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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奇英傳》第6章
第二十五回 柔腸俠骨情無限

  突厥大汗這一驚非同小可,顫聲叫道:「可,可賀敦,你,你是……」「你是誰人?」

這句話尚未曾問得出來,忽覺冷氣森森,遍體生寒,武玄霜早已拔出寶劍擱在他的頸項,

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若敢亂嚷,一劍要你的命!」突厥大汗本來甚為勇武,但被武玄

霜用大擒拿手法一把扣著他的手腕,竟是半點不能動彈,這時他才知道「新王妃」乃是

非常之人,寶劍擱在的頸上,不由得他不服服貼貼。

  旁邊侍立的那個宮女已嚇得呆了,武玄霜順手又點了她的穴道。正在此時,百憂、

天惡二人,已到門外,只聽得百憂上人的聲音稟道:「貧僧有事,稟報大汗!」武玄霜

在他耳邊悄聲說道:「你大聲說,請國師稍待片刻。」突厥大汗不敢不依,大聲說了,

聲音顫戰,自是不免顯出驚俱之情。武玄霜料到百憂上人、天惡道人定會起疑,但也料

到他們暫時還不敢破門而入,當下迅即點了大汗的麻穴,在他身上搜出一面金牌,這才

對他說道:「我不是卡洛絲,我是中國女皇帝派來的人,你明白了吧?你怪不得誰,只

能怪你不長眼睛,今日我暫且燒你,你若敢株連無辜,我隨時可取你性命。」

  李逸又驚又喜,武玄霜手起劍落,削斷了他身上的鐐銬,隨即剝下了麻翼讚的武士

服飾,叫李逸穿上,外面罩上一件斗篷,麻翼讚的身材比李逸魁偉得多衣服甚不稱身,

李逸將兒子包在寬大的斗篷裡面。

  武玄霜取出了一顆易容丹,李逸不待她說,便知她的用意,當下匆匆忙忙,借助這

顆易容丹,扮成一個維族武士的模樣。

  武玄霜除下鳳冠,走至帳後,片到之間,也改扮成了一個宮女的模樣出來,低聲說

道:「咱走吧。」李遍正在心想:「百憂、天惡二人守在外面,如何走得出去?」但見

武玄霜移開胡床,在牆壁一按,開了一道角門,原來大汗帶武玄霜進這寢宮之時,便是

從這角門來的。後面是一間大汗給她佈置的梳妝室,大汗為她歡心,所以早就把他給她

精心佈置的寢宮構造,告之於她,梳妝室窗外便是御花園,可以欣賞園中的花木。

  武玄霜與李逸走入了梳妝室,推開窗門,這時正是黃昏時分,一瞧下面無人,武玄

霜一拉李逸,使即躍下。哪知剛一走幾步,便有人喝道:「是誰?」這個人正是大汗的

侍衛長恰克圖。李逸將兩金牌向恰克圖一晃,壓低聲音說道。「奉大汗命,護送新王妃

的麻女出宮。」恰克圖當然認得這面金牌,他又知道新王妃卡洛絲是阿爾泰山山下的一

個國的公主,照突思的習俗,出嫁的女,到了夫家之後,就要將她所著的丑套新鐫已衣

送回去給母親,表示在此之前是靠父母,在此之後便是靠丈夫了。一見李逸說是護送新

王妃的侍女出宮,只當這名待女是將新王妃的嫁衣送回母家的,自是不疑有他,當下揮

了揮手,放李逸立去。他哪裡知道真王妃卡洛絲早已冒充侍女,在一個時辰之前便已乘

原車出城去了。

  李逸與武玄霜加快腳步,路上雖然碰上幾個巡邏的武士,金牌一晃,問也沒問便通,

不一會便到了御花園的後門,側邊是馬廄,李逸亮出金牌,索性向管馬的人討了兩匹駿

馬,然後吩咐開門。

  就在此時,忽聽得恰克圖大聲叫走道:「站住!」守門的武士見恰克圖飛奔而來,

不敢開門,李逸喝道:「你敢阻誤我嗎?快開!」恰克圖叫道:「別忙出去,待我看一

下。」李逸倏的出手。一點點了這名武士的穴道,立即便搶了鎖匙。說時遲,那時快,

恰克圖已是趕了上來,大吼一聲,向李逸一掌劈下。

  原來恰克圖放走了李逸之後,忽起疑心,想道:「這個武士是誰?我怎麼不認識他?」

要知恰克圖是侍衛隊長,宮中的數十名侍衛,都是經過他選拔的。剛才因為夜色膘隴,

李逸用斗蓬遮著了半邊面孔,兼以手上又有大汗的金牌,他一時大意,沒有盤問,過後

一想不對,又想起了這件斗篷似乎是麻翼讚的,越想越疑,是以追上前去,想要仔細瞧

瞧。

  及至李逸點倒了那個看門的武土,恰克圖大吃一驚,斷定李逸必是冒充,當下一躍

數丈,用盡全身氣力,掌劈李逸。

  恰克圖是突厥出名的大力土,這一掌端的有開碑裂石之能,李逸受傷之後,不敢硬

接,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接連避開他幾記強勁的攻勢,恰克圖一掌緊似一

掌,迫得李逸無暇拔劍,同時連聲大叫道:「來人呀,快來人呀!」武玄霜見時機急迫,

忽地冷笑說道:「另外有刺客已到大汗的寢宮,你不去救駕,追我們做什麼?」恰克圖

嚇得魂不附體,大叫道:「你說什麼?」話尤末了,武玄霜突然欺身直進,「啪」的一

掌,擊中他胸前的「范汛穴」,本來以恰克圖的本領,雖然不敵武玄霜,還不至於給她

一招擊倒,但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宮女竟然懷有絕世武功,冷不防的給她上掌擊中,哼

也未哼一聲,便即倒地。

  李逸急忙開了園門,與武玄霜跨上馬背,疾馳而去。但聽得背後弓如霹靂。箭似飛

蝗,李逸將寶劍舞起,化成一道護身的銀虹,揮了片刻,便脫出弓箭所能射及的範圍,

那麼多的武士,竟沒有一個追來。原來是恰克圖被武玄霜那番話嚇住了!武玄霜說另外

有刺客已進入了大汗的寢官,恰克圖不知真假!但一想這個宮女與李逸正是從大汗寢宮

那個方向跑出來,麻翼讚的斗蓬又披在李逸的身上,便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的宗旨,止住了那班武士,叫他們趕回去救駕,並搜索李逸的黨羽,那班武土見李逸能

夠從深宮之中逃出,只怕他黨羽甚多,說不定在宮內各處隱藏,便不敢分薄力量去追他

了。

  李武二人跑了一程,見後面並無敵騎追來,鬆了口氣,兩人並轡馳驅,李逸眼光一

瞥,只見武玄霜在馬背上也扭轉頭來望他,四目相投,又各自將眼光移開,這一剎那,

兩人的心裡都不知是什麼滋味,彼此但感到一陣茫然!

  這一剎那,往事前塵,閃電一般的從李逸的心頭掠過,峨嵋金頂的比劍一切峽山道

上的琴髓濤聲,她為自己向夏侯堅求醫,那十多天的千里馳驅,細心呵護,最後是繃山

的死別生離。這一幕幕的情景從李逸心頭翻過,而現在想不到又在這樣的情景之下相聚,

她,她又一次的救了自己!李逸心頭激動非常,禁不住又轉過頭去,找著了武玄霜的目

光,輕輕的說了一聲「謝謝」。

  武玄霜心中的激動殊不在李逸之下,她所要躲避的人終是不能避開,現在又與他並

轡馳驅了。可是這已與八年之前的情景完全不同了,在她懷中抱著是他的兒子!

  武玄霜低下了頭,便道:「謝什麼?你能夠脫險,我也心安了。」語調平淡,但李

逸卻聽得出來,她對自己還是蘊藏著無限的熱情,李逸不自覺的身軀顫抖,在馬背上晃

了兩晃,武玄霜吃了一驚,問道:「你怎麼啦?是傷口復裂了嗎?」李逸自道:「沒什

麼,我受的只是一點皮外傷,只怕是跑得有點累了,歇一歇吧。」

  武玄霜估量已跑出十多里了,便道:「好吧,咱們到前面的山丘歇一會。」李逸躍

下馬背,抱起兒子,武玄霜默默無言的隨著他。走到山上,未曾坐定,李逸的兒子便撲

到武玄霜的懷中,摟著她道:「姑姑,你真有辦法,說救我們,果然便救了我們。」武

玄霜道:「我說過的話,當然要做。」孩子面向著他父親說道:「這姑姑真好,媽媽好

像不大喜歡她,那天她給我果鋪吃,媽還不准我接呢。唉,媽哪知道她是這樣的好人,

我可真喜歡她!」

  李逸呆了一呆,道:「你見長孫壁了?」武玄霜微笑道:「我還沒有賀喜呢!」她

臉上現出笑容,心中卻不由自己的感到一陣心酸。陡然間,長孫壁那淒怨的眼光,妒忌

的神色,又好像浮現在她的眼前,她極力壓抑自己激動的心情,心中想到:「我絕不能

自尋煩惱了。」

  李逸道:「你是在哪兒見到她的?」他的兒子插嘴道:「我們這樣的打扮。爹,你

知不知道。我就是在那晚上被兩個武士捉去的。」

  李逸道:「我聽你媽媽說了。這次全靠你的姑姑將你救出來,你還未曾向她道謝呢。」

那孩子向她磕了一個響頭,說道:「姑姑,我長大了也永遠不會忘掉你!最好,你能夠

和我們在一起,媽若知道是你救我,她也一定會喜歡你了。」武玄霜將他拉了起來,笑

道:「這孩子真乖,他叫什麼名字」?李逸道:「叫李希敏。」武玄霜道:「敏兒,我

也喜歡你,待你長大了我再來看你吧。」那孩子露出悵惘的神情,道:「姑姑,你要走

了麼?」武玄霜點點頭道:「是啊,就要走了!」那孩子道:「你不等和我的媽媽見面

麼?」武玄霜道:「好孩子,我就托你向她問好吧,你記得嗎?」

  那孩子道:「我怎樣向媽媽說呢?媽知道是你救我,她會怪我不將你留下來的。你

別瞧那晚媽好像很凶,其實她是非常疼我的。你對我這麼好,她一定非常感激。」武玄

霜微笑道:「我知道。你就對她說,姑姑盼望她過得快快活活,一切事情都稱心如意。」

那孩子點點頭道:「我記著了。咦,姑姑,你笑得不大自然,是不是有點不快活?」武

玄霜笑道:「你猜錯了,我很快活。」其實孩子一點也沒有猜錯,李逸呆了好一會子,

心中的激動這才稍稍平靜下來,說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胡亂打岔。」再問武玄

霜道:「這麼說,你是到過天山的了?」武玄霜道:「不錯。後來,我又在天山碰到壁

妹,那時敏兒已經被擄走了,她那晚用了易容丹,我第二次見面才認出是她。」李逸

「啊」了一聲,這才明白,自己決定單獨下山去救敏兒的時候,為什麼長孫壁會流露出

一種恐懼的心情,敢情她就是怕自己與武玄霜相遇!

  李逸道:「這麼說,你是為了救敏兒,才冒充新王妃的?這是怎麼一回事?」武玄

霜將經過說了,李逸稱奇不已,敏兒聽得武玄霜將大汗戲弄,更是開心之極,不住咧開

嘴笑。武玄霜道:「不過,我這次到突厥來,卻是奉了我姑姑的差遣來找你回去的!」

李逸道:「我早知道了,我不會回去的!」

  武玄霜道:「不過,這次不同。我姑姑已決定傳位給盧陵王,要請你回去輔助他。

你不是一直要恢復李唐的『正統』嗎?如今江山依然姓李,你為何還要老死他鄉?」李

逸歎口氣道:「這幾年來我的豪氣早已消磨貽盡了,不管是姓武也好,姓李也好,我現

也不想捲入是非漩渦。嗯,你不懂得我的心情,我但願能夠忘悼往事,也不想有人知道

我,我是不願回去的了!」

  武玄霜一陣沉默,她是懂得李逸心情,現在之所以不願意回去,已不只是為了誰做

皇帝的問題了,敢情他也決意要避開自己,避開上官婉兒,免得觸及心底的創傷!

  李逸又道:「本來在前兩天,我曾經想過要回去的,如今你既然就要回去,也省得

我多跑一趟了。」武玄霜道:「為什麼?」李逸道:「你已經知道了你的堂兄武承嗣勾

結突厥的事情,你回去告訴你的姑姑吧,她更會相信你的話。」

  武玄霜默然半晌,緩緩歎口氣道:「這樣分手也好,咱們總算見過一次面了,可惜

婉兒很想見你,卻見不著。」李逸聽她提起了上官婉兒,不禁又是心弦顫抖,問道:

「婉兒她怎麼樣?聽說她最近紅啻星動,嫁杏有期,有這事麼?」武玄霜道:「是誰來

了。他說的也並不全是捕風捉影之談,不過,婉兒,她,她可正為著這件事情煩惱呢!

她本來有一些話托我告訴你的,唉,現在不說也罷。」

  李逸一片悵憫,道:「長孫泰也很不錯呀,早在八年之前,我就禱告蒼天,保佑她

能夠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人了!不管怎樣,我總是將她當作妹子看待,願她過得快活!」

武玄霜又歎口氣道:「你猜錯了,婉兒嫁的人不是長孫泰,所以她很想見你,再決定主

意,可是這些事情,現在都不必說了。」李逸詫異之極,心道:「不是長孫泰又是誰呢?

她若然不歡喜那人,又何須如此煩惱?以她那樣的倔強,又是那樣深具聰明才智的女子,

她不願嫁,還有誰強得了她?」李逸疑團塞胸,本來還想問武玄霜的,可一想到自己已

經有妻有子,而武玄霜又一再說不想再提,他也只好懷著這個悶胡蘆,不便問下去了。

  武玄霜道:「好吧,你趕快回去找壁妹,我也得趕回長安去了!」她正想把長孫壁

離開天山的事情告訴李逸,就在這時,忽見大路上有兩條人影,疾如奔馬,最初不過似

彈丸大小的黑點,轉瞬之間,輪廓就顯露出來,武玄霜大吃一驚,叫道:「是百優上人

和天惡道人!」話聲未了,這兩個人已來到山下,百憂上人哈哈笑道:「看你們還逃得

上天!」

  原來百優、天惡二人被武玄霜使用緩兵之計,阻在寢宮外面,過了約一會兒的時刻,

尚未見大汗宣召他們,再高聲稟報,也聽不見大汗的回答,百憂上人情知有異,恃著他

國師的身份,大膽打破宮門,見大汗和麻翼贊都給人點了穴道,而李逸與新王妃則無影

無蹤,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解開大汗的穴道,不久,恰克圖也率領武士們回來「救駕」,

大汗聽說李逸與武玄霜已逃出王官,又驚又怒,便責成百優、天惡二人,務必要將他們

活捉回來。

  天惡道人笑聲未絕,忽聽得「轟隆」一聲,一塊磨盤股大小的巨石,從山頂士直滾

下來,被它碰著,怕不壓成肉餅,饒是天惡道人武功卓絕,世不敢首當其衝,剛剛避開,

第二塊、第三塊石頭,相繼滾下。

  李逸與武玄霜不斷在山上拋滾巨石,震得山谷轟鳴,塵霧彌天,山上的層冰積雪也

被震得滾塌下來,飛落如雨,聲勢更是驚人。天惡道人展開騰、挪、閃、展的功夫,雖

然沒有給巨石所壓,身上也中了十幾塊雪塊,這些雪塊從數十丈的山頂上飛下來,打中

了他,無異鉛彈,痛得天惡道人唄唄大叫。

  百優上人卻猛地笑道:「你這些石頭雪塊,就阻礙了我嗎?」他揮舞袈裟,蕩起了

一股勁風,冰雹雪塊,在離他數丈之地使向四面飛開。他減少了上空的威脅,專心應付

那些滾下來的大石頭,一面施展上乘的輕功閃避,一面覷準來勢,以掌擊石,使出「四

兩撥千斤」的巧勁,滾到他身邊的巨石,被他手掌一帶,立即向旁邊飛開,根本阻他不

住。

  只見他在石頭雪塊轟擊之下,仍然舉步如飛,轉眼之間,便已到了山上。李逸與武

玄霜合力推下一塊大石,這時雙方相距已不到十丈之遙,百優上人大喝一聲「還不住手!」

單掌一托,用了一招「獨臂掣天」,竟然以金剛掌將那塊大石反擲回去。武玄霜大吃一

驚,急忙閃避,但聽得「轟隆」一聲,大石剛好落在武玄霜與李逸之間,百優上人哈哈

大笑:「看你們還逃得了。」身形一起,儼如巨鳥摩雲,凌空撲下,袈裟疾展,像一片

紅雲,將武玄霜與李逸的身影都罩著了!

  百憂上人得意洋洋,縱聲大笑,滿以為這袈裟一罩,定然手到擒來,哪知就在這剎

那之間,一道紫色的劍光突然衝起,接著武玄霜一聲叱吒,不知怎的,忽地脫了出來,

百優上人的袈裟像龜網一般地向她撒去,她竟平空拔起,足尖在袈裟上點,連人帶劍,

化成了一道銀虹,一招「金雞奪粟」,劍尖便向著百憂上人的光頭直刺下來。

  本來以百憂上人的武功,剛才那襲裟一罩,若然他是施全力,武李二人雖然聯劍抵

御,也走然抵禦不了,但因突厥大汗吩咐在先,務必要將他們二人活捉,百憂上人又低

估了他們的功力,恐怕袈裟罩下,會令他們窒息而死,所以只用了五成真力。哪知李逸

手中所持的乃是一把大內寶劍,拚命刺出,竟把他的袈裟刺穿,武玄霜身法輕靈,趁著

這個時機,立施反擊。

  武玄霜的劍法已得優雲神尼的真傳,這一劍凌空刺下,勢似奔雷,疾如駭電,百憂

上人也不由得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武玄霜的劍尖離開他的光頭已不到五寸,百

優上人大喝一聲,驀地伸指一彈,但聽得「鋒」的一聲,武玄霜心頭一震,長劍幾乎掌

握不穩,幸而她一覺不妙,立即施展「雲裡倒翻」的絕頂輕功,一個觔斗,翻出數丈之

外,這才堪堪避開了百憂上人接著而來的反擊。

  百憂上人那一彈已用了七成真力,見武玄霜居然還能夠避開,也自有點詫異,點點

頭道:「你這女娃兒的劍法還算不錯,可惜你的師父已經死了,要不然我真想找她較量

一番。」武玄霜冷笑道:「那是你的造化,若是我師父尚還在生,哪還容得你行兇作惡!」

  百優上人喝道:「小輩無禮!你把你師父的劍法施展,再接我兩招著看!」袈裟一

抖,舞得呼呼風響,倏然間就攔住了武玄霜的退路,便似在她的周圍築起了一道鐵壁銅

牆。

  武李二人背心相貼,雙劍聯防,饒是李逸手有寶劍,武玄霜也施展了渾身解數,卻

怎樣也衝不出去,而且漸漸覺得圈子越收越緊,呼吸也漸漸緊張起來。再過一會,武玄

霜還勉強可以支持,李逸在受傷之後,氣力不繼,但感頭暈目眩,眼前漸漸模糊!不由

得心內一涼:想不到我今日與武玄霜死在一處!

