,有如暴風驟雨,武玄霜從沙丘後面望出去,但見一個少年武士,

騎著一匹棗紅大馬,飛馳而來,高聲叫道:「卡洛絲,卡洛絲!」護送車輛的突厥武士

紛紛喝道:「什麼人,膽敢叫我們可賀敦的名字!」,十幾枝羽箭射出,那少年武士身

手不凡,但見他把手一招,便將兩枝箭接著,隨手擲出,隨便隨擲,把十幾枝利箭都拋

到河中。

  武玄霜一怔,原來「可賀敦」乃是突厥話中的「王妃」之意,武玄霜心中想道:

「原來她竟是突厥可汗的王妃,既然是王妃的身份,卻為何單獨出巡。離開了他們的王

廷千里之地。這個少年武士又怎的這麼大膽,敢來追王妃的審駕?」但覺這件事情,處

處透露著古怪。

  說時遲,那時快,那少年武士縱馬如風!倏忽之間就到了帳幕前面數丈之地,仍然

在高聲叫道:「卡洛絲,卡洛絲!」有兩個突厥武士撲上去,喝道:「你瘋了嗎?」四

掌齊出,按著馬頭,那匹雄馬長嘶一聲,倒退人立,這兩個突厥武士能夠力阻奔馬,氣

力確是驚人。

  那少年武士在馬背上飛身躍起,喝道:「讓開,我要見卡洛絲!」好像一隻兀鷹,

從空中撲下,這兩個突厥武士哪肯讓他?雙雙出手,一個抓他的右腿,一個扭他的左臂,

想趁他身形未穩,便將他跌翻,這少年武功甚是了得,但見他腳未沾地,便是一個彈腿

踢出,接著雙掌一個「交叉十字手」斬下,好像門閂一般,一斬一扭,但聽得「卡嚓」

一聲,那個想扭他手腕的武士,自己的手臂卻先給他扭得脫了臼,另一個武士則早給他

踢翻了。突厥武士最佩服有本領的人,有幾個禁不住喝起采來,好漂亮的摔跤功夫!

  驀聽一聲喝道:「你這小子想找死嗎?」一個守護在帳幕前面的虯髯武士,身手矯

捷之極聲發人到,雙掌一圈,那少年武士給他封著,四條胳臂一陣翻騰,便聽得「蓬」

的一聲,那少年武士蹌蹌跟跟的倒退幾步。這虯髯武士一上,他的夥伴們便即退下,看

來他乃是這群武士的領袖。

  那少年武士兀自不肯逃走,拔出佩刀,又再撲上,虯髯武士也拔刀相迎,雙方都使

得沒風似的快刀,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不多一會,那少年武士的佩刀給斬了

兩個缺口,仍然是高呼酣鬥,奮戰不已!

  就在這時,帳慕忽然揭開,那美貌的王妃走了出去,叫道:「都給我住手!」

  那少年武士大叫一聲:「卡洛絲!」聲音顫抖,充滿了喜悅而又激動的心情。那美

貌的王妃忽地冷冷一說道:「站住!不許向前再跨進一步!」

  那少年武士驚愕無比,叫道:「卡洛絲,你不認得我麼?」那美貌的王妃說道:

「沙爾海,你到這裡來做什麼?是我父王叫你來的麼?」那少年武士叫道:「咦,我拼

了性命來見你一面,你難道還不知道麼?」那美貌的王妃道:「哼,你敢對我說這樣的

話,我若不念在你是我小時候的朋友,我早就叫他們打斷你的腿啦。」那少年武士顫聲

說道:「卡洛絲,你,你——你變了另一個人啦,好呀,你如今到王廷去享受榮華富貴,

我給你送行,你也不樂意麼?嘿,嘿,嘿,嘿!哈,哈、哈!」他憤激之極,冷笑不已,

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王妃,他怎也料想不到,他的「卡洛絲」突然變了,變得好像陌生

人一樣,他完全不認識了。

  那美貌的王妃身軀微微抖了一下,立即又鎮定如常,淡淡說道:「好啦,你如今已

經見過我了,你回去吧!」她那冷酷的神情令得沙爾海好像十二月天跌落冰河一樣,冷

意直透心頭,再也笑不出來。倏然間,他雙眉一揚,睜大眼睛說道:「卡洛絲,你真的

願意去做大汗的可賀敦?」那王妃輕蔑一笑,說道:「以我的美貌,以我的身份,難道

不配做可賀敦麼?除了大汗,還有誰配得上我?」那少年大叫一聲,呆了半晌。忽道:

「不對,不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美貌的王妃把手一揮,喝道:「把他這匹馬

射死!」一個突厥武士應聲發箭。那少年武土呆若木雞,那匹馬本來是他最心愛的寶馬,

也是他的「卡洛絲」以前非常喜歡的一匹馬,然而現在竟從卡洛絲的口中發出命令,死

在武士的箭下了!

  那美貌的王妃冷笑道:「看你還能不能再追趕我?你再不走,第二支箭就要向你射

了!」少年武士傷心之極,面色慘白如紙,叫道:「我不怕萬箭穿心,可是你的話比利

箭厲害萬倍,我的心算是死啦。卡洛絲,你自己保重,沙爾海不能再侍侯你了!」掩面

轉身,如飛疾跑,但跑了十多丈遠,卻又回過頭來,只見王妃還站在哪裡,動也不動,

沙爾海又叫了一聲「卡洛絲!」王妃忽地一聲冷笑,轉身入帳篷,隨即在帳中傳出話道:

「拔隊起程!」大隊的武士收拾起帳篷,前呼後擁,將王妃擁上馬車,拋下了那少年武

士,果然走了!

  武玄霜躲在沙丘後面,目睹了這一幕情景,甚是替那少年武士不平,心中想道:

「聽他們的說話,這個卡洛絲原來還未與可汗成親,大約這些突厥武士正是護送她到突

厥的王廷成親去的。這個沙爾海當然是她的情人,他敢捨了性命前來求見一面,也算得

癡情極了!」

  武玄霜走了出來,抬頭一望,隱隱還可以望見那少年武士的影子,在河岸樹蔭之下,

踽踽獨行。武玄霜展開「八步趕蟬」的輕身本領,悄悄無聲的來到他的背後,但聽得他

兀自喃喃自語道:「不對,不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武玄霜接聲說道:「是呀,

我也不信!」沙爾海愕然回顧,見武玄霜是個美貌的漢族姑娘,怔了一怔,問道:「你

說什麼?你是誰?」武玄霜道:「你和卡洛絲會面的情形,我全都看到了。你剛才和那

虯髯武士比刀,他有一刀上手刀,中途忽然改為下手刀,那一刀本來可以斫中你的,但

他的刀鋒忽然歪了半寸,給你擋開,你知道其中的原故嗎?」沙爾海聽她說得歷歷如繪,

驚詫不已,叫道:「原來是你在暗中幫我的忙嗎?」武玄霜道:「不錯,是我用一粒砂

子將他的刀尖彈了一下,幸虧他沒發覺。」沙爾海道:「我也沒發覺呀,你,你是什麼

人?有這麼大的本領!」

  武玄霜微微一笑,說道:「我是天山劍客!」「天山劍客」的名字傳遍天山南北,

武玄霜料想他曾聽過,沙爾海吃了一驚,道:「原來你就是天山劍客,怪不得有這樣大

的本領!」但隨即便露出惶惑的神情,凝視著武玄霜,說道:「天山劍客聽說是個男的,

原來那是假的嗎?」武玄霜道:「那是我的哥哥,我們兄妹二人,同住天山,生來愛管

閒事,輪流下山,別人不知,將我們都叫做天山劍客。」武玄霜假冒「天山劍客」的名

頭,乃是想取得他的信任,沙爾海見她有這樣高的本領,且又曾暗中幫助自己,果然深

信不疑。

  武玄霜道:「你說你不相信,是不相信卡洛絲會這樣對待你嗎?」沙爾海道:「我

不相信她會心甘情願去做可汗的妃子!」武玄霜道:「是呀,我也不相信她這樣美貌如

花,心腸卻會那樣的狠!可是,她做出的那些事情,卻都是我親眼見的,真是令人難以

相信!」這番話說是「不信」,實是「相信」,沙爾海激動說道:「不,你不會懂得的,

我走開之後,回頭望她一眼,我從她的眼光之中,感覺到是以前的卡洛絲!這感覺難以

解釋,你,你懂得嗎?」武玄霜微咽說道:「你們之間的心意,只有她心愛的人才會感

覺出來。你可以將你們的事情告訴給我聽嗎?也許我可以幫你的忙。」

  沙爾海抹乾了淚痕,說道:「卡洛絲的父親是突厥可汗一個屬國的藩王,我的父親

是他最親信的一個武士,我和卡洛絲自幼一同玩耍,一同長大,比兄妹還要親密。」說

到這裡,他有點羞澀,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她好幾次說過,除了我不會再嫁別

人!」

  武玄霜道:「那你為什麼不向她求婚?」沙爾海苦笑道:「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武士,

