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比翼凌空悲鎩羽 連枝大地感同憐
面有刀疤的那個漢子說道:「飲馬川的張寨主和野豬林的石幫主已經知道了,大熊莊的
熊莊主剛剛來到,尚未曾告訴他。」跟九公一同進來的那兩個漢子道:「我們也是剛剛趕到
了,不知九公飛函相召,為了何事,正要請教。」
賀九公道:「老朽受人之托,想請各位鼎力幫忙。」那三個未知原委的人齊聲說道:
「九公不必客氣,我們都是靠你老撐腰的,有話只管吩咐好了。」
賀九公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想請各位幫忙查探兩個人的去向。」
飲馬川的張寨主問道:「這兩個人可是貴友的仇家?」賀九公點了點頭,說道:「也是
我的仇人!」大熊莊的莊主哈哈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一發現這兩個人的行蹤,乾脆就把
他們擒下,交給九公發落就是。請九公告訴我們一點線索,我們馬上就去拿人。」
那石幫主卻是比較老成持重,心裡想道:「賀九公雖說不是什麼大事,但以他的本領,
尚要興師動眾,對付這兩個人。這兩個想必不是等閒之輩了。」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不
知這兩個是什麼人?」
賀九公道:「這兩人一男一女,男的約莫有二十來歲,女的則似乎未滿二十。」
熊莊主哈哈笑道:「原來是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丫頭,那還不手到擒來?這兩個人叫
什麼名字?」
賀九公道:「男的叫褚雲峰,女的叫孟明霞。」
石幫主吃了一驚,說道:「孟明霞?她是不是江南大俠孟少剛的女兒?」賀九公道:
「不錯。」
熊莊主也是大吃一驚,登時笑不出來,說道:「聽說褚雲峰是金國國師陽天雷的得力手
下,不知可是此人?」賀九公又點了點頭,說道:「正是。他不僅是陽大雷的手下,還是陽
天雷的師侄呢!」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面面相覷,頗有難色。熊莊主說道:「聽說褚雲峰已盡得他師父華
天虹的真傳,孟明霞既是江南大俠孟少剛的女兒,本領想必也差不到哪裡去。這兩個人我們
恐怕招惹不起!」
石幫主則說道:「江南大俠孟少剛的女兒,怎的會與金國國師陽天雷的師侄走在一路,
請九公恕我冒昧猜疑,我是覺得這事有點奇怪。」
躲在佛像後面的楊婉更是覺得奇怪,心裡想道:「姓褚這廝原來果然是奸細。但孟明霞
若是去追捕他的,見了面就該動手才對,何以還會與他一路同行呢?這姓賀的老頭兒為何又
要把他們二人一同拘捕?他到底是幫哪一邊的?」
心念未已,只聽得賀九公已在哈哈笑道:「此事一點也不奇怪!」
飲馬川的張寨主道:「請賀九公明白見告。」賀九公淡淡說道:「你們只知其一,不知
其二。褚雲峰身為金國武士,那是過去的事,現在他早已和陽天雷鬧翻!」
熊莊主怔了一怔,說道:「他竟然和他的師伯鬧翻了?那麼咱們就不必害怕他背後的靠
山啦。」
賀九公道:「不錯,你們若是能夠活捉褚雲峰,不但不用擔心陽天雷的責怪,他還會重
重有賞呢!」
面有刀疤的那個漢子說道:「諸位若有懷疑,我還可以告訴你們一件事情。九公剛才說
此事他是受人之托,你們猜那個人是誰?」此人名叫熊壯,乃是賀九公的副手。
熊莊主道:「熊兄,還是請你趕快把這謎底揭曉吧,我們怎麼會知道呢?」
熊壯緩緩說道:「就是陽天雷的侄子,陽公子陽堅白。他也就是近來那個鬧得滿城風雨
的採花賊!」
眾人聽了都是大為詫異,問道:「陽公子何以不在京中,卻跑出來做採花賊?」
賀九公道:「這就正是和褚雲峰有關了。陽公子是冒充褚雲峰干下採花案子的。」飲馬
川的張寨主道:「敢情是要引褚雲峰出來?」賀九公笑道:「到底是張寨主聰明,一猜就
著。可惜引了褚雲峰出來,卻又給他逃了。」
當下賀九公把昨晚他與陽堅白設計誘捕褚、孟二人的事情說了出來,眾人方知個中曲
折。
楊婉躲在佛像後面偷聽,聽到這裡,不禁又是驚奇,又是慚愧,心裡想道:「那晚我未
曾分清皂白,就把褚雲峰當作奸細,真是太魯莽了。怪不得當時他好像有意放我逃走。但卻
不知他與屠龍暗中勾搭,又是怎麼一回事情?」楊婉雖然尚未明白全部真相,但來龍去脈,
已是猜到幾分。料想其中必是另有原因,褚雲峰決非與屠龍一路,否則孟明霞怎會與他聯
手。
只聽得飲馬川的那個張寨主又說道:「原來如此,那我們就不用顧忌了。只不過這二人
的本領都是十分了得——」
賀九公笑道:「所以我並不苛求各位將他們拿下,只須通風報訊就行。孟少剛那女兒服
了我的酥骨散,料想跑得未遠,各位若是發現他們蹤跡,請馬上到熊老大那兒報訊,我和陽
公子自會對付他們。」
石幫主道:「好,那麼事不宜遲,咱們馬上回去,各自多派人手,四出搜查就是。」原
來賀九公今晚所召集的這幾個人,乃是周圍三百里內各路黑道的首領。這個命令一下,就等
於是在方圓三百里內,布下天羅地網了。
楊婉雖是對孟明霞並無好感,但聽得她已受傷,心裡如是不禁為她擔憂,暗自思量:
「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忙她呢。嗯,最簡單的辦法當然是莫過於把要搜捕她的人全都殺了。但
他們共有六人之多,武功深淺如何,我是一點都不知道,倘若殺不了他們,豈非弄巧成拙?
我賠了性命不打緊,卻連給她報訊的人都沒有了。」
正自躊躇未決,只聽得那賀九公已在說道:「好,就這樣吧。咱們可以散了。」
楊婉驀地得了一個主意:「看來這個賀九公乃是他們的領袖,會散之後,我單獨跟蹤
他,先把他殺了。盂、褚二人的行蹤,依理推測,不出兩條路。一條是回屠鳳的山寨;一條
是前往飛龍山與孟大俠和南哥相會。若是前者,有山寨的人接應,大概可保無慮。若是後
者,反正我也是要往飛龍山的,路上多加留心,說不定可以找見他們。」
楊婉打定主意,倒是巴不得這些人趕快離開。但想不到就在這些人紛紛起立之時,賀九
公的副手熊壯忽地說道:「請各位稍待一會,有一件事我想弄個明白。」賀九公道:「何
事?」熊壯道:「剛才有誰來過沒有了?」那些人齊聲答道:「沒有呀,」賀九公道:「熊
兄何以有此一問?」熊壯道:「我出去迎接各位之時,一時忘記添上柴火,按說是應該早就
熄滅了的。但各位親眼見到,在咱們進來之際,這火不是燒得正旺麼?九公,我還以為是你
老人家來過呢。」賀九公吃了一驚,說道:「如此說來,一定是有外人來過了。」石幫主也
道:「這是一定無疑的了,只不知這人走了沒有?」
熊壯最為魯莽,立即說道:「這人只怕還躲在廟中,咱們且搜他一搜!」
楊婉手按劍柄,心情似繃緊了的弓弦,只待他們一拉開帳幔,就立即先發制人,跳出去
和他們決一死戰。殺得一個就是一個,殺得一雙就是一雙。
眼看熊壯就要動手搜索,賀九公忽道:「不,依我看這人一定是已經走了。你想這廟裡
能有多大地方,他哪會有這樣笨躲在廟中束手待擒?咱們還是趕快分頭去追,還可以及早將
他抓回來!」
楊婉緊張的心情鬆了下來,心裡暗道:「笨賊,笨賊,快快走吧!」她躲在神像後面,
只能從帳幔的縫隙偷窺,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形,卻不知賀九公此時正在向各人暗使眼色,這
些人除了熊壯性情較為魯莽之外,個個都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他們才不笨呢。
賀九公作勢欲走,忽地一個轉身,「呼」的一掌就向神龕劈去,喝道:「小賊,還不出
來!」這一記劈空掌的掌力,登時把神橡推倒,壓在楊婉身上!
這座破廟一覽無餘,賀九公老奸巨猾,早已料到廟中若是有人的話,這人一定是藏在神
龕後面,故此佯作離開,卻出其不意地突施偷襲。
幸而楊婉輕功超卓,就在那神像向她壓下之時,左掌一推一按,只聽得「轟隆」一聲、
神像倒下,楊婉卻已是騰身而起,右手亦已拔劍出鞘。
熊莊主哈哈大笑,叫道:「九公神機妙算,果然把這小賊揪出來了。好小子,跑不了
啦。快快從實招來,是誰主使——」話猶未了,只見寒光耀眼,冷氣森森,楊婉人未著地,
已是唰的一劍,凌空刺下。
熊莊主在這班人中性情最為暴躁,武功卻是較差,他練的是大摔碑手的功夫,以氣力見
長,碰上了楊婉輕靈迅捷的劍法,根本就沒有招架的機會。
只聽得「卡嚓」一聲,熊莊主那蒲扇般的大手剛剛抬起,兩根手指,已經給劍鋒削斷。
熊莊主痛得「哇哇」大叫,忽覺身子一輕,好像皮球般給人拋了起來,跌出一丈開外。原來
是石幫主見勢不妙,在這間不容髮之際,以極巧妙的手法將他拋出去的。
熊莊主跌了個四腳朝天,爬起來大怒說道:「石老三,怎麼你也來欺負我了?」賀九公
冷冷說道了:「不是石老三,你的吃飯傢伙早已沒啦。」熊莊主怔了一怔,方始恍然大悟是
石幫主救了他的性命。
這個姓石的幫主使的一對判官筆,本領比熊莊主高強得多,此時已經和楊婉展開惡鬥。
楊婉利於速戰速決,當下劍走輕靈,以閃電般的劍法,一口氣疾攻了數十招,殺得石幫
主連連後退。可是他的雙筆封閉得甚為嚴密,雖然失了先手,楊婉想要在急切之間將他刺傷
卻也不能。
熊莊主道,「咦,這小賊倒是有點難鬥。石老三,不必著謊,我來幫你,好小子。他削
了我的兩根指頭,我非斬他兩條手臂不可!」拔出了厚背砍山刀,卻是遲遲不敢上前,原來
他給楊婉削了兩根指頭,心中已是頗有怯意,只因不願當眾失了面子,故此大呼小叫,虛張
聲勢。
賀九公道:「老熊,你給我安靜點吧。你到外面看看,看這小賊還有沒有黨羽。廟裡的
事,你就不必管了。」熊莊主正是巴不得他如此說,連忙應道:「對!我給你老人家把風,
有你老人家在此,還愁這小子跑得了嗎?」
賀九公抖出軟鞭,叫道:「四面包圍,要擒活口!」長鞭舞得呼呼鳳響,在眾人未曾合
圍之前,先搶上去,為石幫主解困。
此時石幫主在楊婉急攻之下,已是無法閃避。只聽得「鐺」的一聲,劍筆相交,火花四
濺,石幫主的判官筆損了一個缺口。
楊婉這一招「長河落日」尚未使足,劍勢一圈,迎上了賀九公的軟鞭,「卡嚓」一聲,
把軟鞭也削去了一截。原來楊婉用的這一把劍,乃是明慧公主所贈的寶劍,有斷金截鐵之
能,吹毛立斷之利。
賀九公吃了一驚,說道:「你是哪條線上的朋友,快說出來,免得自誤!」他見一個貌
不驚人的「小廝」有這樣一把價值連城的寶劍,劍法又是如此精奇,不由得驚疑不定,捉模
不透楊婉的來歷。
楊婉唰唰唰連環三劍,冷笑說道:「我是炎黃子孫,中華兒女,你等私通韃子之輩,休
要妄想與我結交。」
賀九公大怒道:「我不過看你年紀輕輕,本領還過得去,想饒你一命,你竟然不受抬
舉!哼,你以為我怕你不成!」賀九公鞭法也真了得,吃了一次虧之後,那條軟鞭使得竟是
矯若游龍!楊婉再想削斷他的軟鞭已是不能夠了。
賀九公的副手熊壯和飲馬川的張寨主等人四方齊上,合圍之勢已成。楊婉以一敵五,登
時險象環生!
幸虧賀九公對她的寶劍也還有點兒顧忌,否則他只須和石幫主聯手,已是可以穩操勝
算。楊婉一見形勢不妙,立即改變打法,展開了一套虛實莫測的劍術,指東打西,指南打
北,不求急攻,只是覓隙尋暇,設法使敵人各自為戰,削弱對方圍攻的威脅。
五人之中,以賀九公的本領最強,他對寶劍一有顧忌,便不能盡數發揮他的鞭法之長。
其他四人在楊婉攻守莫測的奇詭劍術騷擾之下,急切之間,也是不能收互相呼應之效,楊婉
這才能夠勉強支持。
但終究寡不敵眾,時間一長,楊婉氣力不足,終於陷入了難以為繼的境地。激戰中只聽
得「嗤」的一聲,楊婉一劍刺破了張寨主的衣襟,張寨主反而哈哈大笑;說道:「好小子,
你使不動劍啦,這把寶劍給了我吧!」原來楊婉這一劍刺破他的衣襟,卻已無力穿過,絲毫
沒有傷及他的皮肉。張寨主當然知道她已經是到了強弩之末了。
張寨主在大笑聲中欺身直進,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搶楊婉的室劍,賀九公的
軟鞭亦著地捲來,一個「枯籐繞一樹」,纏繞楊婉的雙足,眼看楊婉的寶劍就要給他們搶
去,人也難免要遭活擒。
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忽聽得在外把風的熊莊主大喝道:「什麼人?不許進去。」隨即
聽得撲通倒地之聲,熊莊主叫道:「好小子,你敢打我!」話猶未了,一個人已經進了廟
門!
熊莊主在同夥中雖然本領較差,在江湖上也總算是叫得響字號的人物,如今只不過一個
照面就給來人擊倒,賀九公等人都是不禁大吃一驚!只得得那人大叫道:「且慢動手!」聲
到人到,已是進了廟門!
賀九公這一夥人仗著人多勢眾,豈肯甘休?賀九公比較穩重,未出手,先動口,問道:
「閣下是哪條線上的朋友,請報個萬兒!」飲馬川的張寨主卻已一揚手就發出了暗器,冷笑
說道:「好小子,我倒要看你有什麼本領,膽敢來管閒事!」
張寨主發的暗器是一枚鐵盔蘸,在暗器中是屬於比較沉重的一類,不料他這枚鐵盔蘸射
到中途,只見金光一閃「鐺」的一聲,已是給那人發出的一支金鏢打落。那人淡淡說道:
「在下沒有什麼本領,只憑這支金鏢,想請各位賞個面子。」
用黃金鑄道的暗器乃是極為罕見之物,賀九公見聞廣博,登時想起了一個人來,心頭一
震,連忙叫道:「住手,住手!不可魯莽!」
那支金鏢打落了鐵盔蘸,餘勢未衰,「卡嚓」一聲,插入樑柱,兀自顫動不休。這一瞬
間,眾人都嗅到一般淡淡的腥味,這才知道這人的金鏢,不僅是罕見的金鏢,而且還是淬了
劇毒的毒鏢!