  這時,天惡道人也已上到山上,以百優上人的身份與武功,當然用不到他去相助,

他遊目四顧,發現李逸的孩子正躲在草叢中。

  天惡道人怪聲笑道:「好大膽的小孩子,為什麼到處亂跑?大汗宮中有食有住,又

有那麼大的花園好玩,你還要跑出來?趕快隨我回宮去吧!」那孩子叫道:「我不回去,

我不回去!我跟我的爹爹!」天惡道人道:「你的爹爹也要到大汗那兒去的。哈,你還

躲,你不乖乖的聽我的話,我可要捉你回去了!」

  李逸聽得天惡道人在欺侮他的兒子,又驚又怒,可是他被百憂上人袈裟攔著,哪裡

抽得出身?急怒攻心,一個疏神,被袈裟拂了一下,突然胸口如中鐵髓,氣也透不過來,

百優上人哈哈大笑,騰出手來,便想把他活捉。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長嘯,宛似龍吟,震得林中樹葉,籟籟落下,武玄霜精神一

振,刷刷幾劍,拚死防衛,百優上人心中一凜:「原來他們還有高手接應,埋伏林中。」

他聽那嘯聲,知道來人功力不弱,但天惡道人盡可抵擋得住,卻也並無惡意。

  天惡道人正在鑽入茅草叢中,捉捕李逸的孩子,那孩子溜滑得很,屏息了呼吸,伏

在地上,天惡道人一時尚未發現他,忽聽得那聲長嘯,天惡道人也怔了一怔,便在此時,

只聽得一聲喝道:「好不要臉,欺侮孩子!」陡然間一道金光,向天惡逍人射來!

  天惡道人認出是夏侯堅的金針,識得厲害,急忙將拂塵一展,「嗤」的一聲,金針

穿過拂塵,一撮塵尾跟著金針飛起,亂草一般的飄舞空中。天惡道人的拂塵乃是烏金絲

所煉,算得是武林一寶,竟阻擋不了夏侯堅的一支金針,而且還給它弄斷了十幾根塵尾,

這一驚非同小可,哪還敢去捉李逸的孩子,急忙躍出草叢,橫掌當胸,應付強敵。

  抬眼一瞧,只見來的共是兩人!除了夏侯堅之外,還有一個中年漢子,天惡道人認

出是武玄霜的師兄裴叔度。

  夏侯堅笑道:「宮中一戰,你我都還未得盡展所長,來,來,來!等老夫再領教你

的腐骨神掌。」

  裴叔度見師妹危機,更不打話,飛身躍起,一招「劃破天河」,逢刺百憂上人的

「風府穴」,百憂上人反手一掃,裴叔度的劍尖雖然給他的掌力震歪,但仍然原式不變,

揮劍疾刺,百憂上人是武學的大行家。一接觸便知裴叔度的本領高出武玄霜許多,這一

掌斷不能將他震倒,只得放鬆了李逸,一個轉身,與裴叔度正面接戰。就在這一剎那間,

裴叔度已經疾刺三劍,但聽得卜卜卜三聲連珠密響,他持的是一柄普通的青銅劍,三劍

都剁中了袈裟,卻都給袈裟反彈回來。裴叔度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心道:「怪不得師

父生前認為百憂上人是個強敵,以未曾將他剪除為憾!」

  武玄霜與李逸綴過口氣,雙劍連環刺出,與裴叔度合戰百憂上人。優雲老尼在天山

面壁數年,融會各家之長,創出了一套精妙無比的劍法,裴叔度已盡得她的真傳,武玄

霜獲得了師父所留的劍譜之後,劍術也突飛猛進,雖比不上師兄,亦不過稍差一籌而已。

還有一個李逸,雖然受傷,但他持有寶劍,亦是不無威力,百優上人雖然身懷絕世武功,

以一敵三,急切之間,卻也不能取勝。

  武玄霜忽然得到師兄的相助,心中甚是驚異,想道:「師兄上次中了天惡道人的毒

掌,估計在我離開他之後,他最少還得調養一個月,方可完全復原,算這時間,現在不

過過了二十多天,他還應在山上休養才是,怎麼卻也到了大汗的王城?而且功力似乎還

更勝從前?他又怎麼會與夏侯堅同在一起?」心中疑問甚多,但在這時正在與強敵性命

相搏,哪有餘暇去問。

  百憂上人生怕一世盛名,折在小輩之手,哪還敢有絲毫輕敵?但見他將袈裟揮舞,

勁風呼呼,捲得砂飛石走,舞到疾處,宛如一大片紅雲,將四個人的身影都罩得風雨不

透!裴武二人展開精妙的劍法,就像兩道電光,在密雲之中疾閃,時不時透過「雲層」,

向百憂上人反擊,李逸則侍著寶劍自保。雙方打了個難解難分。

  不過,百優上人的功力,到底是比他們高出許多,到了將近百招,勝敗就漸漸分出

來了,他的一襲袈裟將三柄長劍緊緊裹住,三人之中,功力最高的裴叔度亦已覺得心臟

的跳動加快,一劍刺出,每每力不從心,李逸夾在裴武二人當中,所受的壓力較小,但

他僅能自保,寶劍的威力已是不能發揮了。

  但另外一邊,夏侯堅也佔了上風,天惡道人使出拂塵夾掌的歹毒功夫,塵尾散開,

千絲萬縷,內勁運足,根根都似利針一般,可以剁人穴道,而他的腐骨神掌是天下第一

等的毒掌,不要說被他打中,就是毒掌所發出的那股腥風,武功稍弱的人也禁受不起,

但夏侯堅只憑著一雙肉掌,卻居然應付自如,但見他掌劈指截,用掌力震散拂塵,用一

指撣功應付毒掌,不論天惡道人的毒掌從哪個方向打來,他都能拿捏時候,不差毫釐,

中指一撣,就點向他的脈門。天惡道人識得厲害,不敢讓他點實,每次都被迫撤掌回防。

兩人打得非常激烈,雖然彼此都沒有碰著對方一下,但每一招都蘊藏著極凶險的殺機!

  天惡道人以八年苦功,練成了腐骨神掌,鬥了將近百招,見夏侯堅不但絲毫未有中

毒的跡象,而且越戰越發精神,他賴以制勝的腐骨神掌傷不了對方,心中先自懼,何況

他的功力稍遜夏侯堅一籌,因此過了百招,就完全被夏侯堅佔了上風。

  但就在天惡道人被夏侯堅逼得步步後退之際,裴、武、李三人,也給百優上人逼得

步步後退。百憂上人袈裟疾展,狂濤駭浪般直捲過來,裴、武二人的長劍一觸及袈裟,

就給反彈回去,竟是吃不消他那股強勁的壓力。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聲長嘯,有人朗聲笑道:「不圖今日得見優雲老尼劍法,真是

好啊、好啊!」轉眼間山頭上多了一個人,這個人乃是符不疑。

  符不疑指著百憂上人笑道:「虧你還有這樣厚面皮,你袈裟穿了七處,還好意思再

打下去嗎?」

  以百憂上人的武功身份,如何聽不出符不疑的意思?那就是說:「你不過憑著功力

稍高,欺侮小輩罷了,若是只論劍法,你早已敗在他們的劍下了!」自優雲老尼死後,

百憂上人自負天下無敵,怎忍受得了符不疑的譏消?便冷笑說道:「就換你這個酸丁來

吧!」符不疑笑嘻嘻脫下了一對草鞋,說道:「日間未曾盡興,正好和你再戰一場!」

  百優上人見他拿一對草鞋當作武器,大怒說道:「我邀你單打獨鬥,正是看得起你,

你竟敢蔑視於我?」符不疑笑道:「豈敢,豈敢!我老符一時找不著合適的兵器,只好

像你一樣,隨便拿一件身上的東西了,我不看輕你的袈裟,你焉敢小覷我的草鞋?」高

手比拚,彼此都不肯佔半點便宜,符不疑要用草鞋來對付他的袈裟,正是為了維持身份,

但百憂上人自大慣了,總覺得這是一種侮辱,當下袈裟一展,怒聲喝道:「油嘴滑舌,

休怪我手下無情!」

  符不疑笑道:「你當真敢輕視我這對草鞋?好好打!」百憂上人的袈裟罩下,符不

疑的草鞋一揚,只聽得「卜」「卜」兩聲,好像鐵棒打在極厚的牛皮上一樣,發出悶雷

般的聲響,兩大高手都是運足了內家真力,這一較勁,登時雙方都是心頭一震,虎口酸

麻,各自倒退一步,符不疑笑道:「如何?我的草鞋也不弱於你的袈裟吧?」倏然間欺

身直進,揚起草鞋又打!

  那一對草鞋打下來,竟然含著雙劍的招數,精妙之處,實不在裴武二人聯劍之下,

但以符不疑的功力,那卻是要比裴武二人聯手合鬥更難應付了。

  百優上人見符不疑將那對草鞋使得出神入化,也自吃了一驚,心中想道:「怪不得

這酸丁誇口,果然是有幾分真才實學!」不敢輕敵,就在那對草鞋堪堪襲到之時,他也

突然改了戰法,將袈裟捲成一束,變成了一支桿棒,驀地一挑,把符不疑的雙劍招數破

解了。

  袈裟與草鞋本都是極尋常的東西,但經這兩大高手運上內力,卻實是非同小可!但

聽得勁風呼呼,兩人越打越快,饒是武玄霜那樣的目力,也分別不出誰是百憂上人,誰

是符不疑,所見的只是一片紅雲裹著兩隻天矯飛舞的草鞋。

  本來若論功力,是百憂上人較為深厚,但他剛剛經過一場惡戰,氣力方面,不免有

所損耗,這樣此消彼長,恰好拉平,誰都勝不了誰。

  裴叔度看了一會,對武玄霜笑道:「他們二人只怕非到千招之後,難以分出勝負,

百優老禿驢,今番是碰到了勁敵了。」武玄霜放下了心,這時才有餘暇問她的師兄。

  裴叔度道:「我本來不會復原得這麼快的,多虧夏侯前輩給我用金針拔毒,又給我

帶來了一支千年何首烏,反而令我因禍得福了。」武玄霜道:「夏侯前輩也曾到了天山

麼?」裴叔度道:「就在你走後的第三天,他和谷神翁符不疑聯袂上山。」

  原來夏侯堅尚未知道優雲老尼已死,經過多年的探訪,只知道她隱居天山,便邀了

谷符二人,同上天山尋訪,終於尋到了裴叔度,從裴叔度的口中,這才知道李逸與武玄

霜的種種遭遇,知道李逸為救兒子,已往突厥王廷。谷神翁對李逸有如子侄,當然不能

坐視,夏侯堅聽說優雲老尼留有遺物給他,現在武玄霜之手,也急著要見武玄霜,符不

疑則想去看武士大會熱鬧,於是裴叔度就邀了他們三人,一同趕往突厥王廷。武士大會

那天,裴叔度在寓所留守,沒有參加。

  武玄霜又何道:「你們怎知道我有這場災禍?」裴叔度笑道:「這還不容易知道?

夏侯前輩一見你,就看出你是用了他的易容丹改扮王妃的,她料你只能蒙騙一時,終將

被人看出,因此我們四個人才分批出來接應,約定以嘯聲為號,誰先發現你們,就招喚

其他的人隨來。谷神翁恐怕也就要來了。」武玄霜這才明白了其中的曲折,想起夏侯堅、

尉遲炯與她師父的一段情孽糾纏,心中甚為感歎。

  抬頭一看,只見夏侯堅與天惡道人高呼酣鬥,天惡道人所發出的毒氣腥風,竟凝結

一層略帶淡紫色的薄霧,籠罩在兩人上空,武玄霜裴叔度與他們相距甚遠,也聞到一股

刺鼻的惡味,不禁相顧駭然,裴叔度想起那日中他毒掌,更覺心悸,心道:「幸好那日

師妹用師父的法身嚇退他,若再捱他一掌,那真是不堪想像!」

  武玄霜見天惡道人高呼酣鬥,一掌猛似一掌,而夏侯堅則步步後退,頭頂上冒出了

熱騰騰的白氣,不禁暗暗為他擔心,說道:「師兄,與這等魔頭不必講什麼信義,咱們

聯手將他除掉了吧。」斐叔度笑道:「有夏侯前輩已足可除地,何須咱們費力?」武玄

霜道:「夏侯前輩剛才還佔上風,但你看現在卻忽然變成那惡道佔了上風,只怕是夏侯

前輩年老體衰,難以持久!」裴叔度笑道:「你看錯了,夏侯前輩大約用不了十招,便

可贏他了。」武玄霜知道師兄不會亂說,再仔細看時,但見夏侯堅雙眼神光湛然,雖然

不住後退,身法步法,卻是絲毫不亂,這才放下了心。

  原來天惡道人久戰不下,知道夏侯堅的內功的精純在已之上,必敗無疑,他一發了

恨,把全身功力都運到掌上,作困猶之鬥,腐骨神掌本就厲害無比,加以他拼了性命,

發動攻勢,所以夏侯堅也不必和他硬接硬架。

  可是夏侯堅也正好將計就計,消耗他的真力,戰到分際,夏侯堅突然喝道:「天惡

道人,你已是黔驢技盡,還不服麼?」雙掌連環疾劈,著著反攻,剛猛無論的掌勢之中

還夾著一指撣功,登時把天惡道人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狼狽之象畢露!

  天惡道人叫道:「你這樣贏我,我輸了也還不服!」夏侯堅笑道:「要怎樣你才心

服?」天惡道人道:「你敢硬接我一掌麼?」夏侯堅道:「有何不敢?我不還手,便任

你打一掌如何。只是這一掌。要不了我的性命,你自己就要送命了,你敢打便打!」天

惡道人哈哈笑道:「我不信天下有誰能夠硬接我的腐骨神掌,縱然我因此送命,亦是死

而無怨,可是夏侯老兒,你死了可不能埋怨我啊!」夏侯堅笑道:「這個當然,何須多

說,打吧!」說罷果然負手挺胸,等候天惡道人發掌!

  李逸這時正閉目養神。調停呼吸,聽得夏侯堅和天惡道人這番對答,不禁心頭大震,

睜開眼來,想道:「八年之前,天惡道人的腐骨神掌尚未練成,夏侯前輩接他一掌,身

上披了金絲軟甲,事後還要凋養多天,現在天惡的毒掌已經練成,他怎的還這樣托大?」

心念未已,只聽得天惡道人大喝一聲,已然一掌劈下!

  李逸與武玄霜都嚇得跳了起來,但聽得「蓬」的一聲,天惡道人的身子突然拋了起

來,在半空中翻了一個觔斗,裴叔度是個武學的行家,方自驚詫,心想:「天惡道人已

被夏侯堅震得重傷,居然還能施展這等上乘的輕功本領!」心念方動,忽見天惡道人哪

個觔斗還沒有翻過來,便突然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從半空中筆直的跌落,接著是一聲

淒厲的叫聲,劃過長空,聽得人毛骨聳然,再看那夏侯堅時,只見夏侯堅木然站立,面

色灰白。有如一尊石像,那神情也是可怕極了。原來在這八年當中,天惡道人苦練腐骨

神掌,夏侯堅也苦練解毒的本領,他事前已吞下了自製的「固魄培元丹」,那是專門防

御腐骨神掌的,而且在前胸、後胸,都安置了寶鋼護心鏡,比上一次所披的金絲軟甲更

為堅厚,這才敢在天惡道人的真力大大損耗之後,硬接他的一掌。

  夏侯堅的內功本來比天惡道人精純得多,何況天惡道人是在與他苦戰數百招之後,

業已到了強駑之末,怎能抵擋得了夏侯堅的反震之力?偏偏他還想顧全面子,被彈到半

空,還想施展輕功逃走,登時心臟爆裂,跌下山坡死了。

  百憂上人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他見天惡道人與夏侯堅硬拚,已知不妙,剛想趕來

攔阻,天惡道人已被震上半空,百優上人大吼一聲,捨了符不疑,立即向夏侯堅撲去。

符不疑情知夏侯堅也必定受了重傷,哪敢讓強敵脫身,立即也是凌空躍起,一雙草鞋,

照著百憂上人的光頭便打,百憂上人一聲大喝,袈裟捲成一束,一招「舉火鐐天」,那

袈裟捲成一束之後,經他內力運用,賽如鐵棒,只聽得呼的一聲,符不疑的一隻草鞋被

他打落。符不疑使了一個「凌空步虛」的身法,硬生生的再拔高三尺,避開了百憂上人

那股強勁的力道,喝道:「好,你再接我這只草鞋!」草鞋在半空擲下,百憂上人腳不

停,反手一揮,但聽得「啪」的一聲,那只草鞋正正打中他的手腕,百優上人的手腕登

時紅腫起來,但那只草鞋也已被他震成粉碎!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剎那,百憂上人已衝到夏侯堅身邊,大聲喝道:「夏侯

老兒,我要你一命還一命!」他只是顧忌身後的符不疑,冷不防兩道劍光,突然從夏侯

堅兩側飛出,裴叔度與武玄霜兩人已經趕到。這一下,三方面都似離弦之箭,碰個正著,

百憂上人大吼一聲,身形飛起,袈裟一展,把裴武二人摔倒地上。百憂上人倒縱出五六

丈開外,喝道:「洒家遲早都要取你們的性命!」哼了一聲,倏忽之間,就不見了他的

背影。

  原來在那一剎那間,雙方雖是電閃般的一觸即收,但已交換了幾個險招。裴武二人

施展了一招最精妙的劍術,可以同時剁敵人的七處穴道,百憂上人仗著深湛的內功,展

開袈裟抵擋,雖然沒有給他們刺中,袈裟卻被刺穿了十四個小孔,連上以前的劍痕,那

件袈裟已是百孔千瘡,不堪何用了。百優上人一想,有符不疑加上裴武兩人,自己絕對

討不了便宜,因此只好嚥下那股怒氣,獨自逃走,連天惡道人的生死也不及察看了。

  裴武兩人被百優上人的內力震倒,幸而傷得不重,爬了起來,急忙先去看夏侯堅,

只見夏侯堅搖頭苦笑,「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瘀血。武玄霜道:「夏侯前輩,你怎

麼啦?」夏侯笑道:「還好,還好,尚不至被天惡道人要了性命。」取出七口金針,插

在自己的陽陵、維道、歸藏、玉泉、天門、關元、命門七處大穴,過了片刻,將金針拔

出,七口金針都變成了黑墨墨的,眾人不禁駭然。夏侯堅道:「我以八年功夫,苦練抵

御他腐骨神掌的功夫,想不到他的厲害之處,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幸而保全了這幾根

老骨頭,從今之後,也不想在江湖上逞強爭勝了。」符不疑聽這說話,知道他在去毒療

傷之後,最少也得損耗十年功力,心中甚替老友難過,安慰他道:「你剪除了這個惡道,

也總算值得了。我老符被老禿驢毀了我的一雙草鞋,自己無力報復,才真是慚愧得很啊!