與她身份懸殊,怎好向可汗啟齒?卡洛絲知道我的心意,她說反正咱們年紀還輕,她願

意等我,等我建功立業,有了一官半職之後,那時再托人,向她父王求婚,一定會答應。

這幾年來,有過不少王公貴族,甚至外邦壬子向她求婚,她都沒有答應,果然是一心一

意的在等我。誰知道這次大汗聘她去做王妃,她竟然二話不說,就讓她父親將她送走了。」

  武玄霜道:「這事你不知道嗎?你有和她說過話麼?」沙爾海道:「前兩個月,我

國中考選武士,我取得了第一名勇士的稱號,可汗對我賞賜有加,升我做他的護駕武士,

我正想趁此機會托我父親向可汗求婚,誰知不久,可汗派我代表他到邊境去巡查,待到

歸來之時,卡洛絲已經被大汗聘去做可賀敦了。」武玄霜道:「這樣看來,可汗想必也

知道你事情,所以有意將你遣走的。」沙爾海道:「不但可汗知道,我的父親也早已看

出我和卡洛絲的戀情,我回來之後,他就勸我不要再癡心妄想,同時,可汗也升了我三

級,叫我做王廷武隊長。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可是卡洛絲已經走了我即算做到可汗,

又有什麼意思。」武玄霜問道:「這麼拚命,那你是直到今天,才見著卡洛絲的了!」

沙爾海歎了口氣,說道:「我回來之後,想了整整一個晚上,我想卡洛絲絕對不是貪戀

榮華富貴的人,她以前也曾對我說過,若是我們能夠如願以償,她寧願放下公主不做。

與我在草原飄泊亦所心甘。我想了又想,幸好她只走了三天,我便騎了千里馬來追她,

只要她不變心,我捨了性命也要將她救出來,大汗雖然有百萬雄兵,威臨萬國,可是草

原如此廣大,哪裡找不到藏身之地?呀,想是如此想,可惜卡洛絲竟然親口說出她願意

去做可賀敦,還叫人射斃了我的馬!」

  武玄霜道:「你現在絕望了麼?」沙爾海道:「她雖然如此對待我,可是我還不敢

相信這是她的真意,她要是真變了心,我回頭望她之時,她就不會用那樣眼光看我的。」

武玄霜道:「那你現在打算怎樣?」沙爾海傷心之極,扭絞手指說道:「我的千里馬已

給她射死了,要追也追不上啦,我這一生再也不會聽到她的真話了!」

  武玄霜心念一動,笑道:「你信不信我?」沙爾海道:「怎麼?」武玄霜道:「你

若信我,你交一件信物給我,我去見卡洛絲,探詢她的真意。你到大汗王城,隱姓埋名,

等待我的好音。」沙爾海二話不說,便掏出了一隻香包,說道:「這是卡洛絲繡給我的,

你拿去吧。我父親有位朋友住在王城,我會到他家中借住,打聽卡洛絲的消息。」隨即

將地址告訴了武玄霜。

  武玄霜藏好香包,與他告別。當下展開絕頂輕功,直趕到三更時分,才發現那一群

武士的帳幕。

  武玄霜一看,十幾座帳篷,只有位置當中的一座,外面有兩個武士守衛,武玄霜想

道:「在這荒野之上,人跡少到,他們卻還要小心守衛,這必定是卡洛絲的帳篷了。」

隨手捏了兩團雪塊,向空中一擲,發出呼喇的聲音,那兩個武士好生奇怪,心道:「這

麼晚了,還有兀鷹飛翔麼?」抬頭觀看,那兩團雪塊,給武玄霜擲得很高,未曾跌下,

半空就溶化了,那兩個武士看了好一會,甚麼都瞧不見,更為納罕,武玄霜早就趁這個

機會,潛入帳篷。

  帳幕內邊,還有繡簾隔開,外間有幾個侍女,或坐或臥,武玄霜掌心早已扣了幾粒

砂子,她以極輕靈迅捷的手法。揭開了帳篷一角,一瞧清楚,便將砂子輕輕彈出,將那

幾個侍女的暈睡穴都封了,若非經人解救,非得一個半時,不能自醒。

  繡簾內隱隱有燭光透出,武玄霜在縫隙一瞧,果然是卡洛絲在裡面,夜已三更,她

還未睡,只見她坐在錦墊之上,輕輕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沙爾海,沙爾海,你怎

知道我的苦心啊!但願你恨我怪我,就當做這世上再也沒有了我卡洛絲這個人,趁早死

了這條心,也免得闖下大禍。」

  武玄霜聽到此處,心中大喜:「果然她對沙爾海並非忘情。」於是「噗嗤」一笑,

揭篷而入。卡洛絲驀然看見一個陌生的漢族姑娘,走到她的面前,大吃一驚,張開了口,

正想叫喊,武玄霜將那只香囊在她面前一晃,低低「噓」了一聲,說道:「卡洛絲,你

別害怕,我是沙爾海叫我來看你的。」

  卡洛絲定了定神,問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與他的事情,我從來未聽沙爾海

說起過你!」武玄霜微微一笑,說道:「我是天山劍客,今日沙爾海與你會面的情形,

我全都瞧見了。」接著又將和沙爾海談話的經過告訴她。卡洛絲也曾聽得沙爾海說過

「天山劍客」的事跡,又見她有自己送給沙爾海的那只香囊,疑慮之心盡去,便請武玄

霜坐下,幽幽歎了一口氣問道:「沙爾海他還沒有死心麼?我只當他將我恨入骨髓了。」

  武玄霜道:「沙爾海一點也沒有恨你,他深深知道你心裡還是歡喜他的。所以他要

我來探問你的真意,倒是我不明白,他對你如此癡情,你卻為何那樣對待他?」

  卡洛絲眼角有晶瑩的淚光,說道:「我比他還要痛苦萬分,可是說了又有什麼用?

就讓我一個人受苦吧。」武玄霜緊緊握著她的手,道:「卡洛絲,也許我能幫助你。即

算幫不了忙,你說了出來,也總比悶在心頭的好。我是個漢人,和你們的人全都沒有關

系,你說給我聽,我決不會向任何人洩漏半句。」

  卡洛絲問道:「你進來的時候,可曾留意外面的侍女?不知她們睡了沒有?」武玄

霜笑道:「不到我去喚她們,她們決不會醒來。」卡洛絲道:「這是為何?」武玄霜道:

「因為她們都給我點了暈睡的穴道。」將武學中點穴的作用效果簡略的對卡洛絲說了。

卡洛絲又是驚奇,又是佩服,說道:「姐姐,你是會仙法的麼?你的本領真是大得不可

思義!」接著又道:「其實這幾個侍女都是我的心腹,給她們聽了也沒關係。」

  於是卡洛絲喝了一日濃茶,潤潤喉嚨,緩緩說道:「我父親的王國在大漠北邊,阿

爾泰山之下,王國小得可憐,疆土只有三百里之地,人口不過十萬之眾,好在國中水土

肥美,有天然的牧場,還有金礦,我們年年向大汗納貢,日子倒也過得頗為安逸。

  三個月前,大汗的使者到來,向我的父親要求一件貢物,那是他最最捨不得的心愛

之物了。

  武玄霜插口問道:「是阿爾泰山的金礦嗎?」卡洛絲愕然道:「不是。若是要阿爾

泰山的金礦那還易辦。大汗要的是我。我當時聽了這個消息,幾乎想投入我們國中那個

布爾根大湖,死了乾淨。我是寧願死了也不願離開沙爾海的!可是我死了也不行,因為

我還有一個父親,還有一個王國。」武玄霜心情沉重,說道:「整整一個王國壓在你的

肩上,怪不得你要前往可汗的王廷。」

  卡洛絲繼續說道:「突厥大汗威臨萬邦,滅國無數,他自稱是萬王之王,只是他統

率的雄兵,就超過我們的人口十倍。我們不過是他一個小小的屬國,他若動怒,可以不

費吹灰之力,就令我們全國玉石俱焚。阿爾泰山的金礦固然要落在他手中,我父親、沙

爾海,以及我所有親愛的人,都難逃這場浩劫。沒奈何我只好聽從父親的安排,將沙爾

海遣開,接了大汗的聘禮,在他派來的武士護送之下,前往大汗的王廷,準備做他的王

妃。可是我也準備了一種驗不出來的毒藥,在大汗逼我成婚之日,便將是我服毒自盡之

時。這樣,我死在他的官中,他只好自歎晦氣,不能怪我的父親了。」武玄霜叫道:

「卡洛絲,你不能這樣做。」

  卡洛絲慘笑說道:「我已經想千萬遍,這樣做實是最好不過,既可保全我的父親,

我的王國,又可以保全了沙爾海和我自己。沙爾海這傻子,他卻全沒想到這些,他只想

得到我,他只想憑他的武藝,將我搶走!所以我不得不像日間那樣的對待他!我叫武士

射死他的馬,就是不願他再趕來糾纏。他雖然是我國中的第一好漢,但卻怎比得上大汗

這一群如狼似虎的武士?他若蠻幹,只怕他未能將我搶走,早已死在武士的刀下了。姐

姐,現在你明白了麼?」

  武玄霜道:「我明白了,你故意裝作無情無義,那是要令大汗的武士不起疑心。」

卡洛絲道:「不但如此,我還要沙爾海不起疑心,相信我是真的無情無義。」武玄霜道:

「你是怕他殉情而死。」卡洛絲道:「是啊。若然他痛恨我無情無義,他就不會尋死尋

活。」武玄霜道:「可惜他不相信。」卡洛絲又是驚喜又是悲傷,歡喜的是沙爾海對她

的愛情竟是生死不渝,怎樣都相信她,悲傷的是他一片癡情怕他禍事。

  武玄霜輕輕撫摸卡洛絲的秀髮,低聲說道:「你願意和沙爾海結為夫婦麼?」卡洛

絲道:「這句話你無須問,可惜我縱然願意,也只有期待來生了。」武玄霜微微笑道:

「不,我有辦法使你們今生如願。」

  卡洛絲睜大了眼睛,顫聲說道:「真的?」武玄霜忽然脫下了身上的衣裳,拔下了

飾物,道:「卡洛絲,你我換過服飾試試。」卡洛絲道:「做什麼?」武玄霜道:「你

先別問,依我的話做了再說。」兩人換過服飾,武玄霜掏出了兩顆易容丹替她著意化妝,

卡洛絲取出一面銅鏡,兩人並肩照鏡,只見卡洛絲變了一個漢女,武玄霜則變了王妃,

臉型膚色都與以前大大不同。

  武玄霜笑道:「我像你麼?」卡洛絲端詳了好一會,點點頭道:「是有點像,但若

是與我相熟的人,一定還會看得出來。」說罷又連連搖頭說道:「敢請你是想冒充我去

做王妃?這不成呀,不成!」武玄霜道:「怎麼不成?」卡洛絲道:「這幾個突厥武士

與我相處多天,他們會看得出來的,而且我不會武功,又怎能逃得出去?」

  武玄霜笑道:「若是未見過你的面的,他只憑你的圖像,霎眼之間,卻未必看得出

吧?」卡洛絲道:「你的意思是想要騙過大汗嗎?你扮作我的摸樣,入宮那天,你披著

面紗,暫時間是騙得過去的。可是此去王廷,最少還得三四天的工夫呀,在路上又怎麼

瞞得過這群武士?」「武士們對你的侍女,想必不會像你那樣注意吧!」卡洛絲道:

「這個當然,若你扮作我的侍女倒還能混得過去。可是你扮作侍女有什麼用?仍然不能

挽回我的命運呀,何況在路上突然多出一人,武土們也不會不發覺的。」

  武玄霜道:「你聽我說。我要路上扮作你的侍女,入宮之時就扮作你。你的馬車很

寬大,總能夠多藏兩三個人。」卡洛絲給她一言提醒,說道:「對啦,你可以藏在我馬

車的坐墊下面,哎,還不必委屈你受苦,我每天叫一個侍女藏起來,你可以扮作她的模

樣,在車上陪著我,歇息之時,你不下車走動,武士們絕對看不出來。」眼睛露出光輝,

但立即又憂形於色。

第二十回 塞外相逢友變仇

  武玄霜說道:「卡洛絲,你別害怕,這準能成功。」卡洛絲忽然道:「不成!」武

玄霜道:「怎麼不成?」卡洛絲道:「縱能瞞過一時,始終不免給大汗發覺。不但大汗

會再來索我,而且也連累了你。」武玄霜道:「我見了大汗,自有辦法,擔保他不會再

追究這件事情。」卡洛絲道:「你是要刺殺他嗎?這可不好做呀。」武玄霜道:「我並

不想殺他,我另外有辦法,你相信我好了。」卡洛絲聽說她是天山劍客,又見她顯過諸

般本領,既是無法可想,便只好信賴於她。

  武玄霜見她還帶著懷疑的神色,笑道:「你擔心什麼,是不是覺著還有破綻。」卡

洛絲道:「照你這樣,破綻倒是沒有。可是倒了王廷之後,我怎樣脫身回去」武玄霜道:

「沙爾海已與我約好,咱們先到王廷,他隨後就來。」卡洛絲道:「還是不行。咱們到

王廷,就算大汗不迫我即日成親,也定是將咱們接入庭內,縱然知道了沙爾海的地址,

也不能約他會面。」武玄霜也覺得是個難題,正在思索,卡洛絲自己先想出了法子,說

道:「照我家鄉的習俗,出嫁的女兒到了夫家之後,就要將她所著的那套新嫁衣送去給

母親,表示在此之前是靠父母,在此之後便是靠丈夫了。我到了王廷,奏請大汗,准我

差遣兩個侍女將我的嫁衣乘原車送回去,並給我向父母報告平安的書信,我想大汗無不

應允之理。那時我便用你的易容丹,扮成一個侍女的模樣,脫出牢籠。

  計議已定,武玄霜解了那幾個侍女的暈睡穴,她們見著一個陌生的漢族姑娘,驚詫

不已,幸而有卡洛絲在旁,立刻說明,她們才不至於叫出聲來。這班侍女是長洛絲的心

腹,她們平素也知道公主與沙爾海的戀情,對她甚是同情,都願意冒了危險,依照計劃

行事。

  第二天,武玄霜扮成了卡洛絲的侍女,陪著她同乘一架馬車,護送的武士果然無一

知曉。

  一路平靜無事,走了四天,便到達突厥的都門,路上寧靜,可是武玄霜的心頭卻珠

不安寧。原來她是想借這個機會,潛入大汗的王宮,見機而為,救出李逸的兒子。

  這時她在車上遙望都門,心情緊張之極,想道:「李逸想必早已到了這兒了,不知

他的遭遇如何?但願我不要碰見他。」一想自己潛入王宮,大約不至於在王宮之內碰見

李逸。她心中打下了如意算盤,若能將李逸的兒子救出,並再上一次天山,將李逸的兒

子交給她的師兄,請他送還長孫壁。想來到了那個時候,他師兄的傷也應當完全好了。

  主意雖然打好,可心中仍然忐忑不安。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卡洛絲的事情而

緊張呢,還是因為李逸也在這個城中而引起心情的波動?