賀九公等人固然是大大吃驚,但最吃驚的還是楊婉。當這人未曾出現之時,她還以為來
的乃是救星,如今方始知道,來的非但不是救星,反而是禍星!這人是一個比賀九公他們更
陰險的敵人,也正是楊婉最痛恨的一個仇人!這剎那間,楊婉不由得又驚又怒,險些暈了過
去。
幸而賀九公等人已經住手,楊婉晃了兩晃,驀地一咬牙根,心裡想道:「反正今日是必
死無疑的了,拼了性命,也得叫這賊子兩敗俱傷!」
那人一出手把賀九公等人震住,得意洋洋地說道:「各位都是見多識廣之人,毒龍鏢的
名字,各位大概會知道吧?」
賀九公道:「前任綠林盟主屠百城屠大俠是閣下的什麼人?」那人哈哈笑道:「老前輩
果然好眼力,看出了在下的來歷了。實不相瞞,屠盟主正是家父。」
原來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屠龍。
賀九公鬆了口氣,立即也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屠公子,這真是大水沖倒了龍王廟,自
家人不認得自家人了!」
原來賀九公以前雖然沒有見過屠龍,但從陽堅白的口中,卻已知道屠龍也是投靠了蒙古
韃子的人物;不過他是和淳於週一伙,並非屬於陽天雷、陽堅白叔侄這一路而已,雖然不是
屬於一路,卻總是同惡相濟的自己人了。
熊莊主此時正在哼哼嘰嘰地走進來,聽了賀九公的言語,不覺怔了一怔,說道:「九
公,這小子不是分明來攪局的嗎?怎的忽然又變成了咱們的自己人了?」
賀九公喝道:「熊兄弟休得無禮!這位屠公子和陽公子乃是一條線上的朋友,紅花綠
葉,同出一家,怎麼不是自己人呢?」
屠龍早已猜到了他們的來歷,當下說道:「如此說來,各位大概是陽國師的手下了?」
賀九公道:「還沒有這個福分,不過陽國師的侄子已經應承了我們,只待我們立了功
勞,他就可以代他爹爹作主,收錄我們。實不相瞞,今晚我們正是奉了陽公子之命,在此聚
會,給他辦事的。這小子偷偷躲在這裡,竊聽我們的秘密,他也已經坦然直認是和我們作對
的了,不知屠公子何以要庇護他。」
屠龍哈哈笑道:「各位看走眼了,這人並非小子,實不相瞞,她是我的娘子!」
此言一出,群盜都是大為詫異。賀九公畢竟是個富有經驗的行家,仔細一看,果然發現
了楊婉的「異相』:最顯著的是沒有喉結、可以證明她確是女子無疑。
但賀九公還是覺得奇怪,心裡想退:「以屠公子的相貌武功,竟會娶個醜女為妻,倒是
怪事。這且不說,這小丫頭口口聲聲痛罵我們勾結韃子,分明不是一條線上的人,卻又何以
會嫁給他呢?」
屠龍好似知道他們的心思,笑道:「我這娘子給奸人引誘,誤入歧途,改容易貌,背我
私逃,也怪不得各位與她為難,但我念在夫妻的情義,還是想請各位稍稍給我一點面子,讓
我自己了斷此事!」
賀九公料想其中定有曲折,不便多問,當下打了個哈哈,說道:「夫妻間鬧點彆扭,亦
屬尋常。屠公子的家事,我們自是不敢過問。」接著對楊婉作了個揖,說道:「屠嫂子,請
恕我們有眼無珠,剛才多有得罪了。」率眾退了,站在四邊,看這場熱鬧。
楊婉一直沉住了氣,默運玄功,積聚氣力,恢復疲勞,對他們輕佻的舉止,侮辱的言
語,宛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屠龍以為楊婉自知已是逃不出他的掌心,準備向他屈服的
了,禁不住心花怒放,上前說道:「楊姑娘,但求你回心轉意,我是既往不究,像以前一樣
的歡喜你。」
話猶未了,楊婉唰的一劍就刺過來,喝道:「放你的屁!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屠龍冷不及防,百忙中一個肘錘撞去。楊婉劍法精奇,吃虧在氣力不足,雖然喘息已
定,疲勞也尚未恢復。給他一撞,長劍歪過一邊。「嗤」的一聲響,劍尖只是刺破了他的衣
袖。
屠龍看出楊婉用的乃是寶劍,暗自叫聲「好險!」他這一撞,肘端若非正好撞著無鋒的
劍脊的話,只怕他這一條手臂已給寶劍切下來了。
賀九公吃了一驚,叫道:「屠公子,你這位娘子正在氣頭上,恐怕不會聽你之勸,你不
傷她;也得提防她傷了你!」
屠龍為了保持體面,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哈哈笑道:「我的好娘子,夫妻反目,也用不
著這樣掄刀弄劍呀,你看朋友們都笑話了。不過,各位也不必擔心,我這娘子的脾氣我是知
道的,她在氣頭上自是難免裝得來勢洶洶,其實她的心裡是不想傷我的。」
話猶未了,楊婉又已是唰唰唰的連環三劍,劍劍指向屠龍的要害!熊莊主是個渾人,失
聲叫道:「屠公子,我看不大對吧!你這娘子不僅是要傷你,恐怕還要取你的性命呢!」
屠龍已有準備,使一口朴刀把楊婉的攻勢解開,笑道:「這位朋友請放心,我們夫妻打
架已非一次了,她就是真的想要傷我,也是決計做不到的。何況並不是真的呢。不過,我的
好娘子,你這次也實在是有點過分了,為了不給朋友笑話,你若不肯放下兵刃,我也只好得
罪你了!」
屠龍本來是想把楊婉生擒的,但在楊婉拼著兩敗俱傷的狠辣劍法之下,只得拋開了憐香
惜玉之心,心裡想道:「看來她是不肯順從我的了。但我得不到她,也絕不能讓她投入李思
南的懷抱!」想到難以兩全,不由得妒火攻心,殺機陡起。長刀舞得霍霍生風,竟然也是一
派進手的招數。
屠龍的本領本來就勝過楊婉一籌,此時又佔了氣力充沛的便宜。十數招一過,登時就占
了壓倒的優勢。楊婉用的雖是寶劍,但氣力不足,卻是削不斷他的厚背朴刀。不過也幸虧她
用的是一柄寶劍,屠龍多少要有點顧忌。
楊婉拼著豁了性命,儘管處於劣勢,劍法仍是狠辣異常,屠龍不敢再說風涼話,殺得性
起,紅了雙眼,解招還招,每一刀也是砍向楊婉的要害。
賀九公這班人看得驚心動魄,熊莊主嘀咕道:「這哪裡像是夫妻打架,分明是你死我活
的廝拼呀!」賀九公暗地使了個服色,叫他不要多話。
一來因為屠龍有言在先,聲明不要外人相助;二來賀九公等人亦都已看得清楚,楊婉已
是強弩之末,必敗無疑。故此他們也就樂得袖手旁觀了。
屠龍越逼越緊,激鬥中忽地一招刀中夾掌,喝道:「撤劍!」刀如雁翅,斜劈下來,楊
婉劍招業已使老,若不撤劍急退,這條手臂只怕就要給他的快刀切了下來。
就在這干鈞一發之時,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也在喝道:「住手。」
聲到人到,只見一個高鼻深目的武士大踏步搶入廟門。剛才那個人說話的聲音分明是個
女子,進來的卻是一個蒙古武士,賀九公等人都是不禁愕然!
熊莊主把守門口,首當其衝,看見是個蒙古武士,正自遲疑應不應攔阻,那武士已是猛
地喝道:「讓開!」長臂一伸,手法快到極點,熊莊主莫名其妙的就給他摔了一個觔斗,連
他是怎樣出手也未知道。
屠龍那一刀正要劈下,陡然聽得那一聲清脆的喝聲,不由得心頭一震,猛地想起一個人
來,卻不敢相信這個人會突然在此地出現!
就在他遲遲疑疑,這一刀將劈未劈之際,那個蒙古武士已經把熊莊主摔倒,大怒喝道:
「你敢不聽公主的話!」呼的一聲,一條長繩拋出,到了屠龍面前,倏地打成一個繩圈,以
屠龍的身手竟然閃躲不開,只聽得「鐺」的一聲,繩圈剛好套著他的刀炳,把他的長刀奪出
了手,拋在地上。
在屠龍那一刀劈下之時,楊婉不甘撤劍,拼著給他削斷手臂,左掌一掌打去。不料變出
意外,屠龍的長刀給蒙古武士奪去,結果變成了屠龍大大吃虧,給楊婉重重地打了一記耳
光,雖說楊婉已是氣力不加,這一掌仍然打得他面上開花!
賀九公、石幫主二人大驚之下,連忙搶上,保護屠龍。楊婉知道這二人本領了得,當下
也就不再進招,插劍歸鞘,喜出望外的上前與那蒙古武士相見說道:「阿蓋,你來了!」
原來這個蒙古武士不是別人,正是李思南和楊婉的好朋友阿蓋。楊婉曾經救過他的未婚
妻子的性命,後來楊婉得以混入蒙古軍營行刺仇人,也都是全憑阿蓋的幫忙。
阿蓋笑道:「不僅是我來了,公主和卡洛絲也來了呢!」
話猶未了,只見兩個少女,已是聯袂走了進來。前面那個少女披著狐裘,氣度高華,果
然正是明慧公主,跟在她後面的那個少女衣裳淡雅,清麗絕俗,正是阿蓋的未婚妻卡洛絲。
熊莊主爬起身來,摸一摸額角摔腫的大瘤,敢怒而不敢言,躲在一角,獨自嘀咕:「剛
才來了一個自認是人家丈夫的什麼屠公子,把我摔了一跌;如今不知是哪裡鑽出來的公主,
又叫我變作了滾地葫蘆。罷了,罷了,總之是我倒霉罷了!」
賀九公等人給阿孟矯健的身手嚇住,此時又聽說來的是什麼公主,一時間不知是真是
假,不禁都是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作聲。
屠龍曾經在和林做過神翼營統領木華黎的客人,也曾參加過幾次蒙古貴族舉行的狩獵,
是以認得明慧公主。他知道明慧公主是成吉思汗最寵愛的小女兒,新任監國的拖雷,和她又
是最要好的兄妹。
他做夢也想不到明慧公主會突然來到此間,一見之下,大驚失色,連忙向明慧公主跪
下,行了參拜的大禮,說道:「不知公主遠來,有失迎迎,請公主恕罪。」賀九公等人跟在
他的後面,也都矮了半截。
明慧公主冷冷說道:「你為什麼欺侮這位楊姑娘?」
屠龍好生納罕,「怎的明慧公主一見就認得楊婉呢?」他當然不會知道,楊婉曾經做過
明慧公主名義上的侍女,暗地裡且還是姐妹相稱的。在楊婉初見明慧公主之時,也正是目前
這副打扮。
屠龍在明慧公主面前,自是不敢亂說,當下訕訕說道:「公主既然知道這位楊姑娘,想
必也知道她是李思南的未婚妻了。李思南可正是貴國所要緝捕的欽犯呀!」
熊莊主是個渾人,忍不著又插口道:「咦,你不是說你是她的丈夫嗎?怎的她又有一個
姓李的未婚夫呢?」
明慧公主冷笑道:「原來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貪圖美色,卻藉口是給我們效勞。」
屠龍嚇得連連磕頭,說道:「公主明鑒,小人效忠大汗,實無二心。」
明慧公主「哼」了一聲,說道:「大汗要把李思南遣回去,為的正是要重用他,你知不
知道?」
屠龍又磕了個頭,說道:「只怕李思南不會為貴國所用了,他如今已經做了漢人義軍的
盟主啦。」
明慧公主斥道:「我們如何處置欽犯,用不著你來多嘴,你們都給我滾開!」
屠龍心裡想道:「聽說明慧公主對李思南頗有意思,一定是她要親自折磨楊婉了。也
好,楊婉雖然不能歸我所有,但李思南總是得不到她了。」當下應道:「是,是。」和賀九
公等人連忙走開。
楊婉抹了一額冷汗,上前謝過明慧公主救命之恩,說道:「今晚真是好險,公主,你若
是來遲一步,只怕已是見不著我了。」
明慧公主笑道:「我也是事急行險,幸虧這賊子不知我的底細,給我一嚇就嚇跑了。」
楊婉莫名其妙,怔了一怔,問道:「公主,你何以不在和林,卻到了此地?那賊子不是
正因為知道你是公主,才不敢不聽你的話嗎?何以你說他不知你的底細?」
明慧公主歎了口氣,說道:「我現在已經不是公主了。」
楊婉吃了一驚,說道:「公主為何這樣說。」
明慧公主道:「我是逃出和林的。」
楊婉道:「拖雷不是答應過保護你嗎?難道鎮國王子還敢將你難為?」楊婉料想定然是
為了鎮國王子向她逼婚,否則明慧公主何須逃走?