幸而兩位賢侄毀了他的那件袈裟,給我出了一口悶氣!」

  武玄霜道:「夏侯前輩,我師父留有一個玉匣給你。」夏侯堅打開匣子一看,只見

裡面有幾朵天山雪蓮。還有幾樣世間罕見的靈藥,都是他以前和優雲老尼說過,而自己

尚未採集到的。他捧著玉匣,念及優雲老尼的這番心意,不禁潸然淚下,想道:「瓊香

(優雲神尼的俗家名字)生前雖然沒有答應我的求婚,臨死卻也還沒有忘記我這個朋友,

人生得此知已,尚有何憾!」

  夏侯堅潸然淚下,符不疑卻哈哈笑道:「你這老兒還哭什麼?天山雪蓮能解百毒,

比你自練的『仙丹』還要靈效得多,有一朵雪蓮,你便無須損失十年功力了。」夏侯堅

對裴叔度道:「想不到在你師父死後,我還蒙受她的恩德。她生前希望我把醫術流傳下

來,從今之後,我縱然恢復功力,也不願再在江湖爭勝了。叔度,你不嫌棄我的話,我

願與你結廬比鄰,替你的師父守墳,也好趁此暮年歲月,寫成我那幾篇醫書。」裴叔度

道:「得與老前輩為鄰,我是求之不得。」忽地有點感慨說道:「十年來我未下過天山,

這次事情結束,我也該回去了。師妹,你呢?」武玄霜道:「要見的人都見到了,要辦

的事也都辦了,明天一早我也要回國了。」符不疑道:「還有一位你尚未見到,你不等

等他嗎?」武玄霜道:「是誰?」符不疑笑道:「曾在峨嵋金頂和你比過劍的谷神翁啊,

你忘記了嗎?那一次你弄得他幾乎下不了台。」武玄霜笑道:「不錯,那一次的事情,

我還未有機會向他賠罪呢。」夏侯堅道:「是呀,老谷怎麼還不來?他難道尚未聽見我

們的嘯聲?或是發生了什麼事了?」符不疑再次撮扈長嘯,嘯聲宛若龍吟,在這高山頂

上發出,估量十里左右都能聽得見。

  李逸的孩子早已從草叢裡鑽出來,這時忽地撲到武玄霜身上,說道:「姑姑,還有

一位你尚未見到,你不等等他嗎?」他學著符不疑的口氣,用同樣的說話,仰著臉兒問

武玄霜,引得武玄霜不禁笑了起來,摟著他道:「是誰?」那孩子道:「我的媽媽。那

天晚上她不准我吃你的東西,你生氣了麼?」武玄霜笑容頓敘,心頭沉了下來,那孩子

又道:「姑姑,媽未知道是你救我,知道了一定很感激你的,你不要生她的氣。」這話

他已經是第二遍向武玄霜說了,敢情他當真是很害怕武玄霜生氣呢。

  武玄霜強笑道:「我和你的媽媽是很好的朋友,怎會生她的氣?不過,我怕來不及

等她了,好孩子,你給我向媽媽問好,請她不要怪我。」那孩子嘟著小嘴兒道:「你不

等她見面,她當真會怪你的。」心裡想道:「我知道媽不會怪的,但你既然怕她怪你,

我就嚇一嚇你。」武玄霜微笑道:「有你替我說好話,我知道你媽不會怪我的。」

  李逸聽了他們的對答,不禁感觸萬端,呆呆的說不出話來。那孩子道:「姑姑,你

真的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我捨不得你啊!」武玄霜緊緊摟著他道:「好孩子,我會記著

你的,到你長大了我再來看你。」

  忽聽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夏侯堅道:「老谷來了。」過了片刻,只見一條人影,

疾如奔馬,直上山頭,武玄霜心道:「谷神翁以輕靈飄忽躡雲劍、躡雲步馳名,這輕功

身法,果然是非同小可。」

  轉瞬間谷神翁便來到山頭,符不疑正想和他打趣,見他的形狀,不禁吃了一驚,急

忙問道:「老谷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是誰傷了你了?」

  但見谷神翁衣衫染血,神色張惶,武玄霜嚇了一跳,顧不得和他敘舊,先上來替他

裹傷。谷神翁道:「不妨事,我不過中了一箭,這幾根老骨頭還熬得住。」谷神翁是以

前的武林盟主,輕功本領更是天下無雙,居然有人能夠射傷谷神翁,大家都不禁十分駭

異,紛紛問他的遭遇。

  谷神翁定了定神,說道:「李逸,你的妻子來了,呀,她,她——她被捕了!」

第二十六回 劍膽琴心意自傷

  谷神翁帶來的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雷,震得人魂飛魄散,李逸呆若木雞,好半晌

才顫聲叫道:「不,不會吧,壁妹,她,她答應過我留在天山,等,等我回來的。」他

受驚過度,一句話分成了好幾截才說得出來。

  武玄霜嚥下眼淚,低聲說道:「壁妹對你情深義重,她發誓與你同生共死,你不知

道,你離開天山的第二天,她也跟著來了。」武玄霜想起長孫壁那兩首題壁的絕命詩:

「十年夢醒相思淚,萬里西風瀚海沙。同命鴛鴦悲命薄,天涯何處是吾家?」「願將熱

血灑胡塵,且把遺言托舊人,應念李逸家國恨,留他同賞雪山春。」忽地感到內愧於心,

想道:「要不是為了我,她也許會聽李逸的話留在天山。我不能怪她心胸狹窄,換了是

我,我也不會放心的。」李逸則在暗暗奇怪,武玄霜怎的知道得這樣清楚?可是在那個

時候,他已無暇去問武玄霜了。

  谷神翁道:「我在突厥的都城外邊,正碰見長孫壁被他們追捕,我遲了一步,看清

楚是她的時候,她已被菩提上人捉獲,押上囚車。」李逸還有點不大相信,問道:「谷

老前輩,你當真看清楚了是她?」谷神翁道:「她打扮成一個維族婦人的模樣,也用了

夏侯老兄的易容丹,但卻瞞不過我的眼睛。她看見我的時候,驚叫一聲,看樣子是想向

我求救,後來怕是不願連累我,沒有叫出我的名字。李逸聽他說得千真萬確,心頭好像

墜了一塊鉛塊,沉重之極,但卻也有點奇怪:長孫壁既然用了易容丹,那些突厥武士又

是怎樣認出她的。

  谷神翁繼續說道:「當時我混雜在行人堆中,她那一聲驚叫,引起了那班突厥武士

的注意,其中有菩提上人和恰克圖,立刻認出我來。其實我撞見了長孫壁被他們擒獲,

即算他們認不出我,我也不會置之不理的。當下混戰一場,他們除了菩提上人之外,還

有好幾個硬手,我寡不敵眾,只好逃出來報訊,恰克圖這廝的氣力確是驚人,我逃出十

數丈遠,還給他射中了一箭。」

  原來長孫壁早已到了突厥京都,這日突厥大汗在宮廷招宴各處投奔來的武士,發生

了符不疑、夏侯堅、谷神翁三老大鬧皇宮,以及李逸被捕等等事情,武士大會散後,這

些事情馬上就傳揚開去,長孫壁聽說在會中提獲了一個大唐的王子(李逸本是王孫身份,

但那些武士不知底細,把他說成了是大唐王子。)大大吃驚,急忙跑出去打聽,她扮成

一個普通的維族婦人,本來是不容易給人瞧破的,卻不料無巧不巧,她碰到了兩個認識

她的人,這兩個人一個是程達蘇的兒子程建男,另一個則是伏虎幫中的小頭目楊創。

  八年之前,李逸護送長孫均量的靈車出關,途中長孫壁憂傷成病,曾在一座石廟養

病,廟中有一個燒火的小和尚名叫「去孽」,原是伏虎幫的唆喀,得廟中的老主持收養

的,他覬覦李逸的錢物和寶劍,暗地裡向伏虎幫通風報訊,少幫主程建男後來帶了賊黨

前來搶劫,被李逸殺退,事雖不成,但程建男、長孫壁已經見過面,而那個小和尚重歸

伏虎幫之後,也被提升為頭目。這個當年的小和尚「去孽」便是現在的伏虎幫頭目楊創。

  伏虎幫的老幫主程達蘇先到突厥王廷,參加武士大會,程建男安排好幫中事務之後,

帶了楊創也跟著到來,恰好碰見了長孫壁向人打探李逸的消息。

  這個伏虎幫的小頭目楊創,武功雖然不高,人卻機靈得很,他見過一面的人,很久

都不會忘記,長孫壁雖然改容易貌,扮成了一個維族歸人模樣,仍然引起了他的疑心,

再聽長孫壁打探的乃是什麼「大唐王子」被擒的事情,心裡更覺疑惑了,他看了好一會,

突然在她背後用漢語叫了一聲「長孫壁」!長孫壁驀吃一驚,不自覺的用漢語回了一句

「是誰叫我?」就是這樣,長孫壁的行藏給人識破,程建男纏著她,楊創跑回去報訊,

終於引來菩提上人、恰克圖等一班突厥武士,將長孫壁捉住。

  長孫壁被擒的詳細經過,李逸當然不知,但谷神翁親眼見她被押上囚車,事情當然

是無可置疑的了。

  谷神翁道:「賢侄放心,有我們在此,怎麼樣也要將長孫壁救出來。」符不疑、夏

侯堅都是長孫均量的生前好友,故友的女兒身遭危難,拯救之責,當然也是義不容辭。

  但要救長孫壁卻是談何容易,第一,不知她囚在什麼地方。第二、大汗的王宮經過

了這一場大鬧之後,必然防範森嚴,對方雖然折了天惡道人、但還有菩提上人、麻翼贊

等高手,還有各地投奔來的武士,其中世大有能人。而且百優上人神功無敵,自己這方,

夏侯堅身受重傷,雖得天山雪蓮解毒,一時之間功力也未能恢復,論起強弱之勢,那是

對方強得多了。

  符不疑笑道:「縱是虎穴龍潭,我老符也再闖它一闖。依我之見,索性進宮去再鬧

一場,若能把大汗擒了,不愁他不放人。」夏侯堅道:「事情未必這樣順手,不過,既

然沒有其他辦法,也只好試它一試。」

  正在商議之間,忽聽得山下金鼓雷鳴,原來是恰克圖領一千鐵甲軍趕到。符不疑道:

「咱們只好衝出去再說了。」李逸的孩子倚偎在武玄霜身邊,武玄霜道:「敏兒,你害

怕嗎?」李希敏仰著臉兒說道:「有姑姑在此,敏兒一點也不害怕!」

  夏侯堅笑道:「這孩子對你倒是十分信賴,你帶她下去吧。老符,你做我的保鏢。」

符不疑聽他一說,已知其意,點點頭道:「不錯,突厥軍隊人數眾多,而且都披著鐵甲,

咱們若是聚在一起,只怕難以突圍,不如分成幾路,教他們顧此失彼。」當下分成三路,

武玄霜帶了孩子與裴叔度做一路,從來面下山,符不疑與夏侯堅一路,從南面下山,谷

神翁與李逸從西面下山。夏侯堅與李逸都負了傷,所以要人掩護。

  這時鐵甲軍正在向山上推進,恰克圖目力甚好,抬頭一望,已瞧見了山頭上的符不

疑、谷神翁、夏侯堅等人,不由得吃了一驚,心道:「早知這幾個老傢伙在此,我應該

多請幾個高手前來,咦,百憂上人和天惡道人那裡去了?難道他們還沒有發現敵蹤?」

他不知道,百優上人早已銥羽而歸,天惡道人也已歸西。百優上人雖然料到鐵甲軍隨後

會來,但他是武學大師的身份,講究單打獨鬥,被人打敗之後,若再挾眾重來,就是有

失身份了。

  恰克圖知道符不疑等人的厲害,不敢冒進,下令將鐵甲軍擺成扇形陣勢,緩緩向山

上推進。上面一聲長笑,符不疑與夏侯堅先行衝下來,這班突厥軍雖有鐵甲頭盔,也被

笑聲震得耳鼓嗡嗡作響。恰克圖大吃一驚,急忙揮軍抵禦,忽聽得谷神翁一聲大喝,手

舞雙劍,也衝了下來。恰克圖眼光一瞥,瞧見跟在谷神翁身後的正是李逸,急忙叫道:

「正點兒在這一邊,這小伙子是咱們大汗所要的人,寧可放過了那幾個老頭,不可放過

了他!」一馬當先,轉動陣形,親去捉李逸。就在此時,武玄霜帶了孩子,與裴叔度一

起,從防禦最弱的西方,悄沒聲的疾馳而下。

  恰克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突然瞧見武玄霜衝入陣中,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幾乎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難道我是在做白日夢,這,這不是新王妃嗎?」要知武

玄霜雖然在宮中大鬧,但當時恰克囹在御花園巡邏,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後來李逸與武

玄霜從花園逃出,當時是在昏夜之中,樹木濃蔭,而恰克圖又只注意李逸,只當她是個

普通宮女,以致被她冷不防的一掌擊倒,卻還未看清楚她的面貌。

  恰克圖帶領的一千名鐵甲軍,每三個人中就有一人拿著松枝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晝,

武玄霜從山上疾馳而下,恰克圖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大驚之後,心中想道:「新王妃怎

麼會與他們一路?無論如何,我都得問個明白。」要知李逸雖然重要,但恰克圖知道大

汗極為寵愛「新王妃」,比較起來,那又是「新王妃」更重要了。

  霎眼之間,武玄霜已來到面前,恰克圖叫道:「可賀敦,卑職恭迎鳳駕。」武玄霜

挺劍喝道:「讓開!」恰克圖呆了一呆,不知是攔阻好還是不攔阻好?主意尚未打定,

武玄霜倏的便從他身邊掠過。

  恰克圖認出她背的是李逸的孩子,大叫道:「請可賀敦留步!」話聲未停,裴叔度

已到,喝道:「給我閉嘴!」劍挾勁風,倏地劈下,恰克圖揮刀急擋,他有降獅伏虎之

能,這一刀劈出,足有千斤之力,滿以為可以將對方的長劍震飛,哪料刀劍相交,當的

一聲,恰克圖竟然收勢不住,但覺對方的長劍似有一股吸力,恰克圖正想施展千斤墜的

重身法穩住身形,忽覺手中一輕,那口月牙彎刀已飛上了半空,原來裴叔度知道他神勇

無比,在刀劍相交之際,用了借力打力的上乘內功,一粘一帶,借了他那股強勁的力道,

將他的兵刃弄得飛出手去,恰克圖失了兵刃,尚自莫名其妙,轉眼間裴叔度也過去了。

恰克圖大怒,從兵士手中搶過一把硬弓,心中想道:「可賀敦叛了大汗,我還顧忌什麼?」

但他仍然不敢射武玄霜,這一箭對準了她所背的孩子。

  武玄霜聽得背後弓弦聲響,反手一劍,把那支羽箭削為兩段,就在這時,幾支長矛

同時溯了過來,武玄霜用了一招「狂風掃葉」,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好幾根矛頭

給她一劍削斷,但其中有個長矛手狡猾得很,他把長矛揮了半個弧形,中途變招,剛好

避開武玄霜的一擊,趁著武玄霜剛剛削斷那幾根長矛,末及回劍防護之際,矛頭對準了

那孩子的頸項便刺。

  裴叔度在後面見此情形,嚇出一身冷汗,急忙飛身掠起,腳尖一點一個鐵甲軍的頭

盔,借勢再躍,他人在半空,尚未撲下,只見那根長矛已堪堪刺到了孩子的頸項,那孩

子突然伸出雙手,握緊長矛,就在這剎那間,裴叔度有如飛將從天而降,一劍將那個武

士劈翻!