  武玄霜哪裡知道,李逸也有一番奇怪的遭遇,此時他正在突厥的王廷,陷入了大汗

的級網之中。

  就在武玄霜見卡洛絲的那條河邊,李逸在她的前幾天曾在那經過,他也遇見了五個

意想不到的人。

  李逸下了天山之後,就在山下的獵戶人家,買了一匹坐騎,改了裝束,扮成一個獵

戶的模樣,蓄起了一撮鬍子,靠了易容丹之助,要比他本來的面目蒼老十年。

  他為了要趕到突厥王廷,救出他的兒子,一路馬不停蹄,這日來到了喀拉沙爾河河

畔,他那匹坐騎經過了長途馳驅,又剛剛穿過一段數十里的沙漠,食水不夠,人尚未乏,

馬卻早已累得不堪,直噴口沫,嘶嘶喘氣,如今忽然發現了一條河流,當真是比叫化子

拾到了金子還更高興,於是李逸跳下馬來,牽著坐騎,到河邊喝水。

  就在這時,只聽得駱駝聲響,李逸抬頭一看,見是兩個裝束奇怪,頭纏白布的漢子,

合乘一匹駱駝,也來到了河邊。看他們的相貌,不像是普通的維人。

  這兩個人跳下駱駝,拿起皮囊,正待盛水,看見李逸,神情似乎有點異樣,一陣咕

嚕,又從河邊折回,騎上駱背,看情形似是不願意和陌生的人同在一起。

  在沙漠上的旅人,碰到了同路的旅客,本來是很高興的事,尤其是人數少的,更願

意結伴同行,好在旅途上彼此有個照顧,但這兩個漢子不但沒有歡悅之容,反而好像要

避開李逸,這就不能不令李逸有點奇怪了。

  李逸去試用維語招呼,那兩個漢子卻似是聽不懂他的說話,嘰嘰咕咕的一面說一面

搖頭,不待李逸走近身前,便騎著駱駝走了。

  李逸聽他們的口音,看他們的裝束,心念一動,想道:「敢情是兩個從花刺子模來

的商人。」花刺子模是中亞的一個大國,是突厥勢力所及的一個國家,名義上雖然不是

突厥的屬國,但也年年給突厥可汗繳納貢物,曲意修好,怕突厥攻打它。花刺子模和突

厥的商人時有來往,在突厥做商的外國人,十有八九都會懂得維族的語言,但這兩個漢

於卻不肯用維語答李逸的問話,李逸也不知他們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但人家不理會

他,李逸討了一個老大的沒趣,不便與他們嘮訕,只好退下,讓坐騎喝了水,便放它在

河邊歇息。李逸也在樹蔭下閉目養神。

  那一匹駱駝走了還未到半里之地,天空出現了兩隻兀鷹,李逸聽得兀鷹的叫聲,睜

開眼瞧,但見這兩隻兀鷹,正向駱駝撲下,原來駝背上掛有風乾的牛肉,那兩隻兀鷹准

是餓得慌了,所以撲下來搶肉吃。

  這種草原上的兀鷹大得驚人,兩邊翅膀張開,就像一團黑雲似的,扇得地上沙飛石

走,呼呼風響,那兩個花刺子模的商人在駝背上身形一側,酷似中原武學中「倒掛金鉤」

的身法,雙足一撐駝背,避開了兀鷹的利爪,雙刀齊出,橫削過去,但聽得「咳唆」一

聲,先撲下來的那頭兀鷹給利刀斬了一下,抓不中那塊牛肉,卻抓破了縛在駝背上的一

個包裹,包裹裡的東西嘩啦啦的掉下了一大堆,第二隻兀鷹又撲下來,但見刀光疾閃,

羽毛紛飛,那只兀鷹似是知曉厲害,一撲不中,也飛開了。

  李逸吃了一驚,心想道:「這兩個花刺子模的商人身手不俗,屆然對付得了這種草

原上的大兀鷹!」看那掉在地上的東西,卻原來是一支支的犀牛角。這是很貴重的藥物,

李逸恍然大悟,想道:「是了,這兩個商人乃是做藥材生意的大商人,他們大約怕我是

個強盜。會搶劫他們貴重的藥材,所以避開了我。但他們既然具有這等武功,卻又何至

於俱怕單身的強盜?」

  那兩隻兀鷹抓不著那塊牛肉,心有未甘,在上空打了一個盤旋,又再撲下,這一下

來勢更猛,但那兩個商人也早有了防備,但見他們把手一揚,兩柄飛刀破空而出,那兩

只兀鷹也真厲害,居然伸爪抓著飛刀,可是那兩個商人的飛刀發得快如電閃,兩刀方出,

後面的兩柄飛刀又相繼而來,那兩隻兀鷹再騰出一爪抓著,兀鷹到底不如武學高手的高

明,它們抓著了飛刀,不會還擊敵人,大約又給飛刀割傷了少許,在空中唄唄大叫。四

柄飛刀還未墜地,那兩個商人第三次發出飛刀,但見銀光疾射,這兩隻兀鷹吃過一次苦

頭,這回不敢用爪再抓,卻用翅膀將飛刀扇落,但因此身形也便下沉,似是因為既要塌

開飛刀,又要展翅飛騰,兩難兼頤,甚為吃力的摸樣,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商人第

四次發出飛刀,但見刀光電射,那兩隻兀鷹發出悲鳴,倏然展翅,疾飛而去,不敢再惹

那兩個商人。原來每隻兀鷹都被飛刀刺瞎了一目。

  那兩個商人拾起地上的飛刀和犀牛角,縛好背包,又再前行。李逸也正想起程,忽

見前面一騎駿馬,迎著那兩個商人疾馳而來,馬上的騎士用維語大喝道:「留下駱駝,

讓你們過去。」另兩個商人鞭策駱駝向前衝去想以駱駝的巨力撞翻那一匹馬,另一個騎

士突然堪下馬背,雙手一按。喝一聲:「去!」那匹駱駝竟然給他按著,四蹄屈地,不

能前進,將兩個商人喇咖兩鞭掃下,那個駱子土哈哈笑道:「你們要貨還是要性命?」

手腕一翻,只是一個照面,另一條趕駱駝的長鞭竟給他劈手奪去。這時李逸方才看得清

楚,這個騎士原來是個漢人。那個騎上奪長鞭,反手便是一鞭掃去,鞭聲呼響之中,但

見那兩個花刺子模商人從駝背上騰空飛起,長鞭掠過駝背,那兩個商人已倒縱出三丈開

外。

  李逸暗暗喝來:「好俊的身法!」說時遲,那時快,四柄飛刀已從四個不同的方向,

同時向那個騎士襲來,李逸見過他們的飛刀絕技,料想這個騎士將要大吃苦頭,那知心

念未已,只見另一個騎士將長鞭打了一個圈圈,假的就捲著了一柄飛刀,隨即一抖長鞭,

飛刀反彈飛出,「噹」的一聲與第二柄飛刀碰個正著,兩柄飛刀在空中激起了一餾火花,

流墾殞石般都掉至草地上了。另一騎士一個翻身,恰好迎著第三柄飛刀,依法炮製,長

鞭一圈一抖,又將第三柄飛刀反擲出去,將第四柄飛刀也打落了。

  李逸吃了一驚,要知道這兩個花刺子模的商人,剛才能用飛刀刺傷兀鷹,刀的鋒利

和他們的手勁可想而知,如今竟被兩個騎士用長鞭捲起,借力打力,這種手法,不但靈

巧之極,而拿捏時候,也使得不差分毫,本身的功力,當然遠遠超乎敵人之上。如此身

手,在中原的武林中,也算得是一等一的了。

  那騎士揮舞長鞭,步步進逼,那兩個商人接連發出飛刀,但見刀光閃閃,鞭影翻飛,

刀似穿梭,鞭如怪蟒,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刀飛刀落,片刻之間,已被那個騎士

打落了十幾柄飛刀,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那兩個商人發了慌,將剩下的飛刀一古腦兒

全發出去,每人的一隻掌心扣著三柄飛刀,兩人四掌,一下子便發出了十二柄飛刀,在

空中織成了一片刀網。那騎士將長鞭盤頭一舞,但聽得叮叮噹噹的聲音連珠密響,那條

長鞭被十二柄飛刀削過,寸寸斷開,其中一柄飛刀,餘力未衰,從騎上的肩頭斜削而過,

饒是他閃避得快,護肩也已給飛刀削掉。

  那騎士勃然大怒,猛地喝道:「讓你們也瞧瞧我的刀法。」腳尖點地,使個「黃鶴

沖宵」的身法,也像剛才那兩個商人一般,凌空飛起,就在半空中掣出了一柄鋼刀,儼

如饑鷹撲兔一般向那兩個商人當頭剃下。

  李逸見這個騎士如此凶狠,不但謀財,兼要害命,不由得動起了俠義之心,急忙跳

出大聲喝道:「住手!」

  可是他發話已經遲了,那騎士的手法快得難以形容,只聽得當當兩聲,那兩個商人

手上的月牙彎刀先給削斷,接著是兩聲慘厲的呼叫,待李逸趕到之時,那兩個商人已經

屍橫地下。

  那個騎士回過頭來,喝道:「好,你瞧見了,你就跟他們一同去吧!」潑風般連環

三刀疾斫而來。李逸使了一招「龍門鼓浪」,也是一招三式,快捷無論。他的劍乃是大

內寶物,但聽得當、當、當!三聲響過,那個騎士的紅毛寶刀損了五個缺口。

  李逸有點奇怪,這個人似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聽他說話的聲音,好像是自己的

一個熟人,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這騎士的刀法快極,那容得李逸抽空思索,他的紅毛寶刀被李逸削個缺口,只聽得