明慧公主說道:「楊姐姐,你不懂,身為公主,這實在是最不幸的事情。表面看來,享
盡榮華富貴,其實卻是樣樣事情都得聽人擺佈。兄弟之中,拖雷雖然和我感情最好,但臨到
利害關頭,他也是和我爹爹一樣,寧願犧牲我的幸福,必須保持住權勢。
「我們蒙古的規例,大汗繼承,是由庫裡爾泰大會推定的。在這個大會中,統兵的將
領,往往能夠左右局勢。
「爭奪大汗之位的,主要是二哥察合台和三哥窩闊台,拖雷擁護三哥,三哥答應事成之
後,讓他掌握兵權。但統兵的將領,大多數卻是擁護二哥。
「鎮國王子是四路元帥之一,三哥為了拉攏他,願意答應他任何條件。這廝提出的第一
個條件就是要我與他成親,第二個條件才是要做副兵馬大元帥。拖雷志在掌握兵權,鎮國王
子甘願做他的副手,這樁交易他自是欣然同意了。可憐我竟給蒙在鼓裡,拖雷口口聲聲說保
護我,暗地裡已在佈置讓鎮國王子搶親。
「幸虧阿蓋聽得風聲,偷偷來告訴我,也是全靠他的策劃,我才能逃出和林。」
阿蓋說道:「我這也是為了我和卡洛絲。楊姑娘,你記得嗎?你勸過我不要打這不義之
戰的。當時我為了武士的榮譽,我沒有答應你。
「到了戰場,我才明白過來,打這場仗的確是大大不對。我親眼看見,我們的武士姦淫
擄掠,無所不為,將軍們為非作歹,那就更不必說了。我最愛的是卡沼絲,我就曾經這樣想
過,假如別人要搶走我的卡治絲,我會怎麼樣呢?」
卡沼絲苦笑道:「那次若不是多虧了李公子和楊姑娘,我早已經被人搶去了。還有一次
更危險,我到軍中探望你,沒見著你,卻撞上了鎮國這廝,把我縛架。幸虧大汗和公主恰巧
在那天來到,否則真是不堪設想!我老早就勸你不要打這勞什子的戰了,可惜你卻不肯聽我
的話。」
阿蓋道:「都是我不好,累你受了這許多委屈。但現在明白,也還不算太遲。你說是
嗎。」
卡洛絲道:「是啊,但願咱們能夠平安無事地做一對夫妻,白頭到老,不論日子過得怎
麼苦,我都心滿意足了。」她是個在草原上長大的牧羊姑娘,從來沒有受過什麼禮法的熏
陶,不像漢人的大家閨秀,心裡明明喜歡了什麼人,也要請多作態,她是想到什麼就說什
麼,說至此處,笑靨如花。
阿蓋接著說道:「我們逃到敵國來,本來是件危險的事情。好在我們這身打扮,別人猜
不透我們的來歷。我的相貌一看就知不是漢人,但和北方長大的金國人卻無多大分別。我會
講女真方言,碰上金國的官兵,他們還以為我們是什麼貴人呢。黑道上的賊人倒是碰過幾
次,不過都是一些本事平庸的小賊,三拳兩腳就打發了。
「我們雖然可以瞞得過官兵,但以公主的身份,置身敵國之中,總是小心為上。萬一給
他們發覺我們的來歷,那就大大不好了,是以我們一路上已是習慣於夜行日宿。
「前幾天我們在路上聽說這裡有採花賊出現,我就特別留神。剛才經過山下,看見廟裡
有火光,又聽得有女子叫喊的聲音,起初我還以為是採花賊又在這裡欺凌婦女呢。再仔細一
聽,這才聽出是你的聲音。」
楊婉道:「你的本領可是大進了啊,剛才多虧你奪了那賊子的兵刃。」
阿蓋笑道:「什麼本領,這不過是我平日練出來的謀生技能罷了,我是靠打獵為生的,
用蠅索活捉猛獸,這就是我的看家本領了。說老實話,若然真個較量,我絕不是那賊子的對
手。」
明慧公主笑道:「你也不必過謙,你的摔角功夫,在蒙古武士中也是少有的了。」
卡洛絲忽地「噗嗤」一笑,她道:「楊姑娘,今晚若不是公主和阿蓋與我一起,我恐怕
還不敢認你呢。你怎的變成這個樣子?」原來楊婉在經過一場激戰之後,大汗淋漓,臉上搽
的草藥被汗水沖洗,一塊青一塊綠,形狀甚為滑稽。
楊婉笑道:「這改容易貌的草藥,還是你的阿蓋給我找來的呢。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是很
難看了,是嗎?」卡浴絲道:「你洗一把臉吧,我這裡有水。」原來蒙古人來往沙漠,慣常
是帶有水囊的,阿蓋等人此次雖是來到並不缺水的地方,仍然不改故鄉的習慣。
楊婉激戰之後,正自感到疲倦,說道:「也好。」洗過了臉,精神為之一爽。
卡洛絲道:「我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裡碰見你。你猜公主為何不往別的地方避
難,卻跑到這裡來?」
楊婉心中早已明白,但卻不便說穿。當下說道:「是呀,我正想請問公主準備往哪兒
去?可有投奔之所麼?」
明慧公主歎了口氣道:「我現在是有家難歸,有國難投。漂流異地,無親無故,哪有什
麼好的去處可以投奔?嗯,李、李公子呢?」明慧公主本來想等楊婉自己說的,楊婉卻一直
沒有提起李思南,明慧公主忍不住只好問她了。
卡洛絲心直計快,跟著便即說道,「楊姑娘,你不知道,公主在中國無親無故,相識的
唯有你們,她可是把你們當作親人一般呢。這次她正是要來找尋你們的。聽說李公子的家鄉
在山東武城,我們就是準備到武城去的。想不到在這裡遇上你,省得我們走許多路了。對
啦,楊姑娘,我也正想問你,為何你獨自一人行走,李公子卻到哪裡去了?」
楊婉聽她們說起了李思南,不覺黯然神傷,明慧公主誤會了她的意思,只道她心中仍有
芥蒂,妒意未消,不願自己跑去投奔李思南。於是說道:「我是尋找你們,不過我也知道你
們是不便收留我的,所以我並不想打擾你們。你放心,我們蒙古人本來就是慣於流浪、居無
定處的民族,中國地方這麼大,我正好趁這個機會到各處逛逛。有一天,走得厭倦了,我就
找個幽靜的地方住下來。我還有點珠寶可以變賣,大約足夠維持生計。」
楊婉十分感動,不覺沁出了淚珠,緊緊握住明慧公主的手,說道:「公主,你誤會了。
你待我這樣好,我就是粉身碎骨,亦無以為報。不過,李、李思南——」
明慧公主見她哭了出來,不覺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李思南怎麼樣了?」心想在這兵
荒馬亂的年頭,李思南間關萬里,從和林逃回本國,難保在路上不遭意外。
楊婉抹乾眼淚,忍著傷心說道:「他沒有死,不過他已經與我分手了。」明慧公主愕然
問道:「為什麼?」正是:
萬里遠來尋故侶,驚心情海又翻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公主逃婚情悵悵 蕭郎避面意茫茫
楊婉不願向明慧公主細訴傷心之事,說道:「那日我們碰到了貴國的神箭手哲別,亂軍
廝殺之中,我與他失散了。」
明慧公主鬆了口氣,笑道:「原來如此,我還只道是你們小兩口子吵翻了呢。楊姐姐,
我很慚愧,是我們的將軍使得你們夫妻離散,下令捉拿你們的又正是我的父親。不過你可以
放心,李公子若然被擒,甚或已遭不幸的話,哲別一定會報告我的四哥的。但我在和林可並
沒有聽到這樣的消息。」
卡洛絲道:「你現在打聽到他的消息沒有?」楊婉遲疑半晌,說道:「還沒有。」卡沼
絲道:「李公子本領高,我想他一定會平安無事的。」說著又笑道:「也難怪你心裡憂愁,
我和阿蓋分離的那段日子,也是日裡夜裡想著他的。」
楊婉道:「我才不想他呢!」卡洛絲見她的態度好似甚為認真,怔了一怔,笑道:「是
呀,他心裡只有一個你,遲早總會見面,不怕他飛到哪裡去。原也用不著擔心。」她自以為
懂得楊婉的心意,不料正是觸著楊婉的傷心之處。
楊婉淡淡說道:「亂世離合本屬尋常,雙方音訊斷絕,生死未知,他若見著了比我更好
的女子,誰又保得他不會日久情生?」
明慧公主道:「我敢擔保。別人不知道他對你的深情,我是知道的。莫說你是才貌雙
全,女子之中罕見,就算還有比你更美的天仙下凡,李公子也決不會變心!我都相信他,難
道你反而不敢相信他了?」
阿蓋與卡洛絲並不知道明慧公主曾經喜歡過李思南,只有楊婉心中明白。聽了這一番
話,心中甚為感動,暗自想道:「是呀,他為了我不怕得罪成吉思汗,為了我不惜唾棄唾手
可得的富貴榮華。明慧公主並非一個普通的女子,她的美貌也是世間罕有的。南哥若然是個
容易變心的人,早就做了蒙古的駙馬了。」想至此處,對孟明霞的猜忌之心雖未全消,對李
思南卻已多了幾分相信。
明慧公主說了這番說話,不由得也是追思往事,感懷身世,黯然神傷。卡洛絲莫名其
妙,說道:「咦,你們兩個是怎麼樣的?楊姑娘,你是信口開開玩笑的吧,公主你卻認真的
勸起她了?」
明慧公主定了定神,微笑說道:「你知道我沒有什麼朋友,你們二人和楊姑娘就是我最
要好的朋友了。楊姑娘過去和我一起的時候,樣樣關心我,所以我也關心她。我不願意見到
她有半點憂愁。雖然我知道她是說笑,我也不知不覺地就當真勸起她了。」
楊婉為了替明慧公主掩飾,也為自己掩飾,當下笑道:「不錯,我是說著玩的,多謝公
主關心。現在咱們說正經的吧。你們在江湖流浪,這可不是辦法!」
楊婉接著說道:「我倒有個地方,就不知公主肯不肯屈駕前往?」
明慧公主苦笑道:「我是但求有個容身之地,還談得上什麼屈不屈駕?」
楊婉道:「我有一位朋友,是一家山寨的寨主,公主到那裡藏身最是安全不過。」
明慧公主好奇心起,暗自尋思:「寨主不就是強盜頭子嗎,我怎好到強盜巢裡藏身?」
問道:「這位寨主是男的還是女的?」
楊婉猜想得到公主的心意,笑道:「是個女的。她雖然是位綠林首領,卻與別的強盜不
同。她手下的嘍兵恐怕比你們兵士的紀律還好吧。」
明慧公主頗有父鳳,有一副豪邁的性格,笑道:「既然有這樣一位巾幗英雄,我和她結
識也是無妨。」
楊婉道:「好教公主得知,我這位朋友名叫屠鳳,她是屠大俠屠百城的女兒。公主或許
曾經聽過這位屠大俠的名字吧?」
明慧公主吃了一驚,說道:「據我所知,屠百城曾經在金國鬧得天翻地覆,後來逃到蒙
古,金國國師陽天雷親自來追捕他。當時我們和金國尚未交兵,陽天雷得到我們金帳武士的
幫忙,在撒哈拉大沙漠中將他擊斃。這位屠姑娘知道我是蒙古的公主,只怕會把我當作仇
人。」
楊婉道:「這位屠姑娘深明是非,自會分清敵友。殺她父親的是陽天雷和你們的武士,
這與公主毫無關係,我敢擔保她決不會遷怒到公主身上。公主無須顧慮。」
明慧公主道:「只恐她的手下未必能夠像她一樣明辨是非。」
楊婉想了一想,說道:「那就這樣吧,公主你暫且不必表露身份,我寫一封信給你帶
去,只說你們是我的朋友便行了。不過,有一件事,我也想向你們先說明白,他們乃是義
軍,貴國的軍隊若然打來,他們是一定會起而抵抗的。」
明慧公主甚是苦惱,半晌說道:「我明白。我們的士兵跑到你們的地方打仗,本來就是
我們的不對。真到其時,我避開便是。楊姐姐,請你也諒解我的苦衷。我是反對爹爹興兵來
佔你們的地方的,但我也不能與本國為敵。」
楊婉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我也明白。」廟中有留給客人簽香油的紙筆,楊婉在「香
油簿」下,撕下一張白紙,寫好了一封信,說道:「你們到琅瑪山去,先找一位名叫石璞的
副寨主,他就會帶你們去見屠姑娘了。」要知屠鳳的山寨中只有石璞深知楊婉,楊婉與屠鳳
卻還談不上是知交,是以楊婉委託石璞代為先稟。
明慧公主收了信,笑道:「從前你逃難逃到我們蒙古的軍營裡來,如今我跑到你們漢人
的山寨去求庇護,這真是無獨有偶,先後輝映了。」
阿蓋抬頭一看,說道:「天己亮了,朝霞燦爛,今天一定是個好天氣。」明慧公主道:
「楊姐姐,多謝你的幫助,天已亮了,咱們應該分手啦。」
卡洛絲道:「楊姐姐,但願你與李公子早日相逢,此後永不分離,就像我和阿蓋一樣,
你是我們夫妻的大恩人,可惜我卻沒有本領幫助你。」
楊婉看見卡洛絲的那把東不拉(樂器)帶在身邊,想起往事,淒然笑道:「但願如此,
但就只怕我沒有你這福氣。卡洛絲!記得我是被你的歌聲吸引因而認識你的,你能夠為我彈
一次東不拉嗎?」
卡洛絲道:「好,我給你唱一首我們草原上的民歌,祝福你早日與情郎相會。」卡洛絲
天真無邪,她身心沉浸在幸福之中,就毫不掩飾地說了出來,也願別人獲得與她同樣的幸
福。
卡洛絲拉一拉阿蓋,說道:「咱們合唱。」當下彈起了東不拉,唱道:
「大風捲起了黃沙,
天邊的兀鷹盤旋欲下。
哥呀,你就是這只英武的兀鷹,
但你雖然不怕風沙,
你也不要下來啦。」
阿蓋接下去唱道:
「大風捲起了黃沙,
草原上的羊群驚逃駭怕。
牧羊的姑娘迷茫失措,
恐怕回不了家。
妹呀,我不是不怕風沙,
我是怕你迷失路途,回不了家。
任風沙多大,
我也要來帶你回家!」
草原上這首民歌感情真摯,聽得楊婉癡了。不覺暗自想道:「自從我與南哥分手之後,
我當真就像是一隻迷途的羔羊,沒人給我帶路。我幾乎給屠龍所騙,這一次我也不知是否又
做錯了事,錯怪了孟明霞?」
明慧公主讚道:「唱得真好。阿蓋,我還未知道,原來你也是咱們草原的歌手呢。」
楊婉如夢初醒,說道:「卡洛絲,多謝你了,你彈得真好。」
話猶未了,只聽得有人說道:「彈唱得真好,草原之歌當真是名不虛傳。」又有人道:
「果然她們還在這裡。」
只見有四個人走進廟來,為首的正是賀九公。第二人是個老婦。第三人是個蒙古武士,
也就是說話讚美卡洛絲之人。走在最後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楊婉見了此人,不覺大吃
一驚。
原來這個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金國國師陽天雷的侄子陽堅白。
那天晚上,陽堅白和一個蒙古武士到李思南家裡偷竊兵書,恰好孟明霞也來找尋李思
南,在李家屋後的松山碰上陽堅白,兩人鬥劍,孟明霞幾乎敗在他的手下。幸虧李思南在擊
倒了那個蒙古武士之後,及時趕到,兩人聯手,這才殺得陽堅白大敗而逃。
那天晚上,楊婉也正好來到,躲在松林之中,把經過的情形都看在眼內。
楊婉認出了陽堅白,跟著也認出了此際與賀九公、陽堅白一同來的這個武士,就是那天
晚上的那個蒙古武士。
來的這四個人,楊婉認得三個。只有賀九公的妻子她未見過。
楊婉大吃一驚,心裡想道:「賀九公去而復來,定然不懷好意。陽堅白這廝的本領和南
哥差不了多少,我決不是他的敵手。賀九公和那蒙古武士亦非庸手,再加上一個武功未知深
淺的老婆婆!只怕阿蓋也是難以對付的了。」
心念未已,只見那個蒙古武土已經站在明慧公主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說
道:「窩闊台大汗和拖雷監國請公主回去。」
明慧公主道:「我到中原來散一散心,遊興正濃,不想回去。」
那武士道:「請公主珍重萬金之體,不宜在敵國久留。待咱們滅了金、宋兩國,統一中
原之後,公主再來遊玩不遲。」
明慧公主怒道:「勿奢,你敢管我!」
那武土道:「小人不敢,不過這是大汗和監國的命令。」
原來此人名叫勿奢,乃是金帳武士中排名第十八的人物,武功雖然並不很強,但卻是拖
雷的親信,故此拖雷才會叫他陪陽堅白回國,負責監視陽堅白與他叔父,並為拖雷幹幾樁機
密之事的。
公主的出走在陽堅白回國之後,拖雷立即派人來通知勿奢,叫他借助金國國師陽天雷之
力,搜查公主的行蹤。恰恰是三天之前,勿奢接到了這個命令。
勿奢找到了陽堅白,陽堅白是住在賀九公的家裡的,恰巧賀九公也回來報訊,說是在一
座破廟裡碰見明慧公主和一個姓楊的女子。這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陽堅白與勿奢帶了賀九公夫婦,便馬上趕來了。
屠龍與陽堅白並非一路,他與陽堅白的叔父又有殺父之仇,雖說屠龍已是決意賣身投
靠,早已把父仇拋之腦後,但在面子上仍是不便與陽家父子一氣。故而屠龍昨晚乃是獨自走
的。
陽堅白是個好色之徒,聽說李思南的未婚妻楊婉也在那個廟子裡發現,心裡暗自歡喜,
想道:「久聞這位楊姑娘乃是名門閨秀,絕色美人,屠龍千方百計也得不到她,想不到如今
撞在我的手上,可不能將她放過了。」於是急急忙忙帶了賀九公夫婦作為助手,便與勿奢連
夜趕來。
至於熊莊主等人,一來因為勿奢不願他們與聞此事;二來他們本領平庸,也幫不上什麼
大忙,故此陽堅白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叫他們各回原地,督促手下,偵察褚、孟二人的行
蹤。
陽堅白與勿奢一路擔心,恐怕會撲個空。趕到這座破廟,發覺公主和楊婉都未離開,自
是不勝之喜。
且說明慧公主拒絕回去,勿奢說出這是窩闊台大汗和拖雷監國的命令,公主怒道:「你
拿大汗和監國的命令恐嚇我嗎?你回去替我告訴他們,這個公主我不做了,從今之後,我不
沾他們的光,他們也別來管我!」
勿奢眨了眨眼睛,作了個為難的神態說道:「公主可以不接大汗的命令,奴才卻是不敢
不遵!」
明慧公主冷笑道:「你要怎樣?」勿奢跨上一步,說道:「請公主回去!」伸出手來,
想拉明慧公主。明慧公主喝道:「你敢無禮!」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蓬」的一聲,阿
蓋已是出手抓著了他,將他重重地摔了一個觔斗!
勿奢素知阿蓋乃是本國數一數二的摔角好手,本來已有防備。哪知仍躲不了。勿奢爬了
起來,大怒喝道:「都是你們二人唆擺公主,非把你們押回去不可!」一個轉身,突然便向
卡洛絲撲去。
阿蓋按照蒙古武土的摔角規矩,雙臂箕張,準備他爬起來向自己反撲,不料勿奢卻向卡
洛絲撲去,倒是頗出阿蓋意料之外。
楊婉展袖一拂,喝道:「無恥之徒,給我倒下!」袖中寵指,點中了勿奢脅下的麻穴。
哪知勿奢的本領雖不如她,但名列金帳武士之中,武功亦非泛泛。他練有一身鐵布衫的功
夫,皮粗肉厚,穴道雖給點中,卻只是一陣酸麻,身子並沒倒下。
阿蓋旋風般疾撲過去,大怒斥道:「枉你身為金帳武士,有膽的和我較量,為何欺負一
個不會武功的女子!」話猶未了,己與勿奢拆了幾招。勿奢酸麻未過,雙拳無力,打了他兩
拳,阿蓋只當是抓癢,猛地足尖一勾,又把勿奢摔了一跤。
楊婉叫道:「小心!」阿蓋忽覺背後勁風颯然,知道有人偷襲。當下肩頭一矮,反手便
揪。這是摔角中的「肩背式」,阿蓋最得意的手法之一。不料他這一揪沒有揪著那人,卻反
而給那人扣著了手腕。
阿蓋沉肩拱背,借力使力,身軀一矮,呼的一聲,把陽堅白掀了起來,從他的頭頂翻了
過去。陽堅白抓住他的手腕不放,用力一拖,阿蓋半身酸麻,使不上勁,左拳疾出如風,一
個「沖天炮」打他下巴。
陽堅白翻到了阿蓋前面,使出「鐵板橋」功夫,這一舉恰恰從他面門打了過去。說時
遲,那時快,楊婉已是側的一劍刺來,陽堅白逼得放開阿蓋,斜躍三步,避開楊婉的劍招。
陽堅白笑道:「楊姑娘,好劍法!但可惜你氣力不足,恐怕還是打不過我的。你這樣如
花似玉的美人兒,要是我一個不小心誤傷了你,倒是於心不忍了,不如……」楊婉斥道:
「油嘴滑舌,又有何用!看劍!」出劍如電,就在陽堅白說這幾句話的當兒,她已是一口氣
攻了十七八招,劍劍指向對方的要害穴道。
陽堅白擋到最後一招,只聽得「鐺」的一聲,雙劍相交,陽堅白的長劍損了一個缺口。
須知楊婉用的乃是一把寶劍,氣力雖然不足,但給她的劍碰個正著,尋常的兵刃出是難以抵
擋。
陽堅白吃了一驚,登時像給人封住了口,笑不出來,也顧不得再說風涼話了。楊婉乘勝
追擊,一劍刺他咽喉。陽堅白一招「橫雲斷峰」,用上了九分力道,只聽得又是「鐺」的一
聲,陽堅白的長劍又摜了一個缺口。可是這一次卻與上次不同了,楊婉給他這股猛力一震,
登時虎口酸麻,手中的寶劍幾乎掌握不牢,大驚之下,也逼得疾退數步!