  李希敏咧開口笑道:「真好玩,叔叔,你從半空中飛下,來打人的法子可得教我!」

裴叔度和武玄霜抹了一額汗,讚道:「敏兒,你的膽子真大!」李希敏笑道:「我早說

過,我跟著姑姑,我就一點也不害怕!」

  突厥武士見他們這樣厲害,而且又聽得恰克圖稱武玄霜為「可賀敦」,不敢再追,

裴、武二人便先衝出了敵陣。

  恰克囹轉過頭來要包圍李逸,這時谷神翁展開了躡雲劍法,但見他翻身進劍,飄忽

如風,劍到身到,恍餾見影而不見人,引得敵軍跟著他亂竄,卻捉他不著,李逸緊緊跟

在他背後,劍不沾血,敵軍包圍之勢未成,他們兩人也已衝出去了。

  符不疑和夏侯堅二人一路,闖出來更為容易,恰克圖以大部份的鐵甲軍去追輔李逸

和攔截武玄霜,符不疑武功最高,卻從衰弱的一環衝出,自是不廢吹灰之力,他施展大

摔碑手的功夫,一有突厥武士近身,便給抓了起來,拋上來空,跌個半死,一連跌了好

幾個,其他的人發一聲喊,都四散避開,不敢再追了。

  半個時辰之後,三路突圍的人已走出十數里外,將鐵甲軍遠遠的拋在後面。他們會

合一齊,重商救長孫壁之策。

  符不疑道:「依我之見,事不宜遲,今晚就入宮去探一探消息」。谷神翁道:「咱

們安排一下,哪些人入宮,哪些人留下來接應。」符不疑道:「夏侯兄需要拔毒療傷,

他留下來吧。」谷神翁道:「李賢侄,你的傷勢如何?不如你也留下來吧,反正得有人

照顧你的孩子。」李逸道:「我傷得不重,壁妹為我而來,我豈能袖手旁觀。」眾人見

他一往情深,便不再勉強他留下。

  李逸想了一想,到武玄霜面前說道:「玄霜姐姐,我求你—件事情。」武玄霜道:

「你說吧,為了壁妹,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李逸道;「我知道你明天一早便要回

國,現在請你耽擱些時。」武玄霜道:「這何須說?壁妹未救出來,我不回去便是。」

李逸道:「那麼敏兒就托你照顧了。敏兒,你和姑姑一起,我去將你的媽媽接來,好嗎?」

李希敏道:「媽媽也給那個什麼大汗捉去了,是嗎?」李逸道:「是的,但有這許多位

公公和我同去,一定能夠將她救出來的。」李希敏道:「好呀,姑姑,那麼你不走了?

待接了我的媽媽出來,咱們住在一處好不好?」這孩子佩服他的父親,心想爹爹說過可

以將媽媽接來,那就一定能夠來了,所以他現在倒不是擔心媽媽不能救出來,而是擔心

武玄霜要走。

  武玄霜心情沉重之極,她本來是想和李逸同去救人的,但想到長孫壁那妒恨的眼光,

若是給她見到自己和李逸在一起,不知她又會怎樣想呢!現在李逸要她留下來照顧孩子,

她最初不大願意,終於也同意了。心中則在暗暗決定,等到長孫壁救出來,她便立即回

國,最好避免和她見面。

  大家商量妥當,留下夏侯堅和武玄霜二人,約定以山下的一座獅形石窟作為聚集之

處。武玄霜憑記憶所得,畫了一張突厥王宮的草圖,夏侯堅也將易容丹分給每人兩顆,

準備應急用。並給李逸吞服了一粒培元固本的大還丹,各自分頭辦事。

  李逸與符不疑、谷神翁他們一道從小路再往突厥的王廷,他遙望武玄霜背著他的孩

子與夏侯堅一道上山,心中感慨萬端,想不到昔日的「仇人」,而今竟成為自己托妻寄

子的知己。

  待到入黑之後,符不疑、谷神翁、裴叔度、李逸等一行四人,便潛入突厥的京城。

京城雖然到處有人把守,但他們輕功卓絕,加以又是在昏夜之中,守城的兵士竟無一人

發覺。不但如此,符不疑和谷神翁還用梅花針打穴的功夫,各自捉了兩個兵士,剝了他

的衣服,仗著夏侯堅的易容丹。這四個人都扮成了突厥武士的模樣,一直深入到王宮的

禁區。

  王宮的御苑倚山修建,谷神翁輕功最好,故意發出一支響箭,引得好些衛士奔上山

來搜查。李逸和符不疑便趁他們慌亂之時,偷偷的進了御花園,黑夜之中,人影幢幢,

他們穿的又是突厥武士的服飾,守衛的只當他們是自己人,一下子便給他們混過去了。

  他們當然也知道第一流的高手都在宮中,越深入危險越大,自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一進了御花園便立即分開,藉著樹木山石的掩蔽,小心翼翼的探索前行。

  李逸正在行走之際,忽見有兩盞紅紗燈籠迎面而來。李逸躲在假山石後,定睛一瞧,

卻原來是兩個宮女,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籃子,籃子內似乎放著茶盅之類的器皿。

  只聽一個宮女說道:「聽說那個新王妃竟是中國的女皇帝派來的,真是奇怪!」另

一個宮女道:「聽說還大鬧了一場呢,大汗受了驚嚇,所以才要喝這參湯。哎呀,你小

心些走,不要碰跌了,這人參是渤海王國進貢來的,珍貴無比,你潑瀉了參湯,性命也

賠不起!」敢情是走在前面的那個宮女踢著了石子,踏差了一步,所以後面那個宮女出

言警告。

  說至此處,那兩個宮女正好來到假山石後,李逸藏好身軀,只聽得前頭那個官女說

道:「走得累了,歇一會吧,反正大汗只怕也還沒有睡醒。」後面那個宮女道:「不成,

大汗吩咐三更時分送到的,現在快到時刻了,寧可早些送到,不可誤了時刻。喂,你可

知道這兩碗參湯是給誰喝的麼?」前頭那個宮女道:「不是大汗自己要喝的麼?」她同

伴道:「大汗喝一份,另一份卻是給一個女犯人喝的。」前頭那個宮女似乎大為奇怪,

說道:「這是怎麼回事,讓女犯人喝參湯?」後頭那個宮女說道:「這是一件極秘密的

事情,有一個和我要好的侍衛說給我聽的。」走在前面的那個宮女回頭說道:「好姐姐,

說給我聽聽。」

  後面那個宮女道:「說給你聽,你可不許再對第二個人講,今天他們捉到了一個女

子,聽說就是那個大唐王子的妃子。」李逸聽到這裡,心頭卜卜亂跳,這個宮女說的大

唐王子的妃子,當然指的是他的妻子長孫壁!長孫壁果然是被囚在大汗宮中。

  只聽得前頭那個宮女又問道:「有這樣的事?大唐的王妃長得什麼模樣?她比得上

咱們的新王妃嗎?」她的同伴噗嗤笑道:「咱們的那位新王妃,也是中國女皇帝派來的

人呀,你還當她是真的可賀敦嗎?中國的女子一個個都這麼漂亮,聽他們說,捉獲的那

個大唐王妃,也是天仙似的,並不輸於那位冒牌王妃呢!」前頭那個宮女笑道:「敢情

大汗見她美貌,所以特別優待她,這碗參湯想必是給她喝的了?」

  後面那個宮女笑道:「你別邪心,我聽他們說,大汗是想把這女子當作香餌,引那

個姓李的王子上鉤呢。大汗說好了今晚三更時分接見她,想是見她受了傷,又不肯喝東

西,所以要灌她參湯。」前頭那個宮女又問道:「大汗為什麼在新房裡接見她?」後面

那個宮女笑道:「你越問越出奇,我怎麼知道大汗的心思?」前面那個宮女道:「我不

是說大汗對這個女子有什麼壞心思,我是在奇怪,他被那位冒牌王妃作弄一場,新郎都

做不成了,卻還有心情留在新房裡面?照他往常的脾氣,一怒之下,不知要殺多少人呢!」

  兩個宮女吱吱喳喳的談論,走過了那塊假山湖石,沒入了花樹叢中,聲響也漸漸聽

不清楚了。李逸咬了咬牙,心中想道:「大汗要引我上鉤,我偏偏要去和他作對,看是

魚兒上鉤還是魚鉤被毀?好在我已知道他所在的地方,待到三更時分,直闖進去便是。

  李逸從假山石後出來,正想找尋符不疑的蹤影,黑黝的角落裡忽然跳出一人,喝道:

「口令!」李逸怔了一怔,立即駢指如戟,點他的穴道,只聽得「呵」的一聲,那人影

晃了一晃,並未跌倒,反而駕道:「好呀,你這小子原來還會點穴,哈,原來你是李逸!」

口中說話,手底卻是絲毫不放鬆,倏忽之間,便向李逸劈了兩掌。

  李逸接了兩招,但覺對方的勁道大得出奇,瞧清楚了,原來是百憂上人的大弟子陽

太華,怪不得用重手法點穴也點他不倒。

  李逸知道他的厲害,急忙繞樹一轉,待陽太華追到,他已拔出了寶劍,一招「橫指

天南」,疾剁過去,陽太華農袖一拂,雙掌一分,左掌一頓一搭,輕撥李逸劍把,右掌

一招「乘龍引鳳」,肘底穿出,反來截擊李逸的左臂。李逸見他「空手入白刃」的招數

使得變化莫測,吃了一驚,尖叫不妙。要知李逸利於速戰速決,數招之內,若不能擊倒

對方,蹤跡便得敗露。

  陽太華搶不走李逸的寶劍,李逸在急切之間也傷不了他。果然過了幾招,陽太華緩

過口氣立即大聲嚷道:「有刺客,快來人呀!」

  片刻之間,但聽得人聲、腳步聲紛然而來,李逸大為著急,捨命搶攻,一招「鐵騎

突出」,接著一招「飛渡陰山」,上剁咽喉,下剁胸脅,這兩招全是進手的招數,確是

凌厲非常,但他側重進攻,本身的防衛卻也是空門畢露。

  高手搏鬥哪容得絲毫暴躁,李逸意圖行險僥倖,反而給了陽太華以可乘之機,但見

他滴溜溜的一個轉身,身形前俯,反而搶了進來,駢指如斂,倏的點到了李逸乳下的

「期門穴」,「期門穴」是人身死穴之一,這一來兩方的招數如—用實,陽太華定能被

挑斷琵琶骨,李逸縱然不死,也要受到重傷。

  就在這一發之際,陽太華忽地悶哼一聲,箭般的向後到去,頭撞在石上,「咕咚」

一聲,直挺挺的跌倒。李逸征了一怔,他的劍鋒根本就未曾觸及陽太華的身體,陽太華

怎麼就倒了?

  心念不已,陡見兩條黑影凌空飛掠而來,忽地在空中一撞,雙雙跌下,隨即聽得一

個洪亮的聲音喝道:「你這酸丁真是不知死活,敢闖進宮來,佛爺可要給你念生咒了!」

另一個聲音突嘻嘻的說道:「很好,先賠我一雙草鞋,然後再念你的倒頭經吧!」這兩

個人一個是符不疑,另一個正是百憂和尚。原來他兩人都發現了李逸和陽太華在生死搏

鬥,符不疑距離較近,出手在先,以飛花摘葉、傷人立死的功夫,暗助李逸一臂之力。

但百優上人如影隨形,立即跟蹤趕至,兩人未待身形落地,在半空中便交換了一招,百

憂上人以內力震翻了符不疑,符不疑則以一指撣功戳中了百憂上人的脈門,雙方各吃一

點小虧,緩了口氣,立即又跳起來再度交手。

  李逸又驚又喜,驚者是已給百憂上人發現,喜是有符不疑將他拌到,這兩人交上手,

非到千招之外,難分勝負,另外那些飛奔而來的武士,這時都給符不疑吸引他們的注意

力,一時之間,尚未察覺在山石掩蔽下的李逸。

  李逸急忙鑽過一個山石洞,蛇行龜伙,到了花木叢中,過了片刻,只聽得有好幾個

突厥武士的聲音紛紛嚷道:「哎呀,不好,陽太華給人害了,還好!還好!他還有氣息。」

「快請菩提上人前來,將他救活。」這一群武士忙著救陽太華,暫時顧不得搜索敵人,

李逸趁這個機會,又穿過一片樹木。悄悄的溜入了後宮。

  背後金刀吱吱之聲,聽那聲音,裴叔度和谷神翁似乎都已來!而且已陷入重圍之中。

  李逸心想以符裴谷三人的武功,縱然陷入重圍,要脫險諒非難事,現下已是三更,

時機稍縱即逝,若然驚動大汗,救人那就難了。因此只好撇下他們,獨自進宮刺探。

  他已知道大汗的所在,參照武玄霜所畫的宮中草圖,一路借物障形,蛇行免伏,繞

過曲折迴廊,穿過重重門戶,雖然時不時碰到巡查的武士,可趨避得宜,沒有給他們發

覺。

  來到了那座王妃的「新房」,奇怪得很,外面竟然沒有防守的武士,李逸也起了疑

心,可是情勢緊迫,哪容得李逸仔細推敲,心想反正來了,即算是虎穴龍潭,也得闖他

一闖了。

  李逸飛身跳上瓦面,攀著簷角,用一個「珍珠例捲簾」的姿勢,斜掛半身,探頭窺

視,但見那突厥大汗正在屋中,他旁邊有一個持長鞭的武士,既不是麻翼贊,也不是恰

克圖,李逸更覺奇怪,心道:「大汗怎的如此大意,不要第一流高手防護,難道是他另

外安排了陷阱?還是天賜良機,令我成功?」

  李逸本來不是個粗心大意的人,但此時他救妻心切,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何況這

時他又看到了屋子裡另外一個人,這一看登時令他呼吸緊促,血脈憤張,更顧不得大汗

是否安排有陷阱了。

  這是一個穿著維族服飾的女子,但見她帶著鐐銬,坐在大汗的側邊。中間隔著一個

長方形的茶几,李逸只見到她的側面,雖然看得不很清焚,但除了長孫壁還有誰人?李

逸還認得她那件衣服。每次長孫壁改扮維族女子下山。總是歡喜穿這件衣服的。

  只聽得大汗微笑說道:「你整天沒有吃東西,這怎麼行?我對你們夫婦實是一片好

心,你喝了這碗參湯,我再和你說吧。」長孫壁哼了一聲,不言不語。大汗道:「好,

她不喝,你灌她喝!」那武士應了聲「諾」,拿起參湯,按著長孫壁便灌,忽聽得「嗆

啷」一聲,長孫壁側轉身子,把手一撥,盛著參湯的磁碗跌成粉碎。李逸心道:「好,

不愧是我的妻子!」

  大汗怒道:「孤王好意對你,你卻這樣無禮!好呀,敬酒不吃你要吃罰酒,喀爾巴,

給我重重的鞭她,我倒要看看她的骨頭有多硬!」那個武士揮動長鞭,「啪」的一聲,

重重的在長孫壁的背脊上抽了一下,長孫壁被他抽得胸脯起伏,仍然咬牙硬挺,不肯出

聲呻吟。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逸舌綻春雷,陡的大喝一聲:「住手!」飛身竄入,劈手奪了

那武士的長鞭,另一手一把抓著了長孫壁,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忽覺腳底輕輕飄飄,

踏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轟隆」一聲,地板忽然裂開,李逸摟著長孫壁雙

雙跌下去了,上面兀自傳來突厥大汗得意的笑聲。

  下面是個黑黝黝的地牢,李逸中計,侮之已晚,但他終於得與妻子重逢,難過之中,

卻也感到欣慰,心想:這總算是不幸中之幸了。

  李逸摟緊妻子,在半空中一個翻身,緩和了下墜之勢,輕飄飄的落到地上,幸而沒

有損傷。黑暗中看不到妻子的面目,李逸緊握著她的手道:「壁妹,我在這兒,咱們到

底又聚在一處了。」長孫壁輕輕哽咽,李逸摸索著解她的手銬,一邊說道:「壁妹,你

不要難過,咱們得以同生共死,死亦無憾!」

  話猶未了,忽覺雙手緊束,李逸大吃一驚,叫道:「壁妹,你做什麼?」就在這時,

長孫壁忽地冷冷笑道:「誰是你的妻子?你把眼睛睜開,看清楚了!」

  地牢裡現出火光,那維族女子退後了數丈之地,她的手銬已柬到了李逸的手上。李

逸定睛細看,那維族女子,身材輪廓都與長孫壁相似,但確實不是長孫壁。

  原來突厥大汗預料到李逸必定會進宮救人,因此安排下這個陷阱,選一個與長孫壁

相似的宮女,誘李逸上當的。新房裡的機關也是臨時佈置的,在那個宮女的腳下,就正

是機關所在,李逸急救人,焉有不上當之理?