他「噴」了一聲,刀鋒一轉,擇了一個圓弧,登時便是一招「夜戰八方」橫削出去,霎

時間刀光閃閃,竟化成了八口鋼刀,從四面八方同時斬來。李逸喝一聲「來得好」,橫

劍一封,一招「金鋼護法」,守中帶攻,隨即變為「橫指天南」,揮劍刺出,但聽得一

片斷金切玉之聲,一劍在這剎那之間交了八下,因為雙方都快到極點,刀劍相交,僅是

稍稍沾上,便即掠過,雙方內勁相若,李逸的寶劍雖然稍佔上風,卻也未能將對方的寶

刀削斷。

  轉眼間雙方已拆十招,李逸搶了先手,著著進攻,但那人的刀法非常嚴密,急切之

間,李逸卻也無法取勝,心想:「若不是這幾年來,我已將師父和岳父的兩家劍法,融

會貫通,恐怕還未必是他的對手。」忽聽得另一人喝道:「咄,你我都是漢人,你為何

替勒子賣命?」李逸道:「你有這身本領,卻由何至察外來,做這劫財越貨的勾當?青

天白日,傷人性命,實是天理難容!是漢人就可以橫行霸道麼?」話聲未了,另一個漢

子突然虛晃一刀,飛出圈子,叫道:「你,你,你是李殿下麼?」李逸心頭一震,同時

叫了出來:「你是南宮尚麼?」另一漢子哈哈大笑,擲刀於地,說道:「弟正是南宮尚,

殿下,你饒恕我!想不到咱們兩人,居然還能夠在異邦相見!」說罷便要上來擁抱李逸。

  原來這個南宮尚正是八年之前,與李逸同在一個晚上,潛入深宮,行刺武則天的另

一武士。當年李逸在神武營中,被分派做夕口廷的輪值衛士,和南宮尚正好同住一間房

子。後來李逸從他的岳父長孫均量口中,才知道南宮尚的父親當過太宗皇帝(李世民)

的禁衛軍副指揮使,他混到長安,和李逸一般,同是懷著國仇家恨,想刺殺武則天的。

那一個晚上李逸行刺不成,跳下驪山,而南宮尚也給宮中的衛士發現,李逸逃命之時,

正瞧見他被衛士包圍,當時李逸還以不能救他而為憾,想不到他也保住了性命。

  南宮尚以前是滿面虯髯,但現在已是剃得乾乾淨淨,而且事隔八年,所以李逸一時

認不出是他,而李逸也改容易貌,並蓄起了鬍子,所以南宮尚也認不出是他。直到雙方

都出了聲,而南宮尚又看出李逸的這一手劍法,兩人方敢相認。

  他們有過這一段關係,異國相逢,本該是喜出意外,可是李逸剛剛還要替那兩花刺

子模的商人打抱不平,忽然認出是他,這可就有點尷尬了。

  南宮尚哈哈笑道:「當今亂世,人命賤如樓蟻,成王敗寇,誰不是殺人盈城,殺人

盈野!我殺死了區區兩個商人,又算得了什麼?」李逸心中不以為然,揖於情面,不好

發作。與他重新見過禮後,李逸問道:「南宮兄是幾時到北地來的?卻何以要殺這兩個

商人?」

  南宮尚道:「我那次行刺不成,幸而逃出性命,本欲去投奔國公的,未到揚州,國

公的義兵早已全部瓦解,朝廷緝捕得緊,沒奈何只好逃到塞外。但我雖然是亡命天涯,

反周復唐之心卻未嘗消滅。殿下,你是幾時來的?可也是有所圖謀麼?」李逸道:「我

的心事已冷。我也是那次行刺不成,逃到此地的,算起來已有八年了。這八年來我一直

僻處天山,已無心再問興亡大事。」南宮尚笑道:「殿下何須心灰意冷,在下便有良機!」

李逸道:「有何良機!」南宮尚道:「突厥大汗要興兵打入中原,殿下你尚未知道嗎?」

李逸道:「聽到一些風聲,這與你我有何關係。南官尚道:「怎麼沒有關係?臨朝武氏,

篡位多年,皇后舊臣,卻大都未曾此機會,理應外會,何愁偽朝不即覆亡!」李逸心頭

一震,大大不以為然,只因剛剛與他會面!不便再行駁斥。

  南宮尚並沒有留意到李逸神色的改變,繼續說道:「我今日殺這兩個商人,也正是

為此。」李逸詫道:「突厥要和中國開仗,與這兩個花刺子模商人又有什麼關連?你何

以因此而要殺他們?」

  南宮尚道:「突厥大汗興兵在即,自要招賢納士,廣聘能人。據我所知,各國武士,

聞風而來者,已不在少數!大汗就將趁拔青佳節,在王廷開英豪大會。」「拔青節」是

突厥一個重大的節日,約當中國的二月中旬,其時春風解凍,牧野草長,突厥百姓,拔

草侗畜,大事慶祝,求真神保佑牛羊繁殖,故名「拔青節。」李逸一算日期,即將來到,

問道:「南宮兄莫非也想赴會麼?」

  南宮尚道:「我身為漢人,只怕他們不肯見信,故此除了要請人薦之外,還想覓些

進見之禮。殿下,你可知我這幾年做甚營生?」李逸道:「你不說我如何得知?」南宮

尚大笑道:「我做的便是無本錢的買賣,我逃至此地之一,會合了一批從中原來的江湖

勇客,便在塞外幹起黑道上的生涯。嘿,嘿,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我豈能長為馬賊終老?

不瞞殿下,我確是想去赴會。我聞說突厥的太師,其人甚貪財賞,他的兒子又在患哮喘

病,多年來,我正為進見之禮在傷腦筋,卻喜打聽得有這兩個羊牯,自侍有點武功,兩

人一駝,便敢從花刺子模漳來大批貴重的藥物,其中也有治哮喘的靈藥。藥材在突厥甚

為缺乏,何況是難得的貴重藥材?是以我便單騎追蹤,志在劫物,想不至他們竟敢與我

拚命,哈,哈,今天只好算他們晦氣了!」

  李逸想不到南宮尚如此狠心辣手,對他大為不滿,暫且忍住。南宮尚問道:「殿下

何往?」李逸道:「我也正想到突厥的王廷觀光。」南宮尚道:「那好極了!殿下,良

機不可錯過,何不就與我一道,去見突厥可汗,以殿下的身份,突厥大汗必然大表歡迎,

將來推翻偽周武氏,這大唐的寶座,就是殿下所坐的了。」

  李逸心中暗暗冷笑,想道:「突厥大汗比你聰明得多,他早已想到要利用我這個人

了,何須你來邀我?咱們要推翻偽周武氏,那是另一回事,為虎作悵,助突厥侵略自己

的鄉邦,豈不成了罪人?」待要把這番道理向南宮尚講解,心念一動,另有主意,想道:

「南宮尚蟄伏塞外多年,他念念不忘重返中原,再圖富貴,擁我為君,也不外是攀龍附

鳳,想恢復家業,重振家聲而已。看他的為人,我未必說得服他,反而洩漏了我的秘密。

我正要潛入王廷,救出敏兒,何不就著落在此人身上,想個妙法。」

  南宮尚見李逸眼光閃爍,似是心思末定,再拜說道:「殿下,這是千載一時的機遇,

錯過後悔不及,殿下縱不想為天子,難道不想大唐重光嗎?請殿下不必再猶疑了。」李

逸目光聚攏,盯著他道;「南宮兄,你對唐室忠心耿耿,可佩可佩。我豈不想大唐重光?

只是咱們現在還未知道突思大汗的心意,以我的身份,冒味的去,禍福難測!」南宮尚

道:「以我想來,突厥僻處西陲,他打進了中原,也難治理整個中國,一定要立先帝的

子孫做中國的天子的。殿下何必猶疑?」李逸道:「話雖如此,胡人性情反覆,而且我

去求他,亦是有失身份。」南宮尚道:「可是良機不容錯過,殿下不如先與我一同前往,

待探清楚了大汗的心意之後,殿下再表露身份也不遲。」

  李逸目光炯炯,盯著李逸道:「我可以與你同去,只是你得依我一件事。」南宮尚

道:「請殿下吩咐便是。」李逸道:「你切不可洩漏我的身份!我要憑我自己的本領,

取得突厥大汗的重用,這樣將來事成之後,他才不敢看輕於我。」南宮尚撫掌笑道:

「大英雄大豪傑,當真是!」李逸道:「還有一層,武則天手下也甚多能人,若然給她

知道我在突厥軍中,說不定便要遣刺客來殺我,所以我的身份,不但對眾君臣不能洩漏,

對任何人也不能洩漏!」南宮尚心想如此一來,自己就是李逸最心腹的人了!豈不妙極,

當下發了重誓,一口答應。

  南宮尚將那駱駝背上的藥材搬了下來,將最貴重的和治哮喘的藥材撿出,放上自己

的坐騎,與李逸策馬同行。李逸問道:「你剛才說有人舉薦,那是何人?」南宮尚道:

「那是我到滇北之後,所結識的一位綠林豪客。」正說話間,只聽得背後馬鈴聲響,南

宮尚回頭一望,笑道:「正好是大哥來了。」

  李逸道:「記著,我的名字叫上官敏。切不可再以殿下相稱。」南宮尚怔了一怔,

隨即領悟,李逸既要他遮瞞身份,當然也改姓換名。就在此時,那一騎馬已然趕到,只

見馬上的騎容乃是一個豹頭獅鼻的老人,雙目甚有威嚴,手中持著一支三尺多長的旱煙

稗,煙鍋特大,這時正在吸得滋滋聲響,煙鍋裡發出紅光。

  南宮尚對這老頭甚為敬畏,立即跳下馬來,李逸也跟著下馬。南宮尚剛道得一聲:

「大哥,那兩個花刺子模商人……」正想報告劫駱駝之事,那老頭喝道:「且住,他是

什麼人?」南宮尚道:「他是我的義兄,名叫上官敏。」那老頭道:「哦,你的義兄!