陽堅白勝算在握,又得意起來,哈哈笑道:「楊姑娘,你縱有寶劍,也是難奈我何,不
信你再試試。」
楊婉知道對方的功力遠勝於己,只憑寶劍之利,不能一下子削斷他的兵刃,硬拚硬打,
終於還是自己吃虧。當下緊咬銀牙,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把一口寶劍使得靈活無比。陽堅
白急切之間勝她不得,只好暫取守勢。
阿蓋低頭一看,只見手腕好像給鐵鉗鉗過一樣,現出兩指血痕。阿蓋大怒,解下圍腰的
長繩,揮了一道圓弧,呼呼風響,向陽堅白當頭套下。
賀九公以為阿蓋業已受傷,想撿現成的便宜,此時亦已取出軟鞭,霍地向阿蓋下三路卷
來。
勿奢也沒閒著,他用的是一對日月輪,雙輪高舉,替陽堅白擋著阿蓋的長繩。他這口對
輪子乃是罕見的外門兵器,輪軸有十二支尖銳的鋸齒,阿蓋的長繩若是給他鎖住,不斷也要
大大吃虧,好個阿蓋,繩子就像長著眼睛似的,半空中呼的轉了一圈,恰恰攔著了賀九公的
軟鞭。
繩鞭相互糾纏,繩長鞭短,繩子的一端有一段垂下,阿蓋用力一揮,那段繩子突然像蛇
頭昂起,只聽得「啪」的一聲響,賀九公的腳骨給打個正著。
賀九公用止了千斤墜的重身法,本來想仗著深厚的內功把阿蓋拖倒的,不料反而著了阿
蓋的道兒。這一下打得他痛徹心肺,千斤墜的重身法登時破了。身不由己的便向前傾,反而
要給阿蓋拖了過去。
賀婆婆見丈夫不利,大吃一驚,龍頭枴杖急忙伸出,向著長繩的中部一挑,阿蓋的長繩
此時已是繃緊得好似弓弦,賀婆婆的龍頭枴杖挑了上去,竟然給它彈開,震得虎口發熱!但
也幸虧有她相助,轉移了阿孟的力道,賀九公的軟鞭方才能夠解開,躲過一邊,站穩了腳
步。
原來阿蓋雖然沒有練過內功,但卻是天生的神力。他在深山中以打獵為生,用繩子捕捉
猛獸正是他的拿手絕技,這條繩子是揉合了牛筋搓成的,等於軟鞭一樣。他自己悟出來的一
套使用長繩的功夫,其實也就是一套奇妙的鞭法,只有在賀九公的鞭法之上,決不在他之
下。
勿奢將日月雙輪盤旋飛舞,上前鎖拿阿蓋的長繩,勿奢深悉阿蓋的功夫,他的日月雙輪
正是可以克制長繩的兵器,阿蓋冷笑道:「枉你身為金帳武士,以多為勝,算得什麼好
漢!」勿奢道:「我是捉拿叛逆,誰和你講究什麼武士的規矩?」
阿蓋怒道:「好,你們就是倚多為勝,我亦何懼!」長繩揮動,矯若游龍,或圓或直,
打成圈之時,儼然是金鋼圈的用法,抖直之時,又可當作軟鞭纏掃,變幻無方,以一敵三,
兀是攻多守少!
長繩可以打到三丈開外,在阿蓋神力揮舞之下,圈子漸漸擴大,勿奢等人幾乎給他逼得
在廟中立足不住。勿奢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怪不得鎮國王子對他也有幾分顧忌,曾經
想要籠絡他,不敢搶他的卡洛絲。這廝的武學無師自通,確實算得是個奇材異能之士。我只
道可以佔得兵器的便宜,不料日月雙輪也克制他的長繩不住。」
陽堅白的本領遠在勿奢等人之上,他與楊婉鬥劍,此時業已頗佔上風。但給阿蓋的長繩
威脅,錯過了許多可以取勝的機會。
陽堅白哼了一聲,說道:「山溝裡的把式也敢逞能。賀老不必驚慌,我給你打發這廝,
突然一躍而上,閃電般的一劍削去。阿蓋長繩一圈,卻是不如他快,劍光過處,繩子短了一
截。楊婉一招「玉女投梭」,攻敵之所必救,陽堅白轉過身來,剛好又接上了楊婉的劍招。
阿蓋天生神力,可惜沒有學過上乘的內功,對於運氣使力的法門,自是不及陽堅白那麼
高明,陽堅白在激鬥中乘暇抵隙,一有機會,就躍出圈子削阿蓋的長繩。他用的只是一把普
通的青鋼劍,但由於內勁貫注劍尖,居然也能斷金截鐵。阿蓋的長繩給他一段段的削掉,不
到一注香的時刻,二丈多長的繩子剩下來的只有六七尺長了。
楊婉情知阿蓋若有不測,自己更是獨力難支,當下豁了性命,急急搶攻,阻止陽堅白再
削阿蓋的繩子。楊婉的劍法本以輕靈迅捷見長,可是由於連番惡鬥,氣力不加,此際已是將
近油盡燈枯的境地,出劍反而不及陽堅白之快了。
陽堅白又削斷了阿蓋的兩段繩子,勝算穩操,哈哈笑道:「楊姑娘,只要你順從我,我
不會為難你的。這個蠻子與你非親非故,你又何必理會他呢。嘿,嘿,九公,你和勿奢大約
不用我再幫忙了吧?」
勿奢厚著臉皮笑道:「這個野人如今已是釜底之魚,甕中之鰲,我們自會手到擒來,不
用陽公子費神了。陽公子,你還是用點心機,把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兒擒到手吧。」
陽堅白要勝楊婉已是不難,為難的是怎樣才能不致令她受傷將她活捉。勿奢正說中了他
的心思。陽堅白大笑道:「你也多用點心機吧,打發了這個蠻子,你們草原上的第一美人,
也是屬於你了。咱們一人一個,豈不美哉!」
阿蓋平生最敬愛的人就是他的妻子卡洛絲,聽了他們輕薄的言語,氣得肺都幾乎炸了。
可是他的長繩此時已是只剩下五六尺長,只能當作短鞭使用,原有的威力大大減弱,許多獨
創的精妙招數,憑著這麼一條短短的繩子,亦已不能再使出來。但阿蓋還是咬緊牙根,拚死
惡鬥。
賀九公的軟鞭恰似毒蛇吐信,忽伸忽縮,專門襲擊阿蓋的下盤;賀婆婆的龍頭枴杖則如
出海蛟龍,搗向阿蓋中路;勿奢也不示弱,一對日月輪化作了兩圈銀光,罩著阿蓋的上身。
這三人剛才給阿蓋打得狼狽不堪,此際得了陽堅白之助,勝利在望,大家都是爭著搶攻。
阿蓋不會使力,一上來就是猛攻猛打,繩子削斷之後,咬牙苦戰,用力更多。他雖是天
生神力,世禁不起太多消耗,在此消彼長的情形之下,阿蓋漸漸地便覺得力不從心,給對方
圍攻得只有招架的份兒。
楊婉情形更糟,連招架都感為難。幸而陽堅白想要把她活捉,對她豁了性命的打法,還
當真有點顧忌。
楊婉心想:「我絕不能落在此人手上!」正想回劍自盡,忽聽得陽堅白喝道:「什麼
人?」與此同時,勿奢卻「咦」的一聲叫了起來!
陽堅白似乎好生詫異,橫劍一封,把楊婉逼退幾步,回過頭來,注視那人的動靜。
楊婉本來想要自刎的,此時看見有人進來,不如是友是敵,當然是要看清楚再說了。
只見那人面部蒙著黑巾,只露出一對黑漆光亮的眼珠,遊目四顧,緩緩地向勿奢走去,
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楊婉這一驚比陽堅白更甚,原來這個蒙面人她也是曾經見過的。
那晚楊婉躲在松林之中,看見李思南用重手法點了勿奢的穴道,把勿奢拋在草堆裡,便
匆匆進去相助孟明霞了。
楊婉本來想偷愉跟去看的,就在此時,出現了一個蒙面人,嚇得楊婉不敢動彈。因為她
不願意自己的行藏給人揭破。
這蒙面人把勿奢從草堆裡拉出來,轉瞬之間便給他解了穴道。李思南的獨門點穴手法竟
然給他不假思索地便解開,使得楊婉驚奇不已。
更奇怪的是,蒙面人解開了勿奢的穴道之後,竟然不等勿奢向他道謝,突然像鬼影一般
的又消失了。
其後李思南與孟明霞聯手打敗了陽堅白,一同回來,發現勿奢已經逃去,兩人都是大為
詫異,不知勿奢是自行解穴,還是另外尚有武功極高的黨羽。
這謎底只有楊婉知道。但也不是完全明白,因為她也捉摸不定這個蒙面人和勿奢究竟是
什麼關係。如果是同黨的話,他不該不發一言便即離開的。
但無論如何,他總是勿奢的救命恩人,即使不是同黨,也必是同一條路上的人了。
而現在進來的這個蒙面人,也正是楊婉那晚所見的那個蒙面人。雖然在江湖上出現的夜
行人為了不願讓人認出廬山真相,也常有蒙著面巾的,但同樣的裝束,同樣的身材,更加上
這一對具有特徵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楊婉一見便知道是同一個人無疑。
楊婉本來存著萬一的希望,希望來的是俠義道,不料來的又是一個敵人。楊婉不由得大
失所望,涼透心,暗叫糟糕。
心念未已,只聽得勿奢已在大喜說道:「你不是那晚給我解穴之人嗎?恩公,我正想找
你!」
那蒙面人澀聲說道:「你給我滾開!」
此言一出,兩邊的人都是大吃一驚。勿奢詫道:「你、你救了我的命,何以,何以如今
——」話猶未了,那人驀地把勿奢一把抓了起來,冷冷說道:「你不自己滾開,要我動手
嗎?」大喝一聲,就像拋擲皮球一樣,將勿奢拋出門外!這一招正是極厲害的大捧碑手功
夫。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大出眾人意料之外,賀九公夫妻站在勿奢兩旁,雖然近在咫尺,亦
是不及出手相助。賀九公大吃一驚,喝道:「哪裡來的小子,膽敢傷害貴人!」呼的一鞭橫
掃過去。
這一招「回風掃柳」連環三鞭本是賀九公生平得意的絕技,哪知蒙面人竟然不閃不躲,
鞭影卷地而來,只見他一個「游空揉爪」雙指一鉗,賽如利剪,「卡嚓」一聲,賀九公這條
軟鞭已是斷為兩截。
說時遲,那時快,賀婆婆的龍頭枴杖早已劈面打來,蒙面人冷笑道:「你們這對無恥的
賊夫妻,也都給我滾吧!」出手如電,賀婆婆連他用的是什麼手法都未曾看得清楚,只覺虎
口一麻,龍頭枴杖已是給他劈手奪去!蒙面人一聲大喝,只見那根枴杖插進土裡,沒至杖
梢,賀九公夫妻嚇得魂飛魄散,沒命飛奔。
阿蓋收起了半截繩索,讚道:「好漢子!」那蒙面人微微一笑,說道:「你能夠以一敵
三,也是一條好漢子啊!」
這蒙面人在片刻之間,摔人、斷鞭、奪杖,連敗三個好手,武功之強,令得陽堅白也不
禁有點吃驚。
但此時楊婉與阿蓋都已是強弩之未,陽堅白只要能夠打敗這個蒙面人,仍是可以操縱全
局,是以他雖然有一點吃驚,仍是欲圖一博。
蒙面人回過頭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陽堅白冷冷說道:「你做下這等下三濫的勾
當,不怕玷辱師門嗎?」話中之意,顯然己是知道陽堅白做了採花賊的事情。
陽堅白心頭一震,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蒙面人緩緩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召。你若怙惡不悛,我就是你的勾魂使者!」
陽堅白氣往上衝,喝道:「好,閣下口出狂言,我倒要領教領教你的本事了。看一看到
底是你勾我魂,還是我奪你的命!」
聲猶未了,只見陽堅白騰身躍起,一招「鷹擊長空」,青鋼劍已是凌空刺下。蒙面人霍
的一個「鳳點頭」,拔劍出鞘,還了一招「魚翔淺底」,雙劍相交,「鐺」的一聲響,陽堅
白掠過一邊,蒙面人退後兩步。
這見面的第一招,雙方恰恰是打成平手,誰都沒有佔到便宜。但蒙面人是在對方出招之
後才拔劍的,他拔劍、還招、移身、易位,幾個動作,一氣呵成,若論身手的矯捷,卻是比
陽堅白較勝一籌了。
陽堅白試了一招,驚疑不定,正是:
只為心虛神智亂,疑他陌路又相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太息容顏非往日 只須心地勝從前
楊婉在旁觀戰,也是驚疑不定。
楊婉凝神默想,這人的劍法,似曾見過?驟然想了起來,可不正是那褚雲峰所用的劍
法?
那日,李思南與淳於周爭奪盟主之位,褚雲峰突如其來,替李思南出場,與對方的劍術
名家柳洞天比劍,結果打成平手,令群雄驚異不已!那一天楊婉躲在人叢之中觀戰,對他所
用的奇詭絕倫的劍法,印象甚深。
「難道這個蒙面人就是褚雲峰?但聲音與身材卻又不大相像,倒叫人捉摸不透了。」楊
婉心想。
心念未已,只聽得陽堅白大聲喝道:「褚雲峰,你別裝神弄鬼啦!」要知聲音與身材雖
然不對,但聲音可以假裝,身材經過高明的化裝術也可以改變。陽堅白就是箇中高手,故此
他認定了這個蒙面人必是褚雲峰無疑。
楊婉正自想道:「果然是褚雲峰!」不料這蒙面人卻似怔了一怔,說道:「誰是褚雲
峰?」
陽堅白冷笑道:「你還不認!」冷笑聲中,猛撲過去,劍中夾掌,隱隱挾著風雷之聲!
那人以劍封劍,以掌敵掌,「蓬」的一聲,將陽堅白震退三步!
陽堅白喝道:「好,你還敢說你不是褚雲峰?哼,你這小子是和我作對定啦!」
雙方所拼的那一掌,用的都是「天雷功」,「天雷功」正是陽堅白的師門絕學,只有他
的本門高手,才懂得這門功夫,據陽堅白所知,除了他的叔父與師叔華天虹之外,晚一輩的
就只有自己和褚雲峰練成了這門功夫。這蒙面人當然不會是他師叔,那麼不是褚雲峰是誰?
蒙面人晃了兩晃,隨即穩往身形,說道:「哦,我明白了。褚雲峰大約是華天虹的弟子
吧?想必他也是不恥你們所為的了,是麼?」
陽堅白試了這掌,試出對方的「天雷功」與自己不相伯仲,比褚雲峰似乎稍遜一籌,在
自己那招殺手之下,照理對方是不敢不用全力的。陽堅白不禁又是驚疑不定了。這蒙面人究
竟是不是褚雲峰呢?