  李逸這一氣非同小可,他帶著手銬,就想過去將宮女撲殺,但一想這個宮女不過是

大汗所利用的工具,只好忍著了氣,長歎一聲。

  那短小精悍的武士走了出來,哈哈笑道:「不用害怕,大汗不會虧待你的。」李逸

大怒,棒著手銬,橫掃過去,這武士名叫喀爾巴,是西藏贊普法師的門下弟子,武功與

陽太華不相上下,在恰克圖之上,李逸戴著手銬,如何傷得了他,被他一把抓著了臂彎

的曲池穴,登時不能動彈。

  喀爾巴笑道:「你的脾氣好大,大汗要把中國皇帝的寶座送給你,你還發這麼大的

脾氣,也算得是奇怪極了。」

  李逸喝道:「廢話少說,我落在你們的手中,寧死不辱!」喀爾巴笑道:「大汗是

抬舉你,除非是你自取其辱。你有什麼話,向大汗說吧。」在牆壁一按,開了一道角門,

押著李逸走上去。走了許多石級,又回到前面那座宮殿,突厥大汗與麻翼贊已在那裡等

候。

  突厥大汗得意笑道:「你昨日走得太匆忙了,我的話也許你還未曾平心靜氣去想,

難得你今日回來,咱們再談談吧!」李逸道:「你施用詭計捉了我,咱們還有什麼可談

的?」大汗說道:「我不怪你聚眾進宮胡鬧,你卻怪我施用詭計嗎?兵不厭詐,這話原

是你們中國的兵家說的。」說到這裡,微微一笑,又轉身問麻翼讚道:「外面鬧得怎麼

樣?那幾個老傢伙捉到了嗎?」

  麻翼讚道:「早已被驅逐出宮去了。現在國師正率領武士去追。他們受了重傷,諒

也逃走不遠。」李逸心想,以符不疑他們的武功,縱然寡不眾敵,也決不會受到重傷,

聽得他們已經逃出,反而放下了心。

  大汗又得意笑道:「我國中兵精糧足,武士英勇,你經過這兩次交手,知道歷害了

吧?」

  李逸道:「中國有句聖人的話說,唯仁者方可以無敵於天下。徒恃甲兵之利,豈能

服得了人?」大汗「哼」了一聲道:「那是你們腐儒的說話。」李逸又冷笑道:「大汗

的厲害,我確是見識過了,哈,哈,那當真是可笑而又可鄙!」大汗面色一變,怒道:

「你敢非議孤王?我有哪點不是?」

  李逸道:「你擁有甲兵十打,武士千人,拿著我沒有辦法,卻來欺侮我的妻兒,此

等手段,豈非可笑可鄙?」

  大汗笑道:「這也是從你們中國學來的辦法呀。你們中國的君主不是最喜歡拘留他

們不信任的人的兒女,作為人質的麼?中國君主拘留人質的故事,確是史不絕書,最著

名的例子如周平王以天子之尊,用鄭莊王做『卿士』,君臣二人鬧蹩扭,竟然互相交換

兒子作為抵押,周天子『狐』為質於鄭,鄭公子『忽』為質於周,成為歷史上的大笑話。」

突厥大汗請有漢儒給他講述中國的史事,現在便拿來反駁他。

  李逸冷笑道:「中國有多少好的東酉值得你學,你不學好的,專學壞的,這也是可

笑得很呀!中國還有一句聖人的說話『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你懂得嗎?不論

你用什麼威脅利誘的手段,總之我不會對你依從。」

  大汗有點氣沮,瞅著李逸說道:「好,算你是條硬漢,你連妻子也不要了麼?」李

逸道:「我們夫妻二人如同一體,我正是為了她,才捨了性命到這裡來,願與她同生共

死!我知道她的想法與我一樣,你想拿她來威脅我,或者拿我來威脅她,想要我們投降,

那只是你的癡心妄想!」

  大汗「哼」了一聲,冷漠說道:「將他的妻子拿來,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也像你

這樣的鐵石心腸,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也不愛惜自己的親人?」

  過了片刻,恰克圖果然把長孫壁押進來,大汗說道:「你瞧清楚了,你的丈夫就站

在這兒!你的性命就捏在他的手中,他依從我,我給你做中國的皇后,他不依從,你們

兩人都不得好死!你好好的和你的丈夫說去!」

  長孫壁呆呆的望著李逸,大汗說些什麼,她根本就沒有聽見,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果然來了,為了我來了!他對我如此情深義厚,呀,我卻還對他猜疑!」

第二十七回 同命鴛鴦悲命薄

  她這樣一想,但覺內疚於心,呆呆的望著她的丈夫,一顆顆的淚珠滴了下來,歡喜、

悲傷、慚愧、焦慮,種種錯綜複雜的情緒,有如亂絲塞胸,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李逸也瞧清楚了,這的確是長孫壁,不會再是假冒的了!他戴著鐐銬,緩緩的走到

妻子面前,柔聲說道:「壁妹,我來了,我拖累了你,很是對你不起。」長孫壁雙眉開

展,淚痕未乾,便似幽谷中雨後綻開的百合,放出笑容,喃喃說道:「你來了,很好,

很好!我能夠和你死在一起,死亦無憾!嗯,還有敏兒呢?」李逸道:「敏兒已經救出

去了。」長孫壁道:「那我就更放心了!逸哥哥,你別說什麼拖累的話,我從來沒有過

今天的快樂!」這是真的,八年來她一直擔著心事,常常這樣的想:「他是無可奈何才

與我結婚的,要是武玄霜或上官婉兒來了,他會怎麼樣呢?」現在武玄霜已經來了,他

可並沒有忘記自己,不但沒有忘記,還捨了性命前來相救,武玄霜是再也不能將他搶走

了!

  大汗接連的向長孫壁說了幾次,希望她勸告丈夫,長孫壁一心放在她丈夫的身上,

對旁邊一切,竟似是視而不見,聽而又聞大汗怒道:「我不是請你們來談情的啊!好,

你們難捨難離,我偏偏要你們分開,你們都可以靜下心來,仔細想想。」一聲令下,麻

翼贊與恰克圖將他們夫婦分別關了起來,大汗狠狠的說道:「為禍為福,全看你們自己

了。你們一日不肯歸順,我就一日不放你們。讓你們夫婦可以聲息相聞,如一世也不能

見面!」

  他們被關在相鄰的密室裡,中間隔著一堵厚厚的牆,恩愛夫婦,聞聲而不能見影,

這當真是最殘忍的折磨,但長孫壁沒有哭泣,她反而在心裡笑了出來,她自覺這個時候,

李逸才是完全屬於她了,她忽地為武玄霜感到可憐,心中想道:「她萬里遠來,這一趟

可是白走的了!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可惜她沒有眼見剛才的場面呀,我真想讓她知道,

我的李逸哥哥對我是何等情深義重!」長孫壁可是一點也不知道,武玄霜曾經想過要進

宮看她,而現在又替她照顧孩子!

  武玄霜與夏侯堅在石窟之中等候,夏侯堅利用這個空閒的時候,自己默運玄功,拔

毒療傷,武玄霜則照料孩子,孩子老是問東問西,武玄霜心神不定,常常問非所答,孩

子覺得沒趣,不久就睡著了。

  武玄霜明明知道他們不會這樣快回來,但仍然忍不住每隔片刻就到洞口張望一次,

她衷心盼望長孫壁能夠脫險歸來,但又害怕和長孫壁見面時的尷尬場面。她輕輕撫摸孩

子的面龐,不自覺的歎了口氣。

  忽聞得夏侯堅也是一聲歎息,武玄霜急忙問道:「夏侯老伯,你怎麼啦?體中的毒

可都逼出來了。」夏侯堅道:「身體上所受的傷,不論怎麼厲害,都是醫得好的。」武

玄霜道:「不錯,老伯你是天下第一神醫,世上沒有你醫不好的病。」夏侯堅好似自言

自語的繼續說道:「可是心上的傷就難醫了,我就醫不好自己心上的傷!」

  武玄霜怔了一怔,只聽得夏侯堅又歎了一氣,說道:「武玄霜,你還記得你第一次

見我的事麼?」武玄霜點了點頭,道:「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時,夏侯堅問她的師父,

武玄霜用花環排出「不可說?不可說?」六個字形,而夏侯堅用花環排出「如之何?如

之何?」六字。夏侯堅道:「那時,我是無可奈何的心情,孩子,你知道麼?」武玄霜

道:「我明白。」夏侯堅又歎了口氣,說道:「那次你送李逸來求醫,我當時就想,李

逸的病我有把握醫好,你的病卻難醫得很,所以我當時只留下李逸,對你的病,卻是連

問也不敢多問。」武玄霜心頭一震,她懂得夏侯堅的含意了,面上不禁飛起一片紅霞,

夏侯堅輕聲問道:「玄霜,你現在心裡很難過,是麼?」武玄霜甚覺尷尬,勉強抑制下

激動的心情,說道:「還沒有將長孫壁救出來,我心裡的確很是難過。」夏侯堅若有深

意的望她一眼,說道:「你心上的傷未曾醫好,救出來了,你仍然會難過的。嗯,我是

過來人了。」武玄霜給他說到心坎裡去,怔怔的無話可以辯解,唉,她這時候的心情確

是像夏侯堅當年一樣,那是一片無可奈何的心情!

  夏侯堅抬起眼睛,臉上忽然泛出一層奇異的光來,說道:「我心頭創傷,唉,幾十

年來!現在才完全平復。你知道是誰醫好我的嗎?」不待武玄霜說話,自己又自問自答

道:「是你的師父,她在死後醫好了我心上的創傷。我翻閱了你師父遺留下的那本詩集,

我接受了你師父送給我的珍貴藥物,這些藥物不但本身是無價之寶,也醫好了我心上的

創傷。因為我明白了一件事情:『知己朋友的情誼,並不見得就遜於夫婦的情愛!』」

  武玄霜聽了他這兩句話,好像給他用金針刺了一下似的,可是那是治病的金針,金

針紮在她的心頭,痛苦之中卻又感到舒服,她明白夏侯堅是用自己的事情,現身說法來

點化她。她想起夏侯堅和她師父的情孽,又想起自己和李逸之間的愛恨糾纏,情形有許

多相似,但有一樣不同的是,她師父在認識夏侯堅之前,心上早已有了一個尉遲炯了。

李逸在認識自己的時候,只怕根本還末曾想到會與長孫壁結成夫妻。

  但事情都已成定局了,再想這些還有什麼意思?過了半晌,武玄霜也抬起頭來,緩

緩說道:「老伯放心,我的創傷也會慢慢恢復的!」

  夏侯堅點點頭道:「歲月無情,一個人要做的事情很多,是應該早點把自己醫好。」

他為了平復武玄霜激動的心情,說了這幾句話後,隨即轉換話題,和她談一些武林中的

奇聞異事,以及自己所診治過的一些怪病,武玄霜聽得津津有味,隨後夏侯堅又談到自

己所製煉的一些靈丹妙藥,以及在醫術上的新發現等等,武玄霜更是大感興趣,不時的

提出一些疑難問題問他。

  不知不覺已是夜幕降下,夏侯堅將洞中的枯枝敗葉掃在一起,燃起了一堆火來,武

玄霜憂心忡忡,說道:「他們昨夜入宮窺探,至遲今早就應該離開突厥的王廷,照計路

程,現在也應該回到這兒了,怎的還不見他們回來?」

  過了片刻,夏侯堅笑道:「我聽到他們的腳步聲了。」隨即發聲長嘯,聲音柔和,

但石壁的回聲卻悠長不絕,武玄霜一聽,便知他的功力已恢復了七八成,心想此老醫術

當真是神妙無比,受了天惡道人的劇毒,居然一日一夜之間,便都拔除淨盡,同時對他

「伏地聽聲」的本領,也極為佩服。

  武玄霜急不及待,出洞相迎,但見遠遠的奔來三條黑影,武玄霜心頭一沉,尚未辨

得出是哪一個沒有回來。遠遠的便聽得谷神翁的聲音喊道:「李逸回來了麼?」

  武玄霜渾身發冷,轉瞬間他們已來到洞前,回來的只是符不疑、谷神翁、裴叔度三

人,並沒有李逸!武玄霜失聲叫道:「李逸,他、他不是和你們在一起嗎?」裴叔度道:

「我們就是因為一路等他,所以回來晚了。我們還以為他是先回來了呢?」武玄霜道:

「這是怎麼回事?」符不疑道:「進去再說吧。」

  進了石窟坐定,符不疑道:「他在御苑裡被陽太華發現,打起來,我借助了他一臂

之力,將陽太華擊倒,隨後百憂上人便趕了到來,展開了一場混戰,在大汗的御苑裡幾

乎鬧了一個更次,卻一直不見李逸露面。」他們跟著詳說在宮中激戰的情形,他們那邊

雖然折了一個天惡道人,但卻補上了菩提上人和滅度神君,菩提上人的功力比天惡道人

尚要稍勝一籌,滅度神君較弱,但也可以和裴叔度打成平手,因此混戰起來,竟是他們

那邊佔盡上風,加以一開首符不疑給百憂上人的內力震得略受損傷,若然久戰下去,只

怕要被一網成擒,所以他們才顧不得再找李逸,只好先求脫險再說。

  事態如斯,大家都想到李逸於是凶多吉少,武玄霜尤其難過,竟似是失魂落魄一般!

  裴叔度最留意武玄霜,見她如此,暗暗歎息,想了一想,忽地說道:「符老前輩,

你的太清劍法乃是武林一絕,為何這次捨劍不用?」符不疑苦笑道:「你的師父還未曾

和你說過麼?有她老人家在,我還焉敢用劍?」原來遠在三八年前,符不疑、尉遲炯、

谷神翁、長孫均量四人都以劍術馳名,被武林人士公認為當世四大名家,符不疑更是四

大名家之首。後來尉遲炯在北天山隱居,符不疑在南天山隱居,有一次尉遲炯去訪他,

與他切磋新創的幾招利法,比試了半天,符不疑贏了一招,但尉遲炯認為他雖然贏了,

劍招中仍有破綻,兩人相約,在十年後,各以新創的劍法再比一場,想不到未滿十年之

期,尉遲炯先已死了。符不疑去上墳,遇到優雲老尼,說起當年之事,優雲老尼知道尉

遲炯曾為此事耿耿於心,便代尉遲炯了結生前的心願,與他比試一場,結果優雲老尼以

新創的佛門無相劍法贏了符不疑一招,符不疑擲劍歎道:「子期死後,伯牙終生不再鼓

琴,何況還有高人勝我!」從此他也不再用劍。

  谷神翁聽他提起此事,搖了搖頭,笑道:「老符,你也太迂腐了,你雖然為了悼念

知己,傷心之餘,不肯用劍,但如今是為了救尉遲炯的徒弟,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而

且優雲老尼也已死了。」符不疑道:「我自認劍術尚未到家,無顏再用。何況我縱然使

劍,也未必贏得了百優上人。」

  斐叔度說道:「我師父生前評論當代劍術名家,她最佩服的就是你,她說那次贏了

你的一招,實在是非常僥倖。」符不疑雙眉一展,問道:「你師父當真是這麼說?嗯,

你師父是故意給我保存面子,她確確實實是用真本領贏了我,哪裡是什麼僥倖?」符不

疑雖然這樣猜想優雲老尼的用意,卻也禁不住心花怒放。

  斐叔度說道:「我師父在臨終之前吩咐過我,她傳了我的無相劍法,叫我若有不明

之處,便請你指教。你知道她老人家創了無相劍法之後,沒多久便死了。這套劍法太過

博大精深,我鑽研了多年,尚有一處未明,符老前輩,你雖然不願用劍,指點晚輩一次,

總可以吧?」

  符不疑本是個極愛好劍術的人,聽了此話,心癢難熬,說道:「你師父的劍術神奇

莫測,我也不知是否能懂,你說說看,是哪一處你不明白,咱們切磋切磋。」裴叔度叫

武玄霜取出師父那本無相劍譜,揭開一頁說道:「就是這套兩人合使的劍術,我怎麼樣

也不明白。」符不疑取來一看,不覺心醉神馳,連聲讚妙!

  這套兩人合使的劍術,配合得天衣無縫,虛實莫測,符不疑看了一遍,不禁叫起來

道:「老谷,你也來看,這套劍術施展開來,只怕天下第一高手,也難以衝破雙劍合壁

的包圍。」

  武玄霜起初頗為疑慮,原來這套劍術乃是優雲老尼為了準備與尉遲炯聯劍對敵而創

的,擷取了尉遲炯峨嵋劍法與她自己所創的佛門無相劍法的精華,端的是奧妙無比,可

惜他們二人至死未曾復合,這套劍法未有機會用過,武玄霜在得到師父所遺留的劍譜之

後,曾用心鑽研,對這套深奧的劍法,看不明白,當時裴叔度亦曾給她詳細講解過的,

是以她初時心中疑惑:「師兄明明懂得,卻為何要請符不疑指點?」這時聽了符不疑的

話,方始猜到了師兄的用意。心想:「是了,定是師兄想符不疑學了這套劍法,好制服

百優上人!」要知符不疑是一代劍術大家,若非藉口請他指點,他又怎肯私閱優雲老尼

的劍譜?過了一會,只聽得符不疑說道:「叔度,這套劍術太過奧妙複雜,難怪你不明

白,我看是看得懂!但要練會了招式,才能給你講解,最少也怕得在三日之後,老谷,

這是兩人合練的劍法,你可得給我喂招。」武玄霜心頭一沉。想到:「這樣說來,符不

疑最少必要在三日之後,才能應用這套劍法,緩不濟急,如何是好?」要知這套劍法乃

是優雲老尼準備與尉遲炯合用的,他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使用這套劍法,威力才能盡

量發揮,至於裴叔度與武玄霜二人,則因功力未到,縱然勉強能夠使用,也斷斷不能克

制百憂上人的。這也正是裴叔度暗使心計,要符不疑學這套劍術的理由。

  當夜,武玄霜輾轉反側,一夜無眠,整晚盤算用什麼辦法來救李逸,符谷二老則將

這套劍法反覆拆解,也是到了深夜才睡。

  第二日起來,眾人忽然發覺武玄霜不見了,夏侯堅心頭一震,摸一摸他的藥囊,苦

笑道:「玄霜真是大膽,她竟然偷走了我的斷魂散了!」谷神翁道:「斷魂散是作什麼

用的?」夏侯堅道:「斷魂散給人服了,立即氣絕身亡,但卻不是真死,只要在七日之

內,用我的還魂丹解救,便可以復活。我昨日無意之中給她講了這兩樣奇藥的效用,想

是她已牢記在心,想利用這種奇藥冒險入宮去救李逸夫妻!」搜查藥囊,果然發覺武玄

霜留下的字條,一切正如夏侯堅所料。原來這石窟幽深,有個後洞通向山外,武玄霜是

自己人,夏侯堅料想不到她會偷了奇藥從後洞出走。

  突厥大汗擒了李逸夫妻之後,大為得意,這日他正要再去勸誘長孫壁,忽有一個宮

女匆匆進來。面上顯出張惶的神色。

  大汗喝道:「什麼事情,慌慌張張的?」那宮女跪下稟道:「可、可賀敦來了,說

是要見大汗,恰克圖不敢讓她進來,特我來請示大汗。」那宮女知道新王妃逃走的事情,

卻不知道這個王妃原是假的,所以武玄霜來了,她仍然將她尊稱為「可賀敦」。

  突厥大汗怔了一怔,說道:「什麼,她,她居然敢回來見我?」宮女道:「嗯,可

賀敦就在宮門外等候大汗召見。」大汗定了定神,吩咐一個武士道:「快去請國師來。」

  原來武玄霜有大汗的一面金牌,她仍然穿了王妃的服飾,昂然的進入宮門,守門的

武士不敢攔阻,驚異之極,急忙進去稟報侍雲衛長恰克圖,恰克圖也是驚疑不定,只好

將她止在宮門之外,等候大汗的旨意。

  過了一會,百憂上人奉召而來,大汗問清楚了來的只是武玄霜一人,便吩咐那宮女

道:「叫恰克圖將可賀敦放進來。」

  大汗道:「這姓武的女子,上次假冒王妃,放走李逸,朕正要將她捉回來,料不到

她竟然如此大膽,自己投來了。只不知她與李逸是什麼關係?她既是武則天派來的人,

卻為何要一再的捨性命來救李逸?」百憂上人道:「我聽天惡道人說過,這姓武的女子

和李逸的交情似乎甚不尋常,在她假冒王妃入宮之前,天惡道人的女弟子在天山上李逸

的家中曾碰見過她。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但料想總是來救李逸的了。」大汗

冷笑道:「她單身前來,要救李逸,哈哈,這豈非是自投落網!」百優上人問道:「請

問大汗主意如何?要死的還是要活的?」大汗笑道:「她雖是對朕大大冒犯,朕卻還有

憐香惜玉之心,這樣一個絕色的美人兒,若能將她收服,那是最妙不過。且看她來意如

何?若是她敢行刺,國師再出手也還不遲。」突厥大汗深知百憂上人的武功遠在武玄霜

之上,請得他來保駕,自是有恃無恐。

  過了一會,武玄霜在恰克圖監視之下走進宮門,大汗笑道:「你的膽子可不小呀,

怎麼前日逃出去現在又回來了?可是捨不得宮中的富貴繁華麼。」武玄霜柳眉一堅,冷

冷說道:「你明明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還問什麼?」大汗道:「你是想救李逸出去嗎?