做什麼的?」南宮尚道:「我想與他同往突厥王廷,圖個出身,未曾稟報大哥,請,請!……」

老頭雙目一睜,道:「幫中規例,決無更改,不得多言!」將南宮尚的說話打斷,大踏

步上前來,李逸甚為詫異,心道:「我又不是他們的人,他講什麼幫中規例?」念頭方

動,只見那老頭忽然換了一付笑臉,伸出一隻手來,道:「上官兄,幸會,幸會!」李

逸想不透他何以前倔後恭,見他如此客氣,只好以禮相見,伸手與他一握,驟然間忽覺

一股大力,那老頭兒的五指竟似化成鋼瓜一般,緊緊抓著他的脈門,李逸吃了一驚,這

才知道這老頭兒是伸量他的功夫,習武之人,驟遇襲擊,反應自是快速異常,李選手掌

往外一登,一股內力也頓時傳了過去,同時手臂一轉,用了一個「卸」字訣,手掌滑似

游魚,從對立的手掌之中滑了出來。

  那老頭兒說了一個「好」字,隨即喝道:「留心接我十招!」旱煙稗倏然抖動,竟

是一招極厲害的打穴招數,煙鍋碰到他胸口的「攬饑穴」,李逸吞胸吸腹,險險避過,

胸前衣服已給濺上了一撮煙灰,說時遲,那時快,那老頭兒的煙稗來得有如暴風驟雨,

招招都是點打李逸的命門大穴,南宮尚叫道:「大哥手下留情!」那老頭兒根本不予理

睬,手底絲毫不緩,一招緊過一招。

  李逸心中怒道:「這老頭兒怎的?如此蠻不講理,一見面就要取我性命?」他施展

了全身本領,好容易避過三招,險象環生,自知空手難以抵禦,這時他又分不出心神說

話,迫得拔出劍來,施展師門的精妙劍法,以攻為守,一招「龍門鼓浪」橫削過去,劍

光閃爍,端的有如長江浪湧,滾滾而來,但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那老頭兒指東

打西,指南打北,時而用鐵煙鍋磕開他的寶劍,時而倒持煙捍,當成點穴撅用,刺他的

三十六處大穴,手法快捷無倫。李逸有生以來,還從未見過這樣厲害的打穴高手,饒是

他精通兩派名家的劍法,也僅是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擊之力。

  這老頭兒所持的鐵煙稗煙鍋特大,所裝的煙葉要比普通的煙斗多三倍有多,激戰了

一盞茶的時刻,鍋中的煙火尚未熄滅,酣鬥之中這老頭一兒突然吸了一口,猛地一股濃

煙噴出,隨即掄圓煙稗,似點非點,煙霧迷離中,竟辨不出他的攻勢指向何處。李逸吃

了一驚,急忙橫劍一封,這一招是他師父尉遲炯畢生心血之所聚,用於防守,端的是風

雨不途,但聽得一陣叮叮噹噹之聲,有如繁弦急奏,那老頭兒忽退出圈子,哈哈笑道:

「已滿了十招了!閣下武功高強,可算得是當今豪傑!」

  李逸插劍歸鞘,拱手說道:「多承老英雄過獎,幸而只試十招,再戰下去、可實非

對手。」那老頭兒笑道:「閣下請別見怪,此次前往突厥王廷,相會各方豪傑,閣下既

與我們同行,雖然尚未入本幫,也算得是本幫一路,是以小老兒不得不冒昧一試。」李

逸這才明白,想必這老頭兒乃是一個很有聲望的幫主,不屑與不凡之輩同行,故此要伸

量他的本領。南宮尚抹了一額冷汗,喜孜孜的說道:「我這位兄弟文武雙全,若非相知

有素,我怎敢邀他同行?大哥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李逸與那老頭兒重新施禮見過,問道:「未請教老英雄高姓大名,貴幫在何處安窯

立寨?」南宮尚道:「我這位大哥就是以前名震中原的伏虎幫程幫主!」李逸大吃一驚,

心道:「原來是程達蘇,幸而他的兒子沒有同來。」程達蘇的兒子就是以前要搶李逸劍

譜的那個程建男,李逸現下雖然已改容易貌,但若是程建男在旁觀戰,看了他這手劍法,

定然可以識破他的來歷。

  程達蘇道:「不怕閣下見笑,伏虎幫實是被一婦人所迫,逼得遷到塞外來的。」李

逸詫道:「什麼婦人,如此厲害?」程達蘇咬牙切齒說道:「那就是千古僅見的妖孽,

偽周女主武則天呵!」原來武則天要肅清為害百姓的一些江湖幫會,伏虎幫也在被肅清

之列,在中原站不住腳,這才搬來的。南宮尚為了要投靠程達蘇,三年前去塞外入幫,

現在是伏虎幫的副幫主。

  程達蘇問道:「閣下複姓上官,不知與前朝大臣上官儀是否一家?」李逸這個化名,

乃是因上官婉兒而想起的,至於「敏」字則是他兒子的名字,見程達蘇問及,隨口便答

道:「他是我疏嘗叔祖。」程達蘇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閣下也要亡命邊荒。」程達

蘇疑心稍減,但想到南宮尚從未對他說過有這樣一位有本領的結拜兄弟,心下仍是不能

無疑,一路上試探李逸的來歷,李逸小心應對,幸而未露破綻。

  當晚在草原宿營,程達蘇絮絮不休與他談論武功,談到深夜!尚無倦憊,談興正濃,

程達蘇忽然說道:「閣下的那柄劍真是神物利器,可否借來一觀?」

  李逸本來不願,但怕他更起疑心,只好解下佩劍,程達蘇接了過來,拔劍出鞘,但

見一碧寒光,極限生既,程達蘇伸出手指,在劍脊上輕輕一扣,鋒鍋聲響,宛若龍吟,

程達蘇噴嘯稱賞,讚道:「好劍,好劍,真是一把寶劍,怪不得老夫的鐵煙稗也給它留

下了幾道劍痕!」把玩片刻,忽地失聲叫道:「咦,這好像是大內之初?」原來他發現

了劍柄上蓋有「秦王府」的拴記,李世民未做皇帝之前,封為「秦王」,這把寶劍既然

蓋有「秦王府」的標記,縱使不是李世民自用的佩劍,也當是他的大內藏珍。

  李逸早已想好,從容答道:「不錯,這把劍正是太宗皇帝賜給家叔祖的,當年太宗

皇帝在春華殿招宴群臣,觀賞劍舞,家叔祖即席賦詩,應對稱旨,皇上乃將這把寶劍賜

給了他,家叔祖見我性喜習武,又將這把劍轉賜給我。」上官儀乃是當朝一品,皇帝贈

他珍寶,原也不足為奇,但程達蘇想到上官儀乃是文臣,雖說是因詠「劍舞」而得賜劍,

於理亦通,但究竟不合他的身份,心中又多了一種疑團!