陽堅白喝道:「大丈夫何必藏頭露尾?你不是褚雲峰又是誰?說!」
蒙面人冷笑道:「你要不要我揭穿你的行徑,你幹下的那些骯髒案子,那才真是見不得
人的下流勾當呢!目前我不願意你知道我是誰,那是因為我還不想殺你,以後你自會明白
的。現在我只是問你一句,你滾不滾?你不自己滾開,可就莫怪我手下無情了!」
陽堅白老羞成怒,喝道:「你若是本門弟子,你就該知道我的叔叔乃是掌門。你敢對我
如此無禮!」
蒙面人冷笑道:「虧你開口本門,閉口本門,本門祖師的戒律,開宗明義第一條說的是
什麼?你說來給我聽聽!」
陽天雷這一門派的開山祖師,本是個俠義之上,生前門下十條戒律,第一條就是叛國求
榮者,本門弟子人人得而誅之。第二條才是欺師滅祖者死,蒙面人開口就問這一條,顯然他
確是陽堅白的同門無疑了。
陽堅白老羞成怒,喝道:「什麼戒律,我叔叔是現任掌門,他說的話就是戒律。你敢拿
什麼祖師的戒律來壓我麼?」
蒙面人虎目放光,驀地斥道:「住口,你們叔侄賣國求榮,欺師滅祖,還配和我拉扯什
麼同門關係?」
俗語說邪不勝正,陽堅白給他一喝,不覺有點吃驚,但他平素橫行慣了,怎甘示弱?當
下一聲怒吼,再度撲上。
掌風劍影之中,陽堅白驀地一招「雲鎖蒼山」,向蒙面人琵琶骨抓去,陽堅白沉肩縮
時,橫掌擊出,「蓬」的一聲,雙方又硬對了一掌。這一次卻是陽堅白退多了一步了。
蒙面人一佔上風,劍中夾掌,緊縱急上,逼得陽堅白應付不暇,無可奈何,只好與他拼
掌。
蒙面人掌若奔雷,劍如駭電,轉眼之間,已和陽堅白對了八掌,雙劍相交,叮叮鐺鐺之
聲,更是有如繁弦急奏,也不知碰擊了多少下了。
這八掌硬拚下未,陽堅白只覺胸口發悶,冷汗直流,氣喘心跳。原來他們的功力本是在
伯仲之間的,但因陽堅白前晚與褚雲峰硬拚「天雷功」,傷了元氣,雖無大礙,卻也未能完
全恢復。是以和這蒙面人再拼「天雷功」,自是不免要吃虧了。
陽堅白本來是想速戰速決,此時戰這蒙面人不下,而楊婉與阿蓋又在一旁虎視眈眈,不
由得心裡發慌,暗自想道:「若待這蠻子和楊婉也恢復了氣力,那時,只怕我要逃走也難。
罷了,罷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著,還是走為上著!」當下虛晃一招,奪門而逃。蒙
面人冷笑一聲,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今日暫且饒你一遭。你回去自己好好想
吧。」
陽堅白走後,楊婉與阿蓋上前道謝,蒙面人道:「武林同道,理該患難相助,些須小
事,何足掛齒。」
阿蓋豎起拇指讚道:「好漢子,好漢子!我們的官長常說漢人狡猾,原來這全是騙我們
的,現在我才知道,漢人才真是夠朋友呢!你我素不相識,這次多虧你救了我的性命了。」
楊婉恐他起疑,說道:「這位朋友雖然是蒙古人,但他卻是不甘替蒙古大汗賣命,逃出
來的。」
蒙面人道:「我知道。你們剛才和那兩個賊子說的話,我都聽見了,蒙古人和咱們漢人
一樣,都是有好人也有壞人的。」
阿蓋喜不自勝,說道:「好漢子,你願意和我交朋友?」蒙面人道:「當然願意。」阿
蓋道:「我叫阿蓋,你叫什麼名字?」蒙面人道:「名字不過是個符號,你叫我做蒙面人就
行。反正不論我叫做阿貓阿狗,你都是願意和我交朋友的,是麼?」
楊婉在江湖歷練了幾年,頗知一些江湖忌諱,料想此人定是有難言之隱,是以不願把姓
名示人。
阿蓋點了點頭,說道:「說得有理。我們蒙古貴人的名字都是起得十分好聽的,但十個
至少有九個是壞人。」卡洛絲皺了皺眉,在阿蓋耳邊低聲說道:「楊姑娘正在和他說話,你
別打岔了。」
楊婉道:「原來你已經聽見我們的說話,那就不用我多費唇舌了,我叫楊婉。」
蒙面人道:「楊姑娘,我向你打聽一個人。」
楊婉道:「什麼人?」
蒙面人道:「是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女子,名叫孟明霞,是江南大俠孟少剛的女兒。」接
著笑道:「初時我還以為你是孟姑娘呢,誰知跟蹤錯了。不過錯得也是正好。」
楊婉喜道:「原來你是孟明霞的朋友。」蒙面人道:「談不上是朋友,不過我和她父親
相識,與她卻只是見過一兩次面,你認識她?」
楊婉笑道:「何只認識?幾天之前,我還和她同在一起呢。此際,她和她的父親已經往
飛龍山去了。你是不是要找他們父女?」
蒙面人道:「我並不想特地去找她。見了面請你替我向孟大俠問候一聲,說是曾經碰見
過這樣一個人,孟大俠就會知道的。」楊婉心裡想道:「我可不願在孟明霞眼前露面。不
過,我總是不能永遠瞞著南哥的,瞞不過南哥,當然也就瞞不過她了。」為了不願讓這蒙面
人失望,於是也就答應下來。
楊婉想了一想,又再問道:「你剛才說跟蹤錯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蒙面人道:「孟姑娘昨晚曾在這個縣城露面,當晚縣城裡就發生一宗採花案子,可惜我
沒碰上,不過,大致的情形我卻打聽到了。這件案子是在賀九公家裡發生的,賀九公是個隱
藏的江湖大盜,也是附近這幾縣的黑道頭子,平生作惡多端,不問可知,這是他安排下的陷
阱了。不過,聽說這次這採花賊和賀九公夫妻卻是吃了大虧。在他家寄宿的女客人不知怎的
得了一個少年俠士之助,不但逃出虎口,而且殺得那採花賊大敗而逃。賀九公行藏敗露,也
嚇得連夜逃走,另找地方躲藏,不敢再回家裡。」
楊婉聽了,不禁說道:「這可就有點奇怪了。」蒙面人道:「奇怪什麼?」楊婉道:
「那女的想必是孟女俠了。但那男的——」蒙面人道:「聽陽堅白剛才的口氣,那裡的似乎
是一個名叫褚雲峰的人,否則這廝不會將我誤認作他,而且在話語之中,透露出曾吃過那姓
褚的虧。」
楊婉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是這樣想,因此才覺得奇怪。」
蒙面人詫道:「這卻為何?明霞和那姓褚的同在一起,有何不對?」
楊婉道:「據我所知,褚雲峰與孟明霞恐怕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蒙面人道:「哦,那麼這姓褚的是什麼人,你是知道的了?」
楊婉道:「我對他的來歷毫無所知。不過前幾天在琅瑪山上,曾發生過兩樁事情,與這
姓褚的有關。他的行徑十分古怪,大家疑心他可能是私通蒙古的奸細。」
蒙面人道:「私通蒙古的奸細?不會吧!那兩樁事情你可以說給我聽麼?」
楊婉道:「前幾天琅瑪山上有個綠林大會,推舉盟主。」蒙面人插口道:「這件事我已
知道,聽說一方是武林中後起之秀的少年俠士李思南,一方是綠林中早已成名的人物淳於
周。」
楊婉接下去說道:「鬥到半場,褚雲峰突然出現,大家都不知道他的來歷,他卻幫李思
南打敗了對方的一名高手,又和對方的劍術大名家柳洞天鬥了一個和局。李思南奪得盟主,
得他助力不少。」
蒙面人道:「這麼說,褚雲峰不也是俠義道麼?何以你又說他和孟女俠不是同一道?」
楊婉道:「但他當晚又與屠龍私會,屠龍這廝已經證實了是蒙古的奸細,那晚我無意之
中偷聽到他們的說話,他們還在合謀篡奪琅瑪山寨主之位呢。嗯,我忘記告訴你屠龍就是琅
瑪山女寨主屠鳳的哥哥,他們兄妹是各走各路,大不相同的。」
蒙面人道:「既然這樣,這就真是有點奇怪了。不過,說不定也許褚雲峰是想套取屠龍
的秘密。如果他當真是奸細的話,昨晚他就不會和陽堅白作對了。又即使昨晚那個男的是另
一個人,但陽堅白那樣痛恨他,也可以證明他不是奸細了。」
楊婉說道:「這姓褚的行蹤詭秘,我也摸不清他的底細。你要不要到琅瑪山去訪查訪
查,探個水落石出。」
蒙面人說道:「我是想打探這個褚雲峰的底細的,昨日我就是因為想要找尋他們,以致
跟蹤錯了。不過,目前我還不能到琅瑪山去。我想褚雲峰也未必與孟明霞就回轉山寨去
的。」
楊婉說道:「既然閣下另有要事,我自是不便相強。不過,你若是找不著他們,不妨到
琅瑪山打聽消息。」
蒙面人點了點頭,說道:「楊姑娘,多謝你告訴我這許多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時候不
早,我也應該走了,咱們後會有期。」
阿蓋忽地上來,說道:「我交了你這樣一位好朋友,心裡很是歡喜,請你接受我一點敬
意。」阿蓋手裡拿著一條白色的絲巾。蒙面人知道這是蒙古人的禮節,送手帕名為「獻哈
達」,是對朋友表示尊敬的。
蒙面人道:「你是我第一個蒙古朋友,我得有你這樣的好漢子做朋友,我也是很高興
的。但抱歉我可沒有什麼禮物給你。」當下接過那條手帕,按照蒙古的禮節,與阿蓋擁抱。
忽聽得蒙面人叫道:「你、你幹什麼?」忽地一掌推開阿蓋。原來阿蓋和他擁抱之際,
突然扯下他的蒙面巾,大家都沒想到阿蓋傻里傻氣的,會突然來這麼一下。
面巾揭開,卡洛絲和明慧公主不覺「啊呀」一聲,叫了出來。阿蓋也嚇得呆了。楊婉雖
然沒有失聲驚呼,但見了這人的真面目,也是有點不寒而慄。不過,因為她素有數養,才能
忍著。
這人的相貌奇醜,簡直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只見他臉上幾道傷痕,縱橫交錯,就如
十字路口的車軌一般。由於傷疤凹凸不平,臉上的肌肉也因而扭曲變形,令人一看就覺得恐
怖,不敢再多看一眼。
楊婉初時還有幾分懷疑他是褚雲峰的,此際見了他的「尊容」,當然知道不是了。同時
楊婉也才明白,他為什麼要蒙面的緣故了。「他是恐怕嚇慌了別人,還不僅僅是因為不願意
讓陽堅白知道吧?」楊婉心想。
阿蓋給他一掌推開,呆了一呆,訥訥說道:「對不住,我,我不知道……我們蒙古人交
朋友,是、是這樣的……」他拙於言語,不知如何才能表示心中的歉意。
原來阿蓋心地單純,在他的想法是:「我和他做了朋友,豈能連他的相貌是怎麼樣都不
知道。對敵人或需遮瞞,對朋友應該可以剖心相見,何況面目呢?」草原上的牧民最重友
誼,朋友之間,是什麼都可以坦白的。是以阿蓋一時高興忘形,根據自己的想法,不覺就把
他的面巾揭了下來。
「蒙面人」苦笑道:「我不怪你。其實我又何必自慚形穢呢?我這個模樣並非生來的,
但既然變成了這個樣子,給人看看,又有何妨?阿蓋,你害怕我嗎?」
阿蓋坦然說道:「你面貌醜陋,心地很好。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呢,怎會怕你?」
「蒙面人」仰大大笑,朗聲吟道:「宋玉潘安何足道,人間難得熱心腸,你不嫌我醜
陋,我很高興!」
阿蓋不懂詩意,見他高興,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下來,也就跟著他傻里傻氣地說道:
「你不怪我,我也是很高興啊!」
楊婉卻在心裡想道:「這人的本來面目一定是個美少年,他這兩句詩雖然好似毫不在乎
容貌,其實卻是耿耿於懷的。他自慰自解,也正就是自嘲自傷啊!」
「蒙面人」接著歎了口氣,緩緩說道:「但世人多是以貌取人,像你們這樣不怕我相貌
奇醜的恐怕不多。我還是只好做蒙面人吧。」說罷又蒙上了黑面巾,長笑聲中,飄然而去。
明慧公主笑道:「我只道鎮國王子是天下第一醜漢,誰知道還有相貌比他更醜的。不
過,這人倒也真有意思。但他武功這樣高,卻不知怎的會給人傷成這個模樣?」
楊婉道:「這就叫做一山還有一山高了。」明慧公主道:「但傷他的人一定是個壞人,
壞人有這樣高的本領,可就不是好事了。」楊婉點了點頭,道:「公主說得不錯。」驀地想
起了李思南來,如今她已知道陽堅白是金國國師陽天雷的侄子,而陽堅白就是那晚去暗算李
思南的人。
楊婉禁不住想道:「要害南哥的壞人可真不少,有淳於周和屠龍,又有陽天雷叔侄,這
些人都是武功極為高強的。他此去飛龍山,又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雖說有孟大俠
暗中保護他,怕也是凶多吉少。」
想至此處,楊婉恨不得插翼飛到飛龍山,縱然幫不了李思南的大忙,也可與他分擔禍
福。當下說道:「天已大亮,我也應該走了。你們先去琅瑪山,在屠鳳的山寨安頓下來,我
再回來看你們。」明慧公主道:「但願你早日見著李公子,替我問候一聲。」兩人依依不捨
而別。
楊婉獨自趕路,越往北走,行人越少。楊婉心想:「聽那蒙面人所說,昨晚孟明霞碰上
陽堅白這廝,而助她打敗陽堅白十九是褚雲峰。此事若然是真,這可真是出人意外了。不知
他們會不會一路同行。褚雲峰是友是敵,尚未分明。不過,我倒是希望如那蒙面人所說,褚
雲峰是個好人,」原來在楊婉的內心深處,多少對孟明霞還是有點猜忌,因此她希望褚雲峰
是個好人,希望他們一路同行,會生情意。
這日天氣奇寒,下了一場大雪,楊婉獨自前行,但見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雪地上連野獸
的足印也沒一個。楊婉心想:「他們恐怕不是到飛龍山的了,不過他們若是同行的話,我卻
是不怕碰見孟明霞了。」
楊婉哪裡知道,孟明霞也正是在找尋她,孟明霞渴望與她相見的心情,比她更甚。
且說那晚孟明霞與褚雲峰從賀九公家裡逃出來,褚雲峰給她治好了傷,不待天明,便即
趕路。
褚雲峰是個精明幹練的人,料想陽堅白和賀九公一定還有黨羽,這次吃了虧,絕不會輕
易放過他們,孟明霞傷雖好了,武功尚未完全恢復,還是小心為上。因此,不走大路,選了
一條比較荒僻的山路行走,避免給敵方發現行蹤。
時節雖是春初,封山的冰雪尚未溶解,大路上都是行人稀少,何況山間僻道,更是沒有
行人了。
兩人性情相近,一路同行,不知不覺便似多年相識的朋友一般,毫無拘束了。
褚雲峰見孟明霞不時地察看地上有無行人足跡,若有所思,不禁問道:「孟姑娘,你可
是有什麼心事?」
孟明霞道:「我在找尋一位朋友,她就是那晚高呼捉奸細的那個『小嘍囉兵』。」
褚雲峰笑道:「對,你說過這個小嘍兵就是李思南的未婚妻子,是麼?那晚我在林中套
取屠龍的秘密,給她誤會了。我也希望能夠見著她,向她解釋呢。」
孟明霞道:「她多半是到飛龍山找李思南去的,我擔心她單身一人,倘若碰上了陽堅白
這班人,可是很不妙啊!咱們現在走小路,恐怕難以與她相遇。」
褚雲峰笑道:「陽堅白要的是像你一樣標緻的花姑娘,那位楊姑娘若然還是小嘍兵的打
扮,保管沒有危險。」
孟明霞嗔道:「你不知我心裡多麼著急,你卻和我說笑,她孤身一人,縱然沒有危險,
我也是得見著她才能安心。」
褚雲峰道:「既然她是到飛龍山的,遲早總會見著,現在急也沒用。你和那位楊姑娘是
很要好的朋友吧?」
這一問勾起了孟明霞的心事,暗自想道:「你只知她對你有所誤會,卻不知她對我誤會
更深。她為我而離開山寨,若果在路上有甚意外,叫我如何對得住李思南?」但因不便細說
其中原委,只好默默地點了點頭。
褚雲峰讚道:「孟姑娘,你對朋友真是熱心!」孟明霞嫣然一笑,說道:「你不也是一
樣嗎?這歡若不是有你暗中相助,我此刻哪裡還能夠和你同行,恐怕早已給陽堅白捉去
了。」
褚雲峰心裡甜絲絲的,笑道:「你又來和我客氣了,嗯,又下雪啦,你冷不冷?」
孟明霞笑道:「你當我是嬌生慣養的小姐麼,我在江南,難得看見這樣的雪景,就是再
冷,又有何妨?嗯,你看這山上到處是雪樹銀花,儼如琉璃世界,真是美極了,美極了,
咦,你怎麼倒好像不大欣賞,莫非你也有什麼心事麼?」
褚雲峰道:「我在北方長大,這樣的雪景從小就看慣了。我從未到過江南,對你們江南