這辦不到,除非你留下來。」武玄霜道:「你話可真?」大汗道:「朕王豈有戲言?」

武玄霜道:「好,我留下來,你放他們二人出去!」大汗料不到武玄霜答應得這樣爽快,

倒是吃了一驚。皺皺眉頭,想了一想,隨即哈哈大笑。

  這突厥大汗頗有才智,想了一想,猜測武玄霜的用心,心裡暗道:「你聰明我也不

傻,你豈是甘心情願做我的王妃,不過是想騙我將李逸放走罷了,說不定,你還借此機

會來行刺我。」想到武玄霜有一身武功,若然真的做了自己的王妃,朝夕相處,憑她的

武功,要取自己的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想至此處,不寒而慄,但他眉頭一皺,立即

計上心來,神色不露,反而哈哈笑道:「王妃絕色美人,世間少有,若肯陪伴孤王,莫

說放這兩個人,就是要我讓出王位,我也答應。來,來,來,這旁坐下,咱們今日重圓,

理該飲酒慶賀。侍兒,給王妃斟酒!」心裡想道:「只要你酒一沾唇,那可就得由我擺

布了。」原來他酒中下了迷藥,無色無味,喝到口裡,也嘗不出來,他打算把武玄霜迷

倒之後,便請百憂上人廢去她的武功,那時她縱有行刺之心,亦已無能為力了。

  武玄霜面色一變,淡淡說道:「待放了這兩個人出去,我再伴你喝酒也還不遲。我

要先見見他們,然後送他們出宮。」突厥大汗笑道:「原來你還是不相信我呀!」武玄

霜道:「不是不相信大王,我總得見著他們活著出宮,我才放心。」大汗大笑道:「好,

你們中國有句俗話,寧了失信於天下,莫失信於婦人。聯既然答應了你,當然不會失信。

你所說的,我一概依你便是。你要先見哪個?是丈夫?還是妻子?」心裡想道:「我就

放他們出宮,他們又走得多遠?一個菩提上人已足以對付他們。」

  武玄霜雙眉一展,盈盈一揖,說道:「多謝大王。」隨即問道:「他們兩人不是關

在一起的嗎?」大汗笑道:「我讓他們比鄰而居,聞聲而不能見面。」武玄霜道:「何

苦這樣折磨他們,請大王先讓他們夫妻相聚,我再去見他們。」原來武玄霜知道長孫壁

甚為猜疑自己,先見長孫壁,長孫壁未必肯依計行事,只怕反把事情弄糟,但若先見李

逸,長孫壁的猜疑,那就可能更深了。大汗想了想,說道:「你說什麼,我都依你便是。」

他已成竹在胸,佈置下天羅地網,就讓李逸夫妻暫聚片時,那也是無關重要的了。

  長孫壁被囚禁在這間密室裡已經有三天了,這三天來,她感到快慰,也感到痛苦。

快慰的是,她的丈夫就在她的隔鄰,甘願與她同生共死,這世界上是沒有什麼人可以把

他們分開的了,不管是上官婉兒或是武玄霜,甚至是那個具有無上威權的突厥大汗,都

不能夠將她的丈夫搶走了!她真真正正感到丈夫是屬於她的了!但感到痛苦的也是,她

的丈夫就在她的隔鄰,她將耳朵貼著牆壁,可以聽得見她丈夫行動的聲息,歎氣的聲音,

但卻不能和他見面,她是多麼渴望能夠見丈夫一面啊!她根本就沒有打算能夠活著出去,

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是能夠死在丈夫的懷中,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此刻,她正在苦苦思念她的丈夫,忽聽得外面開動鐵鎖的聲音,那兩扇僵厚的鐵門

忽地打開,一個人被推了進來,跌跌撞撞的幾乎碰到她的身上。呀,這是在作夢嗎?她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被推進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丈夫!

  她倒在李逸的懷中,只聽得耳邊一個柔柔的聲音說道:「壁妹,是我呀!你吃驚了

吧?」再沒有懷疑了,確確實實是她的丈夫,長孫壁又喜又悲,含著眼淚說道:「李逸

哥哥,當真是你呀!和你在一起,我是一點也不害怕了!嗯,他們為什麼肯放你進來了。」

李逸道:「我也不知道大汗是什麼用意?或者是他要將我們處死,所以在我們臨死之前

一發慈悲,讓我們夫妻最後見一次面。」長孫壁笑道:「若然如此,我雖然恨極了大汗,

這一次卻不能不感謝他。」李逸道:「壁妹,都是我連累了你,岳父將你托給我,我不

但不能保護你,反而要連累你陪我送命!」

  長孫壁舉手封著了他的嘴巴,柔聲說道:「能夠和你同死,在我是求之不得,你還

多說做甚?我只有一樣難過的事……」李逸移開了她的手,急忙問道:「什麼?」長孫

壁道:「我,我好像又有了!」臉上泛起一片嬌紅,李逸立即醒悟,笑道:「又有了孩

子了?」長孫壁點了點頭,道:「大約有三個月了。嗯,我希望是個女的。」此言一出,

兩夫妻都想走了,生命危在旦夕,長孫壁腹中的孩子只怕根本就沒有見天日的機會,還

論什麼是男是女?長孫壁自覺說錯了話,低下了頭,黯然神傷。李逸安慰她道:「好在

敏兒已經救出,你也不用太傷心了。咱們相聚的時候只怕沒多久了,說一些歡喜的話吧。」

長孫壁強抑辛酸,問道:「敏兒是怎樣救出去的?詳細的說給我聽聽,好讓我也喜歡喜

歡。」李逸躊躇半晌,微笑說道:「是一個你所意料不到的人將他救出去的。」

  長孫壁心頭一顫,她已猜到是什麼人了,果然聽得李逸說道:「這個人就是武玄霜,

她假冒王妃,冒了很大的危險,為的就是咱們的孩子!」長孫壁默默無言,聽李逸詳細

說了事情的經過,好久,才幽幽歎口氣道:「嗯,這是我錯怪了她了。逸哥,怪不得她

雖然是你的敵人,你卻一向把她當作知己!嗯,你不要辯,這話不必你說出來,我是早

已知道了的。這次你應該更感激她!」李逸道:「敏兒是咱們的命根子,她救了敏兒,

我當然是感激她,你不感激她麼?」長孫壁道:「我也很感激她,嗯,我更感激你,你

沒有拋棄我,多謝上天,這間房子裡只有咱們兩個人,武玄霜卻在外面,唉,我現在反

而覺得她可憐了。」說罷,忽地淒然一笑,這一笑包含了極其複雜的情緒,好像是可憐

武玄霜,也像是可憐李逸,更像是可憐自己,但在淒涼之中,又似含有一份滿足的心情。

李逸望著她的眼睛,心中也似大海波翻,動盪難止。長孫壁的這個笑容,以後在他一生

之中,永遠都沒有忘記!

  長孫壁的心情的確複雜得很,不錯,她確是很感激武玄霜,但卻也感到恐懼,怕武

玄霜因此更獲得了李逸的心!不過,這恐懼之感並沒有停留多久,因為她的丈夫就在她

的身邊,這囚房裡只有他們兩人,不管武玄霜用什麼手段,總不能把她的丈夫搶走了。

  武玄霜在百憂上人「護送」之下,走向長孫壁的囚房,她的心情也是動盪不休,實

不在長孫壁與李逸之下,但她極力抑制不讓百優上人看得出來。將近囚房,百優上人忽

然問道:「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甘願捨身來救李逸?」武玄霜道:「你不知道麼?李

逸是尉遲炯的弟子。」百優上人道:「啊,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百憂上人和尉遲

炯、優雲老尼是同一輩的人,優雲曾是尉遲炯的末婚妻子,以及他們之間的情孽糾紛,

百憂上人約略知道一些,心中想道:「原來武玄霜是為了她師傅優雲老尼的原故,因而

要保全尉遲炯的弟子。優雲老尼對尉遲炯的愛生死不渝,而武玄霜對師父的忠心也真是

世間少有。唉,可惜我沒有一個這樣的好弟子。」百憂上人哪裡知道,武玄霜並不只是

為了她的師父,要是他知道武玄霜真實的感情,他恐怕更要詫異了。

  到了囚房前面,武玄霜道:「我要單獨和他們會面。」百憂上人笑道:「大汗已允

許了你,我當然不會打攪你們。這是開他們鐐銬的鎖匙,由你親自放他們出來,再親自

送他們出宮,你總可以放心了吧。」武玄霜接過鎖匙,輕輕把門推開,走了進去,隨手

把鐵門掩上,將百憂上人關在外面。

  李逸跳了起來,張大眼睛,說不出話。長孫壁神情沮喪,好像給強敵打敗了一般,

失聲叫道:「玄霜,是你!」但聽得她手足上的鐐銬,叮噹作響,令人感覺得到,她的

身體和心靈都在發抖!她做夢也料想不到武玄霜也會捨了性命進來,她本以為可以避開

她了,然而還是避不開,在她和李逸的小天地之間,武玄霜竟然又插進來了!

  武玄霜低聲說道:「別慌,我是來救你們出去的。」長孫壁一片茫然,迎著武玄霜

的目光,忽地說道:「不,我願意死在這裡!」武玄霜打開了他們兩人的鐐銬,輕撫長

孫壁的秀髮,柔聲笑道:「不,壁妹,你不能死,你的敏兒在等著你呢!」長孫壁想起

了她活潑可愛的敏兒,低下頭不說話了。

  李逸定了定神,忽地說道:「不行!」武玄霜道:「我敢進來,自有妙法!你怎知

道不行?」李逸道:「我猜得到你的辦法。」望了一眼她所穿的王妃服飾,說道:「你

是不是想哄騙大汗,說是願意做他的王妃,好放我們出去,然後再想辦法行刺他?不行

呀,玄霜!大汗並不是笨人,他若然答應了你,定是將計就計另有安排,你不該把事情

想得太容易了。」李逸猜測武玄霜的用意恰好和大汗所猜測的完全一樣。

  武玄霜微微一笑,這顧不得再避嫌疑,在他耳邊悄聲說道:「我才不會這樣傻,這

樣當然騙不了大汗,我是另有妙法,憑他怎樣聰明,也決對料想不到」李逸半信半疑,

問道:「什麼辦法?你說說看。」武玄霜道:「你怕死麼?」李逸道:「我本來就不想

活著出去!」武玄霜道:「好,這裡有一包藥散,你服了下去,立即氣絕身亡!」長孫

壁吃了一驚,怒道:「什麼?你想的是這個辦法嗎?」武玄霜「噓」了一聲,在她耳邊

說道:「壁妹,你相信我,難道我會害死你的丈夫嗎?這是夏侯堅的秘秘奇藥,死了之

後,在七天之內還可以復活。逸哥死了,大汗要他的屍體有什麼用?你可以領他的屍體

出去!」長孫壁定下心神,深信武玄霜不會毒害李逸,心中想道:「除了這樣,確是無

法活著出去。」問道:「那你呢?你又怎樣出去?」武玄霜道:「我另外有辦法,你不

久就會知道。」李逸道:「若因此拖累了你,我還是不出去的好。」武玄霜道:「你不

出去,那就要拖累更多的人了。谷神翁他們一定要救你的,宮中好手如雲,你就不怕他

們送命嗎?你放心,我說過有辦法出去就是有辦法出去。」李逸道:「好,我相信你!」

取了那包藥散,立即服下。

  長孫壁扶著丈夫的身軀,讓他慢慢躺下,李逸服藥之前對武玄霜的關懷令她感到一

股酸味,她忽地抓著武玄霜的手道:「你這藥散也給我一包!」

  武玄霜笑道:「壁妹,還要你料理『後事』呢,你要這藥粉做什麼?」長孫壁道:

「剩我一人在這突厥宮中,我心裡有點害怕。好姐姐,你就給了我吧,我備而不用也好。」

武玄霜一想也有道理,終於給了她一包藥粉。

  百優上人在外面等了許久,不見他們出來,著急叫道:「可賀敦,大汗還等著你覆

命呢,你要送他們出去就快點送吧,又不是生離死別,怎的有那麼多話要說!。」武玄

霜大聲應道:「你請大汗來吧,我有話要和他說,」百優上人奇道:「你要大汗到這囚

房裡做什麼?有話你不能入宮去說嗎?」武玄霜斥道:「要你多管?你給我請他便了,

問些什麼?」百優上人是國師身份,大汗對他也要尊敬幾分,被武玄霜斥責,不覺火起,

冷冷說道:「時候不早,你偏要纏夾不清,好吧,你既然有話要和大汗說去,這兩個人

我就替你送他們出宮吧。」他心中只想趕快辦妥這件差事,將李逸夫婦早點和她隔開。

  心念方動,忽聽得武玄霜冷笑道:「李逸還能夠活著出去嗎?你真是做夢啦!」百

憂上人怔了一怔,心道:「難道她早已識破了大汗的計謀?」急忙說道:「怎麼不能?

大汗答應過的,你還不相信嗎?」武玄霜冷笑道:「大汗答應,我可沒有答應呀。」在

武玄霜的冷笑聲中,長孫壁哭泣的聲音也傳出來了。

  百優上人大吃一驚,知道其中必有蹊蹺,急忙叫人去請大汗,他自己也立即推開鐵

門,走進囚房。定睛一看,但見李逸躺在地上,面上毫無血色,竟然不像是個生人,長

孫壁扶著牆壁,哀哀哭泣,武玄霜卻是神采飛揚,昂頭冷笑。

  百優上人叫道:「你這是搗什麼鬼呀?」急忙俯下腰軀,將李逸抱起,一探他的脈

息,不覺叫聲「苦也!」原來李逸早已氣絕了。他知李逸是大汗所要利用的人,雖然他

倔強不服,但非到完全絕望,大汗還是不肯將他處死的。

  百憂上人張目結舌,半晌叫道:「好呀,是你將他毒死的嗎?」武玄霜笑道:「是

我又怎樣?你管得了我麼?」百優上人圓睜雙眼,但武玄霜到底是大汗所要的人,在未

知道大汗的主意之前,百憂上人卻是不敢對她發作。

  過了片刻,大汗帶了恰克圖和麻翼贊匆匆趕來,一進囚房,見此景象,也不禁嚇著

了,連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武玄霜哈哈笑道:「大汗,你忘記

了一件事啦,我是中國女皇帝的侄女兒!」又聽長孫壁罵道:「你這妖女好狠心呀,害

死了我的丈夫!」武玄霜道:「你的丈夫反正是要死的,與其死在敵人手中,不如死在

我的手上,你罵什麼?」

  突厥大汗大驚失色,急忙叫道:「快把大夫請來,從速施救!」武玄霜笑道:「不

必多費心了,他早已氣絕多時,天下最有本領的大夫也不能起死回生了!」百優上人還

在抱著李逸的「屍體」,大汗問道:「怎麼,還有氣息沒有?」百憂上人搖了搖頭,將

李逸的屍體放下,說道:「可賀敦不知用了什麼厲害的毒藥,發作得真快,這個人的生

機早已斷絕!」大汗頓足道:「你,你——」百優上人急忙辯道:「可賀敦要和他們單

獨會面,你答應過她的,我沒敢進去,怎知道她會突然下毒?」大汗雙眼圓睜——瞪著

武玄霜道:「我是說你,你為什麼下此毒手?」

  武玄霜哈哈笑道:「你還沒有聽清楚嗎?我是中國女皇帝的侄女兒呀!這李逸是我

姑姑的敵人,他落在你們的手中,就是我姑姑的心腹大患,我怎能放心得下?哈,有此

良機,我當然要把他除去了!」突厥大汗自負雄才大略,不料今日被一個女子所騙,登

時怒火勃起,大聲喝道:「好呀,你也不想活啦!」向百優上人拋了一個眼色,示意叫

他廢去武玄霜的武功,話未說完,只聽得武玄霜已在縱聲笑道:「我幹了這樁大事,早

就不打算活了!」百優上人腳步剛剛踏出,但見她晃了兩晃,卟的一聲,便倒下地來!

原來她早已把那包藥粉放在口中,一說完那幾句話,便即咬破封紙,待到百憂上人趕來,

已是無法解救。

  又是一個意料不到的突變,大汗嚇得呆若木雞,好半晌才頓足叫道;「罷了,罷了!