  李逸亦自心中惴惴,正待收起寶劍,程達蘇忽地雙目一張,喝道:「帳外是誰?」

話猶末了,只聽得一聲裂帛,帳幕撕開,有人大聲喝道:「你這三個投朗叛國的奸賊,

吃我一刀!」三柄明晃晃的飛刀,便從帳幕的裂縫飛了進來,分取三人,李逸橫劍一削,

將飛刀削為兩片,南宮尚閃身躲開,程達蘇則有意賣弄武功,伸指一彈,鋒的一聲,將

飛刀彈出帳外,反襲敵人。

  程達蘇冷笑道:「想必是武則天派來的人,南宮尚,你替我把他殺了。」程達蘇末

曾出去,那人已搶進來,一刀向南宮尚劈下,程達蘇霍地一個「鳳點頭「,立刻使了一

招「穿花手」,反扣他的脈門,那人刀法精奇,身法靈敏,南宮尚擒不著他,反而給他

連劈三刀,幾乎斫著,程達蘇喝道:「出帳外打去,休得擾攘老夫!」連發兩次劈空掌,

掌風激盪,迫得那人幾乎立足不穩,大大吃驚,心道:「這個縱橫江湖的伏虎幫幫主,

果然名不虛傳!」在帳中立不住足,只好跑出。

  這時李逸與南官尚都已認出了來人的面目,原來就是那個以前假作反對武則天,騙

過李逸的那個神武營衛士白元化,他的飛刀絕技,在武林中可算一絕,比之昨日那兩個

花刺子模商人,那是高得多了。

  南宮尚喝道:「好呀,白元化你這小子,我正想找你算帳,你卻自投羅網來了!」

追出帳外,解下了圍腰的軟鞭,一手持鞭,一手持刀,與白元化惡鬥,兩人武功相若,

登時打得個難分難解。白元化揚聲叫道:「泰兄快來,南宮尚這殲賊在這裡了!」

  這時程達蘇和李逸都已走到帳外觀戰,程達蘇冷笑道:「我伏虎幫遷到塞外,已算

得是怕了你這個妖婦了,你卻還放不過我,萬里迢迢的派人來追蹤我麼?好,我倒要看

看你派來的是些什麼人,有多大的本領?」他口中所罵的「妖婦」,指的當然是武則天。

李逸暗暗好笑,看程達蘇這樣裁指痛罵的神情,就好像武則天站在他的面前一般。李逸

心道:「武則天雖然奪去了李氏的江山,她卻真是個有才幹的女人,程達蘇咒罵她作妖

婦,未免太無聊了。」

  白元化高聲叫喚,他的同伴卻還未露蹤影,南宮尚用左手刀舞開「五虎斷門刀法」

封住全身門戶,阻遏了白元化的攻勢,右手長鞭揮舞,攔住了他的去路。雙方又激戰了

十餘招,南宮尚稍稍佔得上風,但白元化的刀法仍然絲毫未亂。程達蘇皺眉道:「南宮

尚怎麼連這個小子也收拾不來?」

  就在此時,只聽得草原上馬蹄聲響,一騎馬遠遠奔來。白元化大喝一聲,驀然間長

刀一劈,將南宮尚沖得斜身閃避,立刻奪路奔出,南宮尚喝道:「哪裡走!」如影隨形,

跟蹤急上,長鞭抖動,鞭梢捲到了他的衣角,白無化驀地喝一聲。「著!」反手便是三

柄飛刀,南宮尚料不到他發刀的手法竟是如此迅捷,百忙中使了一個「鐵板橋」的身法,

腰向後彎,但聽得「惻」的一聲。兩柄飛刀從他面門飛過,第三柄飛刀斫中了他的額角。

李逸方道南宮尚要糟,忽聽得一聲尖銳的笑聲,緊接著「咯咯」一聲,倒在地上的竟然

不是南宮尚而是白元化,原來是程達蘇暗中發出了一粒鐵蓮子,打中了白元化的穴道。

  就在此時,那騎馬已飛奔來到,馬上的騎客是一個身材魁偉的中年漢子,但見馬未

停蹄,他便在馬背上使了一個「一鶴沖天」的身法,凌空飛起,在半家中挽了一個劍花,

立即便是一招「鷹擊長空」,向南宮尚當頭刺下!

  這剎那間,李逸如受雷震,驚駭萬分!這一招「鷹擊長空」,正是他岳父長孫均量

所創的峨嵋劍法,看清楚了,這個漢子不是別人,正是李逸妻子長孫壁的哥哥,長孫均

量的兒子長孫泰!

  李逸做夢也想不到是他,長孫壁曾經告訴過他,那一晚在腕山山腳,長孫均量和她

兄妹二人碰到了惡行者與毒觀音兩個大魔頭,長孫泰中了惡行者的毒掌,又被毒觀音打

了一篷透穴神針,最後他捨命抱著了惡行者,早已與惡行者同歸於盡,在長孫壁的心目

中,也早已把這個哥哥當作死了,怎的還居然活在世間?這還不算奇怪,長孫均量一家

都是痛恨武則天做皇帝,發誓與武則天不共戴天的,白元化是武則天派來緝捕南宮尚的

人,長孫泰卻怎麼會與他同在一起,反而與他的世兄南宮尚為敵?

  但聽得「噹」的一聲,火花飛濺,南宮尚的鋼刀已被削了一個缺口,驚詫之極,失

聲叫道:「你,你不是長孫兄麼?」要知長孫均量做太宗皇的殿前檢點之時。南宮尚的

父親正是他最得力的部下,當年,帶引長孫泰兄妹到緬山山腳接應李逸的也正是南宮尚,

如今突然見長孫泰踴到,南官尚焉能不大為驚奇?

  長孫泰喝道:「南宮尚,念在你我兩家的交情,你隨我回轉長安,我可以替你向天

後求恕!」南宮尚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叫道:「什麼,向天後求恕?你,你是投靠

了武則天啦!」長孫泰道:「人各有志,你願投順武則天那是你的事情,我管不著。但

你要投順突厥可汗,這我卻非管不可,如今只有兩條路給你選擇,一條是你將功贖罪,

與我把這老賊擒了,押回長安,另一條是你跟這老賊走,咱們兄弟恩斷義絕,憑著手中

刀劍,決個死生!」長孫泰口中的「老賊」,指的當然是程達蘇,程達蘇哈哈笑道:

「無知小輩,妄出大言。好呀,南宮尚,你選擇吧,你聽他的話,就與他一齊上來,你

聽我的話,就與我一刀將他殺了。」

  南宮尚一來是畏懼程達蘇,在他積威之下,不敢不從。二來他以前行刺過武則天,

絕不相信武則天會寬恕他,三來他想投靠突厥可汗之心已非一時,長孫泰只憑著三言兩

語,又焉能打動他?只見他呆了一呆,突然一咬牙根,朗聲說道:「程大哥,我當然聽

你的。」猛地一刀劈出,長孫泰大怒,一個盤龍繞步,側身閃開,長劍一挺,分心便刺,

喝道:「好!你既甘心為虎作悵,休怪我手下無情!」劍光霍霍,立即展開了一派進手

招數。

  李逸正自心神不定,忽聽得程達蘇說道:「上官兄,我看這小子的劍術頗是不凡,

南宮尚可能不是他的對手,但比起你來,卻還有所不及。」言下之急,不問可知,乃是

想請李逸出手。李逸裝作不懂,淡淡說道:「程幫主過獎了。」程達蘇見他珠無動手之

意,疑心更大,就在這時,只聽得又是「噹」的一聲,但見南宮尚的左手已被長孫泰削

斷,只剩下右手的一條長鞭,擋不住長孫泰的攻勢。

  長孫泰劍勢如虹,步步進逼,猛地喝道:「禍福無門,由人自招,南宮尚你尚未侮

悟麼?」一招「屋漢浮搓」,劍尖直指到了南宮尚的咽喉,正要喝南宮尚投降,忽地一

般濃煙迎面噴來,南宮尚趁此時機,倒縱出三丈開外,煙霧迷漫,長孫泰一劍剁空,只

聽程達蘇已在他耳邊冷笑說道:「叫你見識老夫的本領!」好個長孫泰,居然臨危不亂,

身軀一矮,反手一劍,正好擋著程達蘇的鐵煙鍋,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嗡嗡作

響,程達蘇的功力深厚得多,這一招長孫泰雖然擋過,虎口亦已被震得酸麻!