的風景倒是心嚮往之呢!」接著搖頭晃腦地念道:「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
亂飛。」
孟明霞給他逗得越發忍俊不禁,「噗嗤」笑道:「瞧不出你倒是讀了滿肚子文章。」
褚雲峰道:「我讀書不多,可是前人讚美江南風物的詩文卻太多了,只要隨便翻翻,都
可以找到。現在是二月中旬,再過半個月,就是暮春時節了,在這裡看得見的只有梅花,鳥
兒麼,更是連丑烏鴉都躲到巢裡,莫說群鶯亂飛了。我讀到的前人描寫江南風景的文章,卻
不知幾時才能夠親自到江南看看,看看那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美景。」
孟明霞笑道:「這還不容易,你來我家裡做客人吧,我可以給你作嚮導,帶你遊遍江
南!」
褚雲峰道:「真的麼,那麼我先謝謝你了,但盼這一天能夠早日來到。」孟明霞聽出他
話中有話,不禁杏臉暈紅。
褚雲峰笑道:「你又在想什麼心事了麼?」孟明霞道:「我只是記掛著揚姑娘,我的心
事已經對你說了,哪還有什麼心事了。倒是你的心事還未對我說呢。」
褚雲峰心弦顫動,幾乎忍不住就要對她傾吐心事。但他們相識畢竟只有幾天,孟明霞雖
說是落落大方,總也還有少女的矜持,孟明霞既然沒有表露心事,褚雲峰自也不敢冒昧。當
下定了定神,笑道:「我是有一樁心事,就不知你能不能幫我的忙?」
孟明霞心頭鹿撞,說道:「你要我幫什麼忙?」
褚雲峰道:「我想請你們父女幫忙,打聽一個人。」
孟明霞想不到他說的也是尋人之事,心頭方始平靜下來,可也有點失望,當下問道:
「你要打聽的是什麼人?」
褚雲峰道:「我有一位師叔,失蹤差不多二十年了,聽說是逃到江南去的,一直沒有消
息。師父在同門之中,與他最為要好,極為掛念。令尊是名滿天下的江南大俠,交遊廠闊,
江南的武林人物,令尊一定極為熟悉,是以我想問你打聽打聽。」
孟明霞道:「你這位師叔叫什麼名字?」
褚雲峰道:「師父這一輩都是以『天』字排行,四師叔姓耿,名天風。」
孟明霞沉吟半晌,說逼:「耿天風這名字我可沒有聽過。」
褚雲峰道:「或許他已用了化名。不過俗語說得好: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耿師叔
的本領是一拿一的高手,他到了江南,除非從未露過半點武功,否則總會有人知道。令尊是
江南的武林泰斗,江南的武林人士,若然發現有外來高手,想必也會告訴他吧。孟姑娘,你
從這方面回想一下,是否聽過有這樣的人物?」
孟明霞道:「北方避難來的高手倒是有好幾個,但他們的來歷,爹爹都是知道得很清楚
的,似乎和你說的這位帥叔都不符合。」當下說出那幾個人的姓名、來歷、年歲、派別,果
然都不是耿天風。
孟明霞道:「而且我爹爹和你師叔相識,你這位師叔失蹤之事,想必他也曾得知。若是
得到什麼風聲,或是碰上可疑的人物,他一定會親自去查個水落石出,可是他從來沒有和我
提過這件事情。」
褚雲峰道:「耿師叔當年何故失蹤,家師也從未和我談過。我只知道他出道未久便失蹤
了。此事令尊不知亦有可能。不過,你也說得有理,令尊至少是見過我這一門派的功夫的,
倘若他發現江南有這樣一位外來高手,定會去查訪的,即使查訪不到,也會引以為奇告訴家
師的。既然令尊從未提過,想必這位耿師叔不是隱姓埋名,就是已經不在人間了。」
孟明霞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忽地問道:「昨晚你與陽堅白這廝交手,池和你對了一
掌,很是吃驚,當你好像嘲笑他的一種功夫練得尚未到家,你說的是三個字,其時我正受賀
九公的暗算,聽得不大仔細,是不是叫做天、天雷功?」
褚雲峰道:「不錯,你說得一個字都沒錯呀,是叫做天雷功。這是本門絕技之一,與少
林寺的大力金剛掌異曲同功,練得成功的人如是極少。」
孟明霞道:「名叫天雷功,是不是陽天雷創的?」
褚雲峰道:「不是,這是本門始祖所創,本門號稱劍掌雙絕,但最重視的還是掌上的天
雷功。家師四個同門之中,以陽天雷練得最好,師祖認為他可以勝過前人,因此才立他為掌
門弟子的。恰好他那一輩以『天』字排行,他的『天雷功』最好,就索性賜他以『大雷』為
名,這對他本是殊榮,但想不到祖師對他期望如是之殷,他卻非但不能光大門戶,反而做出
了欺師滅祖、賣國求榮之事,家師常說好在師祖死得早,不知陽無雷後來變得如此,否則他
在九泉之下,也難瞑目!」
孟明霞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陽天雷武功再高,也未必就能如心所願。你的師父不會
放過他,我的爹爹也不會放過他的。」
褚雲峰道:「你說得不錯,陽天雷多行不義必自斃,總有一天,會自食其果的。不過家
師卻想親自清理門戶,是以必須找得四師叔聯手才行。」武林規矩,清理門戶,只能是本派
中人聯手,不能邀請外人幫忙的。
孟明霞道:「咱們暫且不談陽天雷之事,雲峰,我倒是想再看一看你的天雷功。」
褚雲峰道:「我的天雷功不過才有七成火候,昨晚對付陽堅白這廝,是不得已才使出來
的,何必還要我獻拙呢?」
孟明霞道:「你不必客氣了,演給我看看吧,請你打這棵大樹試試。」
褚雲峰笑道:「既然小姐有命,那我只好獻醜了。」當下揮掌劃了一道圓弧,隱隱挾著
風雷之聲,一掌擊下。那棵大樹紋絲不動,但過了一會,只聽得喀喇喀喇一片聲響,樹上的
數十枝樹枝盡都折斷。樹葉本來是早已落盡的,此時只剩一棵光禿禿的樹幹!
褚雲峰道:「若是家師用這天雷功,一掌可以劈倒大樹,我的功夫差得太遠了。」孟明
霞心想陽天雷的功夫還在他的師父之上,不禁駭然。
褚雲峰覺得有點奇怪,問道:「明霞,何以你對天雷功這樣感到興趣?」
孟明霞若有所思,半晌說道:「不錯,不錯。招式和功夫都是一樣,確是天雷功無疑
了。」
褚雲峰詫道:「你說什麼?」
孟明霞道:「我曾經見過一個人會使天雷功。」
褚雲峰連忙問道:「是什麼人?」
孟明霞道:「這人是我在四年的碰上的,當時他不過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當然不是
你的四師叔。不過,他既然會使天雷功,說不定是你四師叔的門人。」
褚雲峰大喜道:「真的麼,你怎樣碰上他的,事情經過如何,快說給我聽聽!」
一幕往事,翻上心頭。四年前孟明霞年方十七,家傳武藝,剛剛練成。
這一年她父親孟少剛到北方會友,因為孟明霞本領尚淺,深入敵後,恐有意外,是以沒
有帶她同行。
孟少剛有個堂姊,遠嫁川西,丈夫是有名的川西大俠嚴聲濤,有個女兒,名喚嚴烷,拜
峨嵋派的無相神尼為師,年紀比孟明霞大兩歲,已經學成出師,待字閨中。
孟少剛恐女兒在家寂寞,就叫她到川西探親,也好見見這位從未見過面的表姊。正是:
探親有奇遇,姻緣一線牽。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嚴親不諒心茹苦 愛侶輕離意自傷
這一天孟明霞到了姑母家裡,姑侄相見,自有一番歡喜,不必細表。
孟明霞卻有點奇怪,心裡想道:「為何不見姑父和表姐呢?」正要動問,只歎得姑母已
在吩咐一個丫鬟道:「你去請小姐出來。」孟明霞道:「姑父不在家麼?」
姑母道:「剛才恰巧來了一位客人,這位客人和你的表姐也是相識的,她正在隨著她爹
陪客。」孟明霞道:「既然如此,待客人走了,我拜見表姐也還不遲。」姑母道:「那是一
位男客人,你表姐是個女孩兒家,不便久陪,和客人見上一見,也算盡了禮數。我本來就想
叫她出來的。」
孟明霞在父親跟前一向是放縱慣的,心裡想道:「男女又有什麼分別,爹爹的朋友來
了,從來沒有叫我迴避的,想不到姑母竟是如此拘泥禮法。」
過了一會,她的表姐嚴烷來到,表姐妹聞名已久,卻還是初次見面。孟明霞其時尚未結
識屠鳳,並無年紀相若的朋友,見表姐長得又美又有本事,當然十分歡喜,拉著表姐問長問
短。嚴烷固然也很高興,但談話之時,目光流散,似乎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
孟明霞那年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尚未很懂人事,但也猜想得到表姐是有心事。
只因初次見面,不便動問。
姑母笑道:「今天一早,我就聽得喜鵲吱吱喳喳地叫,果然就來了兩位稀客。你表妹認
老遠的蘇州跑來,更是難得,你有表妹作伴,可以安安靜靜地在家中住下來啦。明霞,你不
知道你的表姐性子多野,她老是纏我,要我讓她在江湖行走。我說一個女孩兒家,學成武
藝,主要是用來防身。行俠仗義應該是男人的事情,女孩兒家,經常拋頭露面,總是不
宜。」
孟明霞不便駁她姑母,當下笑道:「我的性子也是很野的,爹爹自小就帶我到外面亂
闖,這次他到金虜的北方,不肯帶我去,我還和他吵了一架呢。」
姑母眉頭略皺,說道:「你年紀還小,拋頭露面,尚屬無妨。再過兩年,我看你的爹爹
也該約束約束你了。」
嚴烷道:「媽,表妹剛來呢,你就教訓起她來了。」
姑母笑道:「我知道你們小一輩就是嫌我們老一輩的囉嗦,可不知我正是為了疼你,才
不能不多說幾句呢,霞兒,我和你爹雖然不是同胞姐弟,但我也只有你爹一個親人了,我對
你就如對親生女兒一樣,你該不會嫌你姑媽囉嗦吧。」
孟明霞聽得很不舒服,但卻不能不說:「多謝姑媽的教訓。」
孟明霞的姑母本來還要再說下去,忽聽得腳步聲響,原來是嚴聲濤正在送客出門。
孟明霞隔窗望去,只見這個客人乃是一個丰神俊秀的少年。此時她的表姐嚴烷也不知不
覺的挨近窗口,癡癡的向外張望。
嚴夫人咳了一聲,叫道:「烷兒,過來!」嚴烷面上一紅,離開窗口,說道:「媽有什
麼吩咐?」
嚴夫人道:「沒什麼,你給我倒一杯茶來。」其實嚴家有的是大小丫鬟,她叫女兒倒
茶,不過是要把女兒支開而已。
嚴聲濤送客回來,進入客廳與孟明霞相見。嚴夫人道:「客人走了?」嚴聲濤道:「是
呀,我沒留他,他坐得自覺沒趣,只好走了。」說罷,歎了口氣,接著說道:「說起來我倒
是欠了他一份人情呢,但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孟明霞聽得莫名其妙,暗自想道:「姑父既然欠他人情,何以對他如此冷談?無可奈何
之事,不知又是什麼?」
嚴烷端茶出來,說道:「爹,這人遠道而來;你也不留他住一兩天。」嚴聲濤淡淡說
道:「家中都是女眷,不便留客。」孟明霞心想原來姑父也是這樣古板,和姑母對正好是一
對。
嚴夫人道:「這個人就是你們在小金川結識的那個少年嗎?看他年紀輕輕,想不到竟有
那麼大的本事?」
嚴聲濤道:「那次若不是多虧了他,我和烷兒雖然未必有性命之憂,但只怕也是要敗在
滇南七虎的手下了。」
孟明霞聽了大感驚奇,要知她的姑父號稱川西大俠,武功之高,人所皆知。但聽他所
說,那次的事情,似乎還是靠了這個少年拔刀相助,方能脫險。
嚴聲濤忽道:「明霞,你有了婆家沒有?」孟明霞滿面通紅,說道:「找年紀還小呢,
爹也從來沒有和我談過、談過這個。」嚴聲濤道:「如此說來,你爹是未曾將你許人了。」
嚴夫人笑道:「你是想給霞兒做媒麼?」嚴聲濤正色說道:「不錯。眼前就有一個非常
合適的人,可惜少剛不知什麼時候回來,我也恐怕沒有功夫抽身到江南去看他。」
孟明霞臉紅直透耳根,連連搖頭說道:「不要,不要。我要跟爹爹一輩子的。」嚴夫人
笑道:「這是小孩子的說話。不過霞兒確是年紀還小,這事慢慢再說也還不遲。」
嚴夫人回到原來的話題,問道:「那人來作什麼,是否挾恩而來,欲有所求。」嚴聲濤
笑道:「你猜對了一半。」孟明霞忍不住好奇心,問道:「姑父,你剛才說的那個故事還未
說完呢。」
嚴聲濤道:「對,這件事情說給你聽聽也好,好讓你們小一輩的知道江湖險惡,天外有
天,人外有人。
「今年春初我和你的表姐到小金川謁見她的一位師伯,她的師父無相神尼是峨嵋派掌
門,這位師伯卻是隱居在小金川的青竹林。
「去時平安無事,歸途中經過地形險惡的青龍崗,卻碰上了滇南七虎。這七個人乃是滇
南著名的劇盜,結為異姓兄弟,號稱七虎。不知何故,都來到了小金川,恰巧和我碰上。
「我和滇南七虎的老大段點蒼曾有過節,這次陌路相逢,自是免不了一場惡鬥。我傷了
七虎中的兩個人,卻中了段點蒼的一枚喂毒暗器,眾寡不敵,給他們包圍了。
「青龍崗地勢險惡,我要突圍,不是不能,但只怕也非得傷上加傷不可。而且受傷還不
打緊,敗在滇南七虎手下,我這一世英名可就保不住了。
「我正在無可奈何,拼著與他們兩敗俱傷之際,忽聽得馬鈴聲中來了一位少年好漢,這
人名叫谷涵虛,就是剛才來的那位客人。」
孟明霞心裡想道:「谷涵虛,這名字我可從未聽過。怎的武林中有了如此一位後起之
秀,我的爹爹卻不知道。」
嚴聲濤繼續說道:「這姓谷的少年武功極為了得,劍掌兼施,又打傷了七虎中的另外兩
個。他們七個人已有過半受傷,剩下的三個人自知不敵,只好掩護傷者逃跑。唉,我縱橫半
世,想不到臨老之年,卻受了一位小輩的恩惠,實是思之有愧。」
孟明霞問道:「不知此人是何來歷?」
嚴聲濤道:「當時我中了喂毒暗器,無暇與他詳談。只能問了他的姓名,約他相見。他
今天就是應約而來的。」
嚴夫人道:「對啦,我也正想問你,他的來頭,你現在知道了沒有?他今日的來意又是
如何?是望你報答呢還是另有所圖?」
嚴聲濤道:「初時烷兒在旁,我恐他有所誤會,不便查詢他的家世。烷兒走後,卻又話
不投機,他不久就匆匆告辭,來不及問他了。」
孟明霞忍不住問道:「這人既然曾經幫過姑父這樣一個大忙,何以又會話不投機?」
嚴聲濤苦笑道:「我平生恩怨分明,決不是忘思負義之人。說老實話,我約他相見,就
是希望能夠探聽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可以報答他的恩惠的。不料待我知道他的來意之
後,卻是令我大大為難了。無可奈何,我只好暗示給他知道,這件事情,我是沒法如他所願
的了!」
嚴夫人道:「他求你什麼?」嚴聲濤道:「他沒有親口求我,這樣的一樁事情,他當然
也是不便親自和我說的。」吞吞吐吐,好像有點不大願意說出來的樣子。
嚴夫人道:「究竟是什麼事情,在這裡的都不是外人,你說好了。」
嚴聲濤道:「他攜來了青城派名宿玉峰道長的一封書信,信中吐露執柯之意。」嚴烷凝
看靜聽,聽父親說到了「執柯」二字,不禁滿面飛紅。
孟明霞忍不住說道:「哦,原來玉峰道長是為表姐做媒,那不是很好嗎!」心裡想道:
「那姓谷的武功又高,人又英俊,而且又對姑父有恩,這豈不正是天作之合?」這些話她本
來要說出來的,突然發覺姑父姑母的面色好像不對,她怔了一怔,話到口邊,終於嚥下。
嚴夫人白她一眼,似乎怪她多話,半晌,淡淡說道:「你表姐早已許了人了!」
孟明霞尷尬之極,只好連忙說道:「恭喜表姐,原來表姐早已有了婆家,我還不知道
呢。那人是誰?」
嚴夫人道:「是你姑父一位好友的兒子,武當派的弟子張元士。」
嚴聲濤連下去說道:「看了這封信,我沒說什麼。和他閒聊了一會,這才告訴他道,明
年二月初八,是小女出閣的日子,屆時希望他和玉峰道長來喝一杯水酒。嘿,嘿,他一聽這
個消息,面上一陣青一陣紅,隨即就告辭了。我好生過意不去,但只是,什麼辦法呢?若是
別的事情,赴湯蹈火,我也會給他辦到,要做咱們的女婿,那就只有盼望咱們再生一個女兒