這姓武的女子真厲害!」眼看武玄霜玉殞香銷,心中好生後悔。

  武玄霜的「屍體」剛好倒在李逸的旁邊,長孫壁心道:「啊,原來她也是想著這個

辦法出去。」驀地又想起了一個念頭:「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哎,要是不能救活,她

和我的李逸哥哥倒是死後做了夫婦了。她生前不能搶走我的李逸哥哥,莫非因此就想出

這個法兒,求得死後與他同穴?」

  大汗失意之極,連聲冷笑,目光漸漸移到了長孫壁的身上,長孫壁定了定神,心道:

「不管她是真是假,我總得試它一試。」便在大汗面前哽咽說道:「我丈夫被毒死了,

殺我丈夫的兇手也自盡了,我不必求大汗替我夏仇了。但求大汗准許我將他們的屍體領

出去。」大汗沒精打采的淡淡說道:「你要把你丈夫的屍體領出去?」長孫壁道:「我

丈夫已經死了,對你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啦。他到底是大唐王孫的身份,我要將他的遺體

送回中國安葬,但求大汗允許,我一生都會感激你的大恩!」大汗「晤」了一聲,不置

可否,半晌說道:「她的屍體你也要領出去麼?」長孫壁心頭一跳,但見大汗正在用著

懷疑的目光,手指著地上的武玄霜。

  長孫壁靈機一動,鎮靜答道:「不錯,請大汗恩准,我將她也帶回國去。」大汗道:

「為什麼?她不是你的仇人嗎?」長孫壁道:「不錯,她是我的仇人,但她也是武則天

的侄女兒呀。若是我只護送我丈夫的靈樞回國,武則天耳目眾多,定然知道,她豈肯容

我安葬丈夫?武則天手段狠辣,有什麼不敢做的?我死不足惜,只怕她將我的丈夫毀棺

戮屍,那就慘了。如今我將她侄女兒的棺材也運回去,兩具棺材,她不知道哪一具裝的

是李逸,哪一具裝的是她的侄女,中國的風俗,人死之後,釘上了棺蓋。就再也不能翻

動他的屍身,驚擾鬼魂,這樣我將兩具棺材同運回去,同時下葬,她縱然派人來毀棺戮

屍,也得有所顧忌了。」大汗嗯了一聲,點點頭道:「想不到你的心思這樣周密,哈,

確是個聰明伶俐的美人兒。」

  長孫壁捏著一把冷汗,她的丈夫與武玄霜能否有一線生機,就全看大汗是否點頭了,

她抬起頭來,但見大汗也正望著她,忽地哈哈笑道:「何須費這樣大的力氣,人死了,

在那裡埋葬都是一樣。我將你的丈夫用皇室之禮埋葬,給他修築宏麗的陵墓,讓你安心。

你也可以留在我的宮中,不必再回去了。」長孫壁大吃一驚,叫道:「這,這——」大

汗把手一揮,立即截斷她的話道:「這有什麼不好?你留下來陪伴孤王,永享榮華富貴,

這不勝於你冒險回去,要顧忌武則天的迫害麼?不必多言,朕已為你打算得十分周到。

宮女,快服侍這位新王妃到後宮去沐浴更衣!」

  長孫壁嚇得魂飛魄散,想不到費了許多唇舌,竟落得如此結果,但見兩名宮女已走

近身來,百憂上人虎視眈耽,只待她稍有反抗,便要動手,長孫壁咬了咬牙,說道:

「且慢,我還要見我丈夫一面!」大汗哈哈道:「瞧你不出,倒是一個義重情長的女子

呀!好,朕便讓你了此心願,向丈夫告辭吧!」長孫壁在他說話的時候,就俯下柳腰,

凝望著李逸的面孔,突然將那包藥粉吞下了,叫道:「逸哥哥,你慢走一步,等等我吧!」

心道:「不管真死假死,我總是死在他的懷中了!」迷糊中但覺李逸緊緊的摟著她,她

心滿意足,雙眼閉上,再也沒有知覺了。

  宮女大吃一驚,上前去拉,長孫壁躺在李逸懷中,緊摟著他的丈夫,宮女竟然分不

開他們。大汗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中國的女子如此貞烈,朕竟是一個也保不住!真

是令朕又是失望,又是敬佩!這李逸也算得是個好漢子,大丈夫,朕一言既出,不再更

改,將他們依禮安喪了吧!」鬱鬱不樂,拂袖退入後宮。

  數日之後,突厥王城的西郊添了一座新墳,他生前恩怨糾纏,死後卻都埋在一處了。

第二十八回 懺情慧劍斷情根

  在突厥王城西面的天格爾山山下,是一大片荒野,荒野上有一座新墳,這一晚,大

約三更時分,長林茂草之間,忽然出現四條人影,這四個人正是夏侯堅、裴叔度、符不

疑和谷神翁。他們是來掘李逸的墳墓的。這一天恰好是李逸等人服藥自盡之後的第六天。

來到墳前,裴叔度揣揣不安,悄悄問道:「當真還救得活麼?」夏侯堅笑道:「若是咱

們遲一天,那就難保了。現在來的恰是時侯。鏟吧!」四柄大鐵鏟同時鏟下,不消片刻,

已剷去了墳頭,露出洞穴,裴叔度俯身一瞧,「咦」了一聲道:「只有兩具棺材。」

  夏侯堅正待察看,忽聽得亂叢中咳嚎的幾聲輕響,夏侯堅笑道:「原來這裡還埋伏

有看墳的呢,咱們也不能太大意了。」符不疑抓起一把碎石,揚手打去,登時聽得有幾

個人摔倒地下的聲音,接著有人大罵道:「什麼人這樣大膽。敢來偷掘王妃的墳墓?」

登時在新墳的南北兩面,竄出了十幾條黑影,暗器如蝗,紛紛射至。

  符不疑和夏侯堅各自發出一記劈空掌,將暗器在離身三丈之外便打了下來,符不疑

道:「共是一十三人,其中有個功力較高,老谷,叔度,你們兩人已盡可對付得了。」

谷神翁裴叔度撥劍奔出,一個迎敵南面來襲的敵人,一個迎敵北面來襲的敵人,荒野裡

響起了一片金鐵交鳴聲,震耳欲襲,符不疑和夏侯堅仍在專心鏟土。大約過了一支香的

時刻,拚殺的聲音靜止下來。谷裴二人回來報道:「慚愧得很,還是讓三個鷹爪孫逃跑

了。」符不疑道:「那也沒有什麼,待他們將救兵請來,咱們早已完事啦。」谷神翁笑

道:「遺憾的是咱們新練成的這套劍術,卻尚未有機會找百憂老禿一試。」

  這時墳頭已經剷平,露出熏黝黝的洞穴,約有三丈多深,符不疑取出兩條長長的鐵

索,索端有個尖鈞,他與谷神翁各執一條,垂下洞穴,各勾著棺材的一頭,用力收緊鐵

索,將棺材扯了上來,谷神翁笑道:「叔度,你可以安心啦,第一具棺材比第二具棺材

要沉重得多,裡面定然是兩個人。」

  裴叔度道:「雇的馬車還沒有來呢,會不會他膽怯不敢來了。」谷神翁抬頭一望,

月亮將近天心,笑道:「還未到約定的時候呢,你若心急,可以先揭開棺益看看,看你

的師妹是否在裡面?」符不疑忽地叫道:「有人來了,咦,不對,不是馬車,是幾匹快

馬,是百憂老禿!」話猶未了,只見當前一騎。旋風似的疾奔而至,距離還有十多丈遠,

馬上的騎客便即飛身躍起,落在墳前,面對眾人,哈哈大笑,正是百優上人。

  原來百憂上人早就料到他們會來上墳,但以他的身份,當然不能每時在墳前守候,

因此他一面請大汗派出十三個一等武士守墳,他自己則和滅度神君等人在離墳七、八里

外的一個衛所住宿,準備隨時接應,是以聞報即來,但出乎符不疑等人的意料之外。

  但見百優上人迅著飄風,身形未定,立即便向谷神翁抓去,谷神前以躡雲步法閃開,

符不疑挺劍便刺,百優上人哈哈笑道:「咱們兩次交手,都未曾分出勝負,今晚再痛痛

快快的打一場吧!」符不疑是四大劍客之首,這一劍來得凌厲非常,百憂上人一念輕敵,

舉袖一拂,只聽得「嗤」的一聲,袖管已被削去一截。

  百憂上人剛拂開符不疑的長劍,只聽得背後「刪」的一聲,谷神翁亦已拔劍刺來,

百憂上人斜躍數丈,提起禪杖笑道:「窮酸,你的劍法不壞呀,今晚也叫你見識見識老

納的伏魔杖法吧!」他知道在四個敵人之中,以符不疑的本領最強,故此先向他叫陣,

但他撣杖一揮,卻先碰上了谷神翁的長劍,谷神翁內力遜他一籌,這一下硬碰硬接,竟

給他震得虎口酸麻,長劍幾乎脫手飛出。

  符不疑喝道:「接招!」他不肯偷襲,先喝一聲,百憂上人笑道:「來吧,兵器上

咱們還未較量過呢?」撣杖揮了一個圓圈,將符不疑的身形罩住,符不疑用了招「橫指

天南」,劍光如矢,透過了他的包圍,剎那之間,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耳鼓

嗡嗡作響,符不疑收劍一看,只見到劍刃上已損了三處缺口,要知百憂上人的內力本來

略勝少許,以他的禪杖沉重,所以符不疑一交手便吃了點小虧。

  百憂上人哈哈笑道:「你服不服,不服再來!」說話之間,後面幾騎快馬亦已趕到,

乃是滅度神君、麻翼贊和菩提上人。

  符不疑心念一動,也哈哈笑道:「我們這邊四人,你們來的也是四人,正好決個雌

雄,誰都不必以多為勝。」百憂上人哼了一聲,說道:「你劃出道兒來吧,是雙方一齊

上呢,還是單打獨門?今晚既是人數相等,要打就得判個雌雄,你們可不要再像上兩次

一樣,末待完場,就溜走了。」

  符不疑笑道:「上人此言,深合吾心。事不過三,今晚一定決個勝負便是。你們域

外三凶,如同一體,我和老谷也是八拜之交的朋友,好,我和老谷願與你們域外三凶先

決個雌雄,呀,只可惜你們的天惡道人死了,三凶只能改稱兩凶啦!」百憂上人怒氣勃

發,撣杖一擺,叫道:「滅度老弟,咱們今晚與天惡報仇!窮酸,依你所言,你們兩個

來吧!」

  另一邊,菩提上人也向夏侯堅叫陣,他有點忌憚夏侯堅「金針刺穴」的本領,提出

要和夏侯堅較量內功,夏侯堅道:「久仰上人是突厥第一高手,老朽體弱氣衰,螳螂擋

車,自是不堪一擊,但上人有命,老朽敢不捨命奉陪了,便請上人劃出道兒來吧。」菩

提上人見他答應,滿心歡喜,便指著一塊圓如鏡台的大石說道:「夏侯先生不必過謙,

我久聞中士的武學糧深,內功尤其奧妙,今日正好互相印證印證。就在這塊大石上比試

如何,誰要是跌了下來,那就算輸了。」夏侯堅道了一個「好」字,兩人便在石上盤膝

而坐,雙掌相交,開始比拚。

  還剩下一個麻翼贊,裴叔度一看,麻翼贊手中拿的正是李逸那把寶劍,原來麻翼贊

乃是吐谷渾的劍術名家,李逸「死」後,他便請求大汗將這把寶劍賜給他。裴叔度存心

要給李逸要回寶劍,一點也不客氣,立即說道:「你持有寶劍,想必是精通劍術的了,

來,來,來!我便向你請教劍術!」麻翼贊正想試試寶劍的威力,聽裴叔度說要和他比

劍,自是求之不得。

  於是兩方八大高手成三處搏鬥,百憂上人頗為輕敵,禪杖一起。一招「神龍出海」,

先向符不疑打來,符不疑哈哈笑道:「老谷,今天有機會一試啦!」陡然間但見兩道匹

練般的劍光,變成了一道圓弧,將百憂上人絞住,百憂上人大吃一驚,急急變招,手執

禪杖中間,旋風疾舞,登時杖影如山,饒是如此,雙劍從他頭頂削過,百優上人也覺得

頭皮一片沁涼,若非他應變得宜;天靈蓋早給削去!滅度神君揮動辟雲鋤參戰,雖然稍

稍減輕了百憂上人所受的威協,但卻仍然不能衝破雙劍所構成的劍幕!

  百憂上人初時以為自己的武功要勝過符不疑一籌,滅度神君雖然較弱,但最少也可

以和谷神翁打成平手,以二敵二,那是必操勝算,豈知雙劍合一的威力大得出奇,鬥了

幾十招兀是未能扳成平手,不由得暗暗膽寒。

  符谷二人乃是劍術名家,第一次施展這套雙劍合騖的神招數,初時還覺稍欠純熟,

漸漸便配合得天衣無縫。百優上人開始還可以占三四成攻勢,到了後來,使盡渾身本領,

竟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符不疑佔了上風,越戰越是精神,快意之極,但心

中卻也暗暗叫聲「僥倖」,想道:「要是百憂老禿堅持單打獨鬥,今天可要糟了。」要

知以符不疑和谷神翁的身份,當然不能夾攻百憂上人,所以百優上人初到之時,他們二

人雖然接連吃虧,卻還是不願施展出雙劍合壁的劍術,如今對方雖然多了個滅度神君,

但雙劍合壁,威力大了一倍有多,等於是四個符不疑和他們作戰了。

  另一邊夏侯堅與菩提上人在石上試內功,兩人盤膝而坐,雙掌相交,過了一會,夏

侯堅但覺渾身發熱,對方的手掌,竟似熾熱的火炭一般,掌力也越來強勁了。菩提上人

則覺得對方的掌力柔和之極,但不論他怎樣運勁強攻,卻似按在棉花上一般,軟綿綿的

全不受力,也看不出對方有什麼反應。這樣一柔一剛,彼此相持,過了一盞茶的時刻,

夏侯堅的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菩提上人也流了一身冷汗。原來菩提上人所練的內功

甚為怪異,能以本身的真氣,發為高熱,令對方受到煎熬之苦。若然禁受不起,被他把

體內的水份「擠」干,那麼縱算是第一流的武功,也要變成廢人。

  夏侯堅以幾十年精純的內功,用純柔來對付純剛,恰好是功力悉敵,兩難取勝,但

夏侯堅懸掛老友的安危,他深知百優上人乃是當世的第一高手,符不疑和谷神翁雖然練

成了最精妙的劍法,卻不知能不能克制他?他心有顧慮,又不能分神去看,而且雖然說

雙方人數相等,究竟是在敵人的包圍之中,時間久了,難保沒有其他變化,高手比鬥,

哪容得心緒稍有不寧?夏侯堅漸覺奇熱難當,不由心頭一凜。

  就在這時,忽聽得滅度神君一聲厲叫,百優上人怒吼如雷,聽那聲音,似乎是滅度

神君已受了傷,百優上人大約也吃了點虧,所以才忍不住怒罵。

  夏侯堅猜得不錯,符谷二人雙劍合壁,這時已與百優、滅度鬥了三百來招,優雲老

尼所創的這套劍法雖然只有三十六個式子,但兩人合用,各使一招不同的招數,配合起

來,變化便是窮得無盡,奇詭盡倫!滅度神君本領稍差,首先中了谷神翁的一劍,幸在

沒有傷著骨頭,還可以支持得住。

  菩提上人也是一位武學大師,當然聽得出滅度神君是受了傷,最糟的是他又不能移

開眼睛察看,不知滅度神君受傷的深淺如何,這樣一來,心神當然大受影響,與他相反,

夏侯堅則是精神一振,不止扳成平手,而且反客為主,佔了上風。

  夏侯堅與菩提上人尚在相持不下,另一對裴叔度與麻翼贊則到了生死立判的時刻。

  麻翼贊是吐谷渾的劍學大師,他的劍集各域各派之長,凶悍之極,他見裴叔度不過

是個三十幾歲左右的中年人,最初頗為輕敵,一出手便展開了傷殘的劍法,著著進攻。

哪知裴叔度年紀雖然不大,但他在優雲老尼門下最久,已盡得優雲老尼劍學的真傳,論

他現在的本領,除了功力稍欠,火候未到之外,劍術上的造詣已不在符不疑、谷神翁之

下。麻翼讚的攻勢有如狂風暴雨,見招拆招,見式拆式,毫不畏懼。

  鬥了一陣,麻翼贊強攻不已,他持著有一把寶劍,毫無顧忌,橫挑直刺、平斫斜削,

隨意施為,想仗著寶劍之力,先把對方的兵器削斷,裴叔度在劍光籠罩之下,施展開佛

門無相劍法,劍招輕飄飄的,一發即收,乍沾即退,如有如無,若虛若實,儼如彩蝶穿

花,蜻蜓點水。麻翼讚的劍勢雖然勁道十足,無奈對方的長劍竟似一片輕飄飄的樹葉一

般,順著的劍風飄來晁去,任他的劍勢如何強勁,卻總是無法使力削斷對方的兵刃。

  麻翼贊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時哪還有絲毫輕敵?鬥了一百多招,裴叔度乘著他銳氣

已消,功勢頓挫之際,突然一聲長嘯,發劍還攻,當真是靜如處子,動若脫兔,劍招快

得出奇,麻翼贊雖然有把寶劍,但對方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他根本就碰不著對方的兵

刃,這時他但求能夠仗著寶劍自保,於願已足,哪望還敢強攻?激戰中,麻翼贊但見四

面八方都是裴叔度的影子,竟似有幾十把劍同時向自己攻來,不由得越戰越慌,裴叔度

見時機已到,舉劍疾刺,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麻翼讚的手腕被裴叔度的劍尖點中,

裴叔度的長劍也給麻翼讚的長劍削斷,麻翼贊腕脈被挑斷,寶劍把待不住,裴叔度扔劍

奪劍,幾個動作一氣呵成,轉瞬之間,麻翼贊所得的李逸那把寶劍已到了他的手中。

  麻翼贊失了寶劍,又驚又怒,裴叔度喝道:「饒你性命,還不走嗎?」麻翼贊還想

發掌死拚,但覺手臂軟綿綿的,舉不起來,麻翼贊想到自己右手的腕脈被挑,成了廢人,

已是終生不能使劍了!禁不住一聲悲號,用左手拾起地上的一截斷劍,忽然插進了自己

的胸膛,原來他一生以劍術自負,想到自己從此不能使劍,一口氣咽不過來,便甘願自

盡了。

  裴叔度見他如此,心中也自為他歎息,想道:「麻翼贊倒不失為一條漢子,早知如

此,我實該手下留情。」當下將麻翼贊身上那把劍鞘也取了過來,還劍歸鞘,再去觀戰。

  這時符谷二人與百憂、滅度,已鬥了將近五百來招,百優上人自負絕世武功,料不

到在符谷二人雙劍合壁之下,竟是一籌莫展,好幾度強攻猛打,都衝不破對方雙劍交織

的劍幕,本來就已有點膽怯,這時見麻翼贊一死,更為心寒,伏魔杖法的威力也為之大

減,激戰中符不疑忽地一聲大喝,長劍一起,銀虹疾吐,似是攻向百優上人,實是暗襲

滅度神君,百憂上人回杖自保,滅度神君如何擋得住這等神妙的劍招,就在這瞬息之間,

符谷二人,雙劍疾發,交叉一剪,登時把滅度神君斬為三段!