  程達蘇用鐵煙斗噴煙打穴的功夫,乃是武林一絕,他一出手便用上這門絕技,實是

想在照面之間,便將長孫泰擊倒,豈知仍給長孫泰格開,程達蘇也不由得心中一凜,不

敢過份輕敵。當下將煙捍一抖串成小花槍用,向前一戳,抖起了碗口大的槍花,片刻之

間,連襲長孫泰左右兩脅的六處穴道。長孫泰移形換步,用了一招「白鶴亮翅」以快打

快,瞬息之間和他的煙捍接觸了六下,雖然給程達蘇迫得連連後退,可是程達蘇也未能

刺中他的穴道。

  程達蘇又吸了一口濃煙噴出,笑道:「你的劍法尚稱不俗,可是諒也難擋滿十招。」

長孫泰怕他暗算,搶到逆風之處,橫劍一封,程達蘇如影隨形,長孫泰前腳落地,程達

蘇後腳便到,煙捍又敲到了他的後心。長孫泰急使「倒踩七星步」,左腳右滑,劍隨身

轉,反手一招「倒灑金錢」,劍光閃爍,既救敗招,復截敵掌。程達蘇數道:「三招」,

煙捍向上一挑,尋瑕抵隙,再刺長孫泰肋下的「魂穴門」,緊跟著又是一口濃煙噴去。

  李逸凝神觀戰,心道:「一別八年,長孫泰的劍術亦已大有進境,可是卻難擋滿十

招。」程達蘇本是中原第一點穴功夫,在五十歲以前,用的兵器是點穴撅,長達三尺六

寸,比其他各派的兵器都長得多,武林中有句話說,點穴的兵器乃是「一寸短,一寸險」。

他的說法則是「一寸長,一寸強」所以不論兵器與手法,都與各家各派大不相同。到了

五十歲之後,他改用鐵煙捍點穴,煙捍的長度也是三尺六寸,可以當成點穴撅用,但因

為可以噴拙濃煙迷人眼目,比起長點穴撅更為厲害。長孫泰的劍術雖然不錯,可是一來

功力不及,二來又不懂應付他這種點穴的怪招。不過幾招,果然便給程達蘇殺得手忙腳

亂。

  激戰中長孫泰一劍刺出,紮了個空,腳尖點地,身形立即向後倒縱,他這一招本來

是「以進為退」的。豈知連這一招也早在程達蘇意料之中,但聽他一聲喝道:「往哪裡

走?」程達蘇竄起一丈多高,儼如飛鷹撲兔,鐵煙鍋照著長孫泰的頂門打下來,若然打

中,長孫泰焉有命在?

  這在這絕險的關頭,忽見寒光一閃,「噹」的一聲,李逸忽然一劍飛來,架住了程

達蘇的煙捍,程達蘇厲聲喝道:「你幹什麼?」就在這剎那間,但見長孫泰雙膝彎曲、

身子也軟了下去。原來程達蘇的煙斗雖然沒有砸中他的頂門,鞋尖卻已踢中了他腿彎的

「白市穴。」李逸見他點穴的功夫如此厲害,暗暗心驚,定了定神,說道:「程老幫主,

留個活口不勝於將他打死嗎?」南宮尚當然要幫李逸說話,也說道:「稟大哥,此人是

長孫均量的兒子,咱們不妨暫時讓他活命,問問他口供。」程達蘇道:「也好,你與我

將他縛了,押進帳來。」

  南宮尚道:「還有一個呢?」他指的是白元化,程達蘇道:「他給我打中了關元穴,

非過十二個時辰,不能自解,暫時不必理他。」

  南宮尚將長孫泰雙手反縛,推進帳來,程達蘇通了口通煙斗,重新裝滿煙葉,抽了

幾口煙,噴出一圈圈的煙霧,冷笑問道:「你真是長孫均量的兒子麼?」長孫泰本來打

定主意,不管他問些什麼,都閉口不答,但聽他如此一來,劈頭就提及他的父親,不禁

怒火上升,睜眼怒道:「你這老賊敢辱及我的父親?」程達蘇冷笑道,「哈,你還知道

有父親嗎?哼,哼,那是你自辱及先人,我程達蘇對長孫大人卻是欽佩得很。」長孫泰

道:「我怎的辱及先人?」程達蘇道:「長孫大人一生盡忠唐室,料不到有你這樣的不

肖兒孫?」長孫泰大怒道:「我怎樣不肖了?」程達蘇道:「你的父親與偽周武氏誓不

兩立,你如今卻甘心做武則天的奴才,豈非不肖?」

  長孫泰生性耿直,被程達蘇激怒,禁不住把本來不想說的說了出來:「這老賊實是

我父親仇人的黨羽,虧你還敢厚著臉皮說欽佩他。我父親不但是唐室的忠臣,他也是為

國為民的義士,你這廝要去投奔突厥,我父親若是知道,也定然不能饒你。」程達蘇冷

笑道:「你父親若還在生,他定然會重重教訓你,可惜現在你我都不能將他起於地下,

問他心中的真意了,那也由得你胡說八道吧。這個暫且不提,但你說我是你父親仇人的

黨羽,這卻又從何說起?」

  長孫泰面色突變,身軀戰抖,顫聲說道:「什麼?我的爹爹,他,他已經死了?」

程達蘇冷冷說道:「不錯,長孫大人在八年之前早已死了,他是被武則天的大內衛士殺

死的,死在靠近邊關的甘涼方道之中,要是他不死,他也一定是投奔突厥的!」長孫泰

一咬牙根,忍著眼淚,仰天喊道:「爹爹,你死得好苦呀!你一直被人蒙在鼓裡,直到

臨死之前,還不知道你的仇人是何等樣人?」李逸心頭一凜,想道:「原來程建男攔劫

我岳父的靈車,與搶奪我岳父劍譜之事,他早已告訴他的父親了。幸而我現在改容易貌,

程達蘇他看不出來。長孫泰說的這話卻又是何所指呢?」

  只聽得長孫泰繼續喊道:「爹爹啊,你生前一直莫名其妙,不知惡行者與毒觀音那

兩個魔頭何以要下毒手害你?你只當是武則天派他們來害你的,豈知他們正是天後的敵

人所定下的詭計,要他們假借天後的名義前來用毒手傷你,為的是要你一生懷恨天後。

最後還請出他們的師父天惡妖道來暗算你,這手段與他們暗殺太子賢的手段如出一轍,

可歎你卻一直被蒙在鼓中。」

  程達蘇冷笑道:「一派胡言!」李逸卻知道長孫泰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心中想道:

「這些事情想必是他投順武則天之後才知道底蘊的。可是他又何以會柑信武則天的話呢?」

心念未已,只聽得長孫泰又道:「程老賊,你敢說你不是天惡道人的黨羽嗎?天惡道人、

滅度神君和你這一夥人,廣招中原的江湖敗類,要去投奔突厥,天後早已知道得清清楚

楚了,她說你們反對她那還情有可原,叛國投敵則是罪無可恕!南宮尚,想不到你也受

他們所愚。你們若不及時回頭,將來悔之晚矣!」

  程達蘇怒道:「我說你才是至死不悟!你背父投敵,賣友求榮,罪不容誅,吃我一

掌!」手掌抬起,緩緩向長孫泰頂門拍下,長孫泰神色不變,冷笑說道:「老賊,你要

殺便殺,何必裝模作樣!你今日殺我,明日管教你死無葬身之地!」程達蘇冷笑道:

「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麼?」手掌拍下,忽聽得「蓬」的一聲,李逸突然伸手,接了

他的一掌。程達蘇雙眼一翻,冷冷說道:「上官老弟,你怎麼老是庇護這廝?」

  李逸道:「程老幫主,你問問他還有幾個同夥?」程達蘇道:「對,對」,駢指如

戟,指著長孫泰問道:「快說實話,武則天除了派出你和白元化之外,還派了些什麼人

來?你敢不說實話,我用分筋斷脈的手法,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分筋斷脈手法,

乃是江湖上一種處置仇敵的最厲害的毒刑,程達蘇是點穴名家,這種毒刑正是他所擅長

的手段。李逸也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我欲保泰哥,反而提醒他了。這種毒刑,比

死更為難受,說不得只好和他反面了。」

  但聽得長孫泰哈哈笑道:「天後陛下高手如雲,你一殺我,殺你的人也就馬上來了!」

程達蘇冷笑道:「當今之世,能夠殺我的人也實在有限得很。你說說看,是什麼人。」

長孫泰神色倔傲,閉口不答。程達蘇道:「好,待我看你的骨頭是不是鐵打的?」正要

施刑,李逸說道:「程老幫主,不如將他留下,作為人質,縱有什麼高手到來,他們也

得投鼠忌器。」程達蘇傲然冷笑道:「程某縱橫江湖五十多年,豈曾怕過人來?何須用

這種手段?」

  長孫泰忽然面色大變,衝著李逸喝道:「好呀,原來你也是和他們一夥,你,你……」

原來他這時已聽出了李逸的口音,李逸心頭大震,就在此時,程達蘇一聲冷笑,雙指戳

到了長孫泰的太陽穴上,李逸方在驚恐之中,程達蘇的點穴手法迅如閃電,李逸要救已

來不及,正道要糟,忽聽得咕咚咕咚兩聲,倒下去的竟然不是長孫泰,而是南宮尚與程

達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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