了。」當他說話之時,嚴夫人臉上像結了一層霜,嚴烷則低下了頭,不吭一聲。是以他故意
說個笑話,緩和這冰冷的氣氛,可是一個人都沒有笑。
嚴夫人冷冷說道:「烷兒,你是快要出嫁的女兒了,可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錯!這人雖然
對你有恩,你見他一面,亦已盡了札數,以後可以不必和他來往了!」
嚴烷道:「媽,你信不過我,你就把我鎖起來吧!哼,我和他有什麼來往,今天不是爹
爹叫我出去陪客,我還不如是誰來呢!」
嚴夫人道,「我不過是為了防範未然,提醒你幾句,你就和我賭起氣來了。」
嚴聲濤勸解道:「這件事情已成過去,大家都不必掛在心上,我料他今日一走之後,是
決不會再來的了。」
嚴夫人道:「我不掛在心上,只怕你會掛在心上,欠了人家的恩情,沒有報答,怎得心
安?」
嚴聲濤哈哈一笑,說道:「娘子不愧是我的知己,我這個人受不得人家的恩惠,尤其是
小輩的恩惠,受了非報答不可。可惜咱們沒有第二個女兒。」
嚴夫人看了孟明霞一眼,說道:「霞兒,你看這個人怎麼樣?」孟明霞道:「我和他又
不相識,怎知他怎麼樣?不過他既然能夠幫助姑父脫險,武功自必是很高的。」
嚴夫人道:「是呀,相貌也很不錯呢。唯一可慮之處就是還未知道他的來歷,不過這也
不打緊,玉峰道長是你爹爹的好朋友,日後見了玉峰道長,問一問他就知道了。」
孟明霞再笨也聽得懂姑母的意思,何況她並不笨,只是年紀小,不把男女之事放在心上
而已,此時登時省悟,心道:「怪不得姑父一再問我有沒有婆家,原來是想叫我李代桃僵,
替他報答人家的恩情。哼,那個人喜歡的是表姐,怎能叫我替代。姑父姑母未免也太不尊重
我了。」她是個爽直無邪的少女,心裡不高興,臉上就顯露出來。讓她姑母自言自語,一句
也不答腔。
嚴烷道:「媽,你沒有什麼吩咐了吧,我想回房間了,表妹來到咱家作客,我也該盡點
主人之道才是。表妹,你來我的房間看看好不好,你匆匆來到,我臨時沒有準備,但你我的
身材也差不多,我想讓你試試我前兩年的衣裳,看看合不合身?將就穿幾天,我再給你做新
的。還有你喜歡什麼,也望你不客氣告訴我。」
孟明霞巴不得離開姑母,說道:「表姐用不著這麼客氣,一切聽表姐安排。姑父姑母,
那麼我和表姐進去了。表姐一定會給我安排得妥當的,姑姑,你老人家就不必為我費神
啦。」
嚴夫人心裡想道:「明霞還是個小姑娘,談及她的終身大事,她自是難免害羞。反正她
年紀小,這事等到她的爹爹回來,慢慢再說也還不遲。」於是說道:「好吧,你一路勞累,
也該歇歇了。」
表姐妹進了房間,嚴烷關上房門,「噗嗤」一笑,說道:「我媽這副脾氣,委實叫人難
受。表妹,你給她囉嗦了一頓,一定頭痛了,是嗎。」
孟明霞笑道:「我爹爹的脾氣倒是很隨和的。不過姑姑雖然是對你嚴厲一些,也還是出
於父母愛子女之心。」
嚴烷道:「我真羨慕你有個好爹爹,我媽這麼樣的對我,是疼我也好,是管我也好,我
可是受不了呢。」接著又笑了起來,說道:「我媽也很疼你呢,你聽懂了沒有,她剛才想給
你做媒呢。你的意思怎麼樣?」
孟明霞笑,道:「那個人是向你求婚的,你的意思怎麼樣,你還沒有和我說呢?」
嚴烷臉色一變,眼圈也紅了。孟明霞大為後悔,連忙說道:「表姐,我是信口和你開開
玩笑的。說話不知輕重,你別見怪。」
嚴烷道:「我當然不會怪你的,不過這樣的玩笑,以後還是少開為妙。免得給我媽聽見
了,可又要教訓咱們一頓了。」
孟明霞道:「是呀,我一時忘記,你還有幾個月就要做新娘子的了。表姐夫是名門正派
的弟子,武功人品必是上上之選,你們見過面沒有?」有一句話她險些問了出來:「表姐夫
比那個人怎樣?」好在猛然一省,這才沒有再次失言。
嚴烷低下了頭,說道:「是爹爹從小給我訂下的婚事,他來是來過的,我可沒有出去見
他。咱們不談這個了,好不好,對啦,你爹爹號稱神劍震江湖,我可想向你學幾招劍法
呢。」
孟明霞心想:「看來她好像不大歡喜這門親事。」當下轉過話題,與表姐談論武功,兩
人性情相近,甚為相得。
孟明霞和表姐同睡一個房間,臨睡之前,嚴烷點起了一爐檀香,說道:「檀香有寧神的
功效,我習慣了焚香睡覺的。」孟明霞吸了一口香氣,不覺打了個哈欠說道:「好舒服。我
也很喜歡聞這香味,的確是有寧神催眠之功,我可真是想睡覺了。」嚴烷笑道:「你一路勞
累,我就是想你安安逸逸睡上一覺呢。」
一宿無話。第二日孟明霞一覺醒來,只見已是紅日當窗的時分,而且還是嚴烷將她叫醒
的。孟明霞笑道:「這一覺睡得好長,我真變成了貪睡的懶姑娘了。」
嚴烷道:「你走了這麼遠的路,其實我還應該讓你多睡一會的。不過我掛著想向你請教
劍法,只好催你起來了。」孟明霞只道瞌睡是疲勞所至,也不怎樣在意。
自此之後,每天都是一樣,表姐妹二人閒來無事,就到園中練武。嚴聲濤夫婦見她們甚
為相得,也很歡喜。孟明霞每天向姑父姑母請兩次安,剩下的時間都是和表姐在一起。孟明
霞知道表姐不大滿意姑父給她訂下的婚事,嚴夫人也因那天的事情鬧得不大愉快,因此一家
人在一起時候,誰都避免再提起「那個人」來。
孟明霞在姑母家中作客,除了有時討厭姑母的囉嗦之外,日子倒是過得很快活。不過,
過了幾天之後,有一件事情,倒是令她覺得有點奇怪,這就是每一天都像初來的第二天一
樣,非得表姐將她叫醒,她就不會起床。
每晚臨睡之前,嚴烷照例必定點上一爐檀香。過了幾天,孟明霞不覺起了疑心,暗自想
道:「初來那晚,我可能是因為旅途勞頓,以致貪睡,但何以過了這麼多天,現在還是如此
呢?雖說擅香有寧神安眠的功效,似乎也不至於不會醒呀!」
孟明霞的父親是江湖的大行家,行走江湖的人,囊中一定有幾種必需的藥品,例如治刀
傷的金創藥和解迷香的藥物就是。孟少剛自製的瓊花玉露丸,尤其是擅解迷香的靈藥。這次
孟明霞獨自出門,她的父親特地為她準備了藥囊,瓊花玉露丸自然也在其內。她的父親還一
再告誡她說:「江湖險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切不可自恃本領,就粗心大
意。這幾樣藥品,你必須時刻帶在身邊,寧可備而不用。」
孟明霞當然不會懷疑嚴烷有害她之心,但因為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道:「表姐難道是
用上了迷香,否則我何以老是沉睡不知醒覺?瓊花玉露丸能解迷香,兼有提神之效,管她焚
的是不是迷香,我拼著今晚不睡,且服一顆瓊花玉露丸試試。」
這晚孟明霞服了藥丸,暗地留神,到了三更時分,只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響,原來是嚴烷
偷偷起床,更換衣裳。從窗戶中透進來的月光!隱約可以看出嚴烷換的是一身黑色的夜行
衣。
孟明霞恍然大悟:「原來表姐每天晚上都是瞞著我偷偷出去。她到哪裡去呢?」她畢竟
是個年紀才不過十七歲的天真無邪的小姑娘,根本沒有想到這件事情表姐既然要瞞著她,她
也就應該知所避忌。一時好奇心起,就悄悄地跟在表姐後面。
孟明霞的輕功比嚴烷高明得多,而且嚴烷試了幾晚,見她都是熟睡如泥,做夢也想不到
今晚會有例外,是以絲毫沒加防備。
這晚月色朦朧,孟明霞跟蹤進入嚴家屋後的松林之中,忽聽得表姐輕輕拍了三下手掌,
跟著松林中也有人拍了三下手掌相應,孟明霞知道表姐是約人相會,後悔不迭,想道:「早
知如此,我實是不該來偷窺她的秘密!」
但不來也已來了,孟明霞只好跳上一棵大樹,藉著繁枝密葉,遮掩身形,免得給那人發
現。
剛躲藏好,只見一條黑影倏地竄了出來,輕輕叫了一聲:「烷妹。」孟明霞聚攏目光從
樹上望下去,認得這個人正是那天來的那個姓谷的美少年。
孟明霞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這個人還沒有走,卻躲在這裡每晚和表姐幽會。
「呀,表姐忒也大膽,若是給姑父姑母知道,這可如何是好?」
只聽得谷涵虛說道:「烷妹,今晚恐怕是咱們最後一次相會了,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了。」
嚴烷吃了一驚,問道:「什麼,你、你要走了麼?」
谷涵虛道:「不錯,我想明天就回去了。咱們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每晚出來,我都
為你心驚膽顫,俗語說上得山多遇老虎,總有一天會給你父母發覺的。你的父母又是那樣嚴
厲,只怕不能容你敗壞門風。」
嚴烷笑道:「這個你放心,我的父母決不會發覺。」谷涵虛道:「為什麼?」嚴烷道:
「因為我家來了一位客人。」谷涵虛道:「對啦,那天丫鬟把你叫出去,說是來了遠客,我
還沒有問你,這位客人是誰呢?但這兩件事情,又有什麼關連?」
嚴烷道:「你一定聽過她的父親的名字,她是江南大俠孟少剛的女兒,也是我的表
妹。」
谷涵虛道:「哦,原來江南大俠孟少剛是你的舅父,我是久仰他的大名了。不過,你的
表妹來了,你不是更多一層顧忌麼?卻又何以反而可以叫我放心呢?」
嚴烷道:「我若是單獨一人,媽或者會把我看管得更嚴。我表妹來了,她和我同一間臥
房,媽決想不到我會在半夜裡偷偷出去。」
谷涵虛道:「你把咱們的事情告訴了表妹,和她串通好了的麼?」
嚴烷道:「這倒不是。我每晚在檀香爐中加上一種特別香料,名為哭酣香,有迷香的功
效,卻無迷香的害處。她吸了這種香氣,一覺就要睡到大天光。」
谷涵虛搖了搖頭,說道:「這只能瞞過一時,總不是長久之計。而且如此對你的表妹,
也不大好。」
嚴烷道:「咱們只能見一步走一步了,我本來要和你私奔的,你又不肯。你說,你有什
麼長久之計?」
谷涵虛歎了口氣,說道:「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來春就要做新娘子了,這是你爹
爹告訴我的。我可不能敗壞你的名節。」
嚴烷道:「哦,你是認為難以挽回,所以就想一走了之麼?」
谷涵虛訥訥說道:「不,不,我不是這樣的人,你別誤會。唉,我不知如何說才好,我
還沒有想出辦法,不過,不過……」
嚴烷忽地格格一笑,說適:「我倒是有個主意。」谷涵虛道:「什麼主意?」嚴烷道:
「我這表妹,人品武功相貌都是上上之選,就可惜年紀小一點。」孟明霞躲在樹上偷聽,聽
到這裡,不覺暗罵表姐豈有此理。」
谷涵虛正容說道:「烷妹,不要亂開玩笑!我心裡只有你,難道你還不知道嗎?我倆之
事,即使我無法可以換回,今生我也決不另娶!」
嚴烷道:「是呀,你是這樣,難道我就不是這樣嗎?說什麼怕毀了我的名節,我倆不能
結成夫婦,我又豈能另嫁他人?」
谷涵虛道:「我並非丟下不管,我想回去和玉峰道長商量商量,看看他還有什麼辦法可
以幫忙?你這邊也還可以盡力設法。」
嚴烷道:「我還有什麼法子好想?除了私奔之外!」
谷涵虛道:「我想女兒在母親面前說話容易一些。你不要怕難為情,和你母親說吧。坦
白地告訴她,你喜歡的是我,求她成全我們,說不定伯母會答應的。」
嚴烷搖了搖頭,歎口氣道:「我坦白告訴你吧,這是做夢!媽比爹更難說話!爹還記著
你的恩情,說是要報答你。媽卻禁止我以後和你再見面了呢。她天天都在教訓我,要我謹遵
禮法,恨不得我腳步不出閨門,乖乖地等著上花轎,這才是她的好女兒,你叫我如何向她說
情?」
谷涵虛道:「那麼令尊面前,是否還有挽回餘地?」
嚴烷又歎了口氣,說道:「張家是爹爹的好朋友,他決不會許我退婚的。爹爹的脾氣雖
然沒有媽的固執,也是個極愛面子的人。他認為是有辱門風的事情,怎樣說也沒有用。」
嚴烷停了片刻,接著又道:「你這次在小金川幫了我爹爹這樣的大忙,我本以為事情可
有轉機的,誰知還是一樣。嗯,說起來我倒想問一問你,那次怎會有這樣恰巧好讓你碰上
了?」
谷涵虛笑道:「不是巧遇,是我有心跟蹤你們的。你不是說過你們將有小金川之行嗎,
我在那條路上等候了差不多一個月呢,滇南七虎還是隨後來的。」
孟明霞聽到這裡,方始明白:「原來他們是早就相識的,並非表姐一見鍾情。」
嚴烷道:「可惜卻辜負你的苦心了。」
谷涵虛道:「滇南七虎要害你的爹爹,即使你我並不相識,這件事情給我知道了,我也
是不能不管的。我倒是佩服你的苦心,你那次裝作與我並不相識,裝得真像。幸虧如此,否
則讓你爹爹知道,那就恐怕更糟了。」
嚴烷道:「苦心也沒有用,現在已經是糟透了。依我看來,你回去求玉峰道長設法也沒
有用。玉峰道長雖然是我爹爹尊敬的人,但總比不上他的面子要緊。他不會容許有個悔婚的
女兒!」
谷涵虛道:「這樣說來,咱們竟是沒有法子可想了麼?」
嚴烷歎了口氣,說道:「我的法子,你又不肯依從。」
谷涵虛道:「私奔?」嚴烷道:「不錯,除了私奔,哪還有別的路可走!」谷涵虛道:
「那豈不是更要氣壞你的爹娘?我、我也怕你受不住人家閒話,將來在人前抬不起頭來,會
後悔的。」
嚴烷道:「我想過了,咱們這麼一走,爹娘當然是要大大生氣,一定不會認我這個女兒
的。但過了三年五載,爹娘老了,他們會想念我的,那時咱們再去求情,我想他們多半會收
回成命。
「至於說到別人的閒話,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這是咱們兩人的事情,只要你我覺得幸
福,管它別人說些什麼!」
孟明霞躲在樹上偷聽,聽到這裡,心中暗暗讚歎:「表姐真不愧是敢作敢為的巾幗須
眉。谷涵虛身為男子,倒似不如她呢。」本來孟明霞起初也是不大贊同表姐私奔的,此時不
知不覺受了表姐的影響,反而恐怕谷涵虛不敢答應了。
一陣風吹過,茅草嗦嗦作響,孟明霞聽得出神,根本沒有留意這聲音有點異樣。
谷涵虛牙根一咬,毅然說道:「好,既然你都不怕,我還怕些什麼!你要不要回去收拾
東西?」
嚴烷笑靨如花,說道:「我只要你,別的什麼都不要啦!」
谷涵虛道:「好,那麼咱們現在就走!」
話猶未了,忽聽得一個冷峭的聲音說道:「走?走得這麼容易!」
茅草叢中,突然竄出四五人來,說話的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少年,手中拿著一柄明晃晃的
利劍,指著谷涵虛,臉上好像刮得下一層霜。
谷涵虛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你、你是……」一個「誰」字在舌尖打轉,心中已
然明白了幾分,不敢問下去了。
那人冷笑道:「姓谷的,你不認得我,這小賤人應該認得我!」
跟在他身邊的一個瘦長漢子冷冷說道:「我說你的婆娘偷人,你不相信,現在你親眼見
到了吧?捉賊捉贓,捉姦捉雙,姦情確鑿,你還和他們多說廢話幹嗎?」
這個少年正是嚴烷的未婚夫張元吉。他曾經來過嚴家幾次,嚴烷雖沒有出來見他,也曾
隔簾偷窺,認得他。
另外三個人嚴烷也認得是張元吉的師兄伯,只有那個瘦長漢子,嚴烷卻不知道是什麼
人。
嚴烷冷冷說道:「你既然親眼見到,我也不必瞞你,我喜歡的是他,我不願嫁你。這門
親事是我爹爹和你定下的,你找我爹爹退婚去吧!」
此言一出,當真是有如石破天驚!要知宋代最講究禮法,男婚女嫁,必定是由父母之
命、媒灼之言,這已經是被當作天經地義的了。嚴烷的未婚夫做夢也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番話
來,登時氣得手足冰冷!