  百優上人好像受傷的野獸似的,驀然大吼一聲,一杖掃出,他急怒攻心,拚死決戰,

這一杖實是他畢生功力所聚,但見勁風起處,砂石紛飛,真有排山倒海之勢,風雷夾擊

之威!劍光杖影之中,只見符谷二人凌空飛起,半空中倏的劃過兩道銀虹,身法之快,

招數之奇,連裴叔度這樣深通這套劍法的人,也自目眩神搖,未曾看得清楚。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只見兩道銀虹交叉掠過,金鐵交鳴之聲兀自震耳欲聾,

但這三大高手卻已各自分開,各在一方站定,裴叔度眼光瞥去,但見地上有兩截斷劍,

而百優上人的袈裟則已成了血袍。原來剛才在這一招之內,百優上人身上已是受了七處

劍傷,而谷神翁的長劍也給他震斷了。裴叔度見百憂上人在雙劍合壁之下,受傷之後,

突然還能夠震斷谷神翁的長劍,不禁大驚,他不知道百憂上人傷得深淺如何,生怕他狂

怒反撲,急忙再拔出李逸那把寶劍,放在掌心,雙指一彈,將那柄劍對著谷神翁平射飛

出,同時叫道:「谷老前輩,請你換劍!」谷神翁接了寶劍,神色黠然,他與符不疑聯

成犄角之勢,各自挺劍兀立,目不轉瞬的盯著百憂上人,百憂上人橫杖當胸,亦似珠無

反撲之意,氣氛靜寂得令人感到特別可怖!

  忽聽得百優上人厲聲叫道:「罷了,罷了!我平生無敵天下,不應為別人所殺!

「呼」的一聲,突然把禪杖擲出!符不疑叫道:「我們用的是優雲老尼所留下的劍法,

你是敗給優雲老尼,不是敗給我們!」話猶未了,百憂上人已是一掌向自己的腦門拍下,

硬生生的震裂了自己天靈蓋!就在這時,忽聽得「轟」然巨響,原來他的那根禪杖,插

入了山壁!只露出少少一截,杖尾兀自顫動不休!符合二人見他如此下場,也不禁暗暗

歎息。

  夏侯堅與菩提上人比拚內功,這時也將到了勝負立決的時候,菩提上人本來就已處

在下風,聽得百憂上人臨死之前那一聲厲叫,心靈大受震撼,但覺對方的內力,綿綿不

斷的攻來,不禁心頭冰冷,瞑目待死。要知比拚內功,比用兵器搏鬥還更凶險得多,用

兵器還可以趨避,比拚內功,那則是強存弱亡,絕無僥倖之理。

  菩提上人正在瞑目待死,忽覺身上的壓力一輕,睜眼看時,但見夏侯堅已經收掌起

立,淡淡說道:「不必再比了吧!」菩提上人這才知道對方是有意饒了自己的性命,心

裡好生慚愧,低低說了一聲:「多謝居士。」便即跳下石台,飄身自去。

  激戰之後,曠野一片靜寂。月光已過天心,是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夏侯堅撮唇長嘯,過了片刻,只見一輛馬車從山谷裡出來,駕車的不是別人,正是

長孫壁的哥哥長孫泰,他的座位旁邊還有一個獵戶模樣的人,長孫泰一下車便道:「夏

侯前輩,請你看一看這位大哥,他嚇壞了!」

  原來長孫泰與白元化那一晚在草原上夜戰程達蘇,白無化被點了穴道,跟著長孫泰

也被他所擒!後來得夏侯堅暗助,將他們救走。他們在李逸之前,先到了突厥的王廷,

便匿居在這天格爾山一家獵戶的家中,大前天才和夏侯堅他們取得聯絡。

  這一晚夏侯堅與他們事先約定,叫長孫泰雇了一輛馬車,三更時分來接。白元化則

留在家中照顧李逸的孩子,馬車上的那人便是給長孫泰帶路的那個獵戶,他們到來的時

候,正值百優上人與符谷二人惡戰方酣之際,他們便將馬車在長林茂草裡隱蔽起來,那

個獵戶平日敢於追捕虎豹,但卻被這場驚天動地的惡戰嚇壞了。

  夏侯堅上前一看,笑道:「無妨。」當下用雪水調了一些藥粉給他服下,過了好一

會兒,那人神智方始清醒,兀自顫聲說道:「好不怕人,好不怕人!」

  在這時間,符不疑和裴叔度已把兩具棺材搬上馬車,立即驅車疾走。

  一路上長孫泰也像裴叔度一樣,心中忐忑不安,只怕他的妹子不能救活,要知人死

復活,究竟是非常稀奇的事情,他雖然深信夏侯堅的醫術通神,心中總是難免恐懼。

  將近黎明的時候,他們回到了那家獵家,白元化和李逸的孩子早已在門前相候,白

元化道:「這孩子昨晚一晚不肯睡覺,說是要等他的媽媽回來。」李希敏叫道:「我媽

媽呢?還有我的爹爹和姑姑呢?為什麼不見他?」夏侯堅怕他見了棺材害怕,便笑道:

「你媽媽爹爹和姑姑正睡得很好,你不要打攪他們,你媽一定對你說過,好孩子晚上應

該睡覺,不要吵醒大人。你現在快去睡覺吧,睡醒了媽就會在你身邊了。」李希敏道:

「好,我聽公公的話,他們是不是又和大汗的武士打架了,晤,他們一定累得很了,你

不必著忙喚醒他們。」這孩子滿懷喜悅,白元化將他抱回臥室,他倒在床上不久就熟睡

了。

  這家人家早已騰出一大間空房,房中有一個大炕,炕底燒著媒球,暖洋洋的一室如

春,房中還燒著令人精神寧靜的檀香,這都是白元化預先佈置好的。原來夏侯堅的靈藥

雖然能夠在假死之後的七天之內將人復活,但他們「死」了這幾天,生機已是完全停頓,

在初醒時,抵抗的能力要比常人還弱得多,所以不能在冰天雪地的礦野之中開棺救治。

  夏侯堅從谷神翁手中接過李逸那把寶劍,笑道:「這把寶劍正好合用。」將寶劍輕

輕一劃,棺蓋立刻裂開,裡面絲毫不受震動,當然要勝過用鐵斧劈開了。

  打開了第一具棺材,裴叔度舒了口氣,那裡面躺著的是武玄霜。只見她面色如生,

絲毫未變,當真就像在熟睡中一般。

  夏侯堅將武玄霜抱起,放到炕上,接著又去打開第二具棺材,長孫泰也舒了口氣,

這具棺材裡面有兩個人,正是李逸和他的妹子。

  但見長孫壁雙手抱著李逸,長孫泰競是不能將他分開,眾人無不暖歎,長孫泰不敢

用力強分,只好將他們兩個人都抱起來,放到炕上。

  夏侯堅上前一看,只見李逸臉如白玉,顏色未變,但長孫壁的眉心卻現出幾點黛色

的斑點,夏侯堅面色微變,輕輕的「呵」了一聲。長孫泰問道:「怎麼?他們能夠救活

嗎?」夏侯堅道:「老夫的還魂丹在七日之內總能救活,除非是有意想不到的變化,那

就只好聽天由命了。」眾人本來都是深信夏侯堅的醫術通神,聽了他這話,心頭卻似懸

上一塊鉛塊了。

  過了一會,炕底的熱氣透上來,他們的手足漸漸有點暖和,夏侯堅倒了三杯藥酒,

取出三顆紅色的丹九,撬開他們的牙關,依次將藥酒和丹藥,灌入他們的口中,室內諸

人均是屏息以待,這三個人是死是生,就要揭曉了。裴叔度和長孫泰更是感到顫慄不安。

  大約過了一支香的時刻,武玄霜身子動了一動,喉頭咯咯作響,「哎喲」一聲,首

先叫了出來。夏侯堅道:「好了,好了,武姑娘醒來了。叔度,你給她推血過宮,讓她

早些恢復。」

  再過片刻,李逸也像武玄霜一樣,身子一側,「哎喲」一聲,叫了出來,李逸的關

節,已開始能夠活動,夏侯堅施展巧妙的手法,將他的手輕輕一拉,將他和長孫壁分了

開來。谷神翁上前給李逸推血過宮,長孫泰上前察看妹妹,長孫壁仍然是僵硬如死,動

也不動,這時連夏侯堅也有點慌了。

  武玄霜張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問:「壁妹呢?」夏侯堅伸手去摸,觸著李逸的手,

李逸剛慚復知覺,像是在一場惡夢之中醒來,張開眼睛,顫聲叫道:「玄霜,是你!」

  武玄霜淒然一笑,說道:「多謝夏侯前輩,咱們又逃過一次難關了。唉,壁妹,你

怎麼不和我說話呀?」她坐了起來,這時才看清楚了,長孫壁還是雙目緊閉,僵臥炕上。

  李逸道:「原來她也服下了那包藥散,咱們既然醒了,她當然也會醒的。玄霜姐姐,

你放心。」他勸武玄霜放心,但他摸一摸長孫壁的手足,只覺一片冰冷,他自己卻首先

慌了。

  夏侯堅將李逸拉過一邊,悄悄問道。「你妻子是不是懷有身孕?」李逸道:「是有

三個月的身孕了。我也還是那天才知道的,那天大汗讓我們夫妻相會,壁妹告訴我她懷

孕的事情。不久,玄霜就來了。夏侯前輩,她,為什麼還未醒來?是不是因為懷有身孕,

要遲一些時候?」但見夏侯堅面色灰白,李逸心知不妙,登時呆了!

  原來夏侯堅這起死回生的靈藥,男女老幼,均有靈效,就只是孕婦忌服,那日玄霜

和他談起這種靈藥的奇效,他想不到她會盜去救李逸夫婦的,當時沒有將這一層避忌告

訴她。

  李逸呆呆的望著夏侯壁,像一個死囚等待著判決,屋內的空氣也好像要凝結起來,

長孫泰顫聲問道:「我妹子能不能救活,夏侯伯伯,請你實說!」夏侯堅雖然極不願意

說出,但真相總是難以久瞞,他歎了口氣,低聲說道:「她懷有三個月的身孕,生機一

停,便難復甦,老夫也無能為力了!」

  此言一出,屋中靜寂如死,忽聽得「哇」的一聲,武玄霜首先哭了出來,她費盡心

力去救長孫壁,想不到長孫壁反而因此死了!唉,長孫壁死了,她真的死了?長孫壁好

像正做著一個美夢,睡得那樣寧靜安詳,她是死在她丈夫的懷中的,她是懷著幸福的感

覺長眠的。可是武玄霜卻還似對著她那幽怨的目光!武玄霜感到有生以來最劇烈的心靈

震抖!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顫聲說道:「都是我,我害了她!」夏侯堅低聲說道:

「這事不能怪誰,要怪只能怪突厥大汗。」

  長孫泰滿臉淚水,聲音嘶啞,抱著李逸叫道:「你,你,你哭出來呀!」但見李逸

的眼珠好似定著一般,武玄霜的哭泣,長孫泰的顫叫,他都好像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了!他眼中只有一個長孫壁,長孫壁靜靜的躺著,就好像平常那樣,睡在他的身邊。八

年來恩愛剎那間都在心頭泛起,呀,長孫壁在八年長的日子裡,熱愛著他,而又懷著恐

懼,恐懼會失去他。她這複雜的心情,只有他一人知道。唉,沒想到反而是他失去了她。

  李逸感到了刻骨的傷心,極端的難過,不只是因為失去了妻子,而且是因為感到內

疚,感到自己在她的生前沒有令她得到幸福。他和長孫壁的成婚本來甚為勉強,但是在

這個時候,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正愛她了!但是,這已經遲了,她已經一瞑不視了!

  李逸緩緩跪在炕邊,雙手按在她的身上,喊了一聲「壁妹!」忽地「咕咚」一聲,

倒了下去,雙手仍然緊拉著長孫壁,他剛剛復活,禁受不起這樣痛苦的煎熬,又是倒了。

眾人趕忙圍著他施救,武玄霜卻悄悄的走出去了!

  雪地上冷冷清清,武玄霜孤身單影,她感到從所未有的寂寞與淒涼,漸漸她的心靈

也好像凍得麻木了,腦子裡空空洞洞的似是失去了思想,她要到什麼地方去呢?連自己

也不知道,她只是有一個念頭,不想和李逸再見面了。

  忽然雪地上又現出一條人影,踏著她走過的足跡,靠近她的身旁,他是裴叔度。可

是武玄霜好像並沒有察覺她的師兄,裴叔度也沒有開口叫她,只是跟著她默默的走。唉,

他知道師妹此際的心情,而他的悲傷也實不在他師妹之下。自從武玄霜到過天山之後,

他漸漸發覺了師妹對李逸的感情,他是多麼害怕他師妹重蹈他姑姑的覆轍啊!而且除了

這個害怕之外,他也漸漸發覺了在自己的心底也隱敘著一份對師妹的感情。

  兩人默默的走了好些時候,天又下雪了,鵝毛般的雪片撒在他們的身上,武玄霜停

了下來,低低的說道:「唉,好冷!」裴叔度道:「師妹,回去吧!」武玄霜搖了搖頭,

歎了口氣,裴叔度道:「師妹,你不要難過,這不是你的過錯。」武玄霜默默無言的又

走了幾步,雪下得更大了。

  裴叔度鼓起勇氣,試探問道:「師妹,不如咱們一同回到天山去吧。這裡的消息,

你可以托長孫泰帶回去給天後。師父對你的期望很大,希望你成為她的傳人。在天山咱

們可以切磋劍法,你也可以時時看到李逸。」

  武玄霜聽到「李逸」的名字,身軀突然顫抖,淒然說道:「不,師兄,我不願意再

見他了。我,我決定回轉長安!」裴叔度怔了一怔,向道:「現在?」武玄霜道:「不

錯,我不想等至明朝了。你給我向幾位老前輩告罪吧!」突然加快腳步,頭也不回的直

向前行。

  裴叔度呆滯的看著她的背影,在雪地上冉冉而沒,他沒有追她,他知道追也是追不

回來了。他更知道,師妹對李逸實是有難以忘懷的感情,她這樣匆匆的走,正是由於她

對自己這份感情地害怕。這一瞬間裴叔度感到冷意直透心頭,他在風雪中悄然凝望,在

荒野中獨自站了許久許久。

  到他回轉那獵戶的家中,已差不多是中午的時分,李逸早已醒來,一看他的神情,

就知道武玄霜已經走了,他的心靈也好像麻木了,裴叔度沒有說,他也沒有問。

  長孫泰道,「敏兒剛才在夢中還叫著他的媽呢!」李逸低聲說道:「好,我去哄他,

說是他媽媽和他的姑姑一同走了。你將壁妹已掩埋了吧!」長孫泰歎口氣道:「這孩子

真可憐。這樣也好,過一年再告訴他。也好在有現成的棺材!」長孫泰抱起妹妹的屍體

放入棺中,想起自己遠道而來,見著了妹妹的面,卻不能和她說一句話,禁不住又灑下

淚珠。他怕驚醒甥兒,強自抑制,不忍哭出聲來。

  三日後,山谷裡起了一座新墳,這座新墳當然沒有突厥大汗所建的那座宏麗,但卻

是李逸親自為他的妻子營造的,墓碑上有他手刻的「愛妻長孫壁之墓」幾個大字。長孫壁

泉下有知,也應當瞑目了吧?

  李逸的身體已經復原,他心靈上的創傷卻是永遠不能復原了,長孫泰伴了李逸三天,

幫他料理了妹妹的後事,他深深感到李逸心中的哀痛,他本來還想多伴李逸幾天的,但

為了要回長安覆命,他也不能不走了,兩郎舅就在長孫壁的墳前話別。

  長孫泰道:「人死不能復生,我走了以後,還望你善自保重,稍節哀思。」李逸默

然無語,長孫泰又道:「我這次雖然沒有得和壁妹相敘,但從敏兒的口中,我知道壁妹

很懷念故國。她常給敏兒講中國的事情,答應過他將來要帶他到長安去玩。」李逸道:

「我知道,敏兒小時候一哭,她就常常這樣哄他。」長孫泰道:「你也不願敏兒長作域

外之民吧?」李逸歎口氣道:「我是不願回去的了,唉,這八年來她伴我住在荒山,受

了許多苦,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對她不住。」

  長孫泰問道:「你現在對於天後的看法怎樣?」李逸道:「是一個有魄力的女人。

但是她用了許多我佩服的人,也殺了許多我佩服的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她的

千秋功罪,還是留待後世的史家去評論吧。」長孫泰道:「我是佩服她的,她確實把國

家治理得不錯,最少是比以前的皇帝要好得多。但她也不是沒有缺點,她所重用的兩個

侄兒——武承嗣和武三思就不是好東西。唉,你不想回去,我不能勉強你,但是還有幾

個你所佩服的人希望你回去的。」李逸道:「誰?」心想:「除了上官婉兒還有誰望我

回去?」長孫泰道:「張柬之做宰相你知道麼?」李逸道:「聽說他是狄仁傑保薦的。」

長孫泰道:「不錯,幸而有他和狄仁傑、恆彥范等一派正直的大臣,二武還不敢公然作

惡,但究竟是朝廷的隱患。就是狄仁傑和張柬之他們希望你回去。」李逸道:「是希望

我助他們一臂之力,滅除二武麼?」長孫泰道:「正是這個意思。現在天後傳位她的兒

子盧陵王已成定局,只怕將來難免一場兵變。若是二武得勢,你們李家的子孫更無嗟類,

相反,若是盧陵王即位,他的手下報復起來,武家的人恐怕也要玉石俱焚。在這樣危機

重重之下,多幾個有見識的人主持大局,總要好些。你難道忍心置身事外,不理你的兄

弟親人,不理玄霜,也不管你的故國遭受劫難嗎?」李逸聽了他這一番話,不覺心亂如

麻。過了許久,但聽得他長歎一聲,卻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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