張元吉的大師兄喬元壯大怒斥道:「不要臉的小賤人,竟敢說出這等話來!張師弟,你
下不了手,我可要替你下手了。」
喬元壯一出手就是大擒拿手法,五指如鉤,「卜」的向嚴烷肩頭插下,這一下若給他插
個正著,琵琶肯定將碎裂無疑,谷涵虛焉能讓他傷害嚴烷,見他來勢兇猛,當下一招「如封
似閉」的「雙巷手」,把喬元壯盪開。
喬元壯的那股猛勁給對方一封,反震回來,不由自己的倒退三步,越發大怒,喝道:
「季師弟、梁師弟,你們把這賤人拿下!張師弟,你對這小賤人容或有情,不忍下手。這小
子偷了你的老婆,難道你也嚥得下這一口氣,眼睜睜做個活烏龜嗎?」原來喬元壯雖然是大
師兄,但在武當派第二代弟子之中,武功最強的卻是他的三師弟張元吉,他自恃不是谷涵虛
的對手,不能不叫他的師弟上來幫忙。
張元吉呆了一呆,好像是從惡夢中醒來一樣,但「姦夫」「淫婦」卻在面前,這分明是
事實而不是幻夢!張元吉聽了大師兄的話,登時殺機陡起,怒發如狂,拔劍出鞘,便向谷涵
虛撲去,喝道:「好小子,我與你拼了!」
另一邊,張元吉的二師兄季元倫和四師弟梁元獻亦已拔劍出鞘,左右齊上,對嚴烷夾
攻。嚴烷怒道:「含血噴人,自污其口!本來我看在爹爹份上,不願和你們計較,你們既然
定要動手,我嚴烷可是不能受人欺侮的!」說話之間,青鋼劍揚空一閃,左一招「萬里飛
霜」,右一招「千山落木」,把季、梁二人的攻勢,盡都化解,接著叫道:「谷大哥,別人
要你的性命,你還和他們客氣做什麼?」
張元吉不愧是武當第二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雖然是在盛怒之中,劍法卻是絲毫不亂,
出手凌厲之極!
只見青光一閃,張元吉的劍尖已指到了谷涵虛的咽喉。與此同時,喬元壯亦已是雙掌齊
出,左掌插向他的胸脯,右掌向他的天靈蓋拍下!
師兄弟同時攻到,雙掌一劍,都是制人死命的絕招!這一下,谷涵虛的涵養再好,也不
由得心頭火起了。
谷涵虛心裡想道:「即使你恨我奪了你的未婚妻,也不該就要把我置於死地呀!」怒氣
一生,當下也就顧不得這許多了。
掌風劍影之中,只見谷涵虛陡地飛身躍起,三條人影,倏地分開,金鐵交鳴之聲,震得
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原來就在這剎那之間,谷涵虛亦已是拔劍出鞘,以劍對劍,以掌對掌,把喬、張二人先
後擊退,張元吉本領較高,在這剎那之間,連進八招,是以雙劍交擊,叮鳴之聲,不絕於
耳!到了第九招,谷涵虛唰的一劍刺穿他的衣衫,劍峰幾乎是貼著他的肋骨削過,這才嚇得
他連忙躲避。喬元壯本領較差,谷涵虛單掌與他對敵!喬元壯只接了三掌,便覺胸中氣血翻
湧,不能不退下去喘一口氣了。
谷涵虛拔劍、避招、還招、退敵、幾個動作,一氣呵成,身手矯捷,無以復加,登時把
這兩個武當派的少年高手,嚇得心頭一震,一時間竟是不敢再攻。
谷涵虛冷笑道:「你們若要講理,我願意表示歉意,但我與嚴姑娘的事情,卻不容你們
干涉!若你們恃多為勝,姓谷的只有一條性命,你們如有本領,拿去就是!」
喬元壯有點心怯,不敢向前。就在此時,忽聽得嗤嗤聲響。原來是那瘦長的漢子在旁向
谷涵虛偷襲,三枚透骨針分成上中下三點,上打咽喉,中打丹田,下打「會陰穴」,這三處
都是人身要害,只須有一枚透骨釘打中,谷涵虛不死也得重傷。
谷涵虛聞得腥風撲鼻,知道是餵了毒的暗器,不敢輕敵,當下一招「玉帶圍腰」,劍光
橫掠,儼如一道銀虹,叮叮兩聲,把打向丹田和會陰穴的兩枚透骨釘反撣回去,霍的一個
「鳳點頭」,把打向咽喉的一枚透骨釘也避過了。
谷涵虛正想發話,那人已在冷笑道:「捉拿姦夫淫婦,何須講什麼江湖規矩?」。聲到
人到,一招刀中夾掌,已是驀地劈來!
張元吉本來就是怒氣填胸,此時見那瘦長漢子已經動手,心裡想道:「旁人尚且為我打
抱不平,我豈能甘心受辱!打不過這小子,最多與他拼了這條性命就是!反正我的妻子被
奪,此仇不報,哪有面目立於天地之間?」一怒之下,立即挺劍攻上,喝道:「好小子,你
居然還有道理可講呀!我卻怕污了耳朵,我只要你的性命!」
谷涵虛道:「很好,我早就說過,我這條性命,你有本領拿去就是!」
喬元壯深知這瘦長漢子之能,得他助陣,膽氣為之一壯,喝道:「好,這小子要拚命,
咱們成全他就是!」
喬元壯、張元吉和那瘦長漢子從面撲來,谷涵虛身形疾掠,倏的從兩棵主松之間竄出,
意欲與嚴烷會合,不料那瘦長漢子身法也是快到極點,竟然搶先一步截在他的前頭,冷笑說
道:「你不是要拚命麼,怎麼跑了?」
瘦長漢子刀中夾掌,左手刀自上而下地斜劈下來,使的是「雲封巫峽」,右掌卻劃了一
道圓弧,自左而右地向前推出,使的是「霧鎖蒼山」。一刀一掌,攻守兼備,配合得妙到毫
顛,谷涵虛也不禁心頭一凜:「這漢子的本領委實不弱,倒是不可小覷了!」
令谷涵虛吃驚的還不只此,朦朧的月色之下,只見他使的那柄月牙彎刀蕩起一圈藍撒澈
的光華,耀眼生輝,同時有一股腥風撲面而來!谷涵虛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登時省覺:「這
人的刀是毒刀,掌是毒掌!」
谷涵虛無暇思量,「喇」的便是一劍刺去,這一劍以攻為守,凌厲無比,逕刺那漢子的
咽喉,登時把他那一招「雲封巫峽」解了。
但毒刀可以硬擋,毒掌卻是不能硬接。那人的毒掌向前推壓,業已推到谷涵虛腦前,眼
看得谷涵虛無可閃避,非硬接不可,心裡暗暗得意,想道:「我拼著受點內傷,你這小子中
了我的劇毒,卻非斃命不可!」
那人正自得意,忽見谷涵虛中指一伸,指尖正對準了他掌心的「勞宮穴」,冷風如箭,
尚未接觸,掌心已是有了感覺,那人大吃一驚,慌忙縮手!」
原來練邪派毒功的人,最忌的就是給人家用重手法點著了掌心的「勞宮穴」,此穴道若
給戳穿,所練的毒功就將付之流水,必須從頭練起了。
那人不怕身受內傷,但這一掌卻是他費了十年的寒暑之功練成的,怎肯毀於一旦?要知
他是仗著毒掌稱雄的,毒功倘被毀去,縱然取了谷涵虛的性命,也是得不償失的了。
谷涵虔一指嚇退那人,掌心也不禁淌出冷汗,心想:「我若給他的毒掌打著,死是不會
死的。但受了毒傷,只怕仍是逃不脫他們的掌心!」
谷涵虛與這漢子一合即分,在這剎那之間,雙方都是遭受平生從所未遇的驚險。說時
遲,那時快,張元吉與喬元壯已是相繼撲來,谷涵虛剛剛逼退了那瘦長漢子,心神未走,腳
步也還未穩,應招稍緩,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張元吉劍尖劃過,在谷涵虛的左肩劃開
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喬元壯大喜道:「這小子受傷了!」
嚴烷大吃一驚,急忙叫道:「谷大哥你快走吧,不必顧我!」她深知谷涵虛的本領遠在
這些人之上,單打獨鬥,這些人決計不是他的對手,只要衝得出去,這些人不可能同時追得
上他,只有那個瘦長漢子輕功較好,但他單獨一人料想也是不敢窮追的了。
喬元壯冷笑道:「跑不了啦!」張元吉見他的未婚妻一心向著「野漢子」,更是又氣又
恨,當下咬緊牙根、一聲不響,把武當派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使得凌厲無比,那瘦長漢
子對谷涵虛的狠辣劍法與神妙的點穴功夫雖然有些顧忌,但一來恃著有毒刀毒掌,二來有喬
元壯師兄弟從旁牽制,他自忖勝券在握,也就放臉再上。三人聯手,果然把谷涵虛圍在核
心。
夾攻嚴烷的那兩個武當派弟子罵道:「好個不要臉的小賤人!」雙劍齊出,交叉穿插,
劍鋒所指,儘是要害穴道。其實他們顧忌著嚴烷是川西大俠的女兒,取嚴烷的性命他們是不
敢的,不過是想嚇嚇嚴烷,要她束手受擒而已。
嚴烷卻怎嚥得下這口氣,忽地唰唰兩劍,反攻過去,斥道:「嘴裡放乾淨些,否則就休
怪我劍下無情!」嚴烷的劍法已盡得父親真傳,她正在青年,氣力雖然差些,身手的靈活尚
在父親之上,那兩人料不到她突然反攻,只見劍光一閃,季元倫頭上戴的帽子已是給她挑
落。
武當少林乃是並駕齊名的兩大門派,季元倫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少年,給嚴烷挑落他的帽
子,非但不感激嚴烷劍下留情,反而勃然大怒,喝道:「好呀,我不過看在你爹爹面上,對
你客氣幾分,你當我當真怕了你麼!」
這一來雙方動了真氣,出手各不留情。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也是以狠辣見長的,師兄
弟兩人合使這套劍法,一攻一守,更見威力,雙方認真廝殺起來,畢竟是武當派這兩個弟子
佔了上風,不過一會,嚴烷給他們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谷涵虛眼觀四面,耳聽八方,見嚴烷勢危,忽地哼了一聲,冷笑說道:「你們請我走我
都不走呢!」驀地身形一起,青鋼劍揚空一閃,筆直的向張元吉衝去。張無吉識得他的厲
害,慌忙劍一封,谷涵虛身形向著張元吉,突然反手一掌打背後的喬元壯,只聽得「卜」的
一聲,接著「啪』的一響,原來喬元壯也正乘機偷襲,谷涵虛的背脊著了喬元壯的一拳,喬
元壯也給他打了一記耳光。
谷涵虛內功深厚,背脊受了一拳,算不了什麼,喬元壯給他打的這記耳光可就慘了。谷
涵虛恨他污言穢語,有意將他折辱,這一記耳光打得又狠又重,喬元壯的臉上登時開了花!
張元吉大驚之下,生怕谷涵虛對師兄會下殺手,連忙挺劍刺他背心。這一劍勢捷勁足,
刺向要害穴道,本來是攻敵之所必救的一招絕招,哪知他快谷涵虛比他更快,張元吉一劍刺
空,只覺微風颯然,谷涵虛已是從他身邊掠過。
張元吉也真不愧是名家弟子,在這絕險之際,倏地身軀一矮,橫劍護頭,還了一招「舉
火燎天」。只聽得「鐺」的一聲,雙劍相交,張元吉虎口隱隱作痛,長劍幾乎掌握不牢。谷
涵虛一聲冷笑,已是到了他前面數丈之地,與那瘦長漢子交上手了。
張元吉不由得滿面通紅,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要知谷涵虛功力在他之上,剛才這一
招谷涵虛業已取得了攻他措手不及的有利時機,倘若真個使出殺手的話,張元吉焉能還有命
在?張元吉雖是把谷涵虛恨之入骨,但也還有自知之明,心裡不禁想道:「他明明知道我要
殺他,何以他竟對我手下留情?」
那瘦長漢子喝道:「小子休得逞兇,還有我呢!」擋在他的前面,橫劈一刀,直劈一
刀,刀中又夾了兩掌。刀是毒刀,掌是毒掌,谷涵虛的本領雖然在他之上,但要在急切之
間,破他這刀中夾掌的招數也是不能。何況谷涵虛對他的毒刀毒掌多少也還有些顧忌。
喬元壯身為武當派第二代的大弟子,平日行走江湖,到處受人尊敬,幾曾受過如此恥
辱?給谷涵虛狠狠地打了一記耳光之後,羞愧難當,殺機陡起,喝道:「好小子,今晚有你
無我!」血流滿面,就像發了瘋的野獸一般,惡狠狠地撲向谷涵虛!
張元吉呆了一呆,跟著也就挺劍攻了上去。剛才那一招,張元吉雖然知道是對方手下留
情,但一來奪妻之辱不能不報;二來師兄正在為他拚命,他又豈能袖手旁觀?是以這一場惡
戰,他仍是非得與谷涵虛狠狠廝殺不行,不過,他心裡卻在想道:「這小子的性命我可以不
要,這口惡氣我卻是非出不可!」不似他的師兄那樣大起殺機了。
谷涵虛以一敵三,傲然不俱,掌似奔雷,劍如駭電,兀是攻多守少。不過,因為他的左
肩受了劍傷,鬥到了三五十招之後,招數卻是漸漸有點運用不靈。
嚴烷那邊的形勢比他更險,她在季元倫、梁元獻聯劍夾攻之下,起初還可以招架,十招
之中,還攻三四招,漸漸就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到了最後,連招架都似乎有點為
難了。
這一場惡戰,把躲在樹上偷看的孟明霞看得驚心動魄,幾乎透不過氣來。孟明霞心裡躊
躇不定:要不要捲入這個漩渦呢?正是:
驚心情海風波惡,何處能求魯仲連